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校对)第1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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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也许是因为谢万权的教训过于深刻,在杨一鸣昏倒后,竟是没人上前帮忙搀扶,以至于他只能求助自己的准大舅哥,最终和朱廷芳合力把杨一鸣抬上了马车,然后火速送去医馆,因为他担心去叫大夫往来这段时间,人会不会气得突发心脑血管急病而猝死。
  尽管发现率性堂监生们对于杨一鸣竟有些避如蛇蝎,但张寿哪肯自己一个人独自承受风险,少不得让谢万权认了五六个率性堂的监生——当然,包括之前躲事不做声的现任斋长,令他们随同一块去医馆,继而又高声吩咐了陆三郎和朱二去博士厅通知其他学官。
  于是,等到最终整件事情告一段落,却也已经是月上树梢时分的事了。
  得知了事情原委始末的周祭酒无可奈何带着罗司业亲自过来了一趟,又用自己的车将杨一鸣送回了其在国子监附近的一处宅院,眼看罗司业对着那个请过来陪夜以备不时之需的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他却是叫上张寿出了院子。
  “杨博士家人子女全都不在京城,幸好今天你不计前嫌,把他送到了医馆,否则他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对于杨一鸣这么个年纪大官职不大,凡事还特别喜欢如同年轻人一样争先的下属,周祭酒当然不喜欢。然而,太过特立独行的张寿,他也同样敬而远之。
  可今天这件事,他从头到尾了解下来,虽说觉得朱莹在和杨一鸣理论的时候,恐怕确实虚挥马鞭做了点威吓动作,但究其根本,确实是率先挑衅的杨一鸣自作自受!
  “也谈不上不计前嫌,杨博士毕竟是年长者,我虽说不齿他胡搅蛮缠,却也不能就看着他这么倒在地无人理会。但是,若非大司成你带人及时赶到,我本来只打算把他送到医馆代付诊金,然后把他留给他那些学生照顾,我立刻就走的。”
  张寿顿了一顿,这才若无其事地说:“毕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你能做到这份上,确实是已经仁至义尽了。今天那些事情,我和罗司业也商量了一下,其余博士也纷纷表示,杨博士这样子,实在是不适合再管率性堂了。他这病如果一时半会好不了,就因病致休。如果能好,我就奏请皇上,放他外任去踏踏实实做一任学官好了。”
  “大司成和少司成费心了。”张寿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却是绝口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哪怕他知道,所谓的外任学官,其实绝非什么好差事——那又不是号称提学大宗师的提学道和督学御史!外任学官,县学训导才九品,府学教授才正八品,待遇更是和国子博士相差甚远。对于这绝对称得上是左迁的措置,他心里也只想说一句话。
  不作不会死……活该!
  当张寿走出杨家大门的时候,却只见对面墙根底下停着自家那熟悉的马车,可他分明记得,自己今天出来时是骑马,而不是坐车去的国子监。等他到了近前,却发现坐在车夫座位上的不是别人,竟是朱廷芳!
  “大公子,你这是……”
  “我家祖母和爹娘都不放心,让我来接你。”不等张寿道谢,他就又补充了两句,“当然最重要的是,莹莹坐立不安,如果我不来,她就会在这等着。所以我只能亲自来跑这一趟。还有,既然我们两家已经定下了婚书,你这称呼也改改,可以随莹莹叫我一声大哥。”
  似乎是看到张寿那错愕的面孔,他就若无其事地说:“当然,二弟那家伙你可以不管他,直呼其名就好。”
  直到这一刻,张寿方才觉得,一贯举止完美的朱家大公子,有了一点鲜活的气息。他想了想,快步走上前去,却没有进车厢,而是直接示意朱廷芳过去一些,自己与其并排在车夫的位置上坐了,笑着说道:“反正夜深了,也没人看见,我们就这样回去吧!”
