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鬼水怪谈(校对)第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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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枪毙连化青
  一
  连化青招供画押,认下好几件命案,报请上去断了个死罪,押在死牢中等待枪决。临刑那一天,连化青只求跟郭师傅见上一面,想认一认这个抓到他的人是谁。
  郭师傅得知此事,答应当天跟去小刘庄砖瓦场,发送他一趟,到了上法场的日子,郭师傅带上丁卯,俩人来到大牢中看连化青,只见连化青低着脑袋,五花大绑钉着脚镣,坐在一个单人房内,穿着一身破囚衣,后背插了招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头也不抬。
  丁卯说道:“今天让你认得我哥哥,他就是拿你的人。”
  连化青闻言抬起头,两只生有双瞳的眼像两个黑窟窿,盯着郭师傅打量一番,说道:“想不到连某人栽在你手上,如今我记住你了,你等着,我早晚要来找你。”
  丁卯见此人死到临头还放狠话,忍不住开口要骂。郭师傅摆手没让丁卯多言,说道:“连化青,你做下的案子不少,今天只不过一死抵偿,不该再有什么怨言。”
  连化青眼中闪过一道凶光,说道:“罢了,今天我要上法场挨枪子儿,是不是该有长休饭诀别酒?”
  郭师傅说:“不错,是该有,上法场前一碗酒一盘肉可是老例儿,眼瞅时候不早了,随时会把人犯押到小刘庄法场枪毙,怎么还没送长休饭?”
  他问管牢的几时送,管牢的说:“二爷你想什么呢,这几年世道这么乱,枪毙的人太多,如果每个人一份酒一份肉,即便咱这死牢是个饭庄也架不住他们吃啊,实话告诉你吧,咱们牢里头只有棒子面儿窝头,我们看牢的都吃这个,犯人只管半饱,枪毙这天也不例外,他要是有什么亲人朋友,那些人该给他送酒饭衣服,让他吃饱喝足穿上新衣服上路,没人送也就没有了。”
  郭师傅想了想,带丁卯出去,买了几个肉包子两个熟菜,打上半斤酒,拎回来想给连化青吃了好上路,可他前脚出去,后脚执法队便到了,提出人犯,五花大绑押在大车上,一路游街示众,直奔西关外小刘庄砖瓦场,天要下雨,阴云密布,一路上看热闹的人海了去了,马路上人挤人,挤得风不透雨不透,郭师傅和丁卯想从后头赶上,但是人太多了,马路上是人,房顶上是人,树上都是人,二人急得脑门子冒汗,却哪里挤得过去。
  总说老天津卫的人爱看热闹,虽然全国各省百姓都爱瞧热闹,但是比不过这地方,当年有人掏阴沟,都能围上一大圈人跟着看,还有论:“宁堵城门,不堵阴沟,谁们家阴沟堵了,这可太有意思了。”
  且说上法场游街那天,看热闹的人群一瞧,绑在车上的连化青衣衫褴褛,低着脑袋闭着嘴,好像还没枪毙就死了,实在是没劲,但是这些闲人们好不容易有场大热闹看,谁都舍不得走,人头攒动如潮,全在后边跟着,想着万一此人半道上精神了,一来劲冷不丁唱一嗓子:“将身来在大街口,尊一声列位宾朋听从头……”这要没听着可亏大发了。
  二
  以往处决犯人,押送到法场这一路之上,犯人看见这么多人抬头望着自己,任谁这一辈子,都没有如此受过重视,最红的京剧名角也不会同时有这么多人围观,有的要诉说冤屈,有的要充好汉,而且天津卫看热闹的人们和别处不一样,尤其会起哄会喊好,所以再怎样贪生怕死,也得当着大伙的面交代几句话。
  更有那些成了名的大混混儿,上法场时上身穿箭袖靠身蜈蚣纽,十三太保疙瘩袢,腰束英雄带,下身穿灯笼裤,脚踩抓地虎快靴,头戴英雄帽,评书京戏中的绿林英雄怎么打扮,他也怎么打扮,头上多插一朵白纸花,跟低下围观的人群有问有答,人们齐声问:“好汉爷,给大伙说说,你怎舍得把娇妻幼子丢,怎舍得八十岁的老爹爹无人养,怎舍得抛下亲朋好友众兄弟?”
