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精校)第1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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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睡一遍,现拣好的娶。”老余教唆着儿子,一拍手:“就这么简单,将来都不后悔。”
  余罪一噎,半晌才把嘴里饭咽下去,大惊失色,一竖大拇指道:“哎呀我今天才发现,爸你真英明!”
  “那当然,不英明能生出这么聪明的你来么。”余满塘得意了。
  父子俩相视奸笑着,那表情如出一辙。说笑着,余满塘又开始心疼儿子了,出声问着:“哎儿子,你不说反扒队抓得都是小毛贼,很安全吗?怎么一下子你和二冬都受伤了。”
  “不小心,实在是不小心。”余罪眯着眼,搪塞道。
  “那受伤了吧,怎么也没见,发点抚恤啥的?我看电视上,警察一受伤,哎哟,那都是领导慰问,小姑娘献花,电视台播放滴。”老余凛然道,很为儿子叫屈,就是嘛,这些待遇,怎么一点都没有涅。
  这事很不和谐,余罪估计局里使劲压着包着都说不定,毕竟牵涉到了分局、支队多人的渎职问题,他笑了笑道:“爸,那荣誉都是虚的,咱还在乎那个。”
  “那也得来点实的呀,是不是会给提个局长、副局长啥地?”老余又期望道。
  “这个……不好说,爸,作人要淡定,要低调,不是您教的吗?咱在乎那个荣誉干什么?反正从小到大都没拿过奖状。”余罪安慰着老爸。
  “这不对,荣誉可以不要,实惠一定得要,好歹将来别人称呼也带个长字呀?别像你爸,一辈子就当过家长,除了开家长会替你挨训,就没起过作用……我就不信了,我儿子这么出息,都因公负伤了,领导就瞎了眼了,也得给个安慰奖呀……不给爸找他们去。”
  老余得瑟着,又是抚脸,又是拍大腿,那是极度有成就感的表现,大有不给“长”字就跟谁没完的架势。
  余罪笑了笑,不过又侧脸,抹了把酸酸的眼睛,此时他有点后怕了,如果扔掉的是那身警服,他可以不在乎,可要迎接的是父亲的失望,他相信,自己会很在乎。
  吃着,说着,余罪让老爸回家,可老余却放心不下,汾西的生意贺阿姨打理着,问题不大,余罪坚持要让老爸回,老余坚持不回,爷俩又开始拌嘴了。正拌着,敲门声起,老余一开门,哎哟,眼睛一凸,又来了一漂亮姑娘,他一指回头问儿子道:“儿子,这谁呀?你到底搞了几个?”
  “我不认识啊,您谁呀?”余罪也愣了。
  那姑娘笑了笑,职业性地笑,捧着一束花,问着病人,送进来让余罪签名。哦,明白了,是有人慰问的,送花来了。刚签了一个,没留名,余罪正纳闷谁送的呢,又来一个,老余一开门这下放心了,是男滴,也是送花的。
  “没见识,整点吃的多实惠,搞这些有什么用。”老余得啵着,拿起碗筷去洗了。余罪笑了笑,第一束他不知道是谁,不过那束康乃馨让他想起了一个人,男的,汉奸汪慎修。不为别的,同学里能有这种小资情调的,也就汉奸一个人,如果是其他兄弟,肯定整块红烧肘子或者扒鸡什么的。听说这货开公司了,没入警籍,以前大家对此颇是失望,不过现在看来,未必不是好事。
  可第二束就纳闷了,总不能还有人吧?他翻捡着花束里的留言,在看到一个小纸片时,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图案,是一根手指,指尖上飞舞着硬币,他一下子猜到是谁了。旋即把整个花束拆开,什么也没有发现,搁床头柜上放了很久,几次看花时又发现不对了。纯白的花朵,他叫不上名来,不过总觉得很怵然,突然间,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翻身,找着手机,翻查着马秋林的电话,通话后,很快证实了他的想法:
