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校对)第2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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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葛雍等人喝水喝多了,连净房都去过两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一声大喝:“好,这件事就算别人不应,我褚瑛第一个应了,嘿,三老带一新,我才不怕沾你的光!光禄寺那边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张寿你尽管来找我!”
  “还有,今年我会推荐几个人去考你的九章堂!”
  褚瑛这一说,葛雍立刻没好气地叫道:“褚老头,你别自恃管过两年户部的帐就得意,这事儿还轮不到你占先。老齐,你就别犹豫了,如此一改,账册更加明了,是好事不是坏事。这小子既然要挤兑我们三个老人家顶在前面,我们就替他背锅好了!”
  齐景山不禁苦笑。他当然知道这是好事不是坏事,如若推行下去,至少朝中户部、光禄寺以及内库、兵部、军器局等最经常和银钱账目打交道的地方,一定会在皇帝的强力下最快推行开来。然而,那些借着在账目中做文章为生的家伙,却绝对会恨之入骨。
  他倒无所谓,就是张寿……这小子真的就不怕麻烦太多吗?
  看到了齐景山瞧自己的眼神,张寿就索性呵呵一笑道:“齐先生,虱子多了不怕痒,我若要躲事,也不会惹那么多事出来。在这龙门账的教材编纂出来之后,我还想麻烦你们帮忙编一本《审计要诀》呢。”
  说到这里,他就若无其事地说:“说实话,在我看来,如若不是一个监生的名头对于很多人来说还是挺重要的,我以为九章堂不妨从国子监独立出来,挂到公学名下。因为短时间看来,是国子监成全了九章堂,让九章堂能够乍一重开就有人应考,但长远看来……”
  “难道不是因为九章堂重开,而使人重新正视曾经被人视之为鸡肋的国子监?纵使皇上下令整顿学风,又拨巨资修整屋舍,奖励好学监生,但只要六堂第一的率性堂出来的优秀学生依旧要和其他士子一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不是直接做官,那国子监就仍旧是鸡肋!”
  “而九章堂不一样,能考进九章堂,而且愿意去考九章堂的人,要么是不那么看重所谓功名出身的,要么根本就是没什么前途的,因此大多数人根本考不出举人进士的功名,也不指望能起居八座一呼百诺,成为部堂乃至于阁老这样名动天下的人物。”
  “这些人,有的是为了求一条不至于一生沉沦的出路,有的只是为了能够有机会学习自己喜爱的学问,这和那些愿意把难得一点点玩耍休息的时间放在公学中,读书认字学算,从而改变家庭命运的贫苦孩子有什么两样?他们都是往日因为机遇没有上进希望的人。”
  “而且,相比在国子监开诸科的难度,老师和齐先生褚先生不觉得,在大明公学中开诸科要简单很多吗?”
  这一刻,三位长者尽皆无语。
  葛雍素来注重算学,他人生鼎盛的那二十年间固然刚直不阿,等到后来年纪大了,又当上了帝师,却渐渐尽力远离政治,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学问上。
  然而,他一面扼腕痛心于出色的人才却得不到机会,于是有的受雇于海商在海上观天文给船舶导航,有的为做官而无暇研修学问,也有的则是沉醉学问,日子过得穷困潦倒。于是,在他看来,研究算学等各科杂学的人,最好朝廷供养,人少碰政治,一心一意钻研即可。
  可当初他一说出这样的感慨,就被褚瑛怒喷饱汉不知饿汉饥。他至今还记得对面这个老头儿气咻咻对他说的那番话。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安安稳稳老来研究这些,那还不是因为你姓葛!再说了,要不是有你前半辈子为官耿介刚直不阿的名声,你当得了帝师?你要不是当帝师,你能引导皇上重视算科?要不是皇上在算学上也有点天赋,还重视算科,能这么重用你那关门弟子张寿?”
  “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
  葛雍还记得,自己拿出当初沈括沈梦溪明明于算学和各科杂学上全都极具天赋和才能,却因为野心和嫉妒掀起政争,在军务上又选择失误,由是被人钉在小人这根耻辱柱上的旧例,结果却被褚瑛给反驳了回来:“人家沈梦溪至少晚年退居梦溪,还出了一大堆书呢!”
