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校对)第5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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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祖皇帝驱除鞑虏,恢复天下衣冠,确实是古今少有的明君贤主,但你怎么就确定,当时那所谓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就真的如你现在所说?史家的春秋笔法,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尤其是粉饰圣君明主的时候,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就如同《旧唐书》中还好歹略提一提唐太宗的不是,到了《新唐书》,就连他诛凶杀弟的恶行都不提。这还是宋人写唐史,那唐人写唐史,甚至写隋史,岂不是更加荒谬?”
  楚宽没想到,平时也算是太祖皇帝推崇者的朱泾,竟会突然如此反驳自己,愣了一愣之后顿时勃然大怒:“什么叫粉饰圣君明主,朱泾,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我朝太祖岂是自矜功劳,口口声声自己献计解了雁门之围的唐太宗能相提并论的?”
  朱泾却一点都没有因为楚宽的发怒而退缩,反而不慌不忙地笑了一声。
  “从宋末到元末,百余年先是天下战乱,随后又是蒙元一再内乱,盘剥地方,最后又是元末天下战乱,你知道损失了多少人口,你知道多少人流离失所?天下无主田地那么多,你知道有多少是荒地,而要把这些荒地开垦出来,国朝之初,要花费多少人力,迁移多少人口,而因此又有多少人死在路上?”
  张寿听到朱泾说战乱,说人口,说迁移,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很多人说起哪朝哪代开国,都会赞颂生机勃勃,斗志昂扬,仿佛只凭一股斗志就会有后来的繁华富庶,却压根忘了,无论汉隋,无论宋明,建国初年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歌舞升平,因为天下初定,吃饱饭都不容易,仓廪的日益丰实,那是很多人的牺牲换来的。
  就比如朱泾所说的大迁徙,就时下平民百姓骨子里的故土难离情绪来说,有几个人愿意迁徙,尤其是从北到南,从南到北,这种跨地域的大量流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行政强制性迁徙,一旦在物资补给以及调度上出现问题,路上会死多少人?
  最重要的是,明初的百姓,有什么信仰,有什么斗志?
  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们,有几个愿意为朝廷的大政方略牺牲?也不能说是太祖皇帝学朱元璋,在面对天下十室九空的情况下,甭管哪个朝代,不进行大规模人口迁徙,怎么搞建设?
  南北人口一旦剧烈失衡,那么科举的及第人数就会持续性失衡,所以就如同后世的大学录取各省分名额一样,在如今这个年头,乡试的解额,也就是举人的数量,同样是个各省规定额度,而在最终会试和殿试录取的时候,也会均衡考虑南北。
  须臾,张寿就意识到自己想得远了,却忍不住轻声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寿和朱泾竟然如此一唱一和,楚宽那脸色不可避免地变得狰狞:“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岂能因愚夫愚妇的抱怨而诋毁明君令主?”
  朱泾却并没有理会楚宽,他甚至没有给张寿再次抢过话头的机会,淡淡地继续往下说。
  “至于你说的医士和药局,那时候天下初定,百废俱兴,好大夫本来就少,而且所谓杏林的习俗就是敝帚自珍,就算勒令他们收徒教授,很多人也是做个样子。所以很多所谓的医士,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的书生拿着本医书,装模作样地给人把脉,其实根本不会看病。”
  “连脉息都感觉不到,治病当然也就是庸医,至于开方子,那就更是依样画葫芦照抄。但如果这样的话,好歹还能撞大运,几十个人里头治好几个人。但是,你用你自己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天下初定,赋税都还没来得及收上几个钱,朝廷哪里有钱囤积药材?”
  “你知道那时候天下有多少生药铺因为这医士和药局制度而破家灭门,你知道那时候天下有多少曾经舍粥放米,少收佃租的良善之家因为要被逼乐输药材,于是家破人亡?天下缙绅不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刚刚躲过战乱再被某些官吏这么一倾轧,他们的活路呢?”
  “还有,你知道那些学校中,有多少教的是太祖皇帝钦定的教材,而不是换汤不换药的之乎者也,圣人学说?因为天下没有足够读懂那些教材的老师!你知道所谓善堂中,又有多少其实是藏污纳垢,甚至买卖婴儿?好的制度也要有人来执行!”
  “你知道为了对付所谓生儿不举的禁令,有多少养不起孩子的父母,直接就在自家宅子里挖坑,把孩子活活就这么埋下去?你又知道有多少本该发给家有五个子女以上家庭的朝廷补贴,扣在某些贪官污吏之手?”
