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校对)第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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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湖南问题(上)
  吃着吃着,熊曦对柳镜晓的态度就越发越亲近了,口口声声“师长、师长”,柳镜晓见他口齿伶俐,言谈甚健,偏生口风甚紧,心里倒是十分欢喜。
  这时候,熊秘书忽然问了句:“师长,敢问一句,现在我们部队是归直系还是鄂系?”
  “这个……”柳镜晓不由犯了迟疑,说不出话来。
  共和以来,虽无民主之事实,却有言论之自由,前金时茶馆里贴着:“莫谈国是”,现如今你却可以在报纸公开指责总统总理,最恶劣的结果也不过报馆被停刊半月。
  事实上,北京城内就有一位老兄,创办了一份专门骂人的报纸,以为生财之道。这位老兄,素喜收藏金石,腰包里却没有多少大洋,因此他专门创办了这份报纸作为生财之道。但凡总统总理国会各部部长履职,他必定在报纸上开口大骂,把人家祖宗三代都骂无地自容。
  人家是鸡蛋里挑骨头,虽然骂得厉害,却是没有多少不实之词,你封报馆,人家改个名字又出了,你想抓人?那可不成,新闻自由从国父到木铁侠都是一再肯定的,约法更是规定:“人民有言论之自由”,哪怕你是总统总理,也只有上法院打官司,可打一场官司往往要历经数年,说不定还要最高法院被驳回,人家在报上已经不知骂了多少次。
  要想人家不骂,很简单,花钱免财,一收钱,人家就转而找别人骂去。但凡是做过一任部长的老政务官,上任之前先要给这位仁兄送钱,免得一上任就挨骂。这次冯大总统入京不懂规矩,结果被人家将他在江苏的种种所作所为全抖了出去,这位白宫的新主人赶紧派人送银子过去。
  正因为如此,熊曦敢于在饭馆公开谈论府院之间的纷争而无人理会,可是这个问题柳镜晓却不敢开口,隔墙有耳,传入外人耳中必定后患无穷,何况柳镜晓也有自己的难处,他对熊曦说道:“熊秘书,我也给你说实话吧……这样说吧,我本人算是半个鄂系出身的,我手底下这些干部,鄂系出来的也不少,可现如今却和直系站在一条线上,这事情,真难啊……”
  熊曦听了柳镜晓的话,劝道:“两者之间择其善而行之,时下师长还是亲近段总理为好……”
  一听这话,柳镜晓和郭俊卿都停下筷子,问道:“这是为何?”
  熊曦问道:“请教师长,直系有多少师兵力?鄂系有多少师兵力?”
  柳镜晓恍然大悟,他盘点了一会说道:“就是把混成旅折算起来的话,直系也不过十师的实力而已。”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直系虽然都是能征善战的部队,可是真正的实力也不过十师而已,而属于鄂系的实力,不计入混成旅在内,光“师”的番号就有十五个以上了,这还不包括一堆的混成旅、独立旅,在实力对比上绝对占优,所以他有重归鄂系的念头。
  熊曦这时候又说出一段秘闻来,他说道:“我在总统府的时候,和国务院的人多有来往,加上丁秘书长和我很亲近,所以听人说,总理一直有武力南征,一统全国的打算……”
  这是人所皆知的秘密了,从木铁侠时代起武力统一就是北方的既定国策,只是因为财政上的原因始终无法实现而已,段铁民自然也不例外,他促成直鄂合作,实际也是为了南征大业。
  柳镜晓这时候倒想起了一件事,当初王斌城和奉系谈判的时候,孙挺羽最后说过:“告诉段总理一声,如若南征战事一开,奉军免费出一师之兵,不需中央出一丝一毫便可即时开拔……”
  如果奉系想想转移直鄂双方的压力,肯定是支持北军南征,而有了这催化剂,恐怕段铁民心里只想在自己手里达成南北一统的局面,南征的意愿恐怕会更加炽烈吧。
  熊曦下面的话倒让柳镜晓吃了一惊:“总统的意思是先谈判,如果谈判不成再南征也不迟,等段总理可等不了那么久,因为他有借赵云的意思?”