  “人品卑劣归人品卑劣,但这家伙要是一个乡野村夫,没有在官场拼杀出一个名声来,那《梦溪笔谈》会这么出名?他之后那些士大夫就算骂他,他的书还照样有人看。”
  而那时候褚瑛说完这话却还没完,又拿出元时那位名声赫赫的郭太史郭守敬来打比方。
  “郭太史从历法到水利到算学,样样精通,样样顶尖,有人说他这辈子就没怎么参与政争,还不是成就无数,著作等身。可等他到了晚年,说是还管着太史院不退休,但实际呢?朝中一乱,等我朝初年,他的学生他的后嗣还找得着一个?天下大势,总要有人去掺和的!”
  就因为那次争吵,最近这十年来,葛雍虽然和褚瑛是一见面就争,但交情其实却越发深厚,彼此互补不足的同时,都隐隐觉得,研究算学等各科杂学的人,那也不能真的就一心只读圣贤书,该崭露锋芒的地方就不该退缩。
  葛雍一直孜孜不倦致力于在国子监重开九章堂培养后继者,最终在去年认了张寿这个关门弟子之后找到了机会。然而,如今张寿明言更希望另起炉灶,他自然意识到了张寿的不同。
  这小子也许野心不足,但想做事的心思却一点都不逊色!他张嘴就想骂人,然而,面对丝毫没有玩笑之意的张寿,他到了嘴边的话最终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国子监因循守旧已久,与其对其开膛破肚,大动干戈,还确实不如另起炉灶……可是相比重开九章堂也好,新建大明公学也好,这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事!
  褚瑛却嘿然笑道:“张寿,葛老头成天夸你,我从前一直都觉得他言过其实,可现在我得说,你小子还真是有胆子!就冲这一点,九章堂那边你若需要我去讲点什么,随时对我说。但你真的要另立山头,那动作得快一点,我半截都快入土了,希望快死之前能看到这情景!”
  齐景山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见葛雍捂着脑门那头痛的表情,他就沉声说道:“以我之见,且等此次光禄寺之案有了结果之后,再徐徐图之,那才更妥当。在此之前,我们先把书编出来,再看看光禄寺用新记账法是否便利。要知道,欲速而不达。”
  发现纵使自己那离经叛道的最后一个提议被齐景山忽略了,褚瑛则是明显很感兴趣——哪怕葛雍仍然有些气鼓鼓地瞪他,张寿还是不禁喜出望外。他连忙满脸堆笑地连连表示诚恳接受长辈意见,可这时候,葛雍却突然重重一搁手中茶盏。
  “好了,你小子别拍我们马屁。你托付的这事情我们答应了,不就是推广龙门记账法,宣扬其优点吗?就和你之前在军中推广密码本和编码方式一个道理。不过这事还不能太急,而我们三个老人家和你逛了一下午,又在这坐了这么久,好歹得给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说到这里,葛雍一顿,随即笑呵呵地说:“好歹我们三个今天一口气吃了三顿饭,滋味倒是各具特色,大家挑两家中意的写了投票,选出来让顺天府衙和司礼监去查人根底好了!”
  老人家说着就顽皮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顶多让别人把我们看成和你一样的吃货!”
第四百二十八章
管家何人,选拔大赛
  中午吃了三顿,张寿下午又在小茶馆陪着三位长者喝了一肚子茶,先说龙门账,再说九章堂,口舌费了不少,随即三个长者还拖着他像模像样地选了两位御厨候选出来——因为他特意吩咐,在每家会馆,所有菜都是一个大厨的作品——最终,淮扬菜和鲁菜被选中了。
  至于稍嫌甜口的苏帮菜,他倒觉得不错,奈何长者们并不中意,于是四票中只得了一票。虽然他可以一人决之,但最终只决定回头额外对皇帝提一提。然而,与此同时,他心里倒还生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
  等到这一天傍晚,张寿把葛雍三人一个一个送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中午吃了三顿饭的饱腹感早已没了,虽还不至于饥肠辘辘,但已经忍不住自嘲地想,是不是吃得越多越容易饿。
  就在这时候,他就听到身边的阿六低声嘀咕道:“算学真能当饭吃吗?”
  张寿侧头瞥了一下午当哑巴的阿六,鉴于劝学对这小子来说完全是无用功,他只能哂然一笑道:“对于老师和那两位先生来说,那确实是珍馐佳肴,而且还是永葆青春的不死药。你能想象老师和那两位先生老了,研究不动这些东西时,他们会何等痛苦?”
  阿六歪头仔细想了想,会意地点了点头:“也是,我想不出我老了打不动了会怎么样。”
  你老了打不动了的时候……呵呵,我也想不出那是个什么光景!
