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踪之国(精校)第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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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灰家传的“金不换”,是以相物古理为主,涵盖三宫五意阴阳之略,总览遁甲六壬步斗之数,上则连天,下则无底,辨识万物幽微造化,有如神察。他虽不甚了解地底形成“盲谷”的原因,却有办法观察水质间阴阳向背的属性,就问玉飞燕是否能看出这里的地形?
  玉飞燕说看此间形势,在地理中应当统称为“山盘大壑”,又叫“盘壑”,是处位于山体洞窟群内的“大型溶蚀洼地”。从裂谷内涌出的地下水,由山缝间隙冲入此地,激流透过石穴下坠,成为了贯穿落水洞的伏流。既然当年的考察队能从外界进来,就肯定有出口存在,可是因为这片“溶蚀洼地”内积存的地下湖水过于深广,所以距离注水口和出水口稍远,就察觉不到水面有任何动静,又受地形和环境所限,听不清远处的水流声音,倘若迷失五感,到死也只能困在原地兜圈子。
  司马灰听罢暗自点头,以前总觉得祖传的东西值不得什么,最近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了。他告诉众人说:“这跟我的判断基本一致,如果咱们命运的终点不在野人山,肯定还有机会脱困。”
  玉飞燕将信将疑:“瞧把你给能耐的,此地混浊难分,渊深莫测,方向和规模都超出了既有的概念,你说得倒轻巧,哪有这么容易?”
  司马灰说:“容易不容易那都是因人而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有道是‘山以静为常,水以动为常,山水各有两端,注水属阳,落水属阴’。深山里不会存在绝对静止的水,所以水流阴沉之处,就必定是这片伏流倾出山外的方向。”他划亮信号烛,用刀锋刮下死鳄的血肉,溶于水中,细辨血水溶解的方向,爬虫类的血液不受生物磁影响,借着信号烛的光芒,但见尸血溶到水里有如一缕黑烟飘散。
  司马灰推测血雾漂散的方向,既为落水洞,就以此作为方向参照,同其余三人抄起木桨划水,撑着橡皮艇往深处前行。才不消半刻,残留的死鳄血肉就已耗尽,凄冷的迷雾却依然不见尽头,众人已经开始感觉到手脚和头脑都在渐渐麻木,意识越来越是模糊。
  第三话
逃出野人山
  司马灰咬破舌尖,使自己变得清醒了一些,他竭力抑制绝望的情绪,仔细观察水面动静,发现水底幽深,似乎深处伏有洞鲈。
  那都是些双眼退化了的盲鱼,依靠深水化合物为食,没有体形限制,小的就如蚯蚓粗线,大的可以吞吃活人,它们受到血腥吸引游上水面,被司马灰用鸭嘴槊戳住一条扔到冲锋艇上,众人又以鱼血辨认方向,摸着黑也不知驶出多远,个个累得腰臂酸软,饿得眼前金圈乱晃,忽觉雾气已薄,远处露出一条蜿蜒细长的白线,仿佛是片极其微弱的光亮,它摇曳在幽深的山体缝隙间,与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形成了强烈反差,这种由压迫感传来的冰冷直透骨髓。
  众人见那前边隐隐约约显出一条白线,似乎是抹光亮,看来已经脱离了迷失方向的“盲谷”。此刻绝处逢生,四人心头均是一热,可还没等定睛细看,就听水声隆隆作响之声骤然响起,身下的冲锋艇失去了控制,在水面上打着旋子向前漂去。
  暴雨过后,这数十股涌出深山的伏流,恰似一条条悬挂在危崖上的巨大白练,气势磅礴地从崩裂的峭壁间飘然而出,银河凌空般倾落在被莽莽原始丛林覆盖的山涧里,声如飞龙清啸,雷霆万钧,在整个深谷间回响不绝。
  司马灰等人都没料到,这落水处竟是个落差如此巨大的瀑布,难免有些措手不及。还没等用木桨使冲锋艇减速,就早已被上游湍急的水流裹住,顺势由高处坠下深涧。司马灰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从艇上抛落,霎时间天旋地转,也不清楚是头上脚下,还是脚下头上,更不可能在空中观看瀑布群神秘的雄姿。他并不清楚这瀑布下是乱石还是深水,只是死中求活。拿身家性命竭力一搏,双肘紧紧向内收拢,以手抱膝,额头顶住磕膝盖,将身体团缩起来,一溜跟头直翻下去。