  自打第一次见到张寿,朱廷芳就明白了朱莹当初一见倾心的理由——那丫头从小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最初那个本分老实的奶娘被还是婴儿的她嫌弃,于是才换成了丰腴漂亮的赵妈妈,结果,等朱莹长大之后,赵妈妈不安分,朱莹渐渐讨厌她的性格,人就被送了走。
  朱莹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湛金和流银都是百里挑一的美貌,为此还被外头人背地里嗤笑,可朱莹却始终理直气壮——她自己已经够漂亮了,用不着那些相貌平庸的侍女作为陪衬。
  除此之外,从前赵国公府给她找来的老师,朱莹首先挑剔的便是人的容貌。这么多年来,最得朱莹喜欢和尊敬的,也就是人到老年却依旧风度翩翩的葛太师了。
  所以,朱廷芳很明白,张寿那张清俊闲雅的脸对朱莹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然而,如果只有这张脸,人却鄙俗不堪,朱莹看上几天兴许也就厌烦了,可偏偏张寿却压根不像是乡间长大的寒门子,无论见识谈吐,哪怕是他与其接触过几次之后,却也不禁暗自服气。
  如果不是整个融水村全都是他父亲精挑细选的人,如果不是吴氏对张寿那呵护和关心绝对无法作假,他简直要以为是有人早早探知了两家有过婚约,于是暗中把张寿给掉包了。
  此时此刻,朱廷芳沉默着驾车前行了一阵子,眼角余光瞥见身边的张寿怡然自得地坐在那里,他突然忍不住问道:“之前莹莹就算只是挥鞭吓唬杨一鸣,可在旁人看来仍然不免跋扈霸道。张寿,你就真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张寿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地说,“人人都说女子要柔顺,但太过娴静柔顺,那看上去便不再像是活生生的人,而是犹如泥雕木塑了。莹莹就算骄横跋扈,那也是对她讨厌的人,她比那些看上去犹如柔弱小花,实则心思阴毒的女人强多了。”
  朱廷芳听出了张寿这番话中的真心实意,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随即悠悠说道:“母亲去寺中的时候,我不到五岁,其实还不太懂事。她临走时抱着我哭了一场,说希望我帮她照顾莹莹,别让她受委屈。母亲当初对我很好,所以我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祖母和爹都没有因为母亲离开,就把莹莹置之不顾,反而把她捧在手心里,我也是一样。但凡惹她不高兴的,不管是谁,都是我的敌人。在我们的娇宠之下,莹莹长大之后,虽然有些骄纵任性,但素来爱憎分明。”
  “她曾经因为在赴宴时听到有人在背后说她母亲的坏话,一时大闹一场,放话再也不想看见那女人,以至于那位嚼舌头的夫人被夫家送回老家,再也没在京城露过面。她曾经因为与人相争,一掷千金,被人骂成是挥霍无度,赵国公府迟早要被她败光。”
  “但她也曾经因京城大雪成灾,在说动相识的人家施舍粥饭和御寒衣物之外,又拿出脂粉钱修建善堂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让人教他们赖以生存的手艺。她也曾经和张琛一样路见不平,直接把人家的状子递到皇上面前……有些事,甚至是她还不到十岁时候做的。”
  “虽然她转眼就忘了这些做过的小事,但我还是一直都觉得,她是个心善的丫头。”
  “她是很心善,当初在村里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张寿微微眯起眼睛,想到她打着大红油纸伞,在那屋舍简陋的乡间增添了浓墨重彩的情景。顿了一顿,他就若无其事地说道:“其实就和大哥你说的一样,我最喜欢她的就是爱憎分明。隐藏自己的好恶很容易,但你不觉得,身为亲友,最不喜欢身边的人伪装自己吗?”
  “说得没错。”朱廷芳终于捕捉到了这个最好的机会,单刀直入地说,“莹莹一向毫无隐藏,坦然示人,但你呢?你真的对她毫无欺瞒?对所有人毫无欺瞒?”
  “我只能说,我竭力毫无隐瞒,但有些东西,那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而这既无损于我和她的关系和情分,也无碍于我的行事。也许有时候我显得不够坦荡,但事后再看,你就会知道,我事先的隐瞒不过是为了便于行事,并无不可告人之处。”
  尽管张寿的话仍然有些含糊,但朱廷芳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国子监那场风波结束之后,他就把朱莹给拽了回家,在路上就问出了实话,朱莹说昨晚上和张寿商量停当,演了今天这么一出戏,至于杨一鸣主动挑衅,那完全是突发事件,她也就顺势借题发挥了。
  而在事情闹大的关键时刻,张寿能出来,并没有让朱莹一个人去扛,这态度他还算满意。
  准郎舅俩并不熟,因此接下来一路上,两人之间并没有继续进行友好而深入的交谈。更多的时候,是张寿饶有兴致地问一些之前北征打仗的事。朱廷芳并没有炫耀自己的习惯,提及自己时大多言简意赅,而涉及他人时,却常常不吝惜褒奖。
  当最终停车时,张寿方才发现,这并不是在国子监外,而是在他那位于赵国公府后街,他在赵国公府隔壁的那座临时居所。
  而朱廷芳当然能理解他的诧异,当下就主动解释道:“阿六既然不在,你住在国子监号舍多有不便,这几天还是辛苦一点,回家住得好。”
  张寿顿时有些愕然:“阿六不在的事,是莹莹说的?”