  那位好汉绑在车上,必定是横眉怒目不肯低头,途中骂不绝口,下至大总统,上至老天爷,谁他都敢骂,听得有人问起,便要答道:“诸位老少爷们儿,我也舍不得老娘年迈高,舍不得河东河西好,舍不得兄弟朋友义气深,恨只恨平生志未酬,可是咱好汉做事好汉当,今天一命抵一命死也甘休,人头落地碗大个疤,十八年之后回来再报仇。”
  那位好汉交代一句,底下的人群便大喝一声“好”,响彻云霄,声震屋瓦,好汉说完了骂够了再唱两段,抒发一下情怀,别管唱得好不好,临刑前这一嗓子,必定是感天动地声泪俱下,这才是上法场的热闹,至于犯了什么事儿掉脑袋,那倒是次要的,老百姓顶讨厌枪毙前喊口号的,反正喊什么也没人听得懂,其次是不愿意看吓破胆张不开嘴的人,最没劲的便是这种没嘴儿葫芦,转眼人头落地了,再不说哪还有机会?
  押送连化青打街上经过的时候,人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眼巴巴的看着盼着,奈何这个不争气的一声不吭,活像一根木头桩子,可把这些看热闹的给急坏了,有人扯着脖子喊道:“好汉,你倒是唱两句啊!”还有人出主意:“咱给他来声好儿吧,大伙听我数啊,一……二……”接下来只听千百人同时叫声:“好!”
  连化青本来耷拉着脑袋,听到这个好字,慢慢抬起头来,人们立时屏息吞声,谁也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等着连化青开口,此情此景,估计要唱“叹英雄生离死别遭危难”这段,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爱听,也会听,上法场该唱什么不该唱什么,那全是讲究,唱不对了可不行。
  没想到连化青不唱,只是望着人群求告道:“老少爷们儿,我连化青老家在陈塘庄,长大没学好,误入魔古道,杀了人犯了法,今天上法场吃枪子儿,落到这般下场,也没什么话好说,仅有一事相求,望众位念在我无人看顾,这一去再不回了,容我在此要口酒饭,让我吃饱喝足了走到黄泉路上,不至于做了万劫不复的饿死鬼,我二辈子不忘报答众位。”
  当年有句话是这么说——“妖异邪术世间稀,五雷正法少人知”,清朝以前还能见得到妖术障眼法,民国之后已经很少见了,看热闹的人们以为连化青无非是江湖上唬人的手段,听其说得可怜,便有好事之徒去找酒找肉,到街上做买卖的饭馆要来,饭馆也不收钱,因为是积德的事,押送法场处决的人吃了你店中酒肉,往后准有好报,交给执法队负责押送的军警,送到连化青嘴边,连化青狼吞虎咽把酒肉全吃了,低下头闭上眼一动不动了。
  三
  周围的人们看不明白,如今长休饭断头酒已经下了肚,怎么又不言语了?莫非觉得这酒肉不好吗?大伙一路上跟着起哄,那人却恍如不闻,一路出了西关,φ5φ9φ2φBφOφOφKφ来到了小刘庄砖瓦场,执法队将连化青拖下车,到挖好的坑前跪下,听执法官念罢了罪由,有三个行刑的法警提枪上前,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执行枪决。
  大多数人看到执法队把连化青押出西关,便起着哄回去了,觉得没意思,但是等候在小刘庄法场看枪决的也有百十来人,郭师傅和丁卯是一路跟来,还请了养骨会的道人,等着来给连化青收尸,正是中午,天色阴沉,只见连化青反绑双手,背后插着招子,低头跪在土坑前边,口中好像在叨咕着什么,突然从嘴里呕出一口黑水,在场的人离得老远,都闻到一阵腥臭,纷纷捂住口鼻,心中老大诧异,这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比河里的死鱼还臭?
