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校对)第3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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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一顿,这才笑呵呵地说:“但我也赞同张琛的话,如果单单随船护卫,哪怕是精通水性,能在颠簸的海船上照旧如履平地拼杀的高手,真正碰到危险时仍然不能说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海盗船上一窝蜂全都是海盗,可一条船上能搭载多少镖局高手?”
  曹五顿时哑然。而华四爷敏锐地听出了张寿似有弦外之音,连忙问道:“那张博士你的意思是……”
  “镖局在陆上有马队随行护卫镖车,在海上,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镖船随行护卫?”
  此话一出,华四爷悚然动容,曹五喜形于色,但紧跟着,两个人就同时眉头紧锁。
  相较于只是忧心于自己根本没钱置办海船,也没有这么多人手的曹五,华四爷明显想得更深远一些。他直接叹了一口气,随即摇了摇头。
  “张博士你说得没错,如果有真正的武装船只直接跟着商船作为随行护卫的话,那么当然是最安全的,但朝廷必定不能容许,毕竟纵使镖局,那也是民,不是兵,平素带刀带棍带众多兵器,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要是连镖船都有了……这是要造反吗?”
  “没错,朝中很多人确实会这么说。但是,如果换一个名义呢?比如说,民兵?比如说,预备队?”
  张寿随口抛出了两个纯粹的概念,这才笑容可掬地说道:“太祖皇帝之后,最初常有朝廷的正经官船航行于南洋、东洋、西洋,但此后很多年,因为有人始终认为开销太大,而且放眼海外都是小国,因此除了偶尔的使节船之外,朝廷的官船已经很多年不出去了。”
  “但是,这是和太祖皇帝的祖训相悖的。太祖皇帝昔日梦天帝而做球仪,此后官船出海,所见处处大多都和这球仪相符,如今这球仪还藏在军器局。”
  说到这里,张寿顿了一顿,见曹五明显满头雾水,而华四爷虽说面露惊诧,可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惊诧有点假,心里就不禁暗自猜测,恐怕渭南伯张康认定的那个秘密,其实早已随着日积月累散布了出去。
  甚至如广东宋家这种海商之家,早就有相应的实物作为导航地图也不一定。
  “既然朝廷官船不出去,又不想花这么大一笔开销,那么,何妨给民间有活力的社会组织一个名义,然后朝廷只要运筹于帷幄之中,就能决胜千里之外,坐收对方打探的情报?”
  张寿话一出口,就发觉自己把往日和阿六说话时那些调侃的名词带了出来,但索性也懒得改了。而且说都说了,他接下来就直接把话说透了。
  “从古至今,无论哪一朝哪一代,最讲究的就是名正言顺,但朝廷愿意给一个个远在万里之遥,有时候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国之主一个册封,何妨也拿出一个轻飘飘的名义,让己国百姓能够真正有一种探索天下的底气?”
  “要知道,如今不是立国之初,休养生息,地多人少的时代了。历经百年,大明人口较之从前,三四倍的增长幅度总是有的,而且还有很多逃避赋役的隐户,如今天下固然还有荒地,但若不把眼界放宽一点,再过百年,天下承平,人口数倍于现在,到那时候怎么办?”
  人口暴增这种事,作为就在运河边上的苏商领袖华四爷,沧州一霸曹五,自然都心里有数。如果不是土地都有了主,不需要那么多人耕种,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苏州城里做各种活计来生存?
  而如果没有这些土地消化不了的人口,华家雇不到那么多人来缫丝织绢,曹五也不可能带出那么多徒弟走南闯北护送镖货为生。可如果再这么人口倍增下去,那恐怕真的不妙了。
  曹五还只是在震惊于张寿的大胆提议,而华四爷却已经是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迅速合计起了张寿的话。
  就和沧州建港之事,他联络了众多苏州籍官员以及相应的盟友在朝中鼓吹一样,这一次的事情,张寿是不是也想让他在朝中掀起一定的声势?而且,赵国公府和秦国公府乃至于陆家,再加上张寿那些学生的家里,好像都和海商没有关系,看不出张寿有任何牟利的迹象。
  可要说这是纯粹为华家着想,他又觉得人不会这么高尚。
  而震惊之后的曹五,却忍不住迟迟疑疑地开了口:“若是按照张博士你这说法,朝廷给名义,那么买船的钱无疑还是要我们自筹的。我们沧州这些镖局看似有名,但无不养着许多张要吃饭的嘴,就算大家合在一起,恐怕也买不起半条船。”
  “而且若是日后真的有生意,一条商船就要一条镖船来护卫,这本钱是不是太大了?”
