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校对)第4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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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问您是我家公子的学生,跟着王总宪去了宣大的邓公子吗?”
  再次听到邓公子三个字,邓小呆觉得自己的脸皮都有些僵了。就他这么个出身,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人口口声声称之为公子?他干咳一声,正打算再纠正一下对方这非常不恰当的称呼,就只听身后起了一阵骚动,再一转头,他就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一跃下马。
  “宋推官?”邓小呆惊讶地叫了一声,见人瞪大眼睛端详了他片刻,随即就笑吟吟走上前来,他连忙退后一步,恭恭敬敬举手行礼,结果立时就被宋推官一把拉了起来。
  “听说你在王总宪麾下如鱼得水,帮了很大忙,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怎么有空回来?”
  一个是正经的两榜进士,正六品的顺天府推官,一个却只是区区小吏,居然这般亲近,几个亲兵看得全都在发呆。
  只有邓小呆自己知道,他和宋推官的那点交情缘何而来。还不是自家小先生直接甩包袱,把九章堂第一次初选的事情推给了人家,于是他和宋推官也就结下了深厚的同袍之谊——深夜挑灯夜战,批各种奇葩卷子的那种同袍!就连被人畏惧的昔日王大尹如今王总宪,也是他的同袍,所以他和这两人相处,虽说从来不敢得意忘形,却也没有那么战战兢兢。
  因而,此时见宋推官笑眯眯地要和他把臂同行,他自然连道不敢。而眼见门上二话不说就放行了他们,他就赶紧将身后亲兵一一介绍了一下。果然,得知是王杰的亲兵,门上立刻热情招呼招待,至于把人直接带进去见张寿……邓小呆还不至于这么单纯!
  他稍稍吩咐了人两句,就跟着宋推官往里走。而在寒暄探问人来意的时候,他就得知了不久之前的那桩奇案。
  对此,曾经见过张寿和朱莹惹出各种奇案的他,情绪非常稳定——不过是因为一个恶汉怀着对司礼监一群阉宦,以及科举有成者的不满以及嫉妒之心,于是撞了举子下水而已;比得上嗣和王之子给张寿送无刃之剑,在山上意图绑人威胁;比得上叛贼在勋贵别院挖地道,意图对张寿和朱莹不利;比得上张寿在翠筠间里碰到个莫名其妙的刺客射了一箭?
  但是,对于宋推官,他还是要表示慰问的:“要查这么一桩案子,宋推官您辛苦了。”
  “辛苦么……那倒也未必。”宋推官微微一笑,轻松自如地说,“你家老师张学士直接把犯人送去了宛平县衙,沈县令亲自收押的,其实不关我的事。”
  他说着突然词锋一转,又叹了一口气道:“只不过那时候府衙快班捕头林老虎正好恰逢其会,于是沈县尊以他为能,强拉着人帮忙一块查案子,如今张大尹命我辅佐一二,我也就讨了个轻省的差事,没事到你老师这儿来问问那三个作为证人的举子,别的忙我可帮不上。”
  邓小呆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忍不住心想,从不甩锅的王杰一走,张寿终于不再事事都烦劳顺天府衙了——虽然秦国公张川那还是张琛的爹,可到底和强项的王大头不一样。
  才刚到京城的他只听说了老师近些日子的风光万丈,对这案子却还不太了然,好奇地又问了一些细节,他这才疑惑不解地问道:“宋推官,那如今司礼监就没什么反应吗?”
  “没有,司礼监掌印楚宽据说感染风寒,人突然病了,这下群龙无首,摸不着方向。”
  宋推官嘴里这么说,实际上却一点都不相信。且不说楚宽那健硕得犹如武将似的身体怎么可能突然病了,就说司礼监……那也绝不是一个掌印不在,于是就群龙无首的地方。很明显,这其中有猫腻。
  只不过,这些事情他可以和张寿说,但和邓小呆说这么深就没必要了。他一路前行,继续和邓小呆闲聊,问着人追随王杰外出这段时间以及回京这点事,当人有些腼腆地提到刚刚在通政司被人围堵,于是无奈之下祭起把人推荐给王杰这一道杀手锏时,他不禁哑然失笑。
  “京城里这些人就是这性子,畏难取易,拜入你老师门下,能和太子做个同学,那当然是人人趋之若鹜。可要是去王总宪麾下受人苛责,那就敬谢不敏了。你这推搪的理由我倒是要记在心里,下次说不定也能用上。”
  “宋推官就别笑我了,我也是急中生智装傻。要是让王总宪知道我拿他的威名吓唬人,回去之后我非得被他狠狠训一顿不可。”
  邓小呆口中这么说,脸上也有些诚惶诚恐,而宋推官知道他确实是相对老实的性格,但老实人逼急了也会咬人,此刻就笑着宽慰了两句,可随之就突然听到了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我道是谁,原来是族兄您来了!您来得正好,我有一件大事想要拜托!”
