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猫(精校)第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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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户们依靠猎雁过活,也只勉强糊口,常被官府盘剥削压榨,赶上离乱岁月,更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其中便有许多人仗着身手敏捷,藏身在芦苇荡里,劫杀过往的客商,做些替天行道,杀富济贫的勾当,也算是绿林响马中的一路。
  后来这伙人都被马知府招了安,都被编为灵州团勇,号称“雁营”,如今营管阵亡,图海将军就推举张小辫去统辖此营,因为图海暗觉张小辫查出将军府里藏着妖道,让他自己十分地下不来台,以恐此人日后成为马天锡的左膀右臂,心中自是阴恨起来,打算找个机会要一举除掉这些心腹之患,这正是:“朝中奸党横行日,天下英雄失意时。”
  张小辫却还道这是上官抬举,他哪里晓得官场上明争暗斗的险恶之处,于是带着孙大麻子和黑猫,大摇大摆地前去应职,想想那雁营里,少说也有八九百号兵勇,如今都要听张三爷的号令调遣,真是得意非凡。
  雁营中的老营管死后,营中以其子“雁排李四”为首,这李四不过二十几岁,是雁民出身的闹银响马,擅能扎排使统,故此得了个绰号,唤为“雁排李四”,又素有神手之称,手中火器百发百中,他还有个自小相依为命的妹子“雁铃儿”,虽然生得眉目秀艳,体态绰约,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家,胜过“水浒”扈三娘,不让“西游”罗刹女,除了能征惯战,更有百步穿杨的手段,随身一张雁头弯弓,七十二枝雁翎箭,向来是箭不虚发,发必应弦,此时也作了男装,跟随在营中征战。
  雁排李四早就觉得充为团勇给官府卖命,虽然出生入死,却不似官军那般有粮有饷,远不如在黄天荡里杀人越货来得痛快,何苦屈身小就,终日受人懊恼,靠吃着顺气丸才能度日?正思量着要带兵反出城去,到时候天是王大,老子就是王二,管你什么清军、太平军,只要胆敢进得黄天荡,便随着爷的性子,一发杀个痛快。
  正这时,忽闻灵州捕盗衙门的张牌头要来统领雁营,雁排李四是足踏风云,气冲牛斗的傲骨之人,最喜欢结交天下豪杰,心想:“久闻张牌头大名,听得耳朵也快起茧子了,既有机缘,何不会上一会,看看他是否果真是个出众的好汉子,然后再走却也不晚。”当下出来相迎。
  谁知双方一照面,雁排李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瞧那张小辫猴里猴气的一脸泼皮相,歪戴帽子斜瞪着眼,小号官服穿在身上都显得肥大,肩膀上还架着一只黑猫,只有旁边那个麻子脸的,倒是生的虎背熊腰,只看那身量步法,料来也是得过些传授的壮士。
  但灵州自古就有拜猫仙的风俗,雁民们也尊猫仙爷爷,一见张小辫肩头蹲着只黑猫,雁排李四等人便不敢太多看轻于他,当即上前抱拳行礼,可心中却是有些尴尬,不太相信就凭这个泼皮般的小子,怎有本事剿杀潘和尚和白塔真人那伙巨寇?
  张小辫惯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又得林中老鬼指点,知道雁营之中多是草莽之辈,便也抱拳拱手,直接就问李四等人:“诸位好汉,以前可都是啸聚山林的响马?”