  以前经常有被处决的人在枪毙之前,受不了惊吓,因为太紧张了,全身哆嗦,胃部急剧收缩,把胃里的食物吐出来,可没有如此腥臭的味道,事情显得有些古怪,这时下起阵雨,雨势不小,所有的人全被淋成了落汤鸡,执法官挥挥手,示意赶快执行枪决,拔下招子抛在一旁,三个法警依次上前,头一个拎着枪上来,对准跪在地上的连化青后脑开了一枪,枪声一响,响彻荒郊,听得围观的人们心里跟着一颤。
  连化青随着这一声枪响,身子向前倒下,滚进了土坑,第二个法警上来,对准倒在坑里的连化青又是一枪,接着还有第三个法警再补一枪,这是怕一枪死不了,也怕有执法队事先让人买通了,开枪时不打要害,所以枪决都是打三枪,执法队有人的下去查看是不是死透了,然后签下文书,如果没有家人朋友来收尸,便用草席子卷了,扔到附近乱死坑里喂野狗,当时有养骨会的道人来收尸,接下来的事执法队便不管了,匆匆收队回去,一下起雨来,四周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
  郭师傅目睹了枪毙连化青的整个过程,感觉不太对劲儿,他瞧见连化青挨枪前吐了一地黑水,不像吃下去的东西,跟河中淤泥一样腥臭,等养骨会的道人把死尸抬上来,他到近前仔细观看,只见连化青脑袋让枪子儿打出一个大窟窿,他不放心,扒开死尸眼皮一看,眼中只有一个瞳仁,再看死前吐在地上的黑水,已经让雨水冲走了。
  郭师傅心说:“不好,据说当年家住陈塘庄的连秋娘经过永定河,不幸落在河里,命大没淹死,回到家便有了身孕,生下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也就是连化青,有人说是永定河里的水鬼撞胎,所以称他是河妖,虽说这件事无从证实,但连化青枪毙前吐出一口黑水,死后眼中双瞳变成了单瞳,好似皮囊中躲着个鬼,死在小刘庄法场的连化青,仅是一具人形皮囊,而永定河里的河妖,准是借着大雨逃走了。”
  四
  五河水上警察队管着的五条河当中,有一条叫做永定河,只听这条河的名子也知道不怎么太平,要是太平无事,就不用叫永定河了,在枪毙连化青之后,郭师傅感觉要出事,可他没对旁人说,说了也未必有人相信,只在心里思量。
  由于不是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浮尸,所以不送河龙庙义庄,当天有养骨会的道士,将连化青的尸身抬去火化,骨灰埋到养骨塔,城里两个埋骨的地方,北边有厉坛寺,西边有养骨会,这俩地方不太一样,厉坛寺供着度化饿鬼的地藏王菩萨,⑸⑨⑵养骨会拜北极佑圣真君,一佛一道,各不相干,不过厉坛寺的僧人只在庙里等着,有人送来骨灰坛,他们就接下,不出去找,养骨会正相反,每次法场上枪毙砍头,会中老道都去收尸,这次郭师傅也是从头跟到尾,等养骨会的道人将死尸收去烧化,骨灰放进塔中,眼瞅着没出什么岔子,他寻思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但盼着没事。
  此时天快黑了,阴雨连绵,马路上行人稀少,他和丁卯起身往回走,那边李大愣领了犒赏,请上巡河队的人摆了两桌,等他们俩过去吃饭,郭师傅的心思不在这,吃饭时别人说什么他都没仔细听,也无非是说他捉拿连化青,破了好几件奇案,如何如何了得,河神郭得友的名头算传开了,这些话他全没在意,只觉得眼皮子直跳,老年间有种说法——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右眼皮子跳得厉害。