  “太祖皇帝为此大开杀戒,杀了很多很多人,可都说天下人畏威而不畏德,然则你又可知道,纵使威刑再肃,可十倍百倍的利在前,却有的是人不怕死!而那些心目中自认为是对的儒生,又有多少人愿意为了维护所谓的圣贤学说,打击所谓的异端而去死!”
  “太祖皇帝最终是醒悟到不能急功近利,这才黯然退位的!你醒醒吧,无论是太祖年间也好,现在史书上赞颂夸奖的年代也好,全都不过是溢美之词!有多少光,就有多少暗!”
  “而像你这般,用阴谋诡计杀戮,用这些鬼鬼祟祟的伎俩,想要让一个时代变好,那更是绝不可能!”
  “我不想说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之类的空话套话,我只想说,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全都是开国时锐意进取,而后积弊渐深。等到了王朝末期,那从不是什么昏君奸臣一手遮天,而是缙绅醉生梦死,百姓生死不问。”
  “但如今还没到那时候。观风天下,不止是宫中那少之又少的内侍在做,我也在奉命而为,更多的人也在悄悄留心,只要上能知下,就不至于落到那样的结果。而如今,皇上册立了三皇子为太子,那又是个好学却又不失坚毅的储君,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无需你操空心!”
  “若是你还想说,军器局中那些武器图纸保管不当,乃至于神兵利器有失传的危险,这是谁在背后耍什么阴谋诡计,为的是让朝廷少打仗,少开疆拓土,武臣能够安分守己,文臣能够手握大权,那我想说的是,你把所谓阴谋诡计的作用放得太大了。”
  “军器局里就算真的没了图纸,其他地方很可能还有底稿。而精通装配的工匠,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就真的束手无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如同张寿能够用一个年纪轻轻的未出师工匠就做出那么多东西,甚至使人得到了大匠之名,天下难道就没有更多这样的巧匠?”
  “你是皇上的心腹,可皇上不是只有你一个心腹!就如同我固然是不错的领兵大将,但天下却有的是比我更强的将帅一样,从前有,今后更不会少。天下从来就不缺能人!”
  该说的话,全都被朱泾这个岳父抢着说去了,张寿觉得很满意,而就因为这一瞬间的心情放松,他忍不住轻声嘟囔道:“无论少了哪个人,地球都还是照样转。”
  可就是话刚出口的这么一瞬间,他就陡然觉得一阵寒意扑面而来,可紧跟着,他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竟是阿六直接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少年针锋相对地拳脚并用,把扑过来的楚宽给挡了回去。
  然而,后者非但没有任何被挫败的低落,反而大笑道:“果然,张学士你也知道脚下这大地是圆的,你还敢说不是生而知之?”
  “怎么,太祖皇帝还曾经留下了地圆说?”张寿早就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这会儿非但没有露出半点惧色,反而还哂然一笑道,“我对学生们早就说过大地是圆的,也曾经说过天上星辰会转动……这不是什么生而知之,这只不过是从实践观察中总结出来的真理。”
  “而这些看似和实际情况毫不相关的真理,却是改进织机纺车之类东西的基石,也就是所谓的知其然,而后知其所以然。所以,楚公公,你锲而不舍地追寻什么天下是否有第二个生而知之的太祖皇帝,这完全没有必要。”
  “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尚且在现实面前碰壁过,更何况其他大不如他的人?”
  “你是指望我脑筋一动,给你画出一堆神兵利器的图纸?我要是有这本事,我找一个偏僻小国做出这些东西称王称霸不好吗?还费神费力地带着这么多学生?”
  楚宽冷冷看着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因隔着一个阿六而没办法对其如何的张寿,眼睛眯了眯,最终笑了一声:“看来,张学士你终究是那种被逼到绝路也不肯露出破绽的人。虽说你是太子殿下的老师,也是皇上很看重的人,更可能是皇上的女婿,但是……”
  “既然你不承认和太祖皇帝一样是生而知之的人,又不肯翻译古今通集库里那些太祖手札,更不肯复原军器局中那些很可能就此断代失传的神兵利器,那么,你这样一个人留在世上,也许如同刚刚阿六使出来的摔炮一样,温和无害,但是……”
  “却也可能成为世间巨恶,遗患无穷!”
  话音刚落,他就厉声喝道:“全都给我听好了,放火箭!”
