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校对)第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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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调子?
  张寿顿时愣住了。紧跟着意识到自己竟是遇到了考校,他简直啼笑皆非,偏偏齐景山还在一旁继续装聋作哑,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说:“还请老先生出题?”
  想想面前这位小郎君刚刚考两个少年跟班的题目就很有些意思,褚瑛轻咳一声,预备也从自己珍藏的题库当中拿出两道题来难一难对方,外头却传来了一个声音:“褚老先生,齐老先生,在下有一道极其难解的题,想要当面请教,不知可否赐见?”
  闻听此言,张寿顿时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听这声音,门外好像、大概、可能……唉,不用那些不确定的词了,毕竟他昨天晚上才刚和人打过交道,肯定绝对是兵部尚书陆绾!
  而褚瑛也没想到,这背后议论人的下场就是人直接出现在门外。有心拒绝吧,人家却偏偏说有一道极其难解的题求教,拒绝了说不定会被人说自己畏难。更何况,要是自己拒绝,指不定人就跑到葛雍那儿去了!
  因此他只能悻悻哼了一声:“哪敢让你陆尚书说什么请教,小康,去,把题目拿进来!”
  这竟是打算不见陆绾,只看题……
  生出如此体悟的张寿顿时莞尔。而当褚瑛身边的那个小僮仆走到门前,打起门帘时,他就只见一身便装的陆绾正站在那儿。
  当对方目光不经意间和他对上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位兵部尚书的脸色一连数变,本来拿在手中那薄薄一张纸仿佛变得重若千钧似的,坠得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见张寿似笑非笑地看他,陆绾虽说一千个一万个打算扭头就走,可到底脚下还是如同生了根似的没动弹。他昨夜叫了个精通算学的小吏,确实找出了那些所谓二进制数字。可之后换成日常所用的十进制之后,他就看着那些数字傻了眼。
  他要这一连串数字有什么用?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张寿竟然没说!
  一气之下,他甚至都没去质问幼子,早朝过后打听到齐景山约了褚瑛出门,他就特地赶了过来——京城除却这葛雍师生俩,也就要数褚瑛和齐景山精通算学了!
  犹豫再三,他终究还是将手中纸片递给了那个少年僮仆,眼见人微微颔首就撂下他进门,他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接住了那即将落下的门帘,就这么站在了门口。可下一刻,就只见褚瑛竟是看也不看自己专程请教的这道题,直接伸手指向了对面的张寿。
  “小康,你拿给这位小郎君解解看。小郎君,只要你解出来了,刚刚那关节,我回头可以好好解说给你听!”
  那一刻,张寿觉得陆绾射过来的目光有若实质。他觉得这位兵部尚书甚至很想扑进来抢走这小小的纸片,然后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只能冲着人耸肩一笑,随即就淡然自若地展开纸片,毫无疑问,起头四个数字正是他对朱莹报过的。
  353,150,305,558……
  他只扫了一眼后面解出来的那些,就笑容可掬地对褚瑛说:“老先生,陆尚书诚心而来,还是请他进来坐吧?至于这纸上的数字,是我昨夜没对他说清楚,说起来都是我的疏失。”
第一百零五章
不简单
  什么叫我昨夜没对他说清楚?都是我的疏失?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褚瑛登时瞪大了眼睛,满脸莫名其妙。而直到这时候,齐景山这才轻咳一声道:“陆尚书请进吧,老褚就是这轻慢人的脾气,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眼见陆绾稍微犹豫了一下,继而就打起帘子进了屋子,知道这左右邻近的都是各处官衙人物,曾经的太常寺卿,如今寓居京城的老闲人齐景山便笑吟吟地说:“我们是在这致公楼下遇到凑热闹的张博士,老褚一时起意,于是就叫了人上来坐,他们两边还没互通名姓呢。”
  张寿刚刚就猜到,对面这矮胖老者很可能就是葛雍曾经提到过的老褚,又或者说褚老头,此时此刻,抢在对方发脾气之前,他就立时诚恳地起身拱手道:“褚老先生,刚刚实在是对不住,我因见齐先生不肯说破,所以也就顺水推舟装了糊涂。”
  褚瑛气鼓鼓地怒瞪老友,见齐景山照旧没事人似的,想到自己往日里和葛雍争得面红耳赤时,往往是这家伙渔翁得利,他不禁恨恨低骂了一声。然而,左右隔壁都是认得自己的人,他也就板着脸冲张寿伸出手去,直到人客客气气双手将纸条递了过来,他这才面色好看了点。
  这小子至少比葛老头知情识趣……哼,就是长得也和葛老头年轻时候似的,招蜂引蝶!
  然而,纸条入手,褚瑛只瞅了一眼便立时眉头紧皱。他微微屈指——虽说心算远远比这种小动作来得快,但他这习惯还是盖过了一切。等确定这些数字完全谈不上关联,他就脸色不善地看向了张寿:“怎么,这是你给陆尚书出的题?”
  张寿立刻摇头:“我哪敢出题去考陆尚书?”
