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校对)第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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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仁爱!我们将由于爱或是在为爱的斗争中死去,反正都一样,我们注定要死亡……”
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进房间里对副教授说:
“你就问问他吧,他想要什么?问问他,他需要对人们的爱吗?”
副教授用满含泪水的眼睛看了看我,笑起来。
“这是个卖面包的!我欠他的面包钱。”
他摇晃了一下,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钥匙,并把钥匙递给我:
“去,把钱都拿去吧!”
可是托尔斯泰主义者却从他手里把钥匙接了过去,向我挥一下手。
“你走吧!以后再给你钱。”
接着他把从我这里拿去的面包扔在屋角的长沙发上。
他没有认出我来,这使我感到高兴。我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他那句由于爱而死去的话,从内心里感到厌恶。
不久后,我听说他曾向他寄住的那家的一位姑娘求爱,就在同一天,又向另一位姑娘求爱,姐妹俩彼此把高兴的事说出来时,知道了原委,于是恨死了这个“钟情人”。她们吩咐看院子的人通知这个求爱者立即从她们家滚出去。从此他就在这个城市消失了。
爱和仁慈在人们生活中究竟有什么意义?这是一个可怕而又复杂的问题。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早就产生了,开始时比较模糊,没有定型,但内心里却可以强烈地感觉到,后来才以明确的词语表达出来:
“爱的作用是什么呢?”
我读过的所有的书都充满基督教的理念和人道主义思想,充满同情人的哀号。当时我所熟悉的优秀人士也都满腔热情、非常动听地谈论着这个问题。
然而我直接观察到的一切却几乎完全不是对人的同情。现实生活在我面前展示的是一连串没完没了的仇视和残忍,是接连不断的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进行的龌龊的明争暗斗。我个人只需要书籍,其他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没有意义。
只要你到大街上或大门口坐一坐,你就会明白,所有那些马车夫、清道夫、工人、官吏、商人,都不像我和我所敬爱的知识分子那样生活,他们不想过这种生活,走的是另一条路。我所敬爱和信任的那些人都非常孤独,性情孤僻。在大多数人中间,在像蚂蚁筑巢那样的肮脏而又狡诈的工作中间,他们是多余的。现在的生活我觉得是愚蠢的,烦闷死了。我常常看到,人们说的仁慈和博爱只是口头上的,实际上,他们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屈从于社会的生活秩序。
我觉得生活真是很难啊!
有一天,那个由于水肿病而变得又黄又肿的兽医拉夫洛夫喘着气对我说:
“应当强化残暴性,让所有的人都因它而变得筋疲力尽,让所有人都厌恶它,就像厌恶这个该死的秋天一样。”
这年的秋天来得很早,秋雨绵绵,颇有寒意,有许多人生病,有许多人自杀。拉夫洛夫由于不想等着被水肿病窒死,也服氰化钾自杀了。
“自己是兽医,到头来也跟牲畜一样死去!”拉夫洛夫的房东梅德尼科夫在给他送葬时这样说。梅德尼科夫是个裁缝,身体比较瘦弱,笃信宗教,他能熟记所有的圣母赞美诗。他经常用三根皮条抽打自己的孩子——七岁的女孩和十一岁的男孩,打老婆则用竹子打她的腿肚子,并抱怨说:
“调解法庭谴责我,说我这一套是从中国人那里学来的,可是我除了在广告上和电影上,从未见过一个中国人。”
在他裁缝铺的工人中有一个整天愁眉苦脸的罗圈腿,人们给他取个绰号叫“顿卡老公”,他谈起自己的老板时说:
“我害怕笃信宗教的那些温顺的人。暴躁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总还有时间躲避他;而温顺的人却像草丛里的一条看不见的阴险的蛇,冷不防就在你最坦白的心窝上咬一口。我害怕温顺的人!”
“顿卡老公”也是个温顺而又狡猾的人,他既善于挑拨离间,又会讨好梅德尼科夫,不过他说的这些话却是实情。
我有时觉得,温顺的人就像苔藓;苔藓能使岩石软化,滋生出花果;温顺能使生活中的铁石心肠变得温和。但是,更多的情况是,我看到了许多温顺的人的另一面,看到了他们对无耻之徒的巧妙的适应能力,难以捉摸的多变性和随机应变、见风使舵的圆滑手段,以及像蚊虫那样的诉苦——这一切使我感到自己像一匹被绊住的马陷入了一群牛虻的包围之中。
我从警察哨所出来时,就是这样想的。
风在叹息,街灯在摇晃,灰暗的天似乎也在摇晃,向大地抛洒着尘雾般的十月的毛毛细雨。一个湿淋淋的妓女拖着一个醉汉在街上爬坡,她搀着他一个胳膊往前推,他却嘟哝着,啜泣着。女人累得筋疲力尽,哑着嗓子说:
“这是你的命……”
“真的,”我在想,“我现在也是被什么人拖着,推向一个令人讨厌的角落,让我看到那肮脏、悲愁的东西和奇形怪状的人们。这一切我已经看得厌倦了。”
也许我当时所想的并不是现在所说的,但我的脑子里确实闪现过这种思想。也正是在这个可悲的夜晚,我首次感到心灵的疲倦,情绪的颓废。从这时起,我感觉自己糟透了,开始用旁观者、陌生人甚至敌视自我的眼光来看待自己了。
我已看出,每个人身上都有其不舒心的、错综复杂的矛盾。这不仅表现在语言上和行动上,而且表现在情感上。这种情感上的变幻无常尤其使我难受。我发现我自己身上也有这种东西,这就使我更加难受了。我对所有的一切——女人、书籍、工人和快活的大学生,都感兴趣,但我却从未获得成功,整天“东奔西突”,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有力的手用一根看不见的鞭子在抽打着我,使我像陀螺似的不停地打转。
当我听到雅科夫·沙波什尼科夫生病住院后,便去看望他。可是医院里有个歪嘴女人,胖胖的,戴一副眼镜,扎一条白头巾,头巾下面挂着两只红得像刚烫过的耳朵,干巴巴地说:
“他死了。”
她看见我默默地站在她面前还不走开,便气愤地高声喊道:
“喂,你还站着干什么?”
我也生气地说:
“你是个傻瓜!”
“尼古拉,把他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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