  朱泾登时面色遽变,尤其是眼见阿六几乎顷刻之间冲上去和人打成一团,他就忍不住怒喝道:“你疯了,在这种狭窄的地方用火箭,你自己也跑不了!”
  “赵国公,我都对你说了那么多的事,我就没想过能活。”尽管眼前是最难缠的对手,但是,楚宽竟然还在笑,说出来的话固然断断续续,可却依旧吐字清晰,“你们都是一言九鼎的人,所以刚刚只要答应,我可以当场自绝谢罪,可惜,你们翁婿俩为人处事太君子。”
  “甚至都不屑于虚与委蛇,骗我一骗。既然如此,那便一起死好了。那些已经烂掉的疮,我或是剜掉,或是用火灼烫,让其重新显现,然后可以从容疗治。而张学士这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疮,若是就这样轻轻放过,那实在是有违我这辈子的宗旨。”
  “既然赵国公你一力维护,那我只好说对不起了!”
第八百七十九章
意外的援兵
  这简直是真正的疯子!
  阿六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急躁。平时被人夸奖的什么冰雪一般冷静,又或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类的特质,此时早就从他身上消失了,这会儿那个和楚宽厮打在一起的少年,恰是拳打脚踢头槌膝撞肩顶,仿佛全身上下无一不是武器,只想先把楚宽拿下再论其他。
  尤其是在屋外已经先后几支火箭射进来,眼看火苗倏然升起,烟雾亦是升腾而起,他就更是状若疯虎,雷霆大怒。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拼命的对手,身上已经好几处受伤的楚宽,却是仿佛丝毫不在乎自己的伤痛,尤其是看到朱泾二话不说把张寿往背后一甩,随即竟是打算背着人强行突围时,他甚至还笑了一声。虽说因为阿六紧逼不放,他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吐字却依旧清晰。
  “赵国公你是沙场勇将,可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拼命,你比不上死士!”
  “我早已经布置好,拦住了所有人,不管是朱大公子还是大小姐,还有花七,又或者你们赵国公府以及其他那些勋贵的家丁家将,还有锐骑营,全都来不了。除了他们,没有人能突破外间那些御前近侍……”
  还没等他说完,外间就已经传来了叱喝和高呼声,以及刀剑交击的声音。而这时候,伏在自家岳父背上,眼见得人不管不顾疾步往外冲去,张寿却忍不住开口说道:“阿六,别被他吓住,救兵已经来了!我这儿有岳父大人,你拿下他,那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功!”
  刚刚还打出了真火的少年一瞬间眼神变得无比明亮。他没有问张寿哪来的援兵,也没有回答,只是挑衅似的瞪了面色难看的楚宽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原本就很快的攻势再增加了三分。
  然而,刚刚他打得疯却失去了几分章法,此时虽雷霆万钧,招式却越发刁钻狠毒,以至于楚宽最后不得不高喝道:“别被调虎离山之计骗了,堵住门窗,别让他们出去!”
  可高喝出声的他眼睁睁看着朱泾背了张寿破门而出,外间却竟是没有应和回答自己的声音,但刀剑交击声却不绝,分明无心他顾。那一刻,他登时一颗心往下一沉。
  他早就开始准备今天的这件事,而且也算准了张寿可能咬死不认的反应,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在方方面面下了最大的功夫,甚至连张寿得到消息后避而不来,他也一样算在了其中,而那时候少不得就要动用朱莹这张暗牌。
  至于张寿可能有的,向陆三郎张琛等学生求助借人的举动,他也一一算了在内,所以此时此刻各家应该都正处于忙乱之中自顾不暇。当然,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张寿还是阿六,甚至朱廷芳朱莹,这一天都根本进不了宫,更接触不到皇帝太子这些能够一锤定音的人。
  而比如花七这种神出鬼没,很可能带来变数的人,也早就被他用计支走,此时绝对不可能出现。既然如此,哪来的救兵,天上掉下来的吗?
  而在冲出屋子的一刹那,张寿没有提醒赵国公朱泾什么。和这位久经战阵的岳父比起来,在生死搏杀这种事上,他的经验无限等同于零,当初和朱莹张琛陆小胖子一道在竹屋里面对的那场厮杀,简直是犹如小孩子过家家,压根不值得拿出来说。
  而且,要是那时候他就知道阿六这么厉害,恐怕不会做出那种行险一般的布置。
  所以,这会儿他也同样屏气息声,甚至不去看四面那一团乱的战局,以免因为慌乱出声而搅乱了朱泾的判断。可随着一个声音传到他的耳中,他那点强行做出来的镇定立刻就飞到爪哇国去了。而不仅仅是他,就连朱泾也同样如此。
  “爹,阿寿!”