  看到宋举人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随即在身前三步远处堪堪停下脚步,直接就是一躬到地,宋推官简直惊呆了。他和张寿交情不错,当然也认识这个不爱举业爱庖厨的同姓,可这族兄两个字,他真是听到一次,鸡皮疙瘩就起来一次。
  他好像不是广东宋氏的吧?只不过是和宋举人认识之后,因为张寿一句玩笑话,彼此叙了年齿,然后宋举人就顺杆儿爬上来,一口一个族兄叫到现在。
  此时此刻,他见一旁的邓小呆已经是在那瞠目结舌了,他只能无奈上前一把扶起宋举人,随即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大事,要你如此行礼相托?”
  春风满面的宋举人神采飞扬地说:“当然是请族兄帮我去提个亲。”
  宋推官原本正扶着宋举人的胳膊,可此刻闻言他立刻一把松开手,急急忙忙退后两步,继而就用极其谨慎小心的态度探问道:“令叔广东会馆的宋会首,不是在京城吗?贤弟怎么会想起找我?”
  “我家叔父因为有船去广东,他打算捎带什么讯息给族中,前几日正好紧急到天津码头去了。”宋举人满脸堆笑地解释了一句,继而有些好奇地瞥了一眼邓小呆,这才正色道:“当日御厨选拔大赛决赛,我在皇上面前求娶海陵县主,后来又奉旨去江都王府送了一趟点心,有幸见着江都王和王妃,一时相谈甚欢。蒙两位长者不弃,我……”
  “停,停!”宋推官慌忙举手让宋举人姑且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始努力消化这件匪夷所思之事。他倒是听人提起那天兴隆茶社仿佛有些争端,更听到某种传闻说皇帝想要宋举人做女婿,打算许配永平公主,这怎么就突然变成海陵县主了?这几天消息太滞后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负重前行
  在小先生这儿,那真是永远看不完的好戏连场!
  这是邓小呆傻呆呆地听宋举人娓娓道来那一日兴隆茶社的经过之后,他的最大反应。虽然他还不太知道这个扑上来冲着宋推官叫族兄的年轻人,到底是谁,为何又会住在张园,又怎么会因为厨艺而打动海陵县主,但他只知道一件事,反正自己看热闹就行了!
  很快,他就看到了阿六那熟悉的人影。因为是同村一块长大的,他匆匆撇下那一对完全没血缘的宋氏兄弟迎上前去,随即试图向阿六打听打听。
  毫无意外地,他就品尝到了问三句答一句的待遇,不但没弄清楚事情始末,反而更糊涂了。这种糊涂状态,一直持续到他跟着阿六去见了张寿。
  师生重逢,那自然是别有一番契阔。而张寿和邓小呆实在是太熟悉了,压根没有什么大半年不见的疏离感,打趣两句之后,他得知邓小呆甫一回京就经历了这么好几件事,他不禁哑然失笑,当下就言简意赅地给人介绍了一下家中住客,以及别后诸事。
  相较于邓小呆在通政司门口从小吏口中打听到的那些,张寿所言虽简略,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只是轻描淡写地大略提了提,但邓小呆还是了解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毕竟,王杰这种上司有一个绝大的好处,那就是上头的风波全都给你挡了,哪怕外间天翻地覆,在他身边也是古井无波。但这也就导致了一个绝大的坏处,那就是王大头觉得你做事不该分心,不该你知道的事根本就不告诉你!
  尤其是邓小呆这样做起事来就心无旁骛的性子,别人不告诉他,他又不问,那更是什么都不知道。此时听张寿一说,再结合之前从通政司小吏那儿得知的,他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离开京城好像时间不太长啊……怎么就好像不是大半年,而是过了三年五载似的?
