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校对)第51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15/539

  火从文稿库烧到大堂、二堂、二门、八旗奉饷处和南北档房,又从南北档房烧到司务厅、秋审处、官票所和陕西、湖广、浙江、山东四司,三百多间厅堂屋室连同众多文档款册都被烧成了灰烬!
  韩秀峰已有一个来月没进城,这些天过的很悠闲,听从城里匆匆赶回来的小山东禀报完这消息,没心情再看书了,蓦地起身问:“有没有死人?”
  “想想也邪性,火势那么大,烧的那么猛,可在衙门当差的那些老爷和书吏全没事儿,一个人也没死,好像只有几个书吏在扑救时烧伤了。”
  见韩秀峰沉默不语,小山东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小心翼翼地说:“城里这会儿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写了首诗,我听着有点意思,就赶紧借笔记了下来。”
  “念!”
  “金钱日不足,钞币供急需。小吏恣乾没,守藏多染污。亡何兴诏狱,玉石同焚如。上帝命祝融,扫荡无孑余……”
  韩秀峰从小山东手中接过诗,想想又问道:“皇上知道吗,各部院现在啥情形?”
  “整个户部衙门都被烧差不多了,这么大事谁敢瞒着皇上,听吉祥老爷说皇上震怒,不但没责备肃顺大人,还命肃顺大人彻查,一定是觉得这水走得蹊跷。各部院现在是人心惶惶,连平日不怎么去衙门点卯的吉老爷,今儿一早都去了翰林院。”
  “知道了,你先去歇息吧。”
  “小的遵命。”
  刚打发走小山东,任钰儿扶着门框轻轻走了进来,反带上门道:“四爷,我全听见了,我觉得这事儿一定不是天灾。”
  “这还用得着说吗,一定是有人担心被查个底朝天,于是纵火灭迹,至于有没有人授意那就不晓得了。”韩秀峰想了想,又凝重地说:“肃顺这是把那些人逼到了绝境,不然那些人绝不敢出此下策。”
  在任钰儿看来,肃顺是一个好官,禁不住问:“四哥,现在所有公文款册全被烧了,肃顺大人还查的下去吗?”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无奈地说:“那些文档款册就算没被烧毁,他一样查不下去。”
  “有实据为何查不下去?”
  “政以贿成,你以为只是一句戏言?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县衙里的胥吏差役谁不贪?要是不贪,光靠那点官俸,天下官员有一大半要饿死。何况不走门路,不送银子,也做不上官。”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古人云‘天不变,道亦不变’,官场上的那些陋规甚至贪腐已积重难返,光靠肃顺一个人也无力回天。”
  “四哥,您是说就算肃顺大人查到恭亲王他们中饱私囊的实据,皇上也不会究办恭亲王?”
  “那些王府的花销一个比一个大,要是不贪,要是不收人家银子,王爷们怎么维持体面。至于翁心存等重臣,同样如此。就算有实据,皇上也只会责罚一番,不会要他们的脑袋,毕竟刑不上大夫。”
  “可是……”
  “钰儿,你可以反过来想,要是把贪腐的王公大臣全杀了,皇上用谁?”
  任钰儿反应过来,苦着脸道:“四哥,照您这么说,肃顺大人不管怎么查也没用?”
  “虽治不了本,但也能治治标,至少能让那些王公大臣收敛点。”
  想到聊这些太败兴,任钰儿连忙换了个话题,看着他刚放在书桌上的书问:“四哥,您在看什么书?”
  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资政新篇》,余青槐托人从湖北捎来的,他担心这一路上被官差查获,还把封皮儿给撕了。”
  “《资政新篇》,谁著的,我怎么没听说过?”任钰儿对此是真感兴趣,竟好奇地拿起书。
  “贼首洪秀全的族弟洪仁轩所著,可以说是一本反书。”韩秀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道:“据在曾国藩那儿效力的余青槐所说,这个洪仁轩前些年流落到香港,直到今天春天才辗转赶到江宁,先是被洪秀全加封为军师,没多久又被封为干王,现如今总理长毛的‘朝政’,在长毛中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长毛的军师……”任钰儿看着看着,竟抬头道:“四哥,您别说,这个洪仁轩倒是有几分见识,他在书中所说的这些用人理政之道,尤其这句‘国家以法制为先,法制以遵行为要,能动性遵行而后有法制,有法制而后有国家’,看着有些像洋人的做法。”
  “他信奉洋教,前些年又一直呆在香港,所思所想跟洋人差不多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现如今是长毛的干王,还总理长毛的朝政,他真要是施行这一套……”
  不等任钰儿说完,韩秀峰就冷冷地说:“这你大可不必担心,很多事想到不一定能做到,就算身居高位同样如此。比如肃顺,权势够大吧,可他想做的那些事能做成吗?再说长毛,他们早就说啥子‘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说啥子‘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可他们做到了吗?不但没做到,那些被封为王和啥子丞相的,反倒一个比一个贪!”
