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男绿女(精校)第4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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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要以我太爷赵尚武头悬长平门、以我爷爷赵八百自杀长平城的名义起誓,有生之年,要让我们村老有所养、少有所依,不再像养老院的爷们一样孤苦伶仃;
今天,我要以我父亲赵铁锤三十年勤勤恳恳的名义起誓,有生之年,我要再建一个新村,不再让老少爷们生活在这肮脏、龌龊的煤堆、垃圾堆上;
今天,我还要以我赵大锯的良心起誓,这辈子,我活着要对得起村里的老少爷们,死了,我要对得起埋在南山凹里的先人!”
最后一句,在挥舞的手臂中结束了,几颗大滴的泪,黯黯地掉到了脚下,湿湿的几个印子!格外地显眼。
这声音,如同乍起怒啸的山风,卷过人群,让每个人汗毛直立,肃然起敬!
这声音,如同穿云断金的利驽,直刺每一个人心里。刺到了心底最深的地方!
年纪稍大一点知道赵家一门过去的,难受地抹着一掬泪;场子中间坐着几位年过八旬的老人,这是长平劲旅当年的勇士,却已都是风烛残年,唯一的表达方式只能是捂着脸老泪纵横、号啕大哭。赵家两代人死不瞑目的往事涌上心头,场上倒有一多半上年纪的人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年青一代的,也被这话触动着,没有团结就被欺侮,连过路司机和外地矿工也没有把拴马村当回事,拴马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垃圾堆而已,就是因为已经丢了这种团结!不,不是团结,是把赵氏一脉的魂丢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看着赵大锯抹着泪下了台,偌大的打麦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夹着村里人抹着泪震天介般地叫好,这次,不是金刚们在起哄,是拴马人的血性,重新被唤回来了!
赵铁锤没有回家,躲在不远处听着儿子的发言,蹲着身子,恸哭不已,老泪纵横地看着南山凹的方向,嘴里喃喃的说了句:爹,我老了,可您儿子的儿子,也活出来了,您可以闭眼了……
……
……
断墙后躲着的杨伟不躲了,这声音勾起了往事。怔怔地看着场子里发呆,两颗豆大的泪珠无声滑落下来。周毓惠不了解这里的过去,只是觉得杨伟的神情有些悲戚,不知道什么事会让这山一样的男人掉泪,有几分心疼地说道:“伟,你怎么哭了?”
“哎,你不了解拴马村,当年日本人踩过这里,屠村差点灭了种,赵家四代人,两代死不瞑目;第一代赵尚武被日本人砍了头,头挂在长平门上,是睁着眼下葬的;第二代赵八百为了救村里人抢粮,被逼得自杀谢罪!死了七天不合眼,也是睁着眼下葬的;第三代老锤辛辛苦苦三十年,却落得个出走他乡;第四代,不吭不响的锯子也是如此血性!这赵家一门,越挫越勇,当得是没一个孬种。”杨伟说着,也被锯子这话感动了!两眼红着,热泪长流。
周毓惠什么都没有说,能让男人流泪的事,肯定是热血往事。无言地伸着手,抬手抹掉了杨伟眼角的泪,手被杨伟轻轻握住了,看着周毓惠期待的眼神,又放开了,抹完了泪,这只精致的手,被杨伟一直轻轻的握着。
“拴马村要是不选锯子,这次全村人可都瞎了眼了!这个村,再没救了!”杨伟恨恨地说道。
“不会的,你听掌声!你听村里人的喊声。他们一村一个姓,割不断的是血脉亲情,其实选谁已经很明了……”周毓惠说着,靠着杨伟的肩头。两人不再躲躲藏藏。那只抹泪的手,一直被杨伟紧紧握着捂在胸口。
周毓惠靠着杨伟的肩头,感受着那股强烈的雄性气息,心潮翻涌地想着:
自己靠着的这个人,何尝不也是一位落幕英雄!
……
是日,赵大锯以二千八百七十三票的绝对优势当选拴马村民选村官第二任村长,上格碑乡最年轻的村长。占到了投票人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剩下的人得票都不到三位数;最少的一位是杨伟,本来被取消资格了,不过拴马村曾经的当家人,在候选人的幕布上重重写下的杨伟的名字,投了杨伟一票,唯一的一票!这一票因为投票人的关系,被郑重地记了下来!
投票人是去而复返的赵铁锤,关键的时候没有支持自己的儿子,支持的是干儿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是儿子!而且,老锤这次,是两年来第一次挺着胸膛在众人尊敬的目光中走回家的。走了几十年的路,从来没有这么稳健过!
