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循环(精校)第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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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穿皮袄午穿纱。
  这首诗,道的是塞外风物,本段说话里提到的山阴县,也处在雁门关外,且说清朝末年,天下大乱,白莲教、太平天国、捻军、洋鬼子、义和团,一拨接着一拨,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战乱遍及全国,无数百姓为了躲避天灾人祸,被迫拖家带口,往那人烟稀少之处逃难。
  那时由捻军发动的农民起义战争,先后转战多省,持续数年之久,虽然最终以失败告终,但也带给了腐朽没落的满清王朝沉重打击,加快了大清帝国走向末日的步伐,捻军在民间俗称捻子,闹捻子闹得最凶的时候,有大批难民涌入山阴县避难。
  难民们全是为了躲避官军跟捻军激战,被逼无奈离开故土,这其中并不都是要饭的穷人,也有不少富户,因为一旦被乱兵裹住,哪管你是什么贫富愚闲,所以没钱的要逃命,那些有钱人更不愿意留下等死。
  由于逃进山阴县城的难民太多,周围的村子也都住满了人,平时这地方荒凉不毛,十天半月来不了半个外人,客栈饭馆之类的生意很难做,如今却连乡下村舍也租赁给了外来户。
  当地村子里有户土地主,祖辈从外省移居至此,攒下些微薄的家产,老地主底下有三个儿子,老大三十出头,已经有了老婆;老二生得蛮牛般憨胖,被村里人呼做“包子”,二十来岁,惯会操刀,杀猪宰羊是把好手,他这岁数在乡下也该娶媳妇了,只因闹捻匪,没顾得上成家,一直耽搁至今;老三刚刚十岁,还是个不太懂事的顽童。
  老地主平时省吃俭用,算盘打得精明,整个村子里数他第一抠门儿,一瞧家里的空房子都赁给了外来户,寻思多租出去一间便能多收一份钱,又听闻官府起了数省大兵剿捻,那捻子虽凶,恐怕也挡不住几十万官军,等战乱一过,哪还有这么多人到乡下租房子住?于是就吩咐三个儿子,把剩下的房子都腾出来,举家搬到村外羊圈旁的土坯房里居住。
  说是土坯房,无非是几间空出来的羊圈,上遮茅草下夯土坯,八下里漏风,前边住羊后边住人,那味道膻秽之气能把人熏个半死,可如今贪图租赁房屋的那点钱,也没那么多讲究了,心里还觉得很得意。
  一家几口向来勤俭,白天老地主在家收租子算账,老大和包子割草喂猪耕地,小三出去放羊,居住条件虽然简陋,但也颇为自得,光阴迅速,转眼间过了一年。
  这天老地主正在土坯房里盘腿坐着,跟俩儿子合计着要找借口涨二分租子,那一年下来,硬是能再添几口猪了,忽然小三跑进来,慌里慌张地说:“爹,可不好了,你看看咱家那羊出了大怪事了。”
  老地主闻言感到很是诧异,那些羊好端端的,能出什么大事?问了小三几句,这家伙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只得亲自带着三个儿子到羊圈里去看个究竟。
  这一看之下也自吃惊不小,原来羊圈里有头母羊,当天产下三个怪物,这仨东西,看身子四腿四蹄儿有尾巴也都是羊,可脖颈上的脑袋却宛如人头,双目口鼻的位置皆与人脸无异,毛发则是色呈灰白,同母羊的羊毛相似,脑袋上有角,嘴里边“哇啊哇啊”地惨叫,听上去跟小儿啼哭的声音绝无区别,这三个怪物卧在羊圈里,睁开漆黑无光的瞳孔,直勾勾地瞪视来人。
  老地主上了年纪,见此异状吓得险些背过气去,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这等怪物,这三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儿子见老地主受惊过度,忙把他扶到屋里歇息,老地主缓过神来,忙嘱咐大儿子说:“没想到咱家竟出了这等怪物,你等可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如果让村里人知道了,那咱家……”话刚说了一半,但听屋外羊圈附近人声嘈杂,原来小三儿年少不懂事,逢人便说,乡下地方,一旦有点稀罕事,顷刻间就能传遍了,男女老少争相来看热闹,再想保守秘密也为时已晚了。
  乡里风传一起,转天附近村庄的民众也纷纷赶来围观,这等奇事,谁不想先睹为快?可见了羊圈里的三个怪物,却无不骇然失色,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迷信的人普遍认为:“此地有妖怪出现,乃天降祸胎,恐非吉兆,怕是要遭兵劫!”