  “照您这么说,这个洪仁轩不足为虑?”
  “不只是不足为虑,我估摸着他这个干王也做不了多久。”
  “为何做不久?”
  “石达开也好,刚被封为英王的李玉成也罢,能身居高位全靠的是战功。洪仁轩这些年躲在香港寸功未立,突然身居高位,凭什么服众?更何况江苏的长毛正在浦口与官军反复拉锯,安徽各据点的长毛,正被重整旗鼓的湘军挨个儿拔除,石达开又跟洪秀全闹翻了,在湖南没捞着好,正如流寇般逃窜至广西,他们那个已分崩离析的啥子‘天国’能苟延残喘多久都不晓得,他洪仁轩还能有多大作为。”
  “四哥,如此说来,长毛不足为虑,洋人才是心腹大患?”
  “可现如今朝廷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在洋人这件事上,是说起来紧要,做起来不要。韩宸昨儿差人捎来封信,说驻守天津的那些八旗绿营官兵,打了个胜仗就有些得意忘形,而粮饷竟跟之前一般又开始拖欠。”
  任钰儿惊恐地问:“这如何是好!”
  韩秀峰无奈地说:“人微言轻,干着急也没用,只能做最坏打算。”
  任钰儿意识到他这些天为何不愿意进城,沉默了良久故作轻松地笑道:“四哥,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您不是爱吃西洋点心吗,我这就去给您做。”
  
第七百三十章
郭大人殉国!
  任钰儿正准备出门,本该在衙署办公的王千里竟拿着一封书信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韩秀峰正打算问究竟出了啥事,王千里便急切地说:“四爷,顾院长来信,顾院长说……顾院长说……”
  “顾院长说啥了,是不是扬州又失陷了?”韩秀峰站起来问。
  “扬州暂时没事,他老人家说郭大人殉国了!”见韩秀峰愣住了,王千里递上书信,小心翼翼地说:“上个月钦差大臣德兴阿、胜保奏报,定远大营被捻匪张漋部和长毛陈玉成部十万余兵所破,定远县城失陷,没提郭大人的事儿,所以我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见着顾院长托票号寄来的信,才晓得郭大人殉国了。”
  韩秀峰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那儿,书信也不接。
  任钰儿吓一跳,忍不住问:“王老爷,您说的定远,是不是安徽凤阳府的定远县?”
  “正是。”
  “郭大人不是在扬州吗,他老人家怎会去安徽的?”
  “这事说来话长。”王千里定定心神,解释道:“去年八月,长毛英王陈玉成率部攻陷浦口,天长、仪真相继失陷,郭大人正在扬州善后,当即督率团勇迎剿,因寡不敌众,只能退至仙女镇,收拢残部溃卒。好在提督张国梁奉命渡江来援,郭大人率勇相助,一鼓作气收复了扬州。
  连失几城,总揽江北军务的钦差大臣德兴阿担心皇上怪罪,就恶人先告状,弹劾郭大人先期逃避,奏请将郭大人革职查办。但郭大人既不是扬州知府,也不是统兵大员,手下本就没几个兵,并且江宁布政使杨能格当时也在扬州,可以说郭大人本就没守土之责,因为这事肃顺大人还帮着跟皇上求过情。”
  “后来呢?”任钰儿低声问。
  “后来德兴阿又奏称郭大人专办扬州善后,与寻常兼辖不同,扬州失陷之事郭大人难辞其咎。皇上可能觉得应该‘用人不疑’,毕竟他德兴阿终究是江北大营的主帅,于是下谕将郭大人革职,并著交刑部议处。胜保和翁同书不但知晓内情,跟郭大人又有些交情,联名上疏奏请将郭大人发安徽戴罪自赎,充定远大营总文案。”
  “结果他们好心办错了事,反倒害了郭大人?”
  王千里跟郭沛霖的交情也不一般,越想越难受,从信封中抽出顾院长的书信,边看边哽咽地说:“捻匪和长毛猛攻定远大营,总兵惠成出战不利,被贼兵一举击溃。郭大人只能率三百多残兵败将退守定远县城,分守小东门,亲自登上城楼督众坚守了八昼夜。
  六月十八日上午,因精疲力竭被梁六等亲兵扶下城墙,回寓暂歇,他老人缓过神便站起身,齧指在墙上血书‘正大光明自尽’六字,然后就又提刀出战。城被攻破,贼匪冲入城内四处纵火,见人就杀。郭大人与之巷战,梁六拼死护卫,身中十几刀阵亡,郭大人也被贼匪从背后刺了一刀,受伤坠马殉国。”
  任钰儿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追问道:“王老爷,郭大人殉国的事朝廷都不知道,顾院长是怎晓得的?”