  见邓小呆竟是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发呆,张寿少不得咳嗽一声,把人的魂姑且唤了回来。
  他知道,邓小呆从小就清醒认识到自己不是科举的材料,再加上舅舅世代为吏,于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因为他那点小心思而去参加顺天府吏考,于是顺利进了户房,可眼看齐良和其他人进入九章堂,名字甚至能入皇帝之耳,可这么个呆气少年却依旧一如初心。
  他笑吟吟地问道:“小呆,跟着王大尹这样的上司,有没有觉得又苦又累?”
  “很苦很累,但值得。”
  邓小呆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王总宪是很严格,但也是一个很有能力和本事的人,只要认真做事就能得到嘉奖,绝不会昧人功劳,这种上司很难得。那些畏惧他的人,只是觉得在他手下不能偷懒耍滑而已,但就连小先生那些学生去历练后,却也对王总宪很服气。”
  能不服气吗?葛雍都非常赏识王大头的算学功底,这些家伙算什么?
  张寿莞尔一笑,又听邓小呆说起在通政司门前那点事,他就更哂然了。要是那个推介自家儿子的人,真的愿意被邓小呆推荐到王杰那边去,也许他还会动一下心,可既然是畏难而退,那就没什么说的了。
  而且邓小呆也没说错,他确实打算日后九章堂招学生的时候,不再仅仅是一考定终生,而是先进行一个月集中授课和培训,然后就扔王杰那去,他再根据王大头的评语,进一步筛选。当然,王杰肯定会怒斥我这不是托儿所幼儿园,把人扔过去前,他还得初筛一遍。
  但初筛的话,他一个人哪忙得过来,也得找其他能干且可靠的人帮忙。
  比方说,今天来访的宋推官,那就是个算学功底不错,自身才能品行也过得硬的人——否则怎么能得到王大头的赏识?就是张琛的老爹,据说也对人非常信赖。
  张寿压根没去想宋推官如果知道他又要甩包袱,会不会吓得拔腿就跑,当下少不得又问了邓小呆此次回京的缘由。得知是邓小呆的顶头大上司让他捎来奏疏,顺便回家探个亲,他正心想王大头竟然也有体贴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邓小呆竟有些欲言又止。
  “小呆,有话就直说,你和我又不是外人,就算说错了话,我还会怪你?”
  虽然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说不定会让小先生瞧不起自己,说不定还会惹来什么事端,但听到张寿这句话,邓小呆思前想后,还是鼓足勇气说:“小先生,王总宪这次的奏疏,他写完之后直接摊开在书桌上,我那天奉命整理书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眼。”
  “我知道不该看的,但看都看了,我一个劲告诫自己就当没看见,没这回事,可我……可我总觉得心里很不安稳。今天终于把奏疏送进了通政司,我这才敢说……”
  张寿见邓小呆说着就起身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原本还想打趣人两句的他立刻意识到事情恐怕很不小。他当即起身将人一把拽了起来,沉声说道:“不要急,慢慢说。奏疏送进通政司,也就是人尽皆知,你能事先三缄其口,那就谈不上对不起王总宪。”
  邓小呆使劲点了点头,他轻轻吸了吸鼻子,随即才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
  “王总宪在奏疏上,怒斥宣府那边有人打着宫中的旗号收养民间孤儿,居心叵测。”
  仿佛知道自己说的这件事很容易让张寿听得满头雾水,他就赶紧继续解释道,“他还劝谏皇上,唐宋以来阉宦乱政,所以太祖皇帝登基之初就严格控制宦官数量,最初宫中宦官不过数十,如今又有数百,焉知日后会不会成千上万?”
  张寿听邓小呆细细说着王杰那道奏疏的玄虚,眉头已经是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邓小呆是无意中看到那奏疏,张寿当然相信,因为这个曾经的乡民少年就算在融水村也是极老实的人,不会打诳语。但王大头到底是不是因为一时不小心,才让邓小呆看见了那道奏疏,那就说不准了。虽然为人强项而有担待,但人家到底是宦海泛舟多年的高官。
  但不论如何,邓小呆直到把奏疏送进通政司,这才在来拜见他时和盘托出,终究也不算有错。毕竟,偷看到的东西在心里憋了这么久却不敢倾吐,而且还是这样的内容,对于阅历浅的邓小呆来说,应该是很大的心理负担。
  果然,邓小呆见张寿踌躇不语,他就不由得更担心了:“小先生,其实我好几次想要对王总宪坦白,却每次都被他那张铁面给吓了回去……我就是想,他虽说是皇上很器重的肱股大臣,可这样露骨地劝皇上要节制使用宦官,要紧吗?”