  以往的迷信观念中,说这右眼皮子乱跳,是要出事儿的征兆,人们都盼着左眼跳财,右眼皮子跳动却让人提心吊胆,还有另外一说,俗传是“左眼跳财,右眼跳人来”,右眼皮子跳个不停,是家里要来人的征兆,来人总比有灾好一些,可那也是吉凶难料,你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郭师傅先是右眼皮子乱跳,接这左眼皮子也跳,不知到是来人还是来灾,不免心神不安,他撕下指甲盖儿大的一块白纸,蘸湿了贴到眼皮子底下,以前认为这样做,可以止住眼皮子乱跳,从饭庄里出来,各回各家,雨夜黑天,他一个人往家走,回到河龙庙义庄,将房前屋后的门户关好,眼皮子跳得睡不安稳,索性点上油灯,坐在灯底下捏纸元宝。
  旧社会说扎纸活儿,包括纸人纸马纸元宝之类,凡是烧给死人的东西都算,跟裱糊房屋是同一门手艺,有些裱糊师傅手艺不错,不过不敢做纸活儿,只以裱糊房屋顶棚为生,因为这是烧送阴间的东西,八字不硬的人压不住,其中的讲究和忌讳也不少,郭师傅捏的纸元宝,是用锡纸叠成,灯下看就跟真的相似,但形状不同,真的元宝有金锭银锭,说老话儿叫大宝,锡纸做的金银锭,两头敲得高,底下还要写四个字——阴司冥府,相传夜里有孤魂野鬼拿了纸钱出来买东西,半夜看那纸捏的金钱元宝,和真的一样,天亮再看却是纸钱,做成这样是为了不让阴魂用纸钱骗人,如果商贩三更半夜接过钱来,看到底下有“阴司冥府”的字样,再怎么像真的也不敢收,郭师傅做的纸活儿,都有这般讲究,他睡不踏实,起身在屋里捏锡纸元宝,手里干着活儿,心里总觉得要出事,连化青被拉到小刘庄砖瓦场枪毙了,这个人虽然死了,却保不准会阴魂不散,半夜找上门来。
  五
  陈塘庄的人都说连化青是河妖,在永定河撞胎脱生为人,传的是有根有据,郭师傅不敢大意,他知道水里的东西都怕铁,老言古语里常说水能治铁,镇河之物大多是铁牛铁虎,他担心半夜出事,搬动义庄里的炼人铁盒,上下两半分开,前门后门各放一个顶住门,心里觉得安稳多了,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灯下叠了百十个锡纸元宝,想起还有中午买的包子,正好半夜里垫一口,吃完包子接着捏元宝,不知不觉困意上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河龙庙前后两进,前头临着街是纸活儿铺,后面半间大殿是义庄,他在前屋睡到半截,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身边有人说话,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只见面前站着个人,这人身穿长袍,十分高大,但屋里的油灯很暗,看不清对面这个人的脸,瞧那穿着打扮却有些眼熟,前后门都顶着,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进的屋,正指着后殿屋顶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显得很急,似乎在告诉他:“屋顶上有东西!”
  郭师傅心里一惊,再看面前根本没有人,屋里油灯还亮着,赶忙捧起油灯到后头查看,后殿年久失修,大雨下到半夜,殿顶让雨水冲塌了一大块,残砖乱瓦掉下来,露出很大一个窟窿,他心说悬了,殿顶要是全塌下来,能把人当场活埋了,正想着,忽然闻到一股河中淤泥的腐臭,这股恶臭,跟连化青被枪毙前吐出的黑水味道一样,随即有个像人又不是人的怪物,从殿顶破洞中跃了进来,这怪物三尺来长,四肢有爪,身黑似漆,目光如炬,两只眼像两盏灯似的,直冲着他扑了过来。