  刚刚义无反顾地把张寿甩到背上背了出来,此时听到朱莹这一声爹,朱泾这才觉得心中一松,紧跟着竟是微微有些腿软。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刚刚紧紧提起的一口气终于落下,他这才终于生出了丝丝后怕,当然,这一切全都因为朱莹刚刚先叫了一声爹而冲淡了。
  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可他这女儿是有了佳婿就忘了爹……总算今天还惦记着他这个父亲,否则他刚刚这女婿真的是白背了!
  而张寿趁着朱泾刚刚失神之际一松手,也从他背上滑落了下来。站定之后,他见朱莹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先是丢开手中长剑,紧紧抓住朱泾的臂膀,上上下下打量了人好一阵子,他就站在旁边轻轻咳嗽一声道:“莹莹,今天多亏了岳父,否则你就见不着我了。”
  四面依旧还在厮杀,可当听到张寿这句话的时候,本来就是一身劲装的朱莹登时面色大变。想起刚刚看到朱泾背着张寿出来的这一幕,她顿时下意识地扑上去抱住了自己的父亲,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哽咽了起来:“爹,谢谢……谢谢你!”
  朱泾刚刚还想摆一下身为父亲的威严架子,可被张寿这么一说,女儿又是如此真情流露,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好在他还算反应极快,此时发觉那些御前近侍赫然被人分割成了开来,战况竟是自己这一方占优,他连忙拍了拍朱莹的背,随即把人推给了张寿。
  他也顾不得这些援兵是什么来路,当即厉喝道:“我是赵国公朱泾,尔等因楚宽之言困我翁婿二人,如今还负隅顽抗,冥顽不灵,难道是想背着叛逆之罪下九幽黄泉吗?”
  他这一声喝去,虽说没有能让楚宽带着的那些御前近侍立刻住手,但却也有几个人出手明显沉滞犹豫了许多。
  而朱莹则是拉着张寿又仔仔细细审视了好一番,确定人无事,她正想开口说话,却只见张寿突然面露焦急之色,却是转头朝着后头那着火的偏殿叫道:“阿六,别打了,快出来!”
  见偏殿里头依旧能听到动手的声音,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却偏偏没有阿六回应自己的声音,张寿顿时心头大急。
  刚刚让阿六把楚宽拿下,便算是一桩大功什么的,这根本就是他用来给楚宽施压的伎俩,毕竟那时候他并不确定外间是什么情形,可如今这光景至少是己方占优,绝对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他怎会愿意承担阿六在里头和楚宽打出个好歹的风险?
  他当即提高声音叫道:“阿六,别打了,先出来!就算他真的跑了一时,也跑不了一世!”
  话音刚落,两个人影终于几乎不分先后地同时冲了出来。相比落地之后先看四面战局的楚宽,阿六却是心无旁骛,直接又朝对方狂攻了上去。而楚宽一不留神就肩头再次中了重重一下,踉跄后退一步后,他却腰间一抹,手上已经是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软剑。
  看到这一幕,朱莹顿时顾不得其他,立刻高声叫道:“阿六,退回来,我有东西带给你!”
  见刚刚自己叫了好几次,才最终冲出那着火偏殿的阿六,此时却真的乖乖退到了自己面前,张寿顿时为之气结。然而下一刻,却有一个人从刚刚纷纷乱乱的战团中退出冲了过来,将背上的东西解下交到了朱莹手中,又一溜烟跑了回去再战。
  而朱莹立刻笑吟吟地把东西交给了阿六,却是阿六备用的弓以及一袋箭!
  弓箭在手,阿六的那股精气神就完全不同了。之前他和张寿一同来时,本来是想带上惯用的弓箭,但张寿顾虑万一今天真的有诈,那则是敌暗我明,带了反而更麻烦,所以最终他只能空手而来。此时他随手将箭袋往身上一挂,左手握弓,右手一拈,却是三箭在手。
  哪怕只是蓄而不发,但楚宽依旧感觉后背汗毛一根根全都竖了起来。花七虽说号称所有武器精通,但那只能用来对付寻常高手,箭术也就是一般好手的级别,可阿六这小弓明明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可却能够让他感觉到巨大威胁!
  他随眼一瞥四周战场,到底还是忍不住沉声问道:“张学士,你这些救兵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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