我的大学(校对)第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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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面包师一边抚爱着那位短腿姑娘,一面用陶醉的声调对我说:
“你出去一会儿吧!喂,你最好到老板妹妹那儿去,干吗要错过机会呢?要知道,大学生们……”
我当时对他说,如果他再说些类似的话,我就用秤砣砸烂他的脑袋。后来我出去了,走到放面粉袋的前厅里。从关得不严实的门缝里我听见了卢托宁的声音:
“我干吗要生他的气呢?他整天啃书本——就像疯子一样生活……”
前厅里,老鼠在吱吱乱叫乱闹,面包作坊里则是那姑娘的哼哼声、呻吟声。我来到院子里,这里无声无息地下着毛毛雨,却依然很闷热,空气中饱和着焦灼的气味——什么地方的森林着火了。这已经是后半夜了。面包房对面屋子的窗户还敞着,从这些房间里透出暗暗的灯光,有人在哼唱:
圣瓦尔拉米275,
头上闪现出光轮,
从天上俯视她们,
是那么笑容可掬……
我想象着玛丽娅·捷连科娃也躺在我的双膝上,就像短腿姑娘躺在面包师的双膝上那样,可是我从心底里感觉到,这是完全不可能的,甚至是可怕的。
整夜,通宵,
他又喝酒又哼唱,
而且呀——啊哟!
还干了那种勾当……
歌声里特别突出了这个深沉的低音的“啊哟!”我两手支在膝盖上,弯着身子朝窗口望去,透过钩花的窗帘,我看见一个方方正正的地下室,一盏小灯罩着蓝色灯罩,照亮了灰色的墙壁。在墙壁前面,面对窗口坐着一位姑娘,她在写信。瞧,她抬起头来,用红笔杆捋了一下垂到鬓角上的一绺头发,两只眼睛眯缝着,脸带笑容,然后慢慢地把信折起来,装进信封里,用舌头在信封边上舔了舔,封上,便把信扔在桌子上。她用比我的小指还要小的食指恶狠狠地点了点信,却又重新把信捡起来,皱着眉头把它拆开,读了读,又把它装进另一个信封里,粘好,并伏在桌上写上地址,然后拿着信像摇晃白旗一样在空中晃了几下,旋转身子,拍着双手,朝放床铺的屋角里走去,随后又从那里出来,脱掉短衫,露出圆圆的像肉蛋似的肩膀。她从桌上拿起灯,又隐没在屋角里。当你看到她独自一个人在活动时,你会觉得她是一个疯子。我一边在院子里踱步一边想:多么奇怪,这个姑娘竟独自一人在小屋里生活。
这时一个红头发的大学生来找她,并用压低的像耳语一般的声音跟她说话。她整个身体缩成一团,显得更小了。她胆怯地望着他,把双手藏在背后或桌子下面。我不喜欢这个红头发的大学生,非常不喜欢。
短腿姑娘一面包扎头巾一面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对我说:
“你进面包作坊去吧……”
面包师一边从柜子里掏面团,一边对我讲述他的情妇是多么令人舒服、痛快和百玩不厌。我却在想:
“这样下去,我该怎么办?”
我似乎觉得,在我身边的某个角落,一场灾难在等待着我。
面包店的生意很好。捷连科夫在计划开另外一个更大的面包作坊,并决定再雇一个帮手。这很好,因为我的工作太多了,累得我晕头转向。
“在新的作坊里你就要升为帮工头了,”面包师对我许诺说,“我去跟老板说,你的工资该提到每月十个卢布。”
我明白,我升为帮工头对他是有利的,因为他不喜欢干活,而我却很乐意干活。疲劳对我有好处,它能消除我的心神不宁,抑制我强烈的性本能的冲动。不过,这样一来,书也读不成了。
“很好,你把书本扔了——就让老鼠去啃它们吧!”面包师说,“难道你就不做梦吗?也许你也做梦,只是不肯说出来罢了!真可笑。要知道,把梦说出来是最平安的,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对我很亲切,甚至有几分尊敬。也许他以为我是老板的亲信,所以有点儿怕我。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影响他干净利落地偷面包。
我的外祖母死了。我是在她出葬七周后才在表兄的来信里知道的。他在这封简短的没有用标点符号的信里说,外祖母上教堂门口乞讨时,摔了一跤,摔断了一条腿,到第八天便得了坏疽病去世了。晚些时候,我还听说,我两个表兄弟和一个表姐及他们的孩子们,虽然这些人都年轻、健康,却一直拖累着我外婆,靠她去乞讨来的施舍过日子,外婆病了后,他们也不想办法请医生看一看。
信中写道:
她埋葬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坟场我们大家都去送葬我们和乞丐们他们是爱她的都哭了你外祖父也哭了他把我们赶走一个人留在坟地里我们从灌木丛里看着他哭他也快要死了我没有哭,只记得当时好像有一股冰冷的风向我袭来。这天夜里,我坐在院子里的劈柴堆上,内心里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向什么人讲一讲外祖母的事,讲一讲她是一个多么善良、聪明的人,她是所有人的母亲。这个沉重的愿望长期留在我的心灵中。然而却没有人要听我讲,于是这个愿望便永远没有实现而慢慢消失了。
许多年之后,当我读到契诃夫那篇描写马车夫的非常真实的短篇小说276时,我又记起了这些日子。契诃夫的小说描写马车夫对马诉说了自己儿子的死。遗憾的是,在那些极端痛苦的日子里,我身边既没有马,也没有狗,而且我也没有想到要去与老鼠分享痛苦——当时在面包作坊里有许多老鼠,我跟它们和睦友好地住在一起。
尼基福雷奇警士老鹰似的开始在我周围盘旋起来。他身材壮实、匀称,一头银白色的短发,一把浓密的大胡子,胡须修剪得很整齐。他津津有味地吧嗒着嘴唇瞧着我,就像是瞧圣诞节前夕被宰杀的鹅一样。
“我听说,你很喜欢读书,是吗?”他问我,“你读了哪些书呢?比方说,圣徒传,或者《圣经》?”
《圣经》我读过,也读过《圣徒言行录》。这可使尼基福雷奇吃了一惊。显然,他完全没有料到。
“是吗?读书是合法的有益的事情!而托尔斯泰伯爵的作品你没有读过吗?”
托尔斯泰的书我也读过,但好像不是警察所喜欢的那类作品。
“这样说吧,他的一些普通作品也跟大家写的一样,不过听说他还写过一些反神父的书,这些书倒可以看一看。”
“有一些胶印版的书277,我也读过,不过,我觉得这些书枯燥无味,而且我也知道,这些问题是不该跟警察议论的。”
我和他在街上边走边聊几次之后,这位老警察便邀请我到他那里去做客。
“请到我的哨所里来坐一坐,喝喝茶吧!”
我当然明白,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但我还是愿意去看他。跟一些聪明人商量后我断定:如果我拒绝警察的邀请,可能会加深他对面包作坊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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