  他心知这是打连化青身上逃走的东西,全身暗绿色的河泥发出尸臭,还挂着许多水草,河龙庙义庄后殿中只有一盏油灯,雨水从殿顶落进来,将油灯打灭了,立刻黑得伸手见五指,漆黑一团的大殿中,怪物的两只眼如同鬼火一般,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他骇异至极,一怔之下,怪物已带着腥风扑到眼前了,他手里连个家伙也没有,空捏着两个拳无法抵挡,此刻再想拿铁器也来不及了,只得绕着棺材躲避,在这义庄大殿住了多年,殿里的一砖一瓦在什么方位,他闭着眼也一清二楚,围着棺材东躲西藏全力周旋,浑身尸臭的怪物来势虽猛,一时半会儿却也扑不中他,不过他明白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心中不住叫苦。
  从殿顶跃下来的怪物,接连几次扑不到人,追来追去,一下扑在棺材上,义庄中的破棺材已经用了几十年,棺底铺着层白米,柏木棺板糟朽不堪,一碰就散,耳听喀嚓一声,棺材板子和白米散落在地,郭师傅看不见脚下,绊了一个跟头,踉跄中撞到广济龙王爷的泥胎塑像身上,他死中求活,躲到泥像背后,感觉到那股腥臭的阴风逼近,此刻人急了拼命,肩膀脑袋顶住三丈多高的龙王爷神像,发声喊用力推过去,也不知从哪生出那么大的力气,只听轰隆一声响,殿中供奉的这尊广济龙王神像,顿时倒塌下来,正将那怪物砸到下面,三丈来高的神像虽是泥胎,那也够份量了,满身水草河泥的怪物两臂乱抓,但是让龙王爷的泥像死死压住挣扎不出,不久便不能动了,郭师傅用力过度,也在大殿中昏死过去。
  待到天光放亮醒转过来,从殿顶大窟窿看出去,外头雨也住了,毒辣辣的日光照进来,广济龙王爷泥像下压死的东西,是具披散头发的死尸,面目肿胀难辨,身上尽是淤泥和水草,皮肉有鳞,臭不可闻,不到中午仅剩枯骨,皮肉化为一地的黑水,有认识的人说这是河魃,河中死尸被阴魂凭附,当年撞胎托生的连化青,本是永定河里的河魃,得了胎气托生成人也不容易,却让郭师傅在魏家坟捉住,送到小刘庄法场上枪毙了,一缕阴魂借着法水不散,逃回永定河,取了原形,也就是河底淤泥中的一具古尸,又上门来寻郭师傅,亏得广济龙王爷显圣,泥像倒下来压住了河妖。
  六
  郭师傅也是这么想,他寻思在灯下捏纸元宝时,有个穿长袍的人提醒他殿顶上有东西,但家里没这个人,不是龙五爷还能是谁?何况凭他的力气,无论如何也推不动那么沉重的泥胎塑像,可见广济龙王才是真正的“河神”,他许下愿,将来要给广济龙王重塑金身,却不知当着神灵绝不能轻易许愿,许了愿必须要还,当时想着是能够办到,一点点存钱,迟早有一天,可以重修河龙庙大殿,谁料想没过两年,全国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之后,破除迷信思想,龙王庙属于封建残余,怎么可能批准重修?解放后河龙庙义庄被拆除,周围全盖起了平房,当年广济龙王捉拿旱魔大仙,以及泥胎塑像显圣,压住永定河尸魃的旧事,便很少有人知道了,老辈儿人提起来,也只当成民间传说。
  经过捉拿连化青一事之后,提起河神郭得友,在天津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郭师傅不敢当此称呼,仍是带着巡河队捞尸救人。五河水上警察队只有夏天忙,夏天游野泳的人多,到冬天河面冻结,掉冰窟窿里淹死的人也没法打捞,连着几个月没活儿可干,那时候他要以裱糊纸活儿及操持出殡为生。
  再说魏家坟那块石碑,一九四九年初平津战役,东北野战军几十万大军进攻天津,两路人马东西对进,拦腰斩断,魏家坟一带是解放军佯攻的突破口,战斗倒不十分激烈,只是打炮打得厉害,石碑在那时候毁于炮火,往后住在南洼的居民是一年多过一年,四级跳坑被逐步改造填平,不再受水患影响,由于炮火炸毁了那块石碑,魏家坟积郁的阴气也从此消失,往后没人再见过那卖馄饨的老头和小女孩。
