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精校)第1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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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看看所长是如何处理警务的,不过仅限于你知道啊,别被雷到。”余罪道。这是乡警李呆的电话,他知道又有什么事请示了,直接摁开了免提,一下子响起了乡音浓重的汇报:
  “所长啊,你在哪儿?出事啦,出大事啦……你赶快回来,我姑夫……不对,是指导员,叫你赶快回来。”
  这话说得好急,听得安嘉璐有点异样,余罪更异样了,粗嗓大气吼着:“呆头,咋啦,失火了?”
  “没失火,牛丢啦。”
  “谁的牛?”
  “观音庄的。”
  “好好找找嘛,说不定自己就回来啦。上次不谁家狗丢了,结果是狗少炖吃了?”
  “不一样,丢了好几头牛。咱们不参与不行啦。”
  “牛又没建户口,你让我所长怎么找啊,又不是把小孩丢了。”
  “哎哎,所长,话不能这样说,小孩丢了,婆娘能再生几个……这牛丢啦,家里婆娘他生不出来呀,都急得跟啥样似的。”
  “好了好了,我明天就回去……”
  “那我们等你啊……”
  余罪挂上电话时,安嘉璐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笑着问余罪:“这就是你们的警务?”
  “那可不,防火、护林、捎带给老百姓找牲口,顺便帮吵架的婆娘们说说理,基本就这么多……我还真得回去了,出来溜达了几天了,还没准乱成什么样子呢。”余罪道。
  安嘉璐笑着下了车,招手再见,她看到了余罪摇上了车窗,倒过了车,踩着油门加速,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一瞬间让她的笑容有点凝结。她感觉到了,似乎余罪巴不得离开似的,她也感觉到了,和余罪在一起那种心跳的感觉,那种快乐的感觉,随着他的离去,很快地就消散了,剩下的,都是怅然若失……
第07章
铁警虎威
  李逸风打着哈欠醒过来时,朦胧间已经看到了起伏连绵的山峦,一大早就被所长拖起来上车,回乡里,上车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了。他打开了车窗,吸了口山间的冷冽空气,哆嗦了一下下,看了看所长,雷了余罪一句:
  “所长,停个车,我要尿尿。”
  “贱样,看见个妞把自己喝成这样?”余罪笑骂了句,慢慢地靠边停车。李逸风跳下车,荤素不忌地站在路边,使劲往远处扬水,恰碰到一辆红色凯美瑞飙过,这贱性严重发挥的狗少,胯部得瑟着,嘴里哦哦喊着,后面下车的余罪,顺着就一脚,把狗少兄弟惊得尿了一裤脚,回头要理论时,余罪却是递过矿泉水和饮料来了。
  就着水洗洗脸,漱漱口,灌了一口果汁,感觉好多了,李逸风眼巴巴瞅着余罪,此时心里有点隐隐感动。狐朋狗友不少,可绝大数都是恨不得把你灌成死猪的主,像所长这样关心的,还真不多。上车时他觍着脸道:“谢谢啊,余哥……那个,我回县城行不行?”
  “为什么?就不想上班?”余罪反问着。
  “不是,我我……不想见咱们那指导员,那个……”李逸风难为地道着,余罪在这事上可不通融了,没答理他,狗少哀求着:“哥啊,您是我亲哥,暂时不能回去啊,还有虎妞呢!那丫头野,他爸开洗选煤厂的,别带上一帮矿工来干我,我可咋办?”
