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精校)第2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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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血色档案
  十八年前,八月二十一日。天气,晴。
  那天的天气很热,那个年代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的休闲场所,比较流行的娱乐就是等到黄昏日落,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在街头巷尾的啤酒摊前,叫几个小菜,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喝上一通冰凉扎啤。直喝到夜风飞飞,当街解裤,迎风一放水,全身一激灵,那股子爽劲一下子通透全身了。
  那天武小磊就是抱着这个心思出门的,高考已经结束,对于五门考了不足四百分的他,那个时代就意味着学生时代的结束。心情不怎么爽,他骑着自行车,从家里沿路吆喝上了和他臭味相投的几个朋友出来玩。
  三个狐朋狗友,一个叫孟庆超,一个叫张素文,还有一个叫刘继祖,四个人两对劣生,骑了三辆自行车。已经离开学校,而且学校已经放假,他们在昔日的操场玩得很不尽兴,于是结伴遛到了十字街,旧县城。那里是最繁华的地方,一到晚上,啤酒摊、水果摊能摆一里多长,中间夹杂着几个外地来烤羊肉串的小贩,烟雾腾腾、酒令声声。不远处还有大众舞曲朗朗,每晚总有五颜六色裙装姑娘欢声笑语,对于那些一身精力无处可泄的叛逆少年,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这四个人不知道谁提议吃羊肉串的,估计兜里的钱并不多,他们要了几瓶啤酒,就坐在路牙上,羊肉串就着啤酒,在胡侃着对将来的憧憬。有的想当兵、有的准备出去打工,还有的准备重新补习。四个人里武小磊家境最好,他父亲已经给他安排到了招工,去县里的百货公司,那是个国营企业。一想到马上就要月薪好几百,可以堂而皇之地像街上的大人一样边走边夹着根烟,甚至被姑娘挽着逛街,他就很兴奋。
  是啊,总比在学校躲在厕所里抽烟强吧?
  羊肉吃得不多,酒喝得不少,都是不服输的年龄,喝起来谁也不认怂,于是孟庆超又凑钱买了一捆,十瓶,冰过的。喝到一半时候,酒量最差的刘继祖不行了,跌跌撞撞,在同伴的取笑声中提着裤子,往远处跑了跑,上面往外吐,下面往外尿,那三位看他的糗相,直笑得跺脚拍大腿。
  蓦地,一声女人的尖叫传来,三位看笑话的惊了下,站在路拐角撒尿刘继