  时至今日,邓小呆早就不再是昔日听到宦官两个字会满脸茫然,不明所以的乡民少年了,而且耳濡目染,对某些朝中的纷争也能有所了解。所以在看到王杰奏疏的第一时间,他就觉得这件事好像大得不得了。
  而此时见张寿不说话,他不禁越发心乱如麻:“早知道事情很麻烦,我宁可拼着被王总宪责备乃至于赶回来,也应该劝他一劝的,之前在宣府,他好像就发现楚国公和宫中阉宦有往来,还一度在楚国公那儿大发雷霆……”
  没等邓小呆把话说完,张寿就立刻打断道:“楚国公和宫中宦官往来?此事当真?”
  “我不知道。”邓小呆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随即小声说道:“我只是在随同王总宪去见楚国公的时候,听到他们在屋子里大吵了一番,中间我听到王总宪怒斥楚国公包庇……”
  他说着就陡然闭上了嘴,仿佛是因为又泄漏了王杰的事情而心中懊恼。
  对此,张寿不禁莞尔,随即就正色说道:“说了就别说一半,来日我亲自带你去王总宪那儿陈情赔罪就是。这些事情很重要,你不要隐瞒,细细说来。”
  张寿既然都这么说了,邓小呆就姑且压下心头负罪感,小声说道:“他们在屋子里说话,最初声音不大,我没听清楚,但后来两个人的声音就提高了起来。楚国公说王总宪吃饱了撑着管这种闲事,王总宪却怒斥楚国公包庇,说和宦官勾结什么的……”
  他到底只是在外头偷听到了只言片语,具体事由如何却说不上来——至少,王杰在宣府时,并没有查过楚国公张瑞的相关事情,或者说就是有,他也不大知情,所以此时能够提供的细节非常有限。
  而在张寿一点一点诱导他回忆时,他这才突然想起了一点东西。
  “对了,王总宪好像怒斥楚国公,说他竟然把家中一个举人出身的幕僚推介给了那个善堂做老师,楚国公却很不以为然,后来王总宪说到了南阳侯,两个人声音才越来越大的。”
  南阳侯张汉洲乃是张武的父亲,之前北征在外,驻扎宣府迟迟未归,据说是领了皇帝的旨意,在宣府协助楚国公裁汰编练兵马——在之前和赵国公朱泾两路出兵清扫北虏时,更靠近京城的宣府驻军战力低下,因此皇帝一怒之下方才有了此令。
  而张寿又很早就从朱莹口中得知,怀庆侯和南阳侯这一对兄弟贪财敛财,可以说是浑身毛病,所以王大头如果真的是发现了张汉洲的什么把柄,那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可问题是如果真的被王大头盯上了,一旦罪证确凿,南阳侯张汉洲也好,楚国公张瑞也好,那都是要倒霉的。更何况有些事情很容易由点到面,由星星之火变成燎原大火!
  想了想王杰的为人秉性,就算负重仍要前行,张寿一点都没有让邓小呆回去之后劝劝这位的意思——这世上哪有劝好官别去揪贪官的?至于劝王杰不要去怼宦官群体这种话,他也说不出来。他虽说不是正经士大夫,但他总不能一屁股坐在阉党这一边!
  于是,他思来想去,最终抬起头对压力山大的邓小呆说:“好了,你回去之后,不妨对王总宪坦白你之前无意中看到奏疏,以及听到他和楚国公争执的事,请求他宽宥。”
  邓小呆赶紧连连点头,却又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认错赔罪了,还要怎么着?”张寿见邓小呆已经是化作了一座雕像,他就笑道,“这些事你说出来,就别放在心上了,王总宪是有判断能力的老手,他在上书之前,肯定什么都考虑好了。更何况,你是事后再对我说的。”
  “可是……”
  “没有可是!”张寿不容置疑地打断了邓小呆的话,复又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因笑道,“你回去也可以告诉他,这些事都对我说了,我很佩服他这强项铁面的性情。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结党营私,绝不能忍。如果有人说他是沽名卖直,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这世上,有些人惯会诱使直臣开炮,自己却躲在后头坐享其成,希望他能够小心一些。若是被小人算计,那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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