  这片大瀑布底下,全都是坚硬无比的白云岩,但在水流的长期切割侵蚀下,白云岩已被掏空。上部岩层由于失去支撑,也在逐年坍塌后退,构成了一个半弧形的深涧,水流从五十多米高的落差上飞泻而下,势如万马奔腾,发出震人心魄的轰鸣。
  四人落水之后,受到冲力带动。猛扎向下,都不可避免地喝了一肚子水。可后还没触到底,便又让水流的强大浮力托了上来,只见盘恒在高山峭壁间的数条瀑布,都自高空中下垂。势如出龙,激得珠玉四溅,水雾氤氲,深涧两旁古树参天,怪石嶙峋,藤葛缠绕纠结,茂密的丛林植被遮盖了大部分水面。
  众人死里逃生,挣扎着爬上从水底隆起的树根,趴在上边吐了几口水。才觉发懵的头脑渐渐平复。司马灰喘歇片刻。发现罗大舌头行动艰难,就招呼阿脆凑过去看他的伤势。
  这一带山高林密。并未被热带风团“浮屠”严重波及,此时疾风骤雨早已停歇,抬头就能看见蓝天白云,光线充足。阿脆揭开罗大舌头腰上缠的绷带,一看伤口内流出的都是黑血,不由得暗暗皱眉,如果是脏器破裂,不动手术的话根本无法止血。
  罗大舌头只要人还没死,嘴就不能闲着,可此时也已渐感不支,油尽灯枯之际全身如坠冰窟,有气无力地说:“这山里怎么他娘的这么冷?其实现在最管用的灵丹妙药,就是找碗热粥给我灌下去……”说着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处,可比预想中的严重多了,心中也是老大吃惊,强撑着问阿脆:“怎么样?还活得过今天吗?”
  阿脆低头不语,司马灰只好替她说:“可能实际情况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
  罗大舌头摇了摇脑袋说:“你就别给我吃宽心丸了,我自己又不是看不见,这伤口里流的可全是黑血,这是肠子里的血。我他妈的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邪霉,看来注定要死在这深山老林中,别说墓碑了,埋到土里连块遮脸的薄板都混不上,这叫什么命啊?”
  司马灰咬牙说:“好不容易逃到外边,就别他妈再说丧气话了,我们抬也能把你抬回去。”司马灰想尽快北逃,就问玉飞燕是否还要一同行动?现在已脱离了裂谷,毕竟双方路途有别,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玉飞燕怒道你个挨千刀的司马灰,你怎么又想甩下我?如今咱们都是筋疲力尽,两条腿都拉不开拴了,身边又没有了“武器、电台、药品、食物、地图”,在这种弹尽粮绝的境况下,谁能走得出野人山?不过就算死在丛林里被野兽啃了,总强似活活困在那不见天日的地下洞窟里。
  正说话的功夫,从深涧右侧的山脊斜面上,忽然飞起一群野鸟,司马灰是行伍出身,耳尖目明,他知道深山无人,鸟不惊飞,可能是远处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急忙抬头观望,就看那山上有片几乎与树丛植物混为一色的人影,密密麻麻的不下几百人,都是穿着制式军服并且全副武装,只是距离尚远,还辨认不出是哪支部队。
  司马灰发觉情况有变,赶紧对玉飞燕和阿脆打个手势,三人抬起罗大舌头躲向植背茂密处。但是那批从山上经过的缅甸武装人员,也已看到这条深涧里有人,重机枪子弹立刻刮风泼雨似地打了下来,碗口粗细的植物当时就被扫倒了一大片,他们又仗着居高临下,展开队形包抄,散兵线穿过丛林迅速逼近。
  司马灰等人被密集的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只要一起身就会被射成马蜂窝,耳听周围的射击与呼喝声越来越近,心中无不叫苦:“真他娘的是躲了雷公又遇电母。野人山里怎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军队?”
  这时司马灰辨听那些缅甸武装人员的呼喝声,以及轻重武器的射击方式,都感到有些耳熟,不太像是政府军和土匪,不禁暗自纳罕:“这些武装人员是佤帮军?”他示意玉飞燕和阿脆千万不要试图还击,同时躲在树后大喊:“苗瑞胞波!苗瑞胞波!”