  电话里马秋林告诉他,机场失窃案的主要嫌疑人黄解放,已于两日前在太原市肿瘤医院病故……
第64章
无功加冕
  山西省公安厅和太原公安局相距并不远,车程不到十分钟,其实对于该管的单位也未必全是好事,别说市局,就分局甚至派出所出点什么丑事,马上就会在厅里传得沸沸扬扬。这两周来,两起袭警案成了太原市警营中纷传的奇闻,当然,最多的是谴责那些目无法纪的奸商、官僚,感慨世风日下、好人难做、好警难当云云。其实就即便对于大多数身着警服的人而言,早被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生活和工作磨得棱角全失了,这些故事的生命力并不强,也许过不久,相传的又会被什么丑闻、什么绯闻替代,愤慨和血性只是偶尔的表露而已。
  可许平秋一直有点放不下,两起袭警案水落石出,杏花分局、北营分局及下辖的四个派出所借此还打掉了三个盗窃团伙,战果不菲。无法想像的是,像贾政询这样一个电单车厂商的正规代理商,私下里居然还干着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居然还做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产业。回头看来,这是一个没有多大难度的案子,贾政询儿子贾浩成已经明目张胆到大大方方地收赃销赃,稍加查实就能查到他的渠道和犯罪事实,可这样的事,硬是被捂了两年多。
  又堵车了,司机鸣了声喇叭,稍有不安地看看领导,还好,领导没注意到。车汇在车流里,已经看到了市公安局的标识。看到副驾的车窗露着缝,司机小心翼翼地合上电动车窗,这个时间的季节,雾霾的天气又降临了,左右侧的人行道上,处处可见戴着大口罩匆匆而过的行人。
  “中午别接我了,你忙去吧,我和老战友叙叙。”许平秋轻声道,像从沉思中刚刚惊省过来。司机异样地应了声,没多问。
  车驶到市局,就在门口下的车,许平秋步行进了市局,又快到元旦了,恍惚间糊里糊涂又是一年过去了,他看了眼曾经工作过的单位,有点说不清楚的感觉。直接进了办公楼,步行上了顶层,沿着甬道走到尽头。
  这儿,是个被遗忘了的角落,很多都是许平秋的熟人。推门而入,老许、许处的叫声不绝,一群五十开外的老头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还有空着的座位,那是根本没来上班的。
  “别抽了,还抽这么凶?”
  “老牛,退休后返聘回刑侦上咋样?多挣份工资呢啊。”
  “汪头,你家大小子什么时候成家?喝喜酒别忘了我啊。”
  许平秋到这个环境里可是如鱼得水,和相识几十年的老哥们聊天打屁,嘘寒问暖,根本不用顾及什么身份和形象。当然,这帮老家伙也不怎么顾及,否则也不会被扔到这个被遗忘的角落了。坐了下来,许平秋看看聚精会神看报的马秋林,敲敲桌子示意着:“马师傅,别看了,有什么看的,退了休有的是时间没地方打发。”
  “嗨,许处,我们商量着组织个警营老头乐怎么样?退休的、下二线的,以后跳舞、钓鱼什么的,结个伴。”
  “对啊,许处,我可在你们刑侦上干过,给我们支援多少经费?”
  马秋林没说话,倒有人插上来了,许平秋奸笑了笑,一拉脸道:“想得美,要经费?一线的还不足呢,顾得上你们退二线玩的?再说一帮傻老头有什么玩得?”