  因此他立即问道:“这赵云是?是哪位?”
  熊曦说道:“公开的说法是曹明曹巡阅使,可实际大家都有数,段总理是标准的军校出身,哪里看得起小贩出身的曹巡阅使,他心里的理想人选就是陈云杰陈副使了,听说段总理想让曹明当南征总司令,陈云杰副之,等打下南方之后,让曹明当两广巡阅使,陈云杰当广东督军……”
  接着他说了一通段铁民拟定的人事安排,柳镜晓脑子甚活,明白了武汉前线,直鄂双方处于对峙,却为何能保持不战不和的局面。
  双方表面在打电文报,可实际上却是在暗里谈判,等双方谈成了,那时候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陈云杰说不定会联合鄂军在自己背后插上一刀。
  曹明虽然是直系的首脑,可人心难测,眼下直军被堵在鄂南,无法回返直隶老家,如果转身和鄂军交战,近京都是鄂系的部队,直军部队只有两支,一支是冯大总统带到北京“防匪”的一师一旅,另一支则镇守保定大名的直军部队,但是直军援鄂,留守老家的部队几乎是在唱空城计,所以开战的话,直军难有胜算。
  可是段铁民许以厚利,让直军替他的南征打头阵,对他而言那是最好不过,而对于曹明来说,也不失是件美事。
  柳镜晓不由锁紧了眉头,说道:“段总理对我有什么看法……”
  熊曦想了很久,才说道:“恐怕印象很不好……我听丁秘书长说了,总理对师长在廊坊反对中央非常有意见,几次想派兵平定,只是需要直鄂合作的局面,所以才没派兵……”
  熊曦继续说道:“师长,你退出四川,拒任四川查办使之职……这其中的经过,我不清楚……可是,对于总理来说,那就是大大的不敬了……”
  接着他又分析了一通,他说道:“在段总理看来,他是北方军人的领袖,你就是再大的错处,终究属于北军一脉……你的地盘就是北军的地盘,你的实力就是北军的实力……只有师长在四川一日,北军就在川中有一颗旗子,他又收买了四川军官系的军人,随时准备统领大军入川……可是师长退出四川,这刚刚与总理的心理相反……师长又送还了川军俘虏枪枝,在段总理眼里这又是一桩重罪,在他眼中,师长的本钱是北方军人的本钱,不得他的命令而擅自资敌……这不是目无总理吗?”
  熊曦的分析丝丝入扣,柳镜晓听得很仔细,等他讲完,柳镜晓倒是报以轻快的笑容:“现在想来,总理是对我恨之入骨,必想借我的人头来立威了,只是我现在手头有点兵,所以才不敢发威罢了……”
  熊曦连忙拍柳镜晓的马屁:“师长高明……师长高明……”
  柳镜晓又是轻轻一笑,说道:“那以你来看,这如何善后是好?”
  熊曦赶紧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向柳镜晓一鞠躬道:“师长,熊曦愿为师长解忧……”
  柳镜晓眯眯一笑,说道:“熊秘书,你代我到北京走一趟,替我在总理面前疏通疏通……”
  徐震小胖子找柳镜晓谈的事情也是和生意有关,原来他有些高利润的物资想到四川去,只是长江上游一样需要有人照应照应,想请柳镜晓帮个小忙,到时候报酬从优。
  柳镜晓也是爱财如命的君子,两个人一拍即合,当即达成协定,只是柳镜晓带了家眷,徐震不能带他陷身于秦楼楚馆之中,这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情。
  这几天,柳镜晓陪着夫人逛街购物,还帮小尼姑买了五块七角钱的檀香,让小尼姑是十分感动。
  剩下的时间就去拜会新上任的鄂方要人,可惜徐又铮不在武汉,只有新任督军吴新光接见了柳镜晓,吴对柳镜晓的来访还是相当热情的,还拔了一批汉阳兵工厂的军火给他,让柳镜晓拍着胸膛说道:“绝对服从吴督命令!”