  “苗瑞胞波”在缅甸语里,是指“亲密无间的同胞兄弟”之意,简单点来说就是“自己人”。当年越境过来参加缅共人民军的中国人,第一句学的缅甸话基本上都是这句。
  那些包围上来的缅甸武装人员,听到司马灰的呼喊声,果然陆续停止了射击。司马灰见对方停了火,就先举高双手示意没有武器,然后才缓缓走出树丛相见。
  从山脊反斜面出现的部队确实是“佤帮军”,这些人全是聚居在中缅边境的佤族民兵,不分男女老幼,个个肤色黝黑。悍勇善战,他们虽然一个大字不识,但大部分都能讲中国云南方言和佤族土语,是一股很庞大的地方武装势力,其首领在文革初期受到过中国最高领导人接见,自称是毛主席的“佤族红卫兵”,前些年也曾多次配合缅共人民军作战。
  当初“佤帮军”的首领。在腊戍被政府军俘虏,准备押赴刑场处决。恰好那时缅共人民军取得勃固反围剿的成功,部队一路打进腊戍,才将他从政府军的枪口底下救了回来,所以双方有着用鲜血凝结成的坚固友谊。每次相见都以“苗瑞胞波”相称。
  司马灰记得“佤帮军”都盘据在中缅边境一带,那地方离野人山可不算近,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原始丛林中?而“佤帮军”也对在此地遇到游击队的幸存者感到不解,但双方都是“苗瑞胞波”肯定没错。
  “佤帮军”里的头目看罗大舌头情况危急,就先命随军医师给司马灰等人重新裹扎伤口,他们进山作战,都带着必备的急救药品和手术器械,但队伍中的军医都是土大夫,手段并不如何高明。好在阿脆医术精湛。就临时布置简易战地医院处治伤情。输了血之后这条性命总算是暂时保下了。
  随后双方各自说了情由,原来此地已位于野人山东南侧。北边的“佤帮军”发现有几股来历不明的武装人员,趁着恶劣天候在山区进行侦察活动,便以为是政府军要派兵围剿,于是调遣部队绕路进山,准备伏击敌军。
  司马灰等人与“佤帮军”的头目交换情报,说起最近在山区活动的武装份子和飞机,可能都是“绿色坟墓”的手下,其目的是搜索一架几十年前失踪在野人山的“英国皇家空军运输机”,看迹象不会对盘据在北面的“佤帮军”构成什么威胁,而在山区南部集结的政府军也没有北进迹象。司马灰又表示自己这四个人都是被打散的“缅共游击队”成员,身上带有许多重要军事情报,要赶回北京直接向毛主席汇报,事关世界革命兴衰成败之大局,耽误不得,因此希望能跟随这伙“佤帮军”北上前往国境线。
  “佤帮军”的首领听司马灰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也与佤帮军侦察到的一些情况不谋而合,便信以为真了,当即留下一些人在山里继续监视敌情,其余的人马则全部回撤。
  这支“佤帮军”从缅甸老挝交界地带迂回北上,免不了翻山越岭晓行夜宿,数日后抵达了中缅国境附近,司马灰等人又在“佤帮”休整了几天,罗大舌头身上的伤势经过调养,也逐渐有了好转迹象。
  此时的天空有些阴晦,高黎贡雪山巍峨的身影,大部分被低垂厚重的铅云所遮盖,探险队的幸存者们虽然从野人山里成功逃脱,可身上都被化学落叶剂灼伤,后患无穷无尽,将来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因此三人商议今后何去何从,都是各有打算。
  这“佤帮”里始终缺少真正的医师,当地人见阿脆医术精湛,并且性情柔顺,容易与人相处,便都恳求她留下来行医,阿脆见此地有许多得不到有效救治的伤患,也是于心不忍。
  而且阿脆家庭成份不好,如果返回中国,可能会因当初南逃缅甸的事情,连累家人,所以她为自己作出了一个决定,要留在“佤帮军”中救死扶伤。