  张寿这才呵呵一笑,泰然若定地说:“你们各家镖局合在一起买不起半条船,那么大可以人家出钱,你们出力,大家合股,组建一家海上镖局。而且又不是你们一条船只能护卫一条商船?人家几条船一同出行,你们一条镖船跟随提供保卫也就行了。而且……”
  顿了一顿,张寿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要知道,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被当地土著仗势欺人,若是有一船武力足够的队伍随行,自然而然便能够为我朝子民撑腰,也向外宣扬了朝廷的威名。至于这些不要朝廷饷银的队伍,其实可以挂在兵部旗下。”
  见华四爷已然是两只眼睛圆瞪地看着自己,张寿就似笑非笑地说道:“朝廷若是不放心,可以特派文武官员随行作为监察官,每一年或者两年轮换一次。”
  说到这里,他就仿若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口气:“我朝从前有商民航行在外,被小国刁难,朝廷鞭长莫及,于是很多事情只能当事者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可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生,某些小国不免就胆子越来越大。如果我说的方法可行,那么也许能改观一下这样的局面。”
  “就和太祖皇帝之后官船出行,威扬宇内一样,如果没有威慑力,那么在天下番邦眼中,也许还真要当我大明已经垂垂老矣,威名不再。”
  作为生意人,华四爷对于开疆拓土没有兴趣,但对于威吓外邦开拓市场却很感兴趣,此时此刻,他由张寿这番话想到了当今天子,于是……一下子就想歪了。莫非皇帝要翻旧帐?
  当今天子冲龄即位,别说年纪尚幼没亲政那会儿,就常常有种种匪夷所思的传闻在外,等亲政之后,更是曾经对某些文官大肆抨击,直到后来业王之乱后才一度消停了下来。
  但这些年,随着年纪最大的首辅江阁老黯然致仕,当初在永辰初年叱咤风云的那些文臣领袖,已经大多或死或退。最重要的是,那些曾经给先帝定下庙号睿宗的文官领袖,子侄固然有通过恩荫或是科举在朝为官的,但据他所知没人突破四品。由此可见当今天子最记仇!
第四百九十九章
愿为前驱
  身在商场,华四爷对官场的了解一向很不少。这既得益于他有一个祖父时时刻刻关注朝局变化,然后做出相应调整,尽力让华家不要站错队走错路,也得益于他自己年未弱冠就考出秀才,而当时录取他的南直隶督学御史,却也是声名显赫的士林翘楚。
  所以,他不但很清楚永辰初年那几位阁臣以及尚书们的子侄如今前途如何,家里还藏着永辰元年的恩科殿试金榜和接下来那几次春闱金榜,其中前十名的那些进士履历,他甚至都能够如数家珍。
  当年那些大佬在当座师主持会试时,能够跻身前列的进士们,在当时都是享誉天下的才子,当时那位首辅许阁老,甚至还嘉许过当时恩科的那位状元是治世之才,将来必定能够封麻拜相,可结果……呵呵,人在去年因病致仕时,不过是四品四川某地分守道。
  别说距离入阁,就是距离一省督抚,侍郎尚书都还距离老远!
  而如今内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主司们,几乎都出自永辰初年的恩科和会试,其中十个里头有九个都自认天子门生,和座师往来少甚至于没往来。而那剩下的一个也并不是漏网之鱼,人遇到座师家的子侄大概会客客气气以世兄称之,但人家要帮忙的时候就爱莫能助了。
  记得当年就是那位首辅许阁老带头给先帝上了睿宗的谥号,之后更是在皇帝亲政之后,竭尽全力以劳民伤财为由,反对派出官船重走昔日巡洋路。可这些年来,许阁老真正视之为接班人的门生凋零殆尽,子侄更谈不上成气候,如今如果真的再被翻旧帐,看起来略凄惨啊!
  华四爷正在为许阁老身后门生弟子的凄凉状况而心生唏嘘,而曹五就不像这位苏州儒商一般多愁善感,长吁短叹了。
  他被张寿这话激起了满腔热血和雄心,当下竟是朗声说道:“我是个粗人,从小不喜欢读书,只喜欢习武,虽说被认识的人送了什么第一高手的名号,但说到底,不过是打打杀杀的粗人一个。若是真的能够如张博士所言,为我朝海疆稳定出一份力,那是义不容辞!”