  只是这位吴督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不堪大用的模样,能做上督军位置,唯一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他是段铁民的内弟,是为贵戚,非战将也,这是柳镜晓的看法。
  这几天湖北全省相安无事,就连电文战都没打,倒是湖南方面因为援鄂失败,爆发了内战。
  这天,柳镜晓正在旅馆陪着夫人说话,突然有人闯了进来,细一看,原来正是他派往北京走内线的熊曦,他手里挥舞着一封信,信角下露出了一个末一笔写得特别长而有力的民字,柳镜晓猛着站起身一说:“你带来段总理的亲笔信吗?”
  欲得而甘心的总理怎么会写亲笔信给他,熊曦的内线又是怎么走的通,此中自有一段经过。
第十二章
湖南问题(中)
  原来有一个国务院跑新闻的新闻记者陈唐绍,因为口齿伶俐,挂了个国务院参议的虚衔,他和段铁民十分相近,时常进出国务院。
  熊曦在北京时就发现了这条内线,和他缠得很紧。到了北京之后,熊曦不动声色,和陈唐绍照常来往,只是不说来由,等到第三天,唐绍无意中向他说了一项消息:现时府院失和,段总理也是忧形于色,很想和院方搞好关系,但一时苦于无从下手。熊曦乘机讲明了来历,许了重利,向他献了一个密计。
  唐绍便跑去见段总理说:“总理这几日愁眉不展,莫不是为了府院失和的事情?”
  段瞪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但又坐下来垂头丧气地说:“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这南征的大业马上就要开始了……哎!”
  唐绍趁机向段献计道:“府里有爱用自己人的习惯,相国不是不知道的呀!多用几个直系的人,意见不是容易接近了吗?”
  “我用直系的干部不是用得很多了吗?”段铁民一连举出几个直系军官的名字,结果陈绍唐都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几个人的地位太低了……”
  段想了半响,终于想出一个人来,不禁恨恨地说:“就是柳镜晓还没用过!”
  他不称柳师长或镜晓,而直称其名,就含着此人可杀不可赦的敌意。这也难怪,柳镜晓虽然是鄂系的干部,现在却跑到直系一方去整天和鄂系跳对台戏,现在又出卖了北方的利益,柳镜晓诚是段总理眼中的千秋罪人。
  陈绍唐装作十分吃惊的样子说:“这个人吗?太坏了,实在太坏了!总理还是另想一个吧”他口中却又象自对自说道:“总理想仿效封雍齿的故事吗?办法诚然是好办法,可惜柳镜晓此人实在太不可用了!”
  刚愎的段完全落入落入他的迷魂阵,当真是熊曦的锦囊妙计,假手于陈唐绍而行之。第二天,段决定派亲笔信迎接柳镜晓入京面商要事,熊曦又钻了门路,由一个柳镜晓的代表摇身变作了段的代表。
  接着,中央政府正式发表柳镜晓为:“长江上游总司令兼鄂西镇守使兼共和湖北陆军第一师师长”,这两个职务都是由陈云杰私授,一直得不到中央政府的确认,现下中央政府给柳镜晓发电,用的称呼还是“柳镜晓!”
  段铁民这其中也有让柳镜晓戴罪立功的意思,现下他驻兵宜昌,到时候段总理发兵四川,柳镜晓就是他的先锋官。
  不过柳镜晓的正式军衔还是一个上校而已,以上校军衔而出任“总司令”、“镇守使”的职务,这也是共和以来的一个怪象,倒不是段总理小气,实际是柳镜晓到北京的那一天,发表他为将军府将军,同时超格晋升中将,至于柳镜晓的将军封号,外面的消息灵通人士都说是:“恒威将军!”