  司马灰认同阿脆为她自己选择的“命运”,又考虑到“佤帮”临近中缅国境线,政府军不敢轻易调兵围剿,这里又地处偏僻山区,各寨全是清一色的佤族,外人想混进来确实不太容易,只要让阿脆隐埋身份,换装成“佤帮军”里的女兵,尽量不与外界接触,躲上几年也不成问题。于是没再多作劝阻,嘱咐阿脆照顾好自己,一切保重。
  不过司马灰回国的念头却始终未变,因为“缅共特务连”还有一个最后的任务,就是让活下来的人尽可能返回祖国,设法给其余的战友家里捎个讯息。如今这个最为重要的任务,只能落在司马灰身上了。
  玉飞燕则认为虽然“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在“野人山”事件之后毫无动静,仿佛从此销声匿迹了,但在没有解开“黄金蜘蛛城”的所有谜团之前,绝不能认定今后太平无事了,否则早晚还会有场大祸事找上门来,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去。为了消除后患,必须设法返回占婆王古城,获取密室中那段存在了千年的“幽灵电波”。
  第四话
流脑
  黄金蜘蛛城中存在着一个徘徊了千年的幽灵,更确切的说,它是一段“机密录音文件”,一段需要使用特殊感应器材才能接收到的“电波”,“绿色坟墓”筹划布置了几十年,正是想要取得这段深埋地底的“幽灵电波”。
  司马灰并不是没有想到过——只要设法获取密室中的“幽灵电波”,肯定可以解开“绿色坟墓”首脑的一切秘密,但这件事果是棘手得紧,就如同老虎咬王八,实在是找不着下嘴的地方,“绿色坟墓”的真实面目,以及它藏匿在探险队中的方法,都被瞒得铁桶相似,而“占婆王古城”也早已沉入了大泥掉子,眼下再没有任何相关线索可供追踪。
  司马灰权衡轻重,还是要先返回祖国,为那些阵亡失踪的战友做个交代,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个任务更为紧要。
  玉飞燕手下的山林队老少团全伙折在了野人山,她如今也是无从投奔,但限于当前政治形势,总不能跟着司马灰一同越境北逃。
  司马灰就给她出了个主意:这些天司马灰跟“佤帮军”打听了国内的情况,得知近几年从缅共人民军里逃回去的战友,最开始都会受到隔离审查,主要是防止有人在境外接受特务训练,被派回中国执行潜伏任务,到后来因为人数实在太多了,审查尺度放宽了不少,不过问题澄清之前,都不能批准返回原籍,而是集中下放到农村进行监管,后果并没有他们当初设想得那么严重。
  司马灰记得缅共人民军里曾经有个女兵,同阿脆相熟,年龄跟玉飞燕差不多,容貌也有几分神似,她的背景与司马灰等人一样,都是从国内跑出来的右派子女,家中父母早已经不在了,国内更没有什么至亲。去年跟部队在丛林里行军,那山沟的淤泥里生有许多草爬子,遇着活人就围上前来“热烈欢迎”,拼命把脑袋钻到肉里喝血,这些草爬子虽然没有“柬埔寨食人水蛭”可怕,身上却都带有一种“流行性脑膜炎”,对人体的感染机率为百分之一,传上人后几个小时就不行了,没个救,当时这个女兵就不幸被草爬子传上了“丛林流脑”,最终不治而亡,还是阿脆亲手将她埋葬在了山里。
  司马灰让玉飞燕冒充这个女兵,反正回到中国之后都要被下放到偏远农村,只要记清楚新的出身背景,再尽快念熟毛主席的老三篇,那地方上负责监管的革委会干部全是农村人,在他们眼中看来,这些右派子女都和城里插队的知青相比,在气质外貌上都没区别,谁能认得出来?这就叫“险中求存”,未必不是一条生路。
  玉飞燕想到自己走投无路的处境,只好咬着牙说:“去就去,不过司马灰你个死鬼给我记着,我要出了什么意外,就先交代你是主谋!”