  雁排李四和雁铃儿等人闻言吃了一惊,“雁营”如今是受了朝廷招安的团勇,官家早就表示对以前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不知他又提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官府变了心意,要去了我等不成?想到此节,不禁个个戒备起来,悄悄将手按在了腰刀的刀柄上,只等潜伏的官军蜂拥上来,就亮出家伙拚他个鱼死网破。
  谁知张小辫却大言侃侃地说:“想我张家祖上就有人做过响马盗,当年在绿林之中,那也是有字号有踪迹的人物,自古以来,响马多为明盗,遇到过往的客商大户,先是放出一枝响箭为号,这才显身出来拦住去路,并要念动劫山赞子说:‘此山为爷开,此树是爷栽,要想打此过,十个驮子留九个,牙崩半个说不字,嘿嘿,一刀一个草里埋。’这就叫明目张胆,连马颈上也要系着铃铛,走到哪响到哪,如此方才算得上是梁山本色的明盗响马了,绝不是寻常的草寇毛贼之流可比,世人愚眼俗眼,哪识得咱们‘响马子’的来历,更不知咱这绿林义气,就不是那些龌龊儿男能学得来的,诸位既然是响马出身,想必都是慷慨洒脱的当世英雄,让小弟有幸得遇,实是三生有幸。”
  张小辫前两天曾和孙大麻子暗中掘藏,找出了白塔真人生前埋在城内的一匣子金洋钱,他信从林中老鬼之言,唯恐聚多了钱物招来祸端自毁前程,在没做上高官之前,不敢再动贪念,此刻只好忍痛割爱,把金洋钱全部带到营中,当场分给众人,以表结纳之心。
  古人言:“士为知已者死”,张小辫这几句话果真是说入了巷,满满一匣金洋钱更是动人眼目,那雁排李四等人俱是豪杰的襟怀,草莽的性情,一听之下无不动容,都觉得先不论“张营官”本事如何,单只这番器量,以及仗义疏财的手段,也称得上是宰相之材了,能够说出这等言语,绝非凡品,此时虽然只是个雁营营官,想来日后必成大事,而且同为绿林一脉所出,我等将来如能跟随在侧,怎不得他些好处受用?于是尽皆心服,当场推金山倒玉柱,呼啦啦拜倒了一片,为首的李四说道:“虽然我等多是出身于尘埃之中,却也颇知英雄典故,曾见古今事迹,晓得世间义气二字最重,如蒙张三哥不弃,愿先就此结纳了,今后同生共死,荣损相连,不论刀山火海枪林箭雨,永远追随左右。”
  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在当时的民团兵勇当中,多有拉帮结伙拜把子的风气,若不用此,便难以在军中立足,这也该着是他们前世的缘份,命中天数近合,一见之下,都觉意气相投,愿意拜把子结为生死兄弟,择日不如撞日,雁营众人当即就撮土为炉,插草为香,张小辫、孙大麻子、雁排李四、雁铃儿以及雁户出身的哨官,一同跪在地,双手抱拳,用大拇指指向自己心口,当着那只黑猫,对天盟誓,念起“插香令”来,其令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万众齐志,名标青史;江湖一把,功业千秋;香火在手,歃血为盟。”
  张小辫幸得林中老鬼点破了自身命数,只用三言两语,便凭空得了一班好汉以性命相交,真乃如虎添翼,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如此一来,何愁大计不成?这正是:“逢山必要先开道,遇水还得早架桥。”却不知张三爷率领着雁营何去何从,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话
说书人
  且说这座灵州城,从古就以出产花猫闻名,故此得了一个俗称,唤作“猫子城”,虽是个繁华锦绣的富贵之地,却为国家正值用兵之际,连年不断的战乱和灾荒,一边是官府催征盘剥,另一边又是贼寇四处洗劫,附近的十里八乡,多已被搜刮得民尽财穷。