  一时间谣言四起,搅得地方上人心不安,鸡飞狗跳,当地百姓和逃难至此的人们,开始大批迁走避祸。
  自打羊圈里出了怪事,老地主举家上下,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只有包子呆若木鸡,也不知什么缘故,吃不下睡不着,整天坐土墙底下俩眼发直。
  家中的大儿子劝老地主,趁早把羊圈里那三个祸胎宰了,以免真招来天大的麻烦,老地主点头同意,等到拿了尖刀动手的时候,家里这几个爷们儿却互相推诿,谁也不想下手,毕竟羊圈里那三个东西长得和人一样,毕竟安分守己之家,从来没有宰过活人?即便这是妖怪,宰了之后会不会遭报应?倘若留着不杀,这三个妖怪般的东西,样子又实在吓人,也不敢在家里养着。
  老地主父子商量来商量去,杀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连几日踌躇不决,好在那三个东西卧在羊圈里,由于没吃没喝,在几天之内先后毙命。
  老地主吩咐家里人,把那三个半人半羊的怪物烧化,骨灰抛到边远僻静的山坳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赁房的人陆续都搬走了,老地主断了房租的进项,只好望天嗟叹,又带着家人搬回老屋居住,不在话下。
  只说那老大已经娶了媳妇,那也是个好嚼舌头的女子,有一天入夜,两口子吹熄了灯,躺到床上说起家里的事,大媳妇就同老大说:“你知不知道咱家羊圈里的怪物是咋回事?”老大说:“听村里算命的讲那是天降祸胎。”大媳妇偷笑道:“哎呀呆子,哪有天将祸胎这等事,还不是你家兄弟惹下的事。”老大怒道:“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般模样,还拿自己当潘金莲了,莫要在此搬弄是非,羊圈里的怪物关我家兄弟甚事?”大媳妇说:“你哪只眼看见老娘搬弄是非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又怎敢乱说?”老大奇道:“这其中到底有甚缘由,你且如实说来。”
  大媳妇附在老大耳边,低声说了经过,当初老地主全家住在村外土坯房里,那房屋多处开裂,大媳妇在某个月夜,听到羊圈里母羊的声音有异,她睡眼蒙眬,起身从墙壁裂缝中向外张望,发现原来是包子体壮多欲,到了岁数又没娶上媳妇,竟趁着深夜,到那羊圈里与母羊交媾,这才产下三个怪胎。
  老大闻听此事大为骇异,他躲在被窝里琢磨了半天,觉得此事多半不假,立即逼着媳妇赌咒发誓,绝不往外声张,包括老爷子在内,谁也不能告诉,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万一泄露出去,咱家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媳妇虽然发了誓,但她在外东家长李家短地说惯了,如何管得住自己这张嘴,还是被外人无意中听去了,那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而且传来传去,事实往往被夸大加工,传得越来越邪乎,惹得满村风言风语,这话不免传到老地主耳朵里,把老地主气了个半死,将包子吊起来狠狠揍了一顿,随后赶出家门,只当自家从来没养过这个畜生。
  包子见丑事败露,自知为人不齿,没办法留在老家了,无奈之下背井离乡,他指望一路上给人家杀猪宰羊赚个温饱,到处都在打仗,各个集市村庄多半是十室九空,只好有一顿没一顿地沿街乞讨,流落到关内的时候,已是饥寒交迫衣衫褴褛,行到一处荒废的土地庙前,饿得再也走不动了,倚在山门旁歇息,却见山门上用炭条画着一只无头的鸟,包子这人心大,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竟还有闲心,看门上这鸟没脑袋十分碍眼,便捡起炭枝给那鸟添上了头。
  这时附近突然蹿出几十条汉子,一看模样就不是善类,好像全是山中杀人越货的毛贼草寇,这些人围上来对着包子便拜,声称自己这伙人本是良民,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只好上山落草,却因无人服众,一直没有选出首领,接连抢了几处大户,都让庄丁打了出来,众人一合计,有道是“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没有首领终究是一盘散沙难成大事,便学那古时绿林人所为,在破庙山门上画了一个无头之鸟,看过往的哪个好汉添上鸟头,众人就推举他做首领,眼看包子体魄魁梧,好一身黑黢黢的五花肥肉,皆是赞叹不已,甘愿尊包子为大王,今后分赃聚义,啸聚山林,图个半世快活。