  “你爸不武装部的吗?还怕跟她打架?”余罪笑着问。
  “不行,现在官不斗富,我爸就在县里,人家爸关系能通到省里,拼爹咱得输一筹。”李逸风凛然道,此时余罪也瞧出为什么李逸风对虎妞极度忌惮,估计还有这个层面的原因。不过余罪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他略一思忖便道:“不能躲,你躲初一,她能追砍你到十五,就站那儿,看她敢怎么着?现在耍流氓都不定罪啊,可她要敢伤害,我第一个抓她。”
  这话听得仗义,给李逸风增了很大信心,他一挺胸,刚找到男人的感觉,不过马上又萎了,苦着脸道:“哥哎,我倒不怕虎妞,她打就打呗……我怕咱们指导员。”
  “怕个屁,所长当家还是指导员当家,有警务都是老子说了算,他敢对你指手画脚,我给他好看。”余罪道,这一说,却是让李逸风更高兴了,咬牙切齿,下定决心了,跟着回羊头崖乡派出所了。
  从二级路再驶进乡路还需要得一个多小时,路面坑坑洼洼的,颠簸得厉害。快到年关了,路上少见行人行车,余罪像下意识一般,已经开始思忖端着这个饭碗必须管的事了。
  偷牛。
  可这路破成这样,山又高成那样,往山上的路,连毛驴车都上不去,而一头成年的大公牛,标准体都要有一千斤左右,还是活物,而且在这个乡里乡亲几乎没有陌生人的地方,生面孔你敢拉头牛走,余罪估计得被老百姓揍个生活不能自理。
  可恰恰最不可能的事,就是现实发生的事,不但偷了,还偷走了三头,就大白天丢了。观音庄四十多户,上百口人找了一天一夜里,除了找回几堆牛粪来,一无所获。
  “狗少,你会偷牛吗?”余罪突然若有所思地问,因为他想了N种办法,好像都偷不走重达一吨半的三头牛。
  “啊?”李逸风一惊,讶异了,想了想道:“没偷过啊,我只偷过我爸的钱,对,套过村里的狗。”
  “偷你家里算什么本事,人得自强自立,要混得好,得到社会上偷别人的,往自己家里拿。”余罪道,教育着小狗少,听得狗少吧嗒吧嗒瞪眼睛,他有点错觉,这尼马所长是不是犯罪组织上派来的。他怔着,挨了一巴掌才清醒,就听余罪问着:“快想,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把牛偷走。”
  “先捅死,卸成牛肉。”
  “不可能,一个两个人办不成这事,杀牛就够难了,再扛几千斤东西,而且不能留下痕迹。否决,偷走的绝对是活物。”
  “要不套走?我们偷狗都是套走的。”
  “笨蛋,牛多重,它不愿意走,三五人根本拉不走。”
  “我想想……对了,牵着牛鼻子走啊,我好像听呆头说,牛最怕牵鼻子,牵个丝线在里头,他就跟着你走。”
  “有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他要牵着步行十公里,不可能不遇到目击,万一有人发现,那一村就追出来了……观音庄可是离乡路最远的一个地方,那乡下连警察也敢往死里揍,别说偷牛的了。”
  “可那儿离二级路近呀?就两座山,翻过就是,要是打隧道,不够三公里。”
  “是啊,可那山上连驴车也上不去,从那儿怎么走?”
  “这……”
  彻底把狗少难住了,余罪一看他这傻样,吧唧来了一下子训着:“真没出息,偷人不行,偷牛尼马也不行。”
  “那所长,你说怎么偷走?”李逸风捂着脑门,被这个谜底难住了。
  “废话,所长知道,还用问你。”余罪给了很贱的笑容,气得李逸风拍腿跺脚,太尼马欺负人了,再这样我风少就跳车,让你好看。
  说着话就到乡里了,远远地看到那辆破警车走了,那是所里的车。余罪刚要追上去,李呆和张关平从大门洞奔出来了,招手拦着车,上车时,李呆又是惯用的口吻:“所长,出大事啦。”
  “知道了,牛丢啦,出大事啦。”余罪学着他的口吻道。李逸风噗噗一笑,可不料李呆又加着料道:“不光牛丢了,麦花嫂被人打啦。”
  “谁打的?小偷?”余罪问。
  “不是,她老汉。”李呆道。
  “老公打婆娘,这儿不很流行嘛,快过年了,闲着也是闲着,打就打了呗。”余罪道。这儿确实很流行打老婆,不可否认,落后的地方有落后的好处,最起码男权上有优势。
  “不是啦,差点打背过气去,麦花嫂寻死涅……喝了一瓶农药……”
  “啊,死啦?”
  “没死,农药过期了,卫生所说毒性不大……”
  “我靠,呆头,你话再说半截,小心老子灌你农药啊。”
  余罪和李逸风被李呆说得一惊一乍,细问才知道经过了。就麦花家丢了两头牛,一天一夜没找着,老公李大寨气全撒在放牛不敬业的老婆身上了,据送卫生所的乡亲说,哎哟,拿着胳膊粗的杠子把老婆往死里打。老婆也是气不过,拿起窗边的农药就灌……幸好,冬天没新药,过期的。
  仍然是这些家长里短,狗屁倒灶的事,不过这次更激烈了一些。余罪的车快,不多会就跟上了指导员王镔的车,快到地方时,他却有点心虚,你说这事,偷牛的暂无下落,估计下落不那么好找,到现场碰到打老婆的嫌疑人,可怎么处理?
  “哎,兄弟们,这事该怎么处理?”余罪问。
  没人回答,他看了看,哎哟,一个一个傻样瞅着他,余罪气愤了,斥着道:“难道你们从来没处理过类似警务?”