  华四爷没想到曹五竟然如此乖觉,立马就对张寿摆出了惟命是从的态度,一愣过后,却也觉得能够理解。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奈何读书人有渠道可以卖,大多数武人却没地方可卖,最糟糕的是如今连仗都没得打了!
  他在心里一合计,立时满脸堆笑地说:“张博士你这主意确实犹如拨云见月,但兹事体大,我却还得回去和人商量商量。不过,我听说前任首辅江阁老的一个门生,这一个多月来多有海事和农商的条陈上奏,似乎有意沧州知府,张博士你要多多留意才是。”
  张寿打了个哈哈,抬手示意华四爷和曹五不要只顾着说话,自己也满饮了一杯,随即淡淡地说:“沧州是朝廷的沧州,沧州升格为府,任用谁为沧州知府,那自有皇上和朝廷诸公操心,哪里用得上我去费心费力?”
  “就算真的是那位江阁老的门生最终脱颖而出,也必定是有人赏识他的远见卓识,能力不凡,这样的人难不成还能乍一上任就去破坏沧州好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大好局面?”
  华四爷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张寿对沧州的局势到底有没有掌控能力,如果有又有多大,可看到张寿这样毫不在意,他又顿时迷惑了。
  于是,接下来这一顿饭,他吃得可谓是食不甘味,相比曹五那大吃大嚼风卷残云,丝毫不在乎什么体面,简直是另一个极端。直到眼见满桌杯盘狼藉,他这才忍不住看向了正兴高采烈和张寿谈笑的曹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粗人真是粗人,一被撩拨就心痒难耐。
  然而,当他和曹五一块告辞出去时,才一出张园,他就只听曹五呵呵笑道:“华四爷刚刚肯定是在笑我,被别人三言两语一说就立刻心花怒放,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
  “曹总镖头言重了,我哪里敢笑你?我自己还不是被张博士说得目弛神摇,满心都是那美好的前景?”在华四爷心目中,镖局中从上到下全都是刀头舐血的亡命之徒,身家豪富的他哪里会招惹人家,当下他自然是极力否认。
  可是,曹五却满不在乎地呵呵一笑:“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你是家资巨万的豪商当家,我是领着弟兄们打打杀杀讨生活的粗人,原本就相差甚远。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这次跟我进京的好些弟兄,那都是沧州武林道上响当当的人物。”
  “本来他们都是跟我进京想见你一面的,毕竟你给大家画了个挺美妙的大饼。但是,在海上给人保镖,和在陆上江河上给人保镖没什么两样,照旧是脑袋别在裤腰上,挣两个辛苦钱。要不是沧州学武的人太多,但武人能做的事却越来越少,谁也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可如果冒同样的风险,却能够从朝廷得到一个相应的名义,哪怕只是一个名义,那对我们来说,也是意想不到的绝大惊喜。”
  “华四爷你是苏州首富,这天下响当当的豪商之一,但天下并不仅仅只有您一个豪商。”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曹五刻意加了重音,见华四爷果然面色一肃,分明是听出了这里头的警告之意,他就冲着人咧了咧嘴。
  “您要是不乐意,可以当今晚张博士这番话没有说过,可要是您不乐意却还把消息散布出去,背后使坏,那我们这些眼看前途破灭的粗人,也许会做出点冲动愚蠢的事情来。”
  曹五一面说,一面轻轻弯腰捡起一块石头,随即放在手心里搓了搓。眼见各种碎渣渐渐落地,他这才拍了拍手,口气冷淡地说:“这天下读书人能够科举做官,商人能够钻门路赚钱,唯有我们这些习武之人,纵使去从军,没人罩着也会被当成炮灰一样消耗掉。”
  除非再撞上一次英宗和睿宗起事,捞到从龙之功,否则别想有出头之日!
  他略过了心底深处的这样一句心里话,随即就嘿然笑道:“所以哪怕是一线可能,我也要试一试。华四爷你要是不愿意,其他有钱的豪商也多得很。”
  “退一万步说,张博士那些学生家里各自拔下一根汗毛,外城就有一座公学建起来。那么他们若是再拔一根汗毛,那么我这船说不定三五条都有了!”
  华四爷见曹五很随便地冲自己拱了拱手,随即策马扬长而去,他默然伫立了片刻,随即一声不吭转身上了马车。今天这档子事,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但曹五却应该是张寿请来的,所以孰近孰远很明显。
  而且,正如同曹五说的,天下富商多的是,就如同之前沧州建港,暗中鼎力支持的商人绝对不止苏州商人这一拨一样。再说,最重要的不是他们,是天子的态度!