  包子心知答应这伙强人还则罢了,口蹦半个不字,定会惨遭分尸灭口,况且孑然一身无处投奔,当今天下正乱,安分守己如何度日?不如占山为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论秤分金银,哪怕最后被官军抓去,也先落得受用几时,他想到这里,当即跟那些贼寇拜为兄弟,凭着心黑手狠,从此带着一伙草寇占据山头,月黑杀人风高放火,渐渐为祸一方,得了个诨号“山阴包子”,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
  常言说“民贫则为盗,盗聚则生乱”,包子素有野心,聚了几十号草寇,竟也起了图王称霸之念,于是带着这股山贼投了捻军,思量要做一番大事出来,但捻军声势已大不如前,接连遭到朝廷大兵围剿,迅速土崩瓦解,被官兵捉去的不是砍头便是凌迟,包子的兄弟死的死逃的逃,仅剩他孤身一个,好似失林飞鸟,无一枝可栖,他知道自己是官府缉拿的叛逆,让官军拿住准没好结果,便隐姓埋名,换了难民的衣服落荒而逃,逃回山阴附近,给一个村子里的屠户当了上门女婿。
  当时战乱不断,赤地千里,老百姓粮食都不够吃,哪里有猪羊可宰?等那老屠户一死,包子和浑家两口子没了营生,又不甘心坐着等死,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一条活路可走了,夫妻两个白天到处打听,得知哪村死了人下地入土,便在白天饱睡一天,夜里扛着锄头去刨坟。
  为什么专刨新坟?只因乡间穷困,死人没有什么陪葬的金银饰物,至多有身绸布衣服,而且棺木单薄,死尸腐坏得极快,若不尽快动手,那衣服都被腐尸浸臭了,怎么洗也去不掉味儿,那颜色也变了,故此以速取为宜。
  包子夫妻两个,依靠刨坟撬棺扒取死人衣服,拿到城中换些小钱为生,偶尔走运,赶上死人身上有个戒指耳环,那就算得了意外之财,可以过几天有酒有肉的日子了。
  旧时官府刑律,对刨棺见尸的贼人治罪极重,何况下有王法上有神灵,一般人谁敢做这等遭雷劈的勾当?可包子本是杀人如麻的草寇,他那个媳妇也是屠户出身,两口子同样胆大不信邪,把抠坟的活儿越做越顺手,再也不想改行了。
  不过包子和浑家也知道难发大财,真正有金玉宝物的古墓巨冢,皆是封土深厚,凭他们俩人根本别想挖开,只能找些好挖好刨的浅坟,但乡下的迷信忌讳最多,土贼盗取阴间之物,必有一定之规,刨开坟土看见棺材,要先以香烛祭拜,然后才可以撬开棺盖,如果棺材里是女尸,那就由包子动手,如果是男尸,则由包子的媳妇动手,带着挽好的绳套,进到棺内用绳子套住死人脖颈,绳子另一端拴在自己身上,将死尸拽起来与自己对坐,再斟上一杯烧化了辟邪符箓的浑酒,嘴里念叨着:“死鬼莫怪,先让你吃一杯酒。”随即把朱砂酒灌进死人嘴中。
  别看这么简单,其中的门道可也不少,乡下俗传人死之后,鬼魂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要过七七四十九天回煞,到家里走上一遍,此后才会去往阴间,要是这一缕阴魂走不掉,棺材里的身躯便有可能发生尸变,僵尸都是这么来的,另外包子夫妻专刨新坟,坟里的死尸刚刚下地不久,离回煞之期尚远,所以他们认为那死人的鬼魂仍在,很容易诈尸,但那死鬼虽厉,喝了酒即无法变脸。
  夫妻二人一个给死尸嘴里灌酒,另一个则问:“死鬼没钱,怎敢饮酒?”那灌酒的便说:“我看死鬼身上衣服也抵得过了,剥下来拿去换几个钱,咱们两不相欠,免得你来世要投胎还这勾心债。”说罢二人就动手扒掉死尸的衣服,若是女尸还要到头发里去摸首饰,直剥得赤条条一丝不挂,才把坟土重新填上,卷了衣服连夜回家。
  包子夫妇为了便于行事,离开村子住到荒无人烟的山里,每天昼伏夜出,偷偷摸摸地抠坟,做了好几年也无人知晓。
  二人盗棺既久,也没遇上过什么怪事,胆子变得更加大了,这地方虽穷,却也出人物,适逢有在外为官者客死他乡,灵柩被官府送回老家入土,包子夫妻听得消息在道旁窥觑,只见那口棺材,锃光瓦亮走了十八道朱红大漆,乡下那些穷人拿几块糟木板子打的棺材,跟人家这个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估摸着其中肯定有陪葬的金玉之物,这是给爷送上门来的一桩大富贵,当取不取,过后莫悔。
  包子夫妻偷偷尾随送葬的队伍,看准那棺材入土的坟头,返回家来着手准备,转天睡到下午,起来在灶下煮了热乎乎一锅肉汤,两口子吃了个饱,眼瞅着天色已黑,月朗星稀,正是贼人出没的好时机,便带了全副利器,打了绑腿揣了绳索和麻袋,扛起锄头提上灯烛,捉着脚步悄然来至坟地,一直忙活到三更时分,总算挖开了坟土,棺材盖子从土里露了出来,月光下漆面泛着诡异的光芒。
  两口子贪心大起,取出器械,连凿带撬,想赶紧揭开棺盖,看看里面有何宝物,正忙得满头是汗,忽然听那棺材里似乎有什么动静,凑近了仔细去听,却又寂然无声了,二人心里发毛:“刚才莫不是棺材里的死尸在动?”当下各自念了一遍金刚咒,据说无论僵尸如何厉害,听到金刚咒也就不能动了,念完之后果然再无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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