  朱廷芳微微一笑:“莹莹昨天念叨过好几次阿六,我要是再觉察不出来,那也未免太迟钝了。我不管你把人派去干什么了,但我不希望再发生之前行刺挟持栽赃之类的事,所以这几天,我会亲自带人接送你。”
  听到这里,张寿简直目瞪口呆。
  虽说他很明白自己因为朱家女婿的身份,再加上自己这几个月来折腾出来的众多事件,所以即便是在京城这种天子脚下,其实也不那么安全,可是,赵国公府如果要像从前那样派几个护卫跟他也就算了,堂堂赵国公长子亲自接送……
  张寿忍不住想到了朱廷芳新鲜出炉的官位——正四品明威将军。虽然这只是之前因为端掉火器营而加的散阶,没有实职作为支撑,但和他一边担任国子博士,一边还带着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以及翰林院侍读头衔一比,怎么也还是高一大截的。
  而如今这年头,还远远称不上文贵武贱。他忍不住苦笑道:“需要如此吗?”
  “需要如此。”朱廷芳淡淡一笑,加重了语气说,“尤其是在你和莹莹今天又闹出了这么大场面之后。只要我日日护送你出行,想来有些人总能够称量清楚局势。”
  张寿盯着朱廷芳看了好一会儿,最终颓然放弃。这位大舅哥之前在军中连必死的任务都心甘情愿接受,想来是一个固执到极点的人,要想说服他,还是洗洗睡了吧……
  “好吧,夜深了,我就不耽误大哥你了,晚安,告辞。”
  见张寿干脆利落地跳下车,随即大步到门前叩门,朱廷芳目送老刘头开门把张寿迎了进去,这才跳下车辕,将这辆自家送给张家的马车交还,然后才来到了自家后门。
  当他穿过自家后院,最终来到了灯火依旧亮着的庆安堂时,就只见李妈妈提着灯笼迎了出来。李妈妈笑着对他行了礼,随即才转述了几位主人让他捎带的话。
  “太夫人和老爷说,大公子不必去庆安堂和永宁居请安,早点回去休息。夫人说,您今天辛苦了,多亏有你,否则她都忍不住要动手……而大小姐说,她就知道,大哥最好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郎舅(下)
  被妹妹称赞了一句大哥最好了,次日一大清早,最好的大哥朱廷芳,就带着几个护卫等候在了张家大门口。当吴氏送了牵马的张寿出门时,看到门前这大阵仗,不由得吓了一跳,等问明缘由,她不禁又感动,又惶恐。
  张寿却不想再拖拖拉拉耽误时间——毕竟,昨天晚上他已经确定,朱大哥是劝不回来的。因此,他只能三言两语劝说了吴氏回去,自己就策马上前与人汇合。
  领教过朱廷芳的不喜多言,他觉得和朱大哥说话实在是有点累,因此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也懒得主动搭讪。可没想到国子监渐近的时候,朱廷芳竟是主动开口说道:“大后天是黄道吉日,宜乔迁。”
  这句话如果是太夫人笑眯眯说出来的,张寿不会有丝毫奇怪,可此时此刻,朱廷芳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到了极点。他忍不住往人脸上瞅了好几眼,这才咳嗽一声道:“大后日国子监有课,我大概腾不出空来。”
  “莹莹会去你家帮忙的。”朱廷芳用完全陈述句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随即又补充道,“而且祖母已经吩咐了,挑二三十个人帮忙。你家行李家什不多,听说张园那儿也一直在整理打扫,但刚刚搬进去,人手恐怕不够用。阿六虽然不知道从哪找了不少人,但还是不够。”
  张寿不得不承认,朱廷芳这番话没说错。住宅犹如公园是很多人的梦想,但是,很多人都没考虑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好的环境是需要人手打理的,尤其是一片园林全都属于你家的这种情况!果然,接下来,朱廷芳给他报出了一连串数字。
  “当初庐王别院在册的男女仆人,总共一百零五人。洒扫十二人,园丁八人,大厨房八人,小厨房四人,马夫八人,浣洗八人,那座无题之堂里伺候的小厮四人……”
  “停停!”没等朱廷芳报出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张寿就直接伸手制止了朱廷芳,随即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看来我之前是没有想错,这样一座宅院,穷京官就算接下来,也绝对承担不起。”
  “说得没错。”朱廷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所以,你之前说要推迟婚期,告诉莹莹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才是打动爹的关键。当初睿宗皇帝还是藩王的时候,太后虽说是王妃,祖父身为指挥使,但其实家道已然中落,祖母和爹都是知道过日子艰难的人。”
