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校对)第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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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个卫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便小心翼翼地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后,他眼神一闪,随即恭敬敬敬地说:“这位公子,公主所发帖子,一帖一人,您一人进去可以,但从者……”
  听到身后又传来了阵阵嗡嗡嗡的声音,张寿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哦,原来如此。但送帖子的人说是让我带学生过来,既然不能,那就算了,齐良,你代我去,我本来就要去老师那儿算几道题,先走了。”
  见张寿对齐良一点头,随即招呼了邓小呆和阿六,竟是转身便走,两个卫士顿时傻了眼。而比他们更加瞠目结舌的,还有围观的那些士人和闲汉。
  这看上去就一张脸长得好的小子这才多大年纪,就能有学生了?就算有学生吧,就为了人不能进去,人就随手把帖子给了学生,自己转身就走,一点都不给永平公主留面子?
  齐良拿着那沉甸甸的毛竹帖子,同样目瞪口呆,非常纠结是该劝小先生呢,还是直接就听小先生的。好在他很快就不纠结了,因为里头有人一溜烟冲了出来。
  “寿公子留步,留步!”
  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人满脸堆笑追了出来,见张寿果然停步转身,他这才恼火地冲着那两个卫士喝道:“你们这眼睛怎么长的,看清楚那帖子没有?公主邀请的是寿公子及其弟子,这弟子两个字你们看不见吗?差点得罪了贵客,该当何罪!”
  张寿不禁暗自哂然。那帖子上,什么时候写了弟子两个字了?那分明是裕妃的口信!
  一番劈头盖脸的痛斥训得两个卫士连头都不敢抬,来人这才笑容可掬地上前对着张寿拱手作揖:“寿公子千万包涵,都是下头人不懂事。来来,这三位公子也是,里面情!”
  见阿六也被来人有意无意归入弟子这一行列,张寿不禁暗自叹息。
  说实在的,他是想借着刚刚两个卫士阻拦自己的由头,拔腿就走的。
  至于留下齐良,很简单,太夫人和朱莹,怎么都会照应一下这小子。可如今里头人反应这么快,看来就算这月华楼文会是龙潭虎穴,他也只能走一遭再说了……
第七十三章
谁误人子弟?
  “寿公子千万别和这些卫士一般计较,他们这些人,就是死板,愚不可及……”
  见这圆滚滚的中年人一面赔笑带路,一面还不忘使劲埋怨那两个死脑筋的卫士,张寿便若无其事地说:“他们也是职责所在,毕竟永平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不能怪他们。其实,公主的帖子太贵重了,外人求之不得,送给我实在是浪费了。”
  说到这里,不等那圆滚滚中年人搭话,他就突然问道:“对了,还没有请教贵官名姓?”
  “咳,我一介宫中内宦,哪里就贵了。”圆滚滚中年人听到贵官两个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如果说刚刚的口气只是恭敬殷勤,那此时就多了几分热络,“我只不过是在裕妃娘娘跟前跑跑腿的小小管事,寿公子直呼我名字常宁就行了。”
  如今的明宫宦官数量相对汉唐宋,数量并不多,相对历史上的明朝那就更少了,总共竟是不超过三百人。可人少不代表权位低,虽说大多数职司都分给了四十就必须退休出宫的女官,但司礼监却从开国太祖时延续至今,自小在内书堂中读书后,便拣选最优秀的随侍皇帝。
  剩下的,便是各宫管事牌子。
  但因为人数少,各家王府又严禁使用宦官,所以对于如今这大明朝的百姓来说,宦官相对罕见,寻常官员基本上看不到这些人的影子,民间就更不要说了,各种妖魔化的传言。
  然而,从小长在乡下的张寿没机会打听这些。就算之前和朱莹以及那些贵介子弟朝夕相处时,那也没人会提到宦官,他就更加不可能好奇心过剩地去询问这个了。
  所以,本着此大明朝非彼大明朝的原则,他也不知道这年头大太监该不该叫公公,干脆就客气一点儿:“原来是常总管,劳烦你刚刚这么跑一趟了。”
  “不麻烦不麻烦。”常宁眉开眼笑,仿佛对张寿这称呼很满意似的,随即又解说道,“寿公子不必担心,也不是受邀来的人就都要下场做文章比试,您和那些寻常士子不同,一会儿您就坐着随便听听,评判一下。”
  此时已经接近月华楼下的会场,张寿有常宁陪着,本来就显得显眼,再加上身后亦步亦趋如同跟班的邓小呆和齐良,还有面色沉静的阿六,自然有众多人朝他看了过来。
  有幸被请到这里来的士人,自然都抱着一朝成名天下知的自信,再加上不许带随从,纵使有些人属于同一书社诗社,在这种场合也绝对不愿意为人附庸。所以,不免就有人觉得张寿后头那三人分外刺眼。
  等到听清楚常宁的话,不免有认识的人三三两两互相打眼色。
  居然是邀请来评判的,这莫非是哪位新崛起的选家?不对,看那少年的年纪,也不像是能评点士人制艺时文的选家啊?那么,是哪位名扬天下的选家嫡传子弟?