  张寿忍不住笑出声来,可随即他就听到阿六突然说道:“要不要我再去查一查,那栽赃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郭尚宫偷东西是真的,那个御膳房姓周的和她有奸情,在御膳房这些年里揩油无数也是真的,但那次栽赃有问题。”
  对于阿六的敏感,张寿从不怀疑,而他自己也相信这事情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蹊跷,可此时此刻看到阿六那瞬间杀气腾腾的样子,他还是不由得笑了:“皇上不是让御前近侍去查吗?那就意味着有你师父带队,你还担心什么?”
  阿六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但疯子做事很乱来的!”再说这事情源头还说不准在哪!
  说得你好像做事不乱来一样!张寿不禁哑然失笑:“事涉宫闱,除非你想跳槽干回老本行,否则休想我答应你!别多想了,人家说不定是特意把那么一个蠢货和那个皇上常常把玩的木人送到你手里的,与其现在计较细节,还不如想想将来从什么地方找回场子!”
  “我知道了。”虽说答应得很爽快,但阿六再次开始盘算起了京城地面上的三教九流之徒。虽然他已经用拳头揍服了一部分,用承诺挖过来一部分,还让一部分人盯着另一部分人,但作为初到京城一年多的过江龙,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手段少了一些,家里那些人太不努力。
  不就是一天睡两个时辰,其他的时间不用来习武就用来做事吗?居然这都叫苦连天!
  如果张寿知道,阿六竟然将对自己的严苛标准强加在别人头上,他一定会觉得好笑,责备这小子要求太高,但既然他不知道,家里上上下下处在某人威压之下水深火热的众人,也就注定了短时间之内还不得解脱。为了这事跑张寿面前告状,还没人有这胆子。
  当主仆二人到了张园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门前两个写着硕大张字的灯笼正挂在门楼两边,两扇黑漆大门紧紧关着,只有一侧供人马进出的小门还开着。
  按照张寿的品级,这门楼形制已经很显然违禁了,然而皇帝早已特旨在先,保持原样随便住,他也就只把朱漆大门重新刷成了黑漆——在这个只有皇宫和别宫才能大门刷朱漆的年代,光是大门颜色,就可见当年那位庐王曾经是何等风光和跋扈了。
  他骑了马进门,听老刘头絮絮叨叨地说着家中景况,忍不住想到了从前在乡间的情形,一时也不觉得人啰嗦,只是下马之后把缰绳丢出去时,他方才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挺重要的问题。虽说阿六招募了不少人,朱家也借了不少人送了过来,但是……
  内院还好,有吴氏当家,只要有两个管事的妈妈辅佐就够了,但外院,管家是谁来着?
  他想到这问题,见阿六也已经下马跟了上来,他就随口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可紧跟着,他就看到阿六用异常古怪的眼神瞅了他一眼,随即竟是昂首挺胸。这一刻,他陡然之间想到了一个之前根本没想过的可能。
  “难不成……是你?”
  “本来就是我。”阿六迸出了掷地有声的五个字,见张寿犹如见了鬼似的,满脸不可置信,他顿时有些闷闷不乐,脸上还有些委屈,“怎么,我不行吗?外院开支陆三郎代审,待客老刘头兼管,防卫瘸子安陆兼管,外厨房徐婆子兼管,家里人手不够,只能一人多能。”
  后头那几个兼管张寿可以理解,这也很正常,但开支陆三郎代审是什么鬼?小胖子怎么会答应管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他越想越狐疑,狐疑的同时还觉得好笑,但随之他就忍不住看向阿六道:“那你这个管家兼管什么?”
  “我管他们啊!谁要是偷懒耍滑,顺手牵羊,吃里爬外……呵呵。”
  听到这一声笑,张寿忍不住捂住了额头。他就知道!阿六这是真的把管家两个字提升到了字面上去了。管家管家,不就是管着家里……的人吗?他深深吸了口气,最后决定不要去对这个认定了自己很忠于职守的小家伙解释什么叫管家。
  盘算了一下家里现在的人手,他已然认识到,就如今家里这么个配置情况,要说挑出一个能够震慑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管家,那确实只有他眼前的阿六了。因为其他人谁都镇不住场面!可是,想想阿六成天跟着他出门这情况,他就叹了一口气。
  “好吧,你这管家继续当着,确实也没别人能够顶替你,别人没你这样的威信。”
  见阿六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就继续补充道,“但陆三郎代审账目这种事,也不能长久,说出去简直就成了笑话。以后小花生可以学着……不行,那小子还被老咸鱼骂过不肯好好读书,这样,你回头记得提醒我,让九章堂的人每天人人给我出十道四则运算题给他做。”
  “那些去光禄寺和公学的人没时间,让其他人帮忙出,这种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呼吸间就能完成的。等小花生做完之后,你拿过去找人帮忙批改。错一道,罚那小子抄十遍!”