第33章
如宾如友话慢叙
一辆悍马,两辆北京吉普越野疾驰在长平上格碑乡公路上,刚刚放晴的天气虽好,但道路还是有点泥泞,下了高速没多久,干干净净的车身被四处溅上了泥,黑乎乎的泥,原本这地也是柏油路,不过煤灰多了,一着雨雪,和土路没什么差别,拴马村自打大批量产煤、运煤之后,连乡公路也捎带着祸害了!
驾着悍马车的是赵三刀,车里坐的是赵宏伟和二号井的生产矿长。后面的两辆大吉普每辆上都挤了七八个人,只有这种底座高的车才上得了煤矿,两头平那种,进拴马村的路要蹭底盘的,两年来鸿鑫物流把持了煤矿的销售权,赵三刀一直主持着二号井的生产,这条路倒也熟悉,经常走。
昨天夜里才知道消息的,本来以为稳操胜券的拴马村选举出了漏子,赵亮不但没选上,反而还被村里人揪着要交账,两年这村里记了一堆烂账,乡里、市里吃请的、司机煤场吃请的、大慨还有赵亮一家的车费油钱以及赵亮本人吃喝嫖赌,怕是都到村里报销了,再加上庞大的选举开支,五十万倒有一半多说不清去处,和赵亮穿一条裤子的会计这下也倒霉了,两个人被堵到村委一直堵到半夜,反正就两个办法,要么还钱,补亏空;要么上法院。就即使上了法院,拴马村的照样要把所有的钱一分不少地讨回来!
这话赵亮相信,当年赵铁锤敢朝朱前锦要钱,他和老朱比起来可差远了,而且赵亮毕竟是拴马村的人,对村里人的做态要了解的很,六七十年代文革,拴马村是长平全县唯一没有武斗的地方,村里自己不斗,外村的也不敢来这里斗,也就是那个时候好多活不下去的人逃难到这里落户,当时的老锤给落户的只提一个要求:要么你姓赵,要么你改姓赵!几十年下来也被这里同化了,改革的经济大潮虽然把村里几辈子筑起的价值观冲溃了个口子,不过今天又被赵大锯补上了,赵亮知道,真要是横起来,自己一家不管在拴马还是在长平,怕是要被人整个不像样。
左思右想,赵亮无奈之下半夜才求助赵三刀,没办法,原本想趁着再干一届抹平村里账上的亏空,谁知道不声不响地冒出个赵大锯和杨伟,一夜把他打到了解放前!
一大早,又传来了矿上停工的消息,赵三刀不明情况,便带了十几个手下来矿上了。平时就在这儿压着场子怕民工捣乱,不过这两天实在是点背,凤城一带堵车已经死死地堵了两天了,出去的车一辆都没回来,否则的话,那场选举自己肯定在场,也不会出这么大乱子了。听说副乡长被吓跑了,乡干事和赵亮被当众赶下台了,这倒不稀奇,拴马村这群穷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居然又一次听到杨伟的名字,这就不得不经心了。连赵宏伟听到这个名字,也赶紧地来问详细情况了。
“这路,可真够呛啊!乡里说修这条路几年了?”坐上车被颠簸的赵宏伟说道,从高速一下来一上乡公路,优劣立现。
“宏伟哥,这还算好的,你忍忍吧。呵……”赵三刀笑着说了句。半天没见着回音,侧头一看赵宏伟在沉思,顺口问了句:“宏伟哥,想啥呢?……别想了,没事,一帮子穷横他们能怎么着呀?连着矿工咱们现在拴马村有几百号人,他们村在一号井上工的也有一百多人,我就不信,他还敢怎么着?连饭碗也不要了?他们敢打就跟他们干,他们敢到煤矿捣乱,就报警,报完警再干他们,整不死他们。”
赵三刀脸上的刀疤颤着,这两年没有什么恶斗,有时候倒觉得耽于安逸很久了,不过一遇着事还是这副流氓得性。
“不对不对,这个事没这么简单,你看啊,赵大锯回村几个月,不声不响,这暗手下得不明不白,赵铁锤和那个神出鬼没的杨伟又是同时出现在拴马村,之前我们得到消息是这人不是到北京了吗?还有啊,今天早上的消息是,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带了一队人,当天出现的陌生面孔不少。这个事从头到尾就是预谋好了的,而且,不可能就是抢个村长位置就罢了。”赵宏伟摇摇头,一副很难为的神色。