  那些个指靠着捕渔猎雁为主的“雁户”,大多没有养家糊口的活路,纷纷落草为寇,但一打起仗来就是赤地千里,荒效野地中除了成群结队出逃的难民,哪有什么走货的客商富户经过,再也无处去杀富济贫。雁户们无非只剩下两条出路,一是按照从古传下的旧例,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在全伙被收编为团勇之后为国出力,随着官府征剿贼寇;再者就是加入太平军揭竿造反。总之投到哪里都躲不开冲锋陷阵,要怪只怪自家没赶上好时候,身为社会最底层的雁民,又是生逢乱世,不是刀下死,就是枪前亡。
  仔细权衡起来,毕竟这第一条路有粮有饷,又是名正言顺,而第二条路则是诛灭九族的不赦之罪,另外太平军是拜上帝的,与灵州拜猫仙的风俗水火不同炉,普通民众根本接受不了这个观念,结果雁户们经过商议,青壮之辈就随着首领“老雁头”,一同投了官府,在战阵之中拿命换些钱粮,装养族中的老弱妇孺。
  老雁头死后,雁营里群龙无首,缺粮短饷,这伙人本是黄天荡里的响马子出身,又不免时时恐惧官府猜疑,正打算哗变了反出城去,却在此时马大人派张小辫来做营官。
  张小辫使出手段,结之以财,纳之以心,雁营里的草莽之辈果然感激不已,都愿意追随效命,众人按照绿林规矩设香结盟,虽然只是插野草做香,酌清泉为酒,但这古礼是先贤所留,传到后世,万古馨香不朽,念罢了“插香令”后,各道生辰八字,序过长幼,皇天后土,猫仙爷爷在上,一个头磕在地上,歃血为誓,结成了生死兄弟。
  那些开帮立会的绿林响马,向来是以湖南洞庭湖贼巢中的“盗魁”为尊,在入伙插香时,都要念颂一篇“常胜赞赋”为证,当时就连绿营官军中的兵将,都暗暗效仿此例,更别说是团练这种地方武装了,所以才说官匪本是一家,何以见得?且听结义颂子:“雁字营里传号令,有缘兄弟听分明:
  今逢吉日开黄道,我等结义来荒郊;
  探得名山修金楼,地势巍峨气象高;
  南北英雄齐聚会,到来都是大英豪;
  正副营官先请到,十二哨头把名标;
  命人巡山去望风,有无奸细听蹊跷;
  再把盟坛塔筑好,以凭结义认同胞;
  香焚头把纪周期,羊左当年订此交;
  留下千秋香一把,后人结义胜同胞;
  香焚二把敬桃园,万古义气尚凛然;
  歃血盟咒何以似,乌牛白马祭苍天;
  香焚三把为梁山,兄弟论交把命换;
  吾辈今朝来结义,同心心德效古人。”
  这是说结义要学古人一样,做到金石不换、生死不移的才好,古代人交结友,最重的是个然诺,不像当世的人们,只知道口头结交,起先有酒有肉时,如胶似漆,到后来遇到困难就反目无情。
  同营之人按照古例,拜成了把子,自是欢喜无限,虽然按年纪来论,张小辫排不到众人头里,但他身为雁营营官,众人都是尊他,即便是比他岁数大的,也称他为三哥,张小辫也就稀里糊涂地认了,与大伙称兄道弟,摆开酒肉来拚了一醉。
  原来自打张小辫从塔王古井中起出风雨钟,灵州上空的塔云翻滚,真是云生四野,雾涌八方,使得连日里暴雨如注,那雨下得就好似“悬河倒海”一般,河道皆满,淹没了不知多少低洼沟壑,灵州城地势较高,才未被水淹,而正在城外围困的太平军粮草不足,本是加以挖掘壕沟困城,实际上仍是准备穴开地道炸城而入,大雨一连下了几日,火药多是受潮无法使用,眼看军中粮草也已耗尽,再也无力拔城,只好聚拢部队,准备撤围而去。
  巡抚马天锡在城头上看出粤寇动向,明知贼寇接连折了几阵,加上没有粮草,退得必定慌乱,要是能有大队官兵在周边拦截,灵州城里的团勇趁机出城相攻,来个内外夹击,必定能杀他个片甲不回,奈河江南数省都已陷落,周围根本没有别的官军可以调动。
  马大人也清楚,正是因为灵州城孤掌难呜,粤寇是想来就来,所以退兵时必定疏于防范,于是就盘算都要派数营精锐,绕出去在路上伏击,但提督老图海却是死活不肯同意,灵州兵勇有限,仅够固守坚城,绝不能轻易出动一兵一卒与粤寇大军野战,否则城防必然不稳,如果贪功丢了灵州,朝廷责怪下来可是万万吃罪不起。
  但图海提督随后又说:“抚标和旗兵不能轻动,但长毛发逆的气焰恁般嚣张,官兵任其从容彻走,岂不是助长贼势?依本提督之见,咱们灵州的雁营骁勇善战,咱们不妨就调遣此营出去截杀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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