  阿六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深深的同情。想当初他在乡间时被张寿逼着每天算四十道题,就差点没被折腾死,更何况小花生如今一天得至少做两百道?
  而他那时候经过百般求恳,错一道题罚蹲马步,总算不至于像小花生现在这么惨!
  既然给小花生丢了这么个任务,张寿转念一想,又笑着说道:“干脆给萧成也找个伴,小花生虽说比他大几岁,但也是在民间长大的。他不是老嚷嚷要自力更生吗,让他也去九章堂打杂。如果日后能磨砺出一点数字天赋,至少还能给你这个管家帮忙看看账目。”
  听到张寿再次强调了自己这个管家的正当性,阿六顿时眉飞色舞,当下立刻满口答应。
  张寿这一天从出了光禄寺,接了葛雍三人出来,那便是逛吃喝茶,悠闲得无以复加,甚至压根没去光禄寺过问今天查账的结果。可是,盯着他的人却不免再次吃足了苦头。而晚间得到光禄寺那边传来讯息的众多朝中大佬,那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如孔大学士这样的,虽说不知道当日楚宽在背后狠狠给他上的眼药,可自己的亲家从前在光禄少卿位子上致仕,他总不至于不记得。御膳房一堆御厨一概革退,甚至有人下在狱中,家里抄检出了远远胜过其该拥有的家财,他也不至于不知情。
  而如今听说光禄寺这三个月的账册就已经是一塌糊涂,哪怕还没有查到五年前,他就已经不得不考虑自己是不是需要大义灭亲了。有个那么蠢且贪的姻亲,他从前真瞎了眼!
  头大的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孔大学士,素来与人为善,事事揣摩圣意的吴阁老也很头大,因为他的内侄在光禄寺里任闲职,虽说因为职位太低,而且时间不长,此次并不在下狱的人之中,但官职却还是没了,妻子在他面前哭个没完,差点没把他烦死。
  至于皇帝去年初才提拔起来,在内阁众人中排位最低,性格却也素来刚强的张大学士张钰……人固然和光禄寺没瓜葛,可也不知道是谁人张扬出去,他的管家和御膳房那个姓周的掌御乃是同宗,他都还没来得及过问处置,这管家就跑了,于是他也一样陷入了麻烦之中。
  这还仅仅是内阁,六部和都察院以及其余各寺监,那也同样有众多人与光禄寺和御膳房的人有千丝万缕的瓜葛。
  哪怕皇帝仅仅把彻查的范围划定在光禄寺和御膳房这两地,而且更有尚宫盗取禁物,光禄寺贪赃的人证物证,却依旧不免有人自危。
  光禄寺和御膳房往日虽不算极有权势的地方,却也是最近天子之地,于是与之交接的,自然而然就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头没脸的人家也不理你!可一旦出了问题,与这两地有牵涉的昔日头面人物们也自然免不了要灰头土脸。
  因此,当次日早朝,内阁三个面和心不合的阁老彼此碰到了一起时,孔大学士注意到了吴阁老那青黑的眼圈,吴阁老注意到了张大学士那发黄的面色,而张大学士……他发现了素来一丝不苟的孔大学士那落到官帽之外的一缕乱发。
  这一刻,三人几乎心意相通一般,同时露出了一个苦笑。
  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但当患得患失的时候,和普通人又有什么两样?
  果然,这一日的朝会平淡而乏味,并没有什么值得说,又或者值得大动干戈的事,很快就平铺直叙地结束了。等到朝会结束之后,众官各自归各自的衙门,当孔大学士等三人也打起精神预备走时,却有人突然来请了他们移步前往乾清宫。
  虽说三人如今是各怀鬼胎,当然心虚的程度各有不同,可当进入乾清宫时,他们还是人人满脸正色,那坦坦荡荡的风度任凭是谁都会赞一声宰相风仪。可是,当他们到皇帝面前行礼过后直起腰时,看到皇帝将手中那个木人转到正面时,却是齐齐面色一变。
  甚至都不用皇帝解释,他们就知道,那就是宫中窃案的那桩因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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