  见褚瑛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陆绾虽说很希望张寿这个闲杂人等赶紧退避,可人坐得安之若素,他也只能低声说:“褚老先生,我也是病急乱投医……”
  “哼,”褚瑛瞅了一眼那边厢正在过堂的顺天府衙大堂,突然开口说道,“小康,你们几个别闷嘴葫芦似的,该说什么说什么,和张博士带来这两个小家伙好好聊聊天。”
  张寿就只见乔虎和杨好最初还有些懵,可等到被褚瑛和齐景山的几个僮仆团团围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两个本来就听不懂深奥谈话的少年立时忘记了拘束,兴奋地和人交流起了在乡下生活的那些日子。他一下子就明白,这是扰乱可能存在窃听者的最好办法。
  果然,在这种乱糟糟的气氛中,褚瑛似笑非笑地看着陆绾低声说道:“刚刚张博士还问我,为什么这临海大营的乱军叛贼不是你们兵部审,也不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审,偏偏被丢到刑部……呵呵,还不是因为顺天府尹王大头是个难得精通算学的异数?”
  这是个张寿完全没料到的答案,而接下来褚瑛说的话,进一步揭开了这个谜底。
  “这次临海大营的营啸策划已久,但真正爆发的时机其实却不对,原因就是密信传书时,临海大营接收的人在计算时间日期时出现了差错。事后兵部那个内鬼被抓的时候,破口大骂后就撞墙死了,而临海大营那边接收密信的人据说也是引恨自尽。”
  说着这种理应算是绝密似的大消息,褚瑛却依旧若无其事,甚至不在意旁边还有几个小家伙在叽叽喳喳,很可能听见自己说的话。
  “可就算密信出了差错,人家却到底是探知了孔大学士奉旨视察临海大营的时间,只不过传递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今顺天府尹王大头手里,捏着整整十三封兵部内鬼与临海大营中某人往来的密信,陆尚书你手中解出的这些数字,是不是其中一封信上的暗号?”
  面前明明是一个早已退出官场,悠游世外,闲散度日的糟老头,可听着这些话,素来处变不惊的兵部尚书大人,那张脸上终于难以维持平板到刻板的表情。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沉声说道:“请褚老先生和齐老先生赐教。”
  “你以为我没解过吗?”褚瑛有些气恼地一拍桌子,“昨天这些密信抄本送到我家,我就看过了,我连这些数字都没算出来过,只盯着那一个个字拆得头昏眼花,你放着正主儿不求,却求我?哼,葛老头运气好,居然被他捡到个天赋绝顶的好学生。”
  张寿见陆绾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最终又转向了齐景山,得到的却是这位素来恬淡的老者微微一笑并摇头作为答案,他不禁心中唏嘘。
  他并不是真的胜过这些长者,胜过的只是他拥有多几百年的见识,仅此而已。
  因此,张寿没有太大的犹豫,便将昨夜对陆绾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见褚瑛和齐景山对视一眼,一个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仿佛在验算什么,另一个则是右手摩挲着左上臂,分明也在计算,他就知道,两人很可能早就看过某些密信了。而在他们之外,兴许葛雍也是如此。
  至于他为什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因为在此之前,他只是表现出一定天赋,兴许人家还信不过他。如果不是陆三郎误打误撞,也许眼前那桩案子直到尘埃落定,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很快,褚瑛和齐景山交换了一个眼色,继而,后者就温和地说道:“记得你曾经在葛家说过暗号密文和密码编码,那这些数字……”
  “我只是随便那么一想,也许对应的真是千字文?”张寿哂然一笑,轻松写意地说,“因为千字文整整千字却没有一字重复,相比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用来当密码本简单合适。所以,昨夜告诉陆尚书的孔大学士四个字,也是从中而来的。”
  见陆绾立时坐立不安,分明是打算立刻回去查书求证,他就笑呵呵地说:“陆尚书既然归心似箭,要不然,我送送你?”
  见褚瑛和齐景山亦是在攒眉沉思,陆绾只犹疑片刻就点了点头。
  然而,等到张寿把自己送出雅座,甚至一路送到了楼梯口,素来敏感的他就轻声问道:“张博士还有话对我说?”
  “其实不是我,是莹莹。”张寿顿了一顿,坦然直视着陆绾的眼睛,“莹莹想请教陆尚书一件事,她父兄之前战事不遂,但除却那些真的忧心战局,痛心失败的人之外,还有谁在背后唆使人攻击他们?”
  面对如此直截了当的问题,饶是陆绾在问话时有相应思想准备,仍旧有些措手不及。
  要知道,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来来往往都是人,张寿的声音还不轻,只要稍微有几个人听到,赶明儿赵国公府准女婿问他这个问题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
  如果换成朱莹问这话,那还不奇怪,可张寿明明精通算学,心细如发,怎会如此莽撞?
  亏他刚刚还觉得这个乡下少年不简单!