“那他们还能怎么样?还想抢煤矿不成?借他们仨胆。”赵三刀不屑地说了句。
“这一年到头平平安安的,怎么这个人一回来这事就不断?事就邪了,要是老锤出面还好说,怎么着这头小绵羊都能翻了天。这赵亮呀,就没法说,当个村长一天净顾着吃喝嫖赌,一点正事不干,选举前还拍着胸脯保证说没事,哎,竖子不值得与谋啊!”赵宏伟叹道。怕是在叹用人不当,可当时能收买的就这么一个半拉子拴马村人,其他的还真说不上话。
“宏伟哥,他现在想借钱,给他不?这小子估计被村里逼急了。”赵三刀问了句。
“借钱?借钱还嫖账啊!哼,他欠你们煤场多少。”赵宏伟不屑地说了句。
“没多少,八万。”赵三刀道。
赵宏伟却是一反常态了:“不借,不但不借,他欠的账尽快收回来,没钱拉他的车顶账,这次一落选,这辈子他翻不了身了。别等着拴马村的人收拾了他,咱们可一个子都落不下了。”
“小意思,收钱咱们手下在行。”
赵三刀应了声,侧头瞟了赵宏伟一眼,只觉得这个大哥文弱,可办事手可一点不软,过了河立马拆桥!
乡公路行驶了二十几分钟上了拴马村村公路,颠簸的更厉害了几分,进路不到五分跑就见前面路上影影幢幢,有几十个人在路上,拿着工具好像在养护路面,不过靠近了一看,惊得赵三刀猛地一踩刹车,嘴里喊:“我操,谁他妈这么缺德,怎么把路挖了!?”
赵宏伟一看也是大跌眼镜,前面的路面上堵了几辆拉煤车正和村民吵吵嚷嚷,而村民该吵得吵,该挖的挖,那路被村民从两边切了几米宽,中间能走的不到三米,这宽度,勉强能通行个牲口车而已,而且不是一个地方,就像插花一般,几十米的路上,已经出了五六处这样的坑,拉煤车要过,铁定会栽坑里!别说拉煤车,就悍马那么宽车身也进不去了。
赵三刀一拍门下车,后面的两辆看样有事,拉煤车也认识,就是往煤场送煤的,一大早就被堵这儿了。十几个人朝着挖坑的地方走去,远远的赵三刀喊着:“嗨嗨,你他妈脑袋让驴踢了,这路挖了,车怎么走?”
“你脑袋才让驴踢了,这路就是让驴走滴!”和司机争执着的村民也喊了句。
“哟喝!我操……”
赵三刀火冒三丈,两三年没见有人敢这么说话了,十几个人冲着上前,面对面的站到了坑前,那村民理也不理,看着气势汹汹的来人,操了把铁锹马上防备着了,仨俩人对十几个,毫无惧意。
“等等……”赵三刀一看,挥手止住了,沿着被堵的地方几十米,有三四十个人,老老少少都没吭声,盯着这边看,这架势看得赵三刀有点心虚,强自镇定地说道:“你们把路挖了,我这煤矿怎么办,这司机们怎么办?”
“煤矿是你们的,俄们管不着;路是俄们的,俄们村老少爷们修的,你们管不着。想当年这路俄们修了几个月,看看现在被拉煤车弄成啥样了,俄们还没有朝你们要赔偿呢?”那村民估计是村委找了个发言人,说话利索而且阴损。
“这,这他妈谁想的馊主意,想要钱明说吗?什么不能商量?这……这路挖了,你们怎么办?你们不把自己也憋死了?”赵三刀又气又好笑,居然有人想出这挖路的办法来。话软下来了。
那村民呲着牙笑了,笑着说:“俄们你担心啥?俄们又没有车,顶多就拉个驴车,俄们村长说咧,以后这路能过驴车就行咧,要这么宽也是浪费!”
“好好,让你们村长来。我跟你们村长说。”赵三刀摆着手,这还真就没治。
“哟,俄们村长可带着长,你多大官,还来见你,你是个啥长!?”那村民比赵三刀还拽,不屑地说了句。不再理会了,甩着手对着司机喊着:“都回吧,都回吧,这路通不了了,以后开上飞机来拉煤,从天上飞着来吧。”
这话纯属故意气人,平时很嚣张很拽,根本没把这帮穷棍子村民放眼里的司机,可真傻眼了!