  “看看,说什么来着,当了领导脸就变,等你退了来找我们……玩也不叫你。”又一老头威胁上了,众老头哈哈笑着,许平秋却是思路被打断了,叫着马秋林道:“走走,马师傅,咱们外面说去,我简直不能看见他们,一见面就想着找事。”
  马秋林笑着起身了,在众老头的哄笑中出了办公室,掩上门时,马秋林笑着朝里面看了眼,对许平秋道:“还别说啊,许处,工作了一辈子,还就这一年多最省心。”
  “谁说不是呢,等退二线,我也来和你们搭伙……商量商量钓鱼、郊游、爬山什么的,呵呵。”许平秋笑道,那感觉也确实像羡慕。
  “许处,大老远来,有什么事?别又是强拉我进什么专案组啊,我脑神经真吃不消了,现在一听警报声也是睡不着,和逃犯差不多。”马秋林笑着自嘲道。
  “有点小事……对了,你听说了吗?黄解放没熬到审判下去,两天前去世了。”许平秋头也不回地说道。
  “听说了。”
  “那你应该知道的比我早吧?”
  “早,我当天去过医院了。”
  “你和这个人很熟?我听说他坐监时,你每年都去看他。”
  “对,十三次,而且是我接他出狱的。”
  “我回头看过他的案子,疑点很大。”
  “对,严打时期,大部分案子疑点都很大。”
  两人且行且说,不经意间许平秋回头了,他看着马秋林平静的眼波,很不解似的,狐疑地问着:“那应该是个错判的案子,你对此深感内疚?”
  “案子虽然错判,可人却罪有应得,您说内疚,我倒不觉得呀。”马秋林道。
  “那就好,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谈谈了。”许平秋道,像是谈话还很有选择性一样。马秋林笑了笑,他知道,长年在刑侦上泡着的人,心性不比嫌疑人好琢磨多少,对于处理老贼黄三的事,他相信,就即便放在许平秋手里,他也会这样做,甚至做得更卑鄙一些。
  “许处,您的意思是……不是追责我吧?”马秋林笑着回问。
  “如果要追责,你怎么说?”许平秋反问道。
  “我会堂而皇之地说,证据确凿,程序妥当。”马秋林道。
  “如果私人谈话,你怎么说?”许平秋又问。
  “我很同情,也很佩服他,相比而言,我们有些地方比他下作得多。”马秋林直接道。
  许平秋笑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准备深究,转着话题道:“那我想请教另一个案子,袭警案,嫌疑人贾原青,受害人余罪,你怎么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你们俩挺谈得来的。”
  “呵呵,依我看嘛,受害人、嫌疑人主体倒置,似乎应该就是真相。”马秋林道,同样面无表情,心里根本没有什么波动,似乎和他从警几十年的经历格格不入。许平秋觉得自己找对人了,这两人,在他看来是同一类,是敢赌上全部身家孤注一掷的人,两个人的做法,何其相似。
  “你对这孩子怎么看?”许平秋问。
  “血性、仗义、出手狠辣,是个狠角色。”马秋林笑着道,掩饰不住的欣赏。尽管他没有接触案子,连他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
  “马师傅,我要请教您的就在这儿……我一直认为他是出任特勤的最好人选,可他屡屡拒绝,就愿意混迹在普通警员的队伍里,他高高兴兴去反扒队的时候,我几乎都把他放弃了……可现在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就现在我手里的特勤,都未必能做到他这个份上。”许平秋小声道。两人站在公安局的大院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像密谋着什么一样,马秋林笑了笑问着:“那您的意思是,让我劝劝他加入特勤籍……不过我估计够呛,一是能力不到,二是我也不太愿意这样做。”
  当然不愿意,这个大院里的管理层,从一线上来的屈指可数,刑侦一线对于他们是传说中的恐怖存在,而特勤之于一线,也如同传说中的存在一样。那里面很多人,一辈子生活在阴影中,很多人最终连名字都留不下。
  许平秋凝视着老战友,在那双辨识贼踪的眼中,比以往多了份愤世嫉俗,多了份不合时宜。他知道从警几十年,那种积郁下来的不忿会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他叹了口气道:“我是在保护他,也是在成全他……你连一个老贼都成全,难道同行也吝于施手?”
  “保护?”马秋林稍有疑惑。
  许平秋没多说,伸手指指办公楼,那个方向是局长的方向,局长同样是省厅副厅长,许平秋的上级。一刹那,马秋林明白了一点点,他也叹气,又是扯淡的内耗。他不忿地道:“怎么了?难道局长还会下令剥夺他的警籍不成?”