  可京城之内有这样连永平公主也需要礼敬其子弟的选家吗?
  又或者是哪家大儒子弟?
  难不成,号称从来只重才学不重品貌的永平公主,居然也……看脸?
  张寿只当那些恨不得犹如针刺的目光完全不存在,哂然一笑道:“我对时文一窍不通,也从没打算下科场考个功名,倒是我这个学生才刚考过了县试府试,比我这个说是老师的还强些。劳烦常总管替我禀告永平公主,我今天只带了眼睛和耳朵,评判两个字就不要再提了。”
  没料到张寿竟然再次坚称不懂时文,齐良不禁暗自犯嘀咕。下一刻,他就只见前头那位圆滚滚的常总管突然转过身来瞥了自己一眼,甚至还笑吟吟点了点头。
  他不禁有些不知所措,等到常宁回过头去,他这才意识到,张寿又不曾特意对人点明他和邓小呆还有阿六到底谁是谁,这位常总管到底怎么分辨出自己的?
  然而,下一刻,他就没工夫去想这些了,因为张寿那说话的声音不小,四面八方的人都听到了,一时间射过来的目光倏然间有如实质,其中不少都集中在他身上,其中有些分明带着恶意。
  本来就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的齐良,顿时头皮发麻,直到一旁邓小呆极其淡定地嘟囔了一声:“怕什么,你当那些家伙是泥雕木塑就行了!”
  见齐良愕然看过来,邓小呆就嘿嘿笑道:“想当初我被王府尹和葛太师先后提溜过去时,后来府衙里人人都是这样看我的,我最初还怕得不得了,可一来二去习惯了,也就不当一回事了。这些家伙顶多也就是散布坏话,还能咬你一口吗?”
  “可我考了府试第七,不是已经有人在非议了?”
  “那有什么,天塌了,有王府尹这种高个的顶着!”
  张寿听到后头两个小子竟然开始胡说八道了起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当他发现起头还浑身僵硬的齐良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只能暗叹从前呆呆的邓小呆到了府衙之后,竟是变得油滑且韧性十足了。
  然而,眼见他刚刚明确回绝,常宁却打哈哈不肯给个明确回复。当下他便停下脚步,淡淡地说:“常总管如果不愿意,那我只能让阿六求见赵国太夫人了。对于我来说,算经十书算是略通,经史顶多只能算是粗通,时文那是一窍不通,听个热闹可以,评点还是免了。”
  “原来大名鼎鼎的葛门弟子张郎君,也会害怕贻笑方家。既然如此,教应试下科场的学生,你就不怕误人子弟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讽刺,张寿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更不要说循声望去了。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齐良笑道:“小齐,听听,人家觉得你被我耽误了呢!要不要改投名师?如此,也许回头就不会有人揪着你那府试的名次不放了。”
  齐良却没张寿这么淡定,他朝说话的人望去,见那是个留着老鼠胡子的中年人,此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还满是倨傲,他一气之下,不假思索地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不是小先生,我别说继续读书,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要说误人子弟……哼!”
  也不知道是之前被邓小呆一番话给撺掇的,还是被张寿这打趣给撩拨起了心火,此时此刻的齐良,竟是把眼前这一大堆人当成了翠筠间里被自己骂惯了的贵介子弟!
  当下,连日以来当惯了大师兄的齐良便昂首挺胸地说:“要说误人子弟,我爹当年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时文选集,结果却依旧每考必定名落孙山,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还是此次见了葛祖师,我这才知道,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张寿对他解说葛雍当初给他开书单的原因,清清楚楚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以至于他复述的时候,竟是不知不觉带出了张寿那语重心长的派头。
  只不过,他本能地用了之前那段日子翠筠间常用的开头:“葛祖师说……”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是只读书不行路,也得挑准了好书看。读万卷时文选集,不如好好看百卷名家文章,不如好好看十卷经史!天天拿着时文本子当成珍宝似的研读切磋,那不叫读书,那叫禄蠹!”
  张寿见齐良这一刻拿出了大师兄的气势,不禁哭笑不得。
  好你个齐良,竟然用我的话直接开了地图炮,还扣在葛雍头上,好的不学你坏的尽学我!
  不过话也没说错,这就好比在后世天天钻研优秀作文选,还钻研到引以为傲,走火入魔,如此能写出真正的绝世好文,能当作家……才怪!
第七十四章
葛氏语录新编(上)
  “哈哈哈哈……”
  月华楼上,朱莹再也顾不得在永平公主面前常常绷着的千金大小姐仪态,一下子笑得伏在了太夫人腿上。而在她旁边的湛金和流银,虽说努力低头,可那笑容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而太夫人轻轻用手拍着朱莹的背,口中嗔怪道:“莹莹,都和你说多少次了,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看你这没规矩的样子!裕妃娘娘纵容你,你也好歹收敛一点!”