  从三岔河口沉尸案开始,陈塘庄土地庙托梦,李善人公园掘棺,魏家坟探鬼楼,恶狗村捉妖,阴阳河蛇仙指路,小刘庄砖瓦场枪毙连化青,直到龙五爷显圣压住永定河尸魃,关于河妖连化青的传闻,在天津卫流传了很多年,以前有说相声说评书的艺人,把这些事攒成了评书,到茶馆里给听众们讲,主要围绕魏家坟阴阳河来讲,街头巷尾间传讲的人就更多了,内容也更加离奇。
  当年天津每过几年就要发一场大水,而如今气候变化太大,水土流失严重,一年到头不下雨也是常事,想象不到当初闹水灾的情形了,九河下稍之地,在解放以前饱受水患之苦,所以出现了不少关于河妖水鬼的传说,自打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五十年代发过最后一次大水,越往后人口密度越大,狐狸黄狼一类的动物在城中近乎绝迹,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也就少多了,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说的人少罢了,比如捉拿河妖连化青,老百姓们口耳相传的内容,大致是由三岔河口打捞沉尸开始,到义庄大殿中的泥像倒塌压住怪物为止,魏家坟阴阳河这段书基本上算完了,但河神的故事还远没结束,这仅仅是前半部分“魏家坟捉妖”,接下来要说“粮房胡同凶宅”,那是一九四九年建国以后的五六十年代,发生在海河边上的怪事,很少有人知道。
第十二章
河底电台
  一
  打这开始说“粮房胡同凶宅”,一九四九年一月天津解放,到一零月新中国成立,免不了移风易俗,不准再抬棺绕城出大殡,也不让烧纸人纸马,“河神”之事都没人提了,冒充和尚混吃混喝的李大愣,还有替人看风水算命的张半仙,到这时候全丢了饭碗,不是在邮电局去扛邮包,便是去火车站做搬运,累得要死要活。
  郭师傅的纸活儿铺从此关张,殿顶崩塌的河龙庙义庄也被拆除,他的房子没了,搬到天津卫上边一处小平房里居住,怎么叫上边?拿海河来说,上北下南,以往有这么个概念,老话说“上京下卫”,那是说住北京住上边,住天津住下边,要知道北京城北贵南贫,按上北下南的格局,住在南城,等于是住在紫禁城的下头,皇权压顶,天威当头,一天到晚喘气也不敢大口,老时年间住北京南城的大多是穷人,天津卫却正好相反,是以下为贵,因为下边全是租借地,住那的人不仅有钱,有身份的也多,然而到了上边,住家全是脚行鱼行出身的苦力,解放前日子过得最好的人家,也是挣一天花一天,大多数人家吃了上顿愁下顿,不乏连日揭不开锅饿死的穷人,更是藏污纳垢,专出暗娼和贼偷,房子盖得也不行,低矮简陋,五十年代政府开始对这一带翻修治理,一点一点的好了起来,那也没人愿意在此长住,都说风水不好,因为前清时有养蚕的住户,桑树特别的多,老天津卫人最迷信这个,俗语有云“桑梨杜榆槐,不进阴阳宅”,是说桑树梨树杜树榆树槐树,不该出现在民宅和坟地中。桑字发音同丧,主家有丧;梨字发音同离,主家分离;杜是杜绝的意思,主家绝户,听上去说起来都非常晦气,槐树带个鬼,有鬼进宅,更是不祥,至于榆树,榆象偷形,家里容易丢东西,榆树又生虫,也不该进阴阳宅,关上榆树桑树多,又是个大穷坑,专出地痞无赖,因此谁都不愿意住,比方说二人初次见面,如若得知对方是住下边的人,便会刮目相看,觉得可以交个朋友,听说对方是住关上,口中虽也客气,心里却要打鼓儿,穷坑出刁人,不敢多套交情。
