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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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顺路到谢苗诺夫的面包作坊去,在那里得知面包作坊的人准备到大学去殴打大学生们。
“我们要用秤砣去砸他们!”他们幸灾乐祸地说。
我跟他们争论起来,对骂起来,可是我突然吃惊地发觉,我本来既无心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话去为大学生们辩护。
我记得,那天我像一个被打成重伤的人,带着一种苦闷得无法遏止的心情离开了地下室。
晚上,我坐在库班河岸上,一边向黑色的水里扔石子,一边翻来覆去地考虑着下面一个想法:
“我该怎么办?”
为了消解苦闷,我开始学习拉小提琴,每天夜晚都在店里吱嘎吱嘎地拉个不停,搅得更夫和老鼠不得安宁。我很喜欢音乐,并以极大的热情开始学习。可是有一次我的提琴老师——一位戏院乐队的提琴手来上课时,趁我出去的时候,竟打开了我没有锁上的钱柜。我回来时,他已经把钱装满了衣服的几个口袋,看见我走进门来时,他伸长脖子,把一张刚刮过的哭丧着的脸送过来,小声说道:
“嗯,你打吧!”
他的嘴唇哆嗦着,从他那没有颜色的眼睛里滚出几滴油亮的眼泪,泪珠大得出奇。
我很想把提琴手揍一顿。为了压制自己这一举动,我坐在地板上,把两只拳头压在身体下面,命令他把钱放回钱柜去。他把几个口袋的钱全倒出来了,朝门口走去,但又停了下来,白痴似的用高得惊人的声音说:
“给我十个卢布吧!”
我给他钱,但学提琴的事也告吹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我决定自杀292。我在短篇小说《马卡尔生活中的一个意外事件》中曾试图描写这次自杀的原因,可是没有写好。小说写得很拙劣、可恶而且缺乏内在的真实。不过我又觉得,它的优点也在于完全没有这种真实性。事实是真的,可是讲述这件事的人好像不是我,也不是讲我自己的事。如果撇开文学价值不谈,里面却也有某些我感到愉快的东西,那就是:好像我已经跨越了自己。
我在市场上买了一支鼓手用的手枪,里面装有四发子弹。我朝自己的胸口开了一枪,原想会击中心脏,但是只打穿了一个肺。一个月后我才非常尴尬地感到自己愚蠢至极,就又回到面包作坊干活了。
可是,这里我并没有干多久。三月底的一个晚上,我从面包作坊回到面包店时,在女售货员的房间里看见了霍霍尔,他坐在窗口旁边的椅子上,默默地吸着一根很粗的烟卷,留心地观望着面前腾起的烟雾。
“你有空吗?”他没有向我打招呼就问道。
“有十分钟。”
“请坐,我们聊一聊。”
跟往常一样,霍霍尔穿一件紧绷绷的“劣皮”哥萨克上衣,浅色的大胡须散落在宽大的胸前,倔强的脑门上竖着剪短了的硬发,脚上穿着一双笨重的庄稼人的靴子,靴子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臭胶味。
“喂,”他平和地低声说,“你是否愿意到我那里去?我住在克拉斯诺维多夫村,沿伏尔加河下去约四十五俄里,那里有我的一个小铺子,你可以帮我做买卖,这不会占你很多的时间。我有很多好书,可以帮你学习。你同意吗?”
“好吧。”
“您星期五早晨六点到库尔巴托夫码头去,打听一下从克拉斯诺维多夫村来的舢板船——船主叫瓦西里·潘科夫。其实,我也到那里去,我会看见您的。再见!”
他站起来,把一只大手掌伸给我,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笨重的银质凸蒙表,然后说道:
“我们只用了六分钟就结束了谈话!对了,我的名字叫米哈伊洛·安东诺夫,姓罗马斯。就这样吧!”
他迈着坚定的步子,轻快地晃动着其武士般魁梧的身躯,连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两天,我就坐船到克拉斯诺维多夫去了。
伏尔加河刚刚解冻。从上游,沿污浊的河水漂流着、滚动着灰色的易碎的冰块,舢板船超赶着它们,船身擦着了冰块,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冰块被撞击后变成了尖状的结晶体散开了。从上游吹来的风,把浪花赶到河岸上。太阳照得刺人眼睛,从浅蓝色玻璃似的冰块上反射出一束束耀眼的白光。满载着沉重的大木桶、麻袋、箱子的舢板船扬帆前进。掌舵的是年轻的庄稼人潘科夫,他喜欢打扮,穿一件羊皮上衣,胸前用彩线绣着花纹。
潘科夫面容安详,眼神冷漠,沉默寡言,不大像个庄稼人。他的雇工库库什金手里握着船篙,叉着两腿,站在船头上,他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农民,穿着普通农民的厚呢子上衣,腰间系一条绳子,头上戴一顶揉皱了的神父帽,脸上有一块青色疤痕和擦伤的伤痕。他用长篙推开冰块,嘴里轻蔑地骂道:
“滚开……往哪儿钻……”
我和罗马斯并排坐在船帆下面的箱子上,他小声对我说:
“庄稼人不喜欢我——尤其是有钱的庄稼人!这种遭遇您也会亲身感受到的。”
库库什金把船篙横放在船头自己的脚下,将满布伤痕的脸转过来,惊叹地对我们说:
“尤其是你,安东内奇,神父不喜欢你……”
“这是真的。”潘科夫附和道。
“这条杂毛狗,你是他喉咙里的一根骨头!”
“但是,我也有朋友——你们也会有的。”我听见霍霍尔这么说。
天气很冷。三月份的太阳还不暖和。黑色光秃的树枝在河岸上摇晃着,一些岩缝里或岩石河岸的灌木丛下,仍有一块块天鹅绒似的白雪。河面上到处都是流冰,就像是放牧的羊群在蠕动。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库库什金一边装烟斗,一边在发议论:
“就算你不是他老婆,但是按神父的职责,他也必须爱所有的人,就像《圣经》里写的那样。”
“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罗马斯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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