  陆尚书只觉得楼梯口附近的雅座包厢中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过往的茶楼伙计等也悄悄窥视着自己,在这种难言的压力之下,他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才打哈哈道:“清者自清,张博士无需替赵国公父子多担心,皇上和朝堂诸公都会给战场将士一个公道的!”
  说完这话,他立刻蹬蹬蹬逃也似地下了楼去,直到一口气来到一楼,快步出了大门。
  而眼看陆绾走得飞快,张寿站在楼梯口,却没有立刻回去。
  如果说千字文也许只是巧合,那么,用二进制充当密码机制这个问题,要说别人从八卦易经里头理解出来的,说实话有些牵强,毕竟,古代所有算经和相关典籍当中,从来不曾提到过什么二进制。这一点,只要看如葛雍和里头那两位算学宗师都尚且没有立刻想到便知。
  还有,主谋叛乱的人是谁?还居然谋算一位内阁大学士,还在兵部有暗线?
  啧啧,这个太平盛世,不简单啊!
  不简单也不关他的事,他只想让这个经史重新占据世间正道,排斥其他的时代不要这么死板,同时追寻一下前辈的足迹。作为一个发明创造不怎么在行的理科狗,改变世界就只能靠教育了!
第一百零六章
寻人司礼监
  顺天府衙的这一场审案,对于看热闹的百姓来说,也许一下子断了二十几个人的死刑,另外几个人的杖刑和苦役终身,宣示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秋决将会非常有看头,那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但对于今天同样是来看热闹的张寿来说,着实有些乏善可陈。
  没有劫法场……哦,不对,是没发生有人悍然闯公堂,而后什么惊天大逆转似的戏码。
  也没有人犯在公堂上和府尹大人硬顶,而后一方震怒,用刑逼供,一方桀骜,抵死不招。
  更没有什么宫中来使突然降临,给这场审案带来难以名状的变数。
  总之,对于他来说,热闹完全没看着。之前他甚至还指望那个在翠筠间中作为反派却话很多的丁亥能在公堂上有所建树,结果人却老老实实就认罪了,而那位传说中的王府尹竟然没有穷追猛打追寻幕后主谋。
  因此,眼看顺天府衙派出差役来大声宣示此番结果,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他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呵欠。
  而原本以为今天运气好,撞见一个资质不错的学生可以试试收徒弟的褚瑛,那才是心里极其不是滋味。他站起身时,见张寿也跟着站了起来,风度绝佳地行礼感谢道歉告辞,他终究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家住在东城羊肉胡同,没事也常来我那坐坐。”
  齐景山不禁哑然失笑:“老褚,我就借给张寿一座小宅子,老葛就险些和我势不两立,如果他听到你想要拐走他徒弟,还不和你拼命?”
  “哼,我管他!”嘴里说得强硬,但褚瑛看着张寿那张干净清爽一如葛雍当年的脸,还是忍不住上前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臂膀,“国子监算科凋零至今,难得有皇上愿意重振,你这个算科博士可得好好干!等九章堂修好了,只要你愿意,我和老齐也可以去讲两堂课!”
  张寿顿时笑容满面,随即再次长揖行礼:“那我就预先代国子监那些运气实在是太好的算科学子,谢过二位先生了!”
  眼看张寿欣然带着乔虎和杨好告辞离开,褚瑛慢吞吞地走到窗口,突然侧头对一旁的老友说:“就算是老葛,就算是你还有我,当年从小喜欢算经十书,可还是一心想着先做好官,然后把我们会的东西教给精挑细选的学生。可我好像觉得,张寿并不在乎做官?”
  齐景山微微愣了一愣,随即轻笑道:“因为他是赵国公的未来女婿,葛太师的学生,而我们这些很希望看到算学大兴那一天的老骨头,也会支持他。他不用像老葛那样为了传承葛氏那样去官场搏杀,也不用像我们那样不得不竭尽全力先向上走。”
  “人无后顾之忧,有些人就会堕落享乐,纵情声色;但也有些人,就会一心钻研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心一意,乐在其中。张寿嘛……也许是后者,就和当年的长安公主驸马一样。”
  褚瑛眉头顿时舒展了开来,继而轻轻舒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生活无忧,自然可以把兴趣当成终生追求。你我当年虽说没那能耐,但好在命还挺长,老来还可以钻研这从小就喜欢的算学。唉,也是我们这些年无能,否则也不至于让国子监九章堂落得那般模样。”
  齐景山也叹了一口气,随即就笑道:“对了,你有没有兴趣去老葛那儿?我们三个人都没看出那十三封信的玄虚,却被一个小字辈先解出来了,如今干脆再去算算?”
  “哈哈哈,咱们只能算是帮忙的。你没看兵部尚书陆绾急成了那样子?走走,去看看葛老头到底是否验算清楚了,哼,做老师的未必比得上学生!”
  两个前半辈子努力做官,后半辈子努力做学问的老者兴之所至地前往葛府时,离开致公楼继续在京城路面上闲晃的张寿,找了个地方带着两个小家伙品尝了一番京城名特小吃算是午饭,而后不知不觉就骑马溜达到了皇城东面的东安门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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