  郭师傅搬去的地方叫斗姥庙胡同,当时他已经娶了媳妇,要说男子汉大丈夫,难保妻不贤子不孝,别管一个男人为人处事怎么顶天立地,保不准妻子不贤惠孩子不孝顺,找个母夜叉天天闹得家宅不宁,这种事儿就看命了,各有各命,可怜无用,郭师傅赶得还不错,自己特别知足,媳妇姓刘,名叫芳姐,人挺贤惠,但是身子不大好,平时坐在家中糊纸盒,两口子住两间小平房,之所以叫斗姥庙胡同,只因此地也曾有一座古庙。
  解放之后,五河水警作为公安局下属单位,照旧是在河中打捞浮尸这份差事,不管年代怎么变,捞尸队的活儿也不能没人干,跟旧社会不同的是,巡河队有了固定的工资,没了裱糊纸活儿操持白事儿那些额外进项,郭师傅有了家室,不比以往一个人的时候,日子过得很紧,不过那阵子全国从上到下都是穷,越穷越光荣,倒不觉得有多困难,好多街坊邻居过的还不如他们家,至少他有份差事,能让一家人吃口安稳饭,比上虽然不足,比下也还有余。
  几年前捉拿河妖连化青的案子,郭师傅自己很少再说,也不让丁卯等人提起,是怕让公安局的人说他一脑袋迷信思想,有河神这么个称号已是过份,解放前居然还会捉妖,要不是看打捞河漂子的活儿没人愿意干,他连饭碗也保不住了。
  但在一九五三年海河上接连出了几件诡异无比的案子,让公安部门的侦查员感到束手无策,又不得不请捞尸队的郭师傅帮忙。
  二
  一年接一年,时间过的是真快,转眼到了一九五三年八月,抗美援朝战场上的硝烟还没散尽,电台里广播的全是这些事,丁卯还年轻,打着光棍,他住的离郭师傅不远,每天跟着郭家一块吃饭,衣服也是嫂子给洗,这天晚上,郭师傅和丁卯坐在胡同里凉快,俩人借着路灯底下的亮儿,一边说话一边糊纸盒。
  胡同里的小孩们缠着郭师傅讲故事,别看郭师傅没什么正经文化,以前专喜欢看戏听评书,两眼乾坤旧恨,一肚子古今闲愁,但在新社会讲古不合时宜,想来想去,没什么好讲的,丁卯就跟孩子们在那胡吹,他说:“我前日吃了个馅儿饽饽,再没有比它大的了,包这一个馅儿饽饽,要用一百斤面,八十斤肉,二十斤菜,蒸好了用八张桌子才勉强放得下,我们二十个人围成一圈转着吃,吃了一天一夜没吃到一半,正吃得高兴,不见了两个人,到处寻不见,忽听馅饽饽里有人说话,揭开一看,那俩人正在馅饽饽里掏馅吃呢,你们说这馅饽饽大不大?”
  郭师傅说兄弟你这个馅儿饽饽不算大,为兄当年吃过一个肉包子,几十人吃了三天三夜没吃到肉馅儿,再往里吃,吃出一座石碑,石碑上刻了一行字:“此地离肉馅儿还有三里地。”
  胡同里的孩子们平时就爱听郭师傅讲段子,挺平常一件事,从他嘴里讲出来就变得特别勾腮帮子,让人听不够,那叫吃铁丝拉笊篱——能在肚子里胡编,胡吹胡编也有意思,这次又是说到晚上九点多才散。
  胡同里只剩下郭师傅和丁卯,当天晚上云阴月黑,有点月光,但是非常朦胧,又是个像蒸笼一样闷热的天气,郭师傅一看还有一堆纸盒没糊完,他对丁卯说:“不早了,你先回去睡觉,我加点儿紧,把这几个纸盒糊完了再进屋,等明天让你嫂子去交了活儿,晚上咱改善改善……”
  哥儿俩正说着话,胡同里进来个骑着自行车的人,他们俩一打眼,认识这个人,是公安局的侦查科长老梁,四十来岁的山东人,车轴汉子一个,在战争年代是抗过枪打过仗的军人。
  郭师傅和丁卯说:“梁大人,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老梁说:“我今天晚上过来,是想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说着话,把自行车放在一旁,到胡同里坐下,说道:“老郭、丁卯,正好你们俩都在,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你们在五河水警队当差的年头可不少了?”