  莫说是柳镜晓成了段铁民的先锋官,就连陈云杰也成了人家的先锋官,“代理湖北督军”南耀萧接下了鄂南镇守使的职务,虽然曹正使和陈副使的位置还没动,可这鄂南的地盘就算是归了直军。
  大伙儿都看到湖南方面大打内战,北军大有机会趁虚而入。
  当然了,让人家做一条能叫的狗,也是需要扔几块肉骨头的,段总理宣布南征直军改编为一师三旅,入鄂后收编的一师一旅也全部承认番号,鄂南直军由当地供给军饷,不足部分由国库补足。
  同时允许在保定大名留守的直军部队整编为三个独立旅,也就是直军在何定大名的部队进行了一次大扩充,实力膨胀了好几倍。
  等双方达成协议,段铁民公开声明:“直督决不易人”,曹明得了这个允诺,就准备乘车南下,一直在背后威胁武汉的王斌城旅也准备向南移动,只等曹明一到,王斌便兵移鄂南。
  柳镜晓和完颜玉琢却没机会和这位义兄见上一面,他们在武汉呆了差不多半个月时间,现下也是回宜昌的日子。
  带着新来的熊秘书,柳镜晓带着夫人和一干相关人员浩浩荡荡地坐船沿江而上。
  这次他把王烈和白斯文都带回了宜昌,总理亲笔信上催促他早日入京,可是柳镜晓预定的那次团级规模大演练还是没搞定。
  这件大事不解决,柳镜晓没有心思北上,可是演练之后,白斯文和王烈也得重新安排安排,毕竟都是定边军时期的老人。
  柳镜晓乘的轮船还是沈家的,一众沈家的船员水手知道他是沈纤巧的夫君之后,个个赞不绝口,毕竟这碗饭能不能吃下去,说不定要靠柳镜晓的一句话。
  这一日,柳镜晓闲来无事就带着徐如冰在船上乱窜,一路遇到的人都纷纷点头哈腰,正走在舱室之间,看到一间半遮着的小房间,里面似乎起了什么争执,争吵得很厉害。
  柳镜晓原本不想多事,只是这船也有他柳某人的一份,便打开房门说道:“大伙儿莫喧哗,给我一个面子!”
  这时候柳镜晓才发现里面聚集了七八号人,有军官,有富商,也有绅士,摆了一桌的筹码,大伙儿正在那里赌牌九。
  一个富商见到柳镜晓进来,连忙走过来拉住柳镜晓的手说道:“这位先生,你给主持个公道……”
  这时候这房里人都这边看来,又多看了一眼柳镜晓身后的徐如冰,立时都是两眼发直,柳镜晓连忙问道:“什么事情?”
  人群中一个衣着寒酸的军官大声说道:“这位先生输给我不少银子,我过意不去,所以想少收几个筹码……没想到这李先生居然说我是看他不起,所以才起了争执……”
  那富商立即驳斥道:“赌场如战场,哪容得半分反悔!夏团长,这几天是你手气好,大家都看在眼里!胜负兵家常事,可今天你没收我李某人的银子,日后在赌桌上让我李某人如何做人职!”
  柳镜晓瞄了这军官一眼,这军官四十有余,挂了个上校军衔,衣着却很寒酸,再细看,倒非鄂军服饰,而是和西南相近的湘军军官服,不过这精神虽处逆境,精神状态却很好,话不多,不由朝他一点头:“大家都是朋友,何必为这个伤了交情……再说了,胜负兵家常事,夏团长还是先把筹码收起来吧!说不定接下去你未必有现在这样如意……”
  几个赌友也纷纷上来劝解,这两位总算是和好如初,柳镜晓刚想告辞,倒是那姓李的富商见到柳镜晓衣着华丽,明显是大富大贵之人,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更是美艳动人,偏生有一种高贵气质,绝非俗人,大声说道:“这位先生,何不来玩两手?”
  柳镜晓早已戒赌多年,当年他和几个同学在自己房间里开赌,结果燕傲霜带着纠察队杀到,查抄一干赌具赌款不说,还纠着柳镜晓的耳朵来个全校训话,让柳镜晓是丢尽了面子。
  这还不算,柳镜晓还罚关禁闭三天,一周内每天加练一千米越野一次,经过这样苦难的经历,柳同学终于大彻大悟,下定决心戒赌,以后总算没有再犯。
  所以柳镜晓一听这富商邀约,当即挥挥手道:“在下对赌艺一窍不通,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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