  “郭大人的亲卫,全是我们海安的子弟,其中有一个挨了两刀,九死一生逃出来了,见贼匪正疯狂地烧杀抢掠,甚至收罗战死官军身上的财物,不敢在定远久留,就这么一路风餐露宿一路逃回了老家。”王千里擦了把泪,又心如刀绞地说:“江北战局糜烂,许多文武官员都生死未卜,所以朝廷直至今日也没收着郭大人殉国的奏报。”
  郭沛霖就这么战死了,韩秀峰心里比王千里更难过,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再想到郭沛霖是蒙受不白之冤被分发去安徽定远大营的,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头凝重地说:“郭大人这是求仁得仁。”
  王千里没想到韩秀峰会这么说,正不晓得该如何往下接,韩秀峰接过他手中的信,转身遥望着南方,喃喃地说:“他老人家以身殉国,谁还敢再说他贪生怕死,谁又敢再说他临阵畏缩!”
  “可是……”
  “人死不能复生,再说别的又有何用?”韩秀峰坐下身,仔仔细细看完书信,随即起身走到书柜前翻出一张舆图,在任钰儿的帮助下摊开,边看边阴沉着脸道:“德兴阿不是总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吗,我看他能得意多久!”
  “四爷,您这话从何说起?”
  “上上个月,德兴阿奏报,贼将李秀成率兵自全椒进犯江浦大刘村,他督率万余兵勇进剿,阵斩三千余贼兵,连捣毁长毛新旧营垒十三座,大言不惭地称之为江浦大捷。可据我所知,他手下的那些丘八守守城还行,跟长毛野战那就另当别论了,或许真击退李秀成,但阵斩贼兵三千余一定是虚报。”
  “四爷,下官愚钝,下官还是不大明白。”
  “不是你愚钝,是我没说清楚。”韩秀峰抬起头,话锋一转:“据在胡林翼麾下效力的韩博和在曾国藩麾下效力的余青槐所说,这个李秀成和陈玉成均是长毛中的后起之秀,骁勇善战,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德兴阿击退。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王千里急切地问。
  “一是准备仓促,二是兵力不足。”韩秀峰指指地图,接着道:“要是没猜错,随着湘军在安徽攻城拔寨,步步紧逼。江北、江南官军又把江宁围得越来越紧,南郊的板桥、大胜关已被官军克复,七桥瓮、印子山、雨花台也处于官军兵锋之下,所以他们得赶紧出战!”
  “四爷,您是说李秀城犯江浦只是开始?”
  “换作你,你会坐以待毙吗?”韩秀峰反问一句,用肯定地语气说:“洪秀全已经做了这么多年天王,一定舍不得像石达开那样离开江宁。又不能坐等湘军杀到江宁城下,同江南、江北官军将江宁合围,所以接下来一定会有大动作。”
  王千里脱口而出道:“不是江南大营,就是江北大营!”
  “吃柿子得挑软的,相比江南大营,想击溃江北大营要容易得多,不然仪真、扬州这些年也不至于被连陷那么多次,我倒要看看没郭大人帮着协防,他德兴阿和杨能格能不能守住!”
  “四爷,照您这么说,泰州岂不岌岌可危?”
  “泰州应该不会有事,毕竟长毛的当务之急是解围,换言之要扫清直接威胁到江宁的江浦、浦口、仪真、瓜洲和扬州等地官军。而泰州离江宁太远了,要是派兵去攻泰州,很容易被卷土重来的官军切断后路。”
  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长毛的水师早就名存实亡了,而湘军悍将杨载福已率湘军水师进抵扬州、镇江一带江面,所以我觉得长毛不敢走太远,泰州不会有事,海安更不会有事。”
  “泰州不会有事就好,”王千里松下口气,想想又凝重地问:“四爷,郭大人都已经以身殉国了,可直至今日皇上也没收着奏报,郭大人对咱们恩重如山,咱们可不能让郭大人死得不明不白。”
  “这是自然,”韩秀峰权衡了一番,转身道:“钰儿,去跟小山东说一声,让他赶紧进城去找吉祥,让吉祥帮着问问大头这两天有没有空,要是有空的话就回来一趟。”
  想到大头现在的话,有时候比那些尚书侍郎都管用,任钰儿猛然反应过来,连忙道:“好的,我这就去找小山东。”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接着道:“千里,帮我给曾国藩拟一封书信,郭大人殉国这么大事,他这个儿女亲家不能总被蒙在鼓里。”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15/539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