  郭师傅说:“老梁同志,你可别把我们捞尸队想象成旧社会衙门口里当差的,只会盘剥老百姓,在海河上打捞浮尸无非是出苦力度日,根本没什么油水,也别看我们住在城里,其实住的还不如你们乡下宽敞,我们家住这地方叫三级跳坑,怎么个三级?马路比院子高,院子比屋里地面儿高,不正好是三层大坑吗?只要一下雨,那水就往屋里灌,院子里都成河了,我为什么会游泳,全是在家练出来的,住这地方,不会水就得淹死,解放前下连下三天大雨,斗姥庙胡同里淹死过一百多人。”
  三
  丁卯道:“谁说不是呢,但凡家里趁点儿什么,能指着到河里捞死人挣饭吃吗?巡河队的这份差事,真是破鞋跟儿——提不上的玩意儿,要说苦我可比我二哥苦多了,我们家只有半间小屋,连床棉被都置办不起,寒冻腊月全家老小盖一块口罩睡觉,您说谁能有我们家条件困难?”
  老梁不信,常听人说“京油子、卫嘴子,京油子讲说,卫嘴子讲斗,你有来言,他准有去语”,像郭得友和丁卯这号人,混在社会上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日里油嘴滑舌,跟他们说话是真有意思,可一不留神就让他们耍弄了,所以没敢接这话头儿,他说:“你们俩想哪去了?我是觉得你们吃这碗饭的年头多,熟悉各条河道的情况,所以有件事我要请你们帮忙。”
  郭师傅和丁卯这才明白老梁的意思,二人说道:“只要梁大人你信得过我们,今后有凡是用得着我们哥俩儿的地方,尽管言语一声,到时候你就看我们够不够板,必定是光屁股坐板凳——板是板眼是眼。”
  老梁听完很高兴,点头道:“有你们这句话就行。”接下来,老梁说了事情的原因,为什么要找郭师傅帮忙,说出来有点吓人,因为近段时间,海河里有出现了淹死鬼。
  海河是天津城里最大的一条河道,⑸㈨⑵沿河有大大小小不下十几座桥,其中也有通火车的铁道桥,抗美援朝战争时期,为了支援志愿军在前线打仗,后方是全国总动员,临近铁道桥有个做棉被和胶鞋的军需厂,工厂里为了扩大生产,从乡下招收了大批职工,不分昼夜加班加点连轴转,朝鲜战争进行到一九五三年七月,终于签订了停战协议,厂里的任务一下子减轻了,生产线停掉好几条,但有些职工仍住在临时宿舍里待命,有两个工人在河边遇到浸死鬼的事,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那时厂里管得比较松,领导只叮嘱不要到河里游野泳,厂区后边挨着海河,那段河道的河面开阔,河水也深,河底还有淤泥,下去游泳很容易出危险,可正好是三伏天,天气闷热无比,有俩年轻职工晚上热得受不住了,趁着夜深人静,溜出去准备下河洗个澡凉快凉快,出门这时间大概是夜里十一点多,还不到十二点。
  这哥儿俩是一家来的亲兄弟,乡下名字,一个叫金喜一个叫银喜,平时倒也安分守己,只在厂里老老实实地干活儿,不招灾不惹祸,那天晚上天气憋闷,躺在床上透不过气儿,后背起了痱子,一身接一身的出汗,那难受劲儿就别提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俩人不谋而合,都寻思这时候如果能到河中游两圈得有多凉快?于是起身出了宿舍,翻墙来到河边,举目一看,一轮明月在天,虽然时值深夜,但是不用手电筒照明也没问题。
  其实这天气是憋着一场大雨,空中阴云密布,那轮明月刚好从云层中露出来,空气里没有一丝凉风,铁道桥下的河边长满了荒草,四周围一片沉寂,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如今这地方全是楼房住满了人,五十年代初期还是人烟稀少的旷地,河边连路灯也没有。
  金喜和银喜仗着在老家时经常到河里游泳,也算是水边长大的人,自以为水性不错,看这条河水流平缓,哪里放在意下,也是让鬼崔的,只想赶紧下河凉快,跑到那草丛后面开始脱衣服,实际上大夏天的身上仅穿了条大裤衩子,上半截光着膀子,天黑游野泳,附近又没人,不怕被谁撞见,索性脱得溜儿光再下水,毕竟厂里有规定,不让工人们下河游泳,俩人偷着出来,自然不敢高声,在草丛后蹑手蹑脚刚脱掉衣服,金喜无意中一抬头,瞧见河边站着个全身湿漉漉的人。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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