  “没有,都我姑夫处理。”李呆老老实实道。
  “对,咱们所里就指导员在村里说话管用,别人的,不行。”张关平道。
  这话听得,怎么就让年轻气盛的余罪叫一个不服气呢,王镔都快到退休年龄了,据说当年退伍已经是二级伤残了,组织上照顾才把他发回原籍当了乡警,至于指导员嘛,一共才四五个正式编制,论年龄也轮到他了。
  心里虽有不服,不过嘴里没说,而且他看到几个乡警如坐针毡,连李逸风也有点坐不住的意思。车停到观音庄的村口,一村人围着,几个年纪大的正数落着一个蹲在磨盘跟前的汉子,估计那就是丢牛打老婆的主。几个裹袄拿被子的老娘们和指导员说了几句话,指导员安排着警车,载着人先走,估计是到乡卫生所看被打的婆娘了。
  此时余罪才看清了指导员,五十开外的年纪,黑脸膛一脸愁苦,不怒自威,个子很壮硕,走近时才发现,背有点佝偻,像所有基层累了一辈子的老警察一样。他刚想上去自我介绍几句,不过一想太突兀,回头到车里把几个不情愿下车的拖下来,再不干事,也得在群众面前做个样子嘛,毕竟是丢了几头牛的大事。
  谁知道,异变突起,刚走几步,他惊得停步了,就见指导员和村里老人说了几句什么,一解三指宽的武装带,扬手一指蹲着一言不发的汉子,怒喝道:“过来。”
  奇了,那汉子乖得像个牛犊,老老实实地走到王镔面前了,王镔一言不发,左手啪一个耳光,腿起咚地一脚,把汉子踹地上了,他怒气冲冲地扬着皮带,抽着来回翻滚的汉子,边抽边骂着:“啊……出息了,打老婆,还往死里打……告诉我还打不打?牛丢了说找牛的事,你打老婆,就这么大本事?你哭啊,嚎啊……”
  噼里啪啦的皮带声如爆豆,那汉子野兽一般地哭着嚎着,满村几十人,就那么看着,谁也不吱声。
  余罪愣了,没想到指导员这么拉风,在这乡下和原始社会差不多,武警特警来了老百姓照样敢胡干,谁承想,一乡警把全村镇住了。
  “哇塞,这警察当得真牛逼啊。”
  余罪景仰地道,他自问恐怕两辈子也达不到这水平。这事从另一个角度看,曾经听说过,越是穷困偏僻的地方,老百姓对警察越是敬畏,现在看来这个论断是正确的,不过他们敬畏的,是不包括像狗少、像李呆、像自己这号只懂游手好闲的人。
  他惊讶地回头要问什么,却发现强拽下来的乡警都溜了,远远地藏在警车后头,凛然看着……坏了,余罪突然发现自己掉坑里了,怪不得李逸风这货折节交好,碰上这么个野蛮指导员,现在恐怕要把他和狗少放到一个水准线上了。他气咻咻上前拉住躲着的李逸风,拎着领子,威胁道:“怎么没人告诉我,所里还有这么凶个货?”
  “告诉你,你不回来,我们怎么办?”李逸风呲笑着,找到顶缸的了似的。气得余罪直想揍他一顿,已经混熟的李逸风可不害怕他了,直拉着余罪教唆着:“千万别犟嘴啊,指导员喜欢打人。”
  “他敢打我一所长?”余罪不服气地道。
  “上一任所长就被他扇了几个耳光,直到调走都没敢来上班。”李逸风道。
  “我操,你狗日的不早说。”余罪气坏了。
  “早说也没用,所长,咱们是兄弟,不说外语,咱们几个绑一块都打不过指导员,他可参加过越战。”李逸风道,此时才发现,这货虽然一无是处,可要贱起来当仁不让。
  两人正争执不下的时候,那边打得已经见血了,打人打这么凶,快赶上了监狱里的拼命了,不过那挨打的七尺汉子,从头至尾都没敢反抗,而一村的男女老少,一点也没给予被打的人哪怕一丁点同情,人心都有一杆秤,没人觉得警察揍得不对。
  等着王镔打累了,汉子李大寨爬着一把抱住指导员的腿,呼天抢地地喊着:“王哥,你得我给我做主啊……养了三四年的牛,就这么没了,可让我们这一家子怎么办呀……秧子还小,我爹又瘫在床上,我们可怎么活呀……”
  说着嚎着,一张嘴,吐了一大口血,看得瘆人,王镔收着武装带,一闭眼长叹一声,拉着人起来,和村里年纪长的几位在商量着什么。呆头小声说着,这光景,又得给点救济了。余罪看了看李大寨那土夯的院子,他知道人逼到这份上是什么感觉了,两头牛,那应该是家里最值钱的财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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