  “没事,莹莹就是这率真任性的脾气才可爱。”
  说话的正是裕妃。三十出头的她面庞略有些瘦削,月白色衫子,一条并不华丽的莲青色长裙,满头青丝挽了个非常简单的圆髻,也不见插金戴银,只用一根样式别致的木簪绾起,通身上下,也就是手腕上的一对羊脂玉镯看上去贵重一些。
  她神态温和地冲着太夫人笑了笑,见朱莹好不容易直起腰,擦干净刚刚笑出的眼泪之后,便上前对她行礼道歉,她就顺势拉了人挨着自己在软榻上坐了,随即才说道:“下头那少年说出来的不过是气话,有这么好笑吗?”
  朱莹得意地微微扬起下巴,还特意瞥了下首的永平公主一眼,这才笑吟吟地说:“小齐平日是沉稳小心的性子,只有在清风徐来堂里代替阿寿教导那些家伙的时候,才会摆出大师兄的架子,尤其是对偷懒的人凶极了!刚刚听他骂误人子弟,我就想起他训张琛的样子!”
  说完她又依偎在裕妃怀里,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娘娘你等着好了,接下来下头人要是忍不住训斥齐良,阿寿肯定不会坐视,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永平公主一直都静静地坐在裕妃右下首,见朱莹越发轻狂,她不禁眉头轻蹙。
  和朱莹美艳华丽的风格不同,她和母亲裕妃一样崇尚简朴,瓜子脸的她常年都穿的是艾绿、藕荷、水蓝、霜色这些浅淡的服色,首饰不用金银,多用竹玉,精致的瓜子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愁绪,恰是我见犹怜的美人。
  此时此刻,见裕妃只是摇头,太夫人笑而不语,没人指责朱莹这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态度,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张寿虽说是葛太师的弟子,但葛太师除却几年前离京数月,可后来就再也没离开过,他到底没有教张寿太久。而下头这些选家,不少都是成名于科场,也不知道编撰过多少时文选集,纵使葛门弟子身份不凡,轻易树敌,有必要吗?还当以和为贵才是。”
  “什么以和为贵?最先出言挑衅的人是阿寿吗?还不是那个不长眼睛以为他好欺负的老混蛋!再说,小齐说的这番话,我也听见了,就是葛爷爷亲口说出来的!”
  朱莹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她一口咬定,不是葛爷爷说的也是葛爷爷说的!
  简直强词夺理……不,是不可理喻!
  永平公主简直不想和朱莹说话,可裕妃责备地看向了她,她就算再咬牙切齿,却也只能低头藏起眼神中的恼怒,低声说道:“就算是葛太师说的,那些选家论名声论官职也不能和葛太师相提并论,可那齐姓少年三言两语把所有选家都扫进去,岂非让人觉得葛太师偏颇?”
  她说着就款款站起身来,却是沉声说道:“我吩咐人下去安抚一二,总不能文会还没开始就闹得不可开交!张寿还年轻,今天突然就恶了这么多人,以后岂不是前途不利!”
  说完这话,永平公主对裕妃微微颔首,随即就径直出了这月华楼东家特地为她预备,从来不对外人开放的雅间。等到了外头,她正要对人吩咐几句时,却只听下头又有声音传来。想到刚刚朱莹那番话,她不禁来到了窗边,将竹帘拨开了一条缝,随即往下望去。
  “果然是什么样的狂妄人教出什么样不敬尊长的学生!”
  见留着老鼠胡子的京畿著名选家徐凤阳恼羞成怒,指着齐良的手都气得直哆嗦,她没有再去看这位成名已久的老举人,而是径直看向了张寿。
  那是一个很好认的少年,一来母亲裕妃身边的管事牌子常宁正陪在身侧,二来,朱莹刚刚到了之后,也不知道在她们母女耳边炫耀了多少回清逸淡雅竹君子,她耳朵都起了老茧。眼下底下那少年虽没有穿青色系衣裳,而是靛蓝,乍一看去,却依旧秀挺俊逸。
  可她从来最讨厌朱莹那样以貌取人的性子,目光在人身上一转就强行移开,却是去打量那些群情激愤的选家。可下一刻,张寿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朵。
  “尊驾刚刚说我这弟子不敬尊长,都是我教的。那么,我不得不请教一句,你是他父亲?是他师长?还是朝廷父母官?既然都不是,尊长两个字从何说起?”
  见留着老鼠胡子,面相刻薄的中年人脸色铁青,张寿就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不过,尊驾要说是小齐的科场前辈,那倒是没错,达者为尊,他这样出言不逊,确实不对。而且,他父亲当年屡试不第,他这一腔怨气都发在时文选集上,也确实有些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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