  “所以,在你还未真正有足够的身家之前,希望你不要拒绝我家的好意。”
  张寿顿时苦笑:“想来皇上把这座庐王别院给我,也是觉得每年在上头投入的钱实在太多了吧?一座宅子如果有人住,每年投入的钱也许还有限,但如果没人住,那腐朽之快,常人大概很难想像。光是每年花在修缮和维护上的钱,就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这其实就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朱廷芳点了点头,可就在这时候,张寿却说出了另一番出乎他意料的话。
  “这座别院那么大,确实缺乏人手,但阿六并不止找了那么一点人。”
  “我之前已经给融水村的杨老倌捎了信,村中但凡六岁以上,十岁以下,不能干多少农活的孩子。四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体力不够耕田,但还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事情的老人。带着子女,耕地艰难,织布有限的寡妇,如若愿意,都可以到京城张园来做事。”
  说到这里,张寿见朱廷芳微微一愕,他虽然不至于小心眼到觉得扳回一城,但能够出乎这位朱大哥意料,他还是不禁呵呵一笑。
  “村中都是赵国公府的佃户,要种的田地很多,而且他们也很珍惜这些土地,所以那些壮劳力我当然不能带走。而且,改种水稻的他们,如今收成很不错。妇人们放蚕织绢,哪怕不能说立刻就得到小康,日子也已经渐渐好过了。”
  “相对而言,那些年幼的孩子,年迈的老人,独立支撑门户还要拉扯孩子的寡妇,很需要一份工作。就和我当初给萧成介绍了那样一份在国子监当杂役的工作一样,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有价值,而不是单纯接受施舍。”
  “而且,就和我让半山堂那些监生教萧成一样,以后等小齐他们回来,还可以在张园教点其他的孩子。说实话,教孩子这种事,最磨砺一个人的耐性,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温习所学,而孩子们也可以有人启蒙,可以说两全其美。”
  “我当初就在融水村教过那些孩子,但也只是教导一些唐诗和简单的文字,教他们背九九歌,学简单的算数。很可惜,小齐和小呆两个人算学天赋很不错,在经史上的天赋却相当一般。可哪怕村里没有神童,走不了科举,但小孩子读书识字很必要。”
  朱廷芳终于真正体会到,为什么除了朱莹之外,祖母也好,继母也罢,全都对张寿充满了好感。一个总是能为别人的未来多考虑那么一会儿的人,自然而然会赢得不少敬意。他想了想,最终点点头道:“也好,我家就先借给你那些人应应急,也顺便帮你训练一下人。”
  常年居住在乡下的农家子们骤然来到京城,在深宅大院中做事,张寿知道这样的转变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也确实需要培训。因此,他当然不会拒绝朱廷芳这样的好意。
  至于融水村的这些佃户中间,是不是从最初开始就被朱家或者别家埋入了钉子,他其实也完全无所谓。他不是什么阴谋家,也没有努力向上爬当一个权臣的迫切愿望,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所知所学能够用上,所以压根不在意皇帝又或者朱家的人打探什么。
  最有价值的是他的头脑,而世上从来没有读心术,自然也就不可能弄清楚他的所思所想。
  昨天国子监大门口闹出了如此绝大的风波,顺天府衙的差役们虽说最终并没有派上用场——每个人都不觉得他们的哨子起了多大作用,但谁都怕那位绝无仅有以国公出任顺天府尹的顶头大上司怪罪,所以这天一大早,未雨绸缪的捕头林老虎就亲自带着几个人守在了这里。
  于是,当林老虎看到张寿那一行人,他第一时间就浑身绷紧,心里想起了底下不少小吏和差役私底下谈论过的一个话题。
  都说红颜祸水……这位张博士,那是不是该说蓝颜祸水?自从人到了京城,这闹出了多少事情?想当初太祖皇帝修缮北京城那会儿,为什么非要把国子监放在距离顺天府衙这么近的地方呢?他们这些捕快简直是天生背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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