  阿脆劝说此事绝不可行,百密难保一疏,何况就凭司马灰出的这种馊主意,连审查的第一关都过不去,万一人家从城里调出档案来进行比对,肯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不仅玉飞燕会出事,你司马灰也都得跟着受牵连。
  商议到最后,玉飞燕也只得决定远赴英伦,她嘱咐司马灰说:“我在中国有个从未见过面的叔父胜天远,虽也经过手艺,可他与我爹道路不同,没入晦字行,而是在英法求学,曾是法国博物考古学院迄今为止最年轻的院士,担任过法国常驻印度支那考古团的总领队,常年在缅甸、柬埔寨、越南等的考察古迹,听我爹讲大概在五十年代初期,他曾经被绿色坟墓这个组织利用,破解过一份古代文献,在得知了某些事实之后,就以华侨身份逃回了中国,并在北京任职,此后这些年音讯断绝。你们此次回去可以设法去找我叔父,如果他仍然在世,或许会知道占婆王黄金蜘蛛城里埋藏的真相,你此去务必保重,咱们多活一天是一天,可别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
  司马灰点头答应:“既然你叔父是位从事考古工作的学者,而且名望甚高,归国后也不太可能放弃他自己的事业,不过文革开始后各单位的知识分子大多被下放到农村去了,我在北京还有些关系,回去之后找人帮忙打听打听,兴许能有着落。”于是司马灰开始整理行装,其实身无一物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简单准备之后就要独自动身上路。
  谁知罗大舌头得知此事,虽然重伤未愈,却不愿留下来养伤,硬要跟司马灰一同回国,他实在是在缅甸呆够了,又惦记着蹲牛棚的老父罗万山,一天也不想多留。
  司马灰见罗大舌头已能下地走动,又征求了阿脆的意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同意带罗大舌头返回中国。
  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每个人都作出了不同的选择,但每一条道路,都如同是面前这座云封雾锁的高黎贡大雪山,存在着太多的未知与变数。四人毕竟生死患难一场,又知各自前途未卜,说不定这次分手即成永别,临别之际难免心情沉重,都是沉默无语,正应了那句古话,所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司马灰却不气短,他见气氛压抑,就揽住众人肩头说:“大伙别都垂头丧气的,咱们这不是还没死人吗?将来若能重逢,想来会有别样心情。”说罢招呼罗大舌头动身上路,一路离了“佤帮”,直奔中缅国境线而去。与大多数从缅甸逃回国内的人命运相同,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除了安全检疫之外,肯定还要接受各种审查,好在夏铁东的事情已经翻案了,在此一节上,没被过多追究,但司马灰与罗大舌头在缅甸折腾的动静不小,甚至连国内也对这些事也有所知闻,因此并没有如他们预想般被发配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而是被关送到长沙远郊一个砖瓦场进行监管,白天干活,晚上办学习班写材料,把在缅甸的所作所为,不分大事小情,都必须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落在纸上,至于今后是继续关押还是下放,都要经过有关部分层层核实调查,等作出结论之后才能定性。
  司马灰没想到审查会如此之严,甚至连给家里人写封信都受限制,基本处于隔离状态,完全无法与堂兄取得联络,现在唯一能来看望他们俩的,只有以前的同学夏芹。
  这些年夏芹的父亲早已升任副司令员,她在参军后也被分到了军区总医院工作,同司马灰、罗大舌头一别数年,三人音容相貌都有很大变化,但昔时情谊未改,此刻重逢都是惊喜万分,心头百感交集。
  夏芹先是抹了一会儿眼泪,责怪说:“你们俩可太有出息了,当初哪来的那么大胆子?跑到越南被人抓住还不老实,又从农场逃到缅甸去了,在外边胡闹了好几年,怎么现在还知道要回来?”
  如今回到中国,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尚未结束,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嘴里说话也不得不换个频道,再不敢自夸其能,只得感叹道:“别提了,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啊,犯了盲动主义的错误,给世界革命造成了损失,现在真是追悔莫及,好在已经悬崖勒马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了,如今做梦都想重新投入到祖国人民温暖的怀抱中来,所以你回去跟你爹说说,能不能想点法子给我们俩从这捞出去?”
  夏芹说:“你们啊,先好好在这关着吧,要不然又该上房揭瓦了。”她又提及父亲夏副司令员很挂念夏铁东的下落,想从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这里打听一些消息,当年夏铁东被人诬陷要行刺周总理,如今早已澄清了事实,家里却一直联系不上他。
  这件事真把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问傻了,心里像是被人用刀子戳了一般,可也不能一直隐瞒下去,就以实情相告,可还是把夏铁东被政府军俘虏活埋的情况抹去,说成是遇到伏击被冷枪打死的,死的时候很突然,没什么痛苦,夏芹初闻噩耗,忍不住失声痛哭。
  司马灰请求夏芹帮两个忙,一是给那些死在异国他乡的战友家里写信通个讯息,再有就是去看看阿脆的家中还有什么人,日子过得怎么样。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对此事原也没抱太多指望,在夏芹走后,罗大舌头又被告知其父罗万山两年前因病去世,二人更觉沮丧,继续日复一日的在砖瓦场苦熬,交代材料也不知道写了几十万字,不由得十分焦躁,实在是没招可想了,只好决定不顾后果,要觅个时机,逃出砖瓦场。
  这片砖瓦场地僻人稀,内部只有学习班监管所的几溜低矮小平房,里面都是用木板搭的南北通铺,住了几十个人,以接受审查的戴帽右派和走资派居多,被监管在其中的人活动相对自由,晚上近处没有警卫看押,只有一个革委会的马副主任,偶尔拎着手电筒过来巡察,监督众人学毛选写材料。
  砖瓦场里白天劳动强度很高,每天一大早,关在附近农场里的劳改犯们都会被卡车从外边送进来,司马灰就要跟着一起钻热窑参加劳动,他发现这时周围都有带枪的战士看管巡逻。
  罗大舌头因为身上有伤,被允许白天也在屋里写材料,不用出去干活,但前些天拆了最后一次线,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没这待遇了,所以他也沉不住气了,真要在这关一辈子,那还不如回缅甸佤帮军入伙呢,就蹿叨司马灰赶紧想办法逃跑。二人正合计着来次夜间侦察,先摸清周围明岗暗哨的部署情况,然后却又计较,马副主任却突然推门进来,责备道:“怎么又交头接耳?你们俩今天的交代材料写得怎么样了?”