  “那倒不至于,不过领导整人的方式,可比嫌疑人犯罪的方法要精妙得多。”许平秋道。
  “会怎么样?”马秋林问。
  “以我对少峰的了解,正常情况下,他会给你一直压担子,直到把你压垮;或者把你调到一鸟不拉屎的地方,让你半辈子回不来,一辈子当小片警;更或者,给你扣个敏感的案子让你处理,一步不慎,就是下课的命运在等着你。坐一辈子冷板凳都是轻的,说不定真会剥了谁的警籍。全省这么多警察,少一个两个,谁还会在乎?”许平秋笑着道,说得很轻松,不过是基于对他这位老同学的了解。
  马秋林想想余罪,抗拒督察执行公务、带头脱离指挥,又捅出件这么大的娄子,一下子捋下来分局、支队那么多人,而且都是王少峰局长的嫡系,要不给他穿穿小鞋,都没人可穿了。否则怎么会提拔那么多人,偏偏把这位被袭的警员晾在一边。
  “我试试吧,他还小,要给打击成我这么个德性,那一辈子可就毁了。”马秋林道,他一瞬间妥协了,实在有点不忍。
  “谢谢马师傅。”许平秋拱手作揖,终于又找到一个合适的代言人。
  同样在这个时候,五楼的局长办里,刚刚处理完诸多事务的王少峰局长正蹙着眉,翻阅着原反扒队警事档案,从队长以下一个一个挨着看过,包括协警档案,看完了他又返回来,把捡出来的那一份看了看。
  姓名:余罪;年龄,二十二岁。照片是一张如丧考妣的死人脸,最起码在他看来是如此,可偏偏这个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抗拒督察、带头脱离指挥,放在普通警员身上,开除八回都不冤,可自己手里偌大的权力还就拿他没治。
  崔厅长时不时会过问袭警案的处理进程,还很关心原反扒队的重建工作。正常的处理思路,受伤的、做出贡献的,都要往上提一提。该提的都提了,那些人他知道无所谓,一打散原建制,他们翻不起什么恶浪来,可就这一个,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提一提吧?像这样蔑视上级权威,敢于胡来的底层警员,不杀鸡儆猴,那后果会让人效仿,很严重滴。
  压一压吧?又不敢压,省厅都在关注此事,那些根本不知道案情的人,八成要把这个人当英雄看待。可他知道,绝对是做了手脚,一个区级小官僚,收点钱养养二奶还可能,敢把警察往死里捅,绝对不可能!
  而且这件事,偏偏又和警队的荣誉绑在一起,袭警案已成定论,总不能再翻案吧。
  看了N久,他终于拿定主意,这件事放得太久了,不得不拿出态度来了。他拨着电话,把秘书叫进来了,然后是一副态度严正,气宇轩昂地布置着:“小傅,加加班,好好就余罪同志的事迹做一个内部报道……对于这样敢于逆势而上,不屈不挠的基层警员,要大力表彰,要在全警树立这种精神……大致就这种意思,特别是他是今年刚加入警籍的同志,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对了,把全市,包括郊区各乡镇警务点、警力配备,最新一期的,给我拿来一份。”
  秘书诺诺应声,不一会儿又去而复返,电子的、文字的,两份,领导挥手屏退,然后王局在一页一页翻查着全市的警务点,他在咬牙切齿地找,找那种又远、又偏、又穷,最好是那种一辈子回不来的地方。先进人物嘛,不往这种艰苦的地方放,还能去什么地方?
  又过不久,秘书又匆匆地跑了局长办一趟,拿到了一份草拟的文件奔向人力资源部,部主任一看是局长亲自捉刀,哪敢修改,直接签了名发文,几个副职,依次签上。不一会儿,内网上传的同时,速印机已经喷吐出这一页正式的发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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