这说说不过人家、打又不敢打,有点憋曲的赵三刀环视着挖路的村民,突然发现几个认识的,几步上前朝着个坑里喊着:“赵二强,你咋不上工,工资不要了?”
这赵二强正在被赵三刀的人打了几个耳光的小子,这小子看着赵三刀,有点幸灾乐祸,很和气地说:“赵哥,不是俄不上工,村里没有上工的人了,都在打扫卫生出垃圾,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呢。”
“哟,你他妈也拽起来了,欠揍是不是?”赵三刀恨恨地骂了句:“有逑什么了不起,离了你们村地球还不转呢?没有你们,老子照样开工,放着钱还怕没有人挣。”
赵二强住了,扶着锹把笑着看着一脸急的赵三刀,心里觉得比拿了两三千奖金还爽,取笑着说道:“赵哥,村里早把你们矿上那变电箱停咧,水井也封了。你没有电、没有水,开个屁工啊?……那天谁打了俄俩耳光,那人俄们逮着可得还回来啊!这事村里人都知道了,让俄多丢人啊,村长在大会上都说咧,要不是看着老婆娃娃的份,当时俄就跟你们没完。”
“操,你他妈瞪鼻子上脸了还,啊……”
赵三刀这次,火真被挑起来了,揪着赵二强的前领子,往坑外拽,拽了几拽那赵二强盯着赵三刀,被拽着出了坑,脸上丝毫没有恐惧,反倒谑笑着指指赵三刀的身后。
赵三刀一回头,怵了,一帮子黑着脸的老百姓都提着镐、锹,往这边走!几十号人上来了。
这一惊之下,悻悻地把赵二强放了,拍拍手,两手伸着示意自己什么也没干,手指点点指指赵二强:“等着啊,这事没完……你们等着……走走!”
十几个人在这场合确实不够看,和这帮子孔武有力的老百姓打架,肯定是讨不得半点好处的,赵三刀一挥手,都悻悻地回到了车上。那帮村民赶牲口般地在路上哄哄哈哈乱叫唤,直看这帮子开车的人笑话。
赵宏伟坐在车却是没有反应,淡淡地说了句:“回去吧!”
“宏伟哥,这可咋办?这帮穷棍可翻身了,以后这事可少不了了。”赵三刀拍着方向盘,一副浑身是劲使不上的感觉。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对手没文化呀!最厉害不是流氓有文化,而是几千村民没文化,这扎堆地方,谁也惹不起呀!……这是已经预谋好了的,交给陈明凯处理吧!我想,这次没有几百万填村里的胃口,摆不平了。担心了两年的事,还是发生了。”赵宏伟说了句。
确实如此,赵三刀这伙流氓谁都不惧,就怕拴马村这帮只认死理的文盲。两年前扶植了赵亮这么个代言人,又在村里招了一批矿工,分化了团结,勉强支应着摊,现在赵亮一倒,几年的新老账怕是要一起算了,当年连朱前锦对拴马村老锤这个穷横也是干瞪眼,何况自己了!
不用通报陈大拿了,三辆车刚出了村公路就见得凤城来车,都奔着拴马村来了,没到中午陈大拿就得了个消息:要么村里收回路,要么开价两千万出售这条路!
陈大拿听得一号井负责人李林报这消息,差点被气得吐血!两千万,够在那地方修好几条路了!
因为某一个人的胡搅,拴马村的权力发生了变化,因为拴马村的变化,引起了煤矿的连锁反应,因为这个连锁反应,好多暗藏着的势力,开始露头了……
从拴马村到长平、到凤城、到省城、到上海、到北京,一个煤矿牵涉到的关系网开始动了!
……
……
杨伟悠悠地醒来之后,眼前一片昏黄,是灯光……灯光下坐着,不,是爬着一个人。自己躺在床上,那人胳膊支着头埋在胳膊里睡着了。刚一动,那人也醒了,却是周毓惠,一见杨伟醒了,揉揉眼睛笑着说了句,你可醒了……
“哎哟哎哟……”杨伟苦着脸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痛吟着:“喝死我了,几点了。”
“晚上九点了!”周毓惠看看表说了句。
“噢,还没误事啊,我起来……”杨伟支着身子。
“这是第二天九点了,你已经睡了二十几个小时了。”周毓惠看着杨伟一副萎靡的样子,有点好笑地说道。
“啊!?”杨伟一惊,一骨碌坐起来了,生气地说道:“怎么没人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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