  司马灰立刻苦着脸叫屈:“主任啊,我这铅笔都写秃好几捆了,组织上对我们的事什么时候才能有结论?现在正是夺取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的关键时刻,却让我天天浪费宝贵时间写这些没有价值的东西,这能充分体现党和人民给出路的政策吗?”
  马副主任是真替时下的年轻人着急,思想意识太成问题了,所以每次都要语重心长地唠叨半天,这回他又板起脸打着官腔:“司马灰,你不要总发牢骚,也不要有抵触情绪,你那肚子花花肠子我可太清楚了,整天油腔滑调,写的交代材料错别字连篇,前言不搭后语,我看咱们这学习班里就属你怪话多。我劝你应该有耐心,你们的问题组织上早就开始着手调查了,可这需要涉及到方方面面,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虽然你们俩的家庭出身都不太好,问题也比较复杂,但毛主席一再指出,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论调不可取,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党和人民并没有抛弃你们嘛,所以你们要好好交代问题,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坚决站在毛主席的伟大革命路线一边,珍惜党和人民留给你们的出路,不要辜负了党和人民对你们的挽救。”
  马副主任见这二人听得心不在焉,他自己说得也没什么兴致了,便最后叮嘱说:“你们这几天抓紧时间收拾收拾,到了月底就该上路了。”
  罗大舌头闻言吃惊不小,“蹭”的站了起来:“月底上路?现在才几月份啊,不都是秋后处决吗?”
  司马灰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全身血液倒流:“秋后处决是前清的老黄历了,而且国家处决反叛,向来不拘时日,咱俩肯定被扣上投敌叛国的大帽子了。”
  马副主任一嘬牙花子:“简直乱弹琴,哪个说要枪毙你们了?我看再过几天你们的问题也差不多该有结论了,到时候还想赖在砖瓦场不走?不过在此之前,你们仍要相互监督,积极检举揭发,争取全面肃清精神上思想上血液里的毒质。”
  司马灰一听这话的意思,竟是要被放出去了,他颇感意外,又不免暗骂马副主任,这“上路”俩字是随便用的吗?老子被你吓死了多少用来思考人生的脑细胞啊。
  二人再向马副主任打听详情,原来司马灰先前交代给夏芹的事情都已办妥,夏副司令员也已经同意帮忙,毕竟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的父辈,解放前在关外打仗时,都与夏副司令员同属一个纵队,或多或少有些交情,如今这年月,火候到了猪头烂,关系到了公事办,加上这俩人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又是革命军人后代,只要上边的首长说句话,对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的审查很快就会结束。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被解除了监管,可出来之后身无分文,还不如在砖瓦场钻热窑,至少那地方一天还管三顿饭,此刻要想解决生存问题,只能参加生产建设兵团农机连,到人迹罕至的北大荒去修理地球。
  第五话
鬼鼓
  二人一合计,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咱都是五尺多高的汉子,也不能总指望着人家夏芹接济,必须得先谋个安身立命的工作才是。
  不过按照当时的情形,文化大革命尚未结束,工农兵们基本上是一个箩卜一个坑,没有正式工作可找,这俩人在“缅共人民军”里混得年头多了,向来不知道法制纪律为何物,满身游击习气,不甘心到北大荒去开大田,万般无奈之余,只得又跑回“黑屋”混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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