  在这夜色已经降临京城的时候,朱莹却并未回家,而是仍然留在清宁宫太后那儿。然而,这一次不是太后留饭,而是她主动留下来蹭饭,只不过,太后小厨房的那清淡养生口味,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所以,她随便吃了两口就推说饱了。
  太后哪里不知道朱莹这脾气,此时慢条斯理把饭吃完,她就开口说道:“怎么,中午在外头吃了那么多大厨的手艺,如今却嫌弃我这里厨子手艺不够好了?”
  “倒不是不好,是我吃腻了。”朱莹却也没有虚词敷衍,做了个鬼脸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家小厨房那都是成天琢磨着换口味,两个厨子还常常去外头尝试新菜回来试做,阿寿也教给他们不少菜谱,可太后您这清宁宫的厨子却几十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太后顿时莞尔:“因为不变就意味着不会出错,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和皇帝,求新求变,恨不得把那些过了时的老东西全都丢进垃圾堆才算好?”
  朱莹被太后说得唯有干笑,眼神飘忽了一阵子,这才小声说道:“不是说身为天子,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吗?所以皇上这喜新厌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喜新厌旧,别人就摸不清楚皇上到底喜欢什么……哎哟!”
  见太后直接一指头戳过来,朱莹立时往后一仰头,随即夸张地叫出了声。
  果然,太后哪里舍得真的碰这个孙外甥女一根指头,收回手就呵呵笑道:“怪不得皇帝从小就喜欢你,你们这脾气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御厨选拔,我从一开始就没反对,还出了钱,怎么,莹莹你还打算让我这个老婆子再干点什么把声势造大?”
  没等朱莹开口,太后就笑眯眯地说:“比如说,再给你们要造的学堂也捐点钱?”
  “哎呀,那可太好了!”见朱莹喜不自胜地跳了起来,太后顿时啼笑皆非,指着这个兴高采烈的丫头就笑骂道,“你还真是一心一意都想着你那如意郎君,连我这点钱也要讹,真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汤!”
  “哪有什么迷汤!”想到今天张寿在对自己说的话,朱莹顿时眼神迷离,随即就坦然说道,“他只是说,他喜欢率直冲动的我,也喜欢长袖善舞的我。”
  这样堂堂正正地说喜欢,太后自忖自己若是倒退回少女时代,也许听到如此真诚的情话,那都招架不住,更不要说朱莹这个本来就感性的丫头。于是,她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随即一口答应出钱助学,果然就收获了朱莹一大堆感激的话。
  直到目送了神采飞扬的朱莹心满意足出宫,她才召来玉泉,详细问了今日兴隆茶社的情形。等得知种种内情细节,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陆绾也好,刘志沅也好,都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竟然也会事先就被这张寿三言两语说动,足可见他们看重的是公学未来的前景,看重的是这样一件事能够惠及无数人,看重的是自己能够青史留名。从这一点来说,我捐一点钱,那是应该的。”
  可张寿这个人,他是真的只醉心于为朝廷育人才,还是仅仅以此为进身之阶?纵使太后曾经垂帘听政,权握天下,可她却依旧无法确定。她甚至和葛雍生出了一样的猜测,那便是张寿在融水村那十几年里,也许还有其他人曾经去教过那个明显天赋异禀的少年。
  而朱莹离开清宁宫,却没有立刻出宫,而是让引路的小宦官带自己去乾清宫。她是宫里常客之中的常客,比太夫人进宫的次数还要多得多,自然没人敢违逆她,因而她顺顺当当就到了乾清门。可她才刚一进乾清宫前那偌大的院子,就听到了皇帝的咆哮。
  “她如果要绝食,那就让她去。两个儿子都快被她教成了废人,现在还怀疑朕要给她挑两个乱七八糟的儿媳?她也不想一想,朕还担心自己的儿子苛待了别人家好好的女儿!”
  朱莹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会儿自己好像不那么适合进去。可是,她就在外头踯躅了一小会儿,就听到里头又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大晚上的,谁在外头犹犹豫豫?有话就进来说,朕还不至于迁怒于人!”
  盛怒之下的皇帝随口这么一说,可当看到正殿那宽大的门帘被人挑起一条缝,紧跟着探头进来的是笑意盈盈的朱莹,而后她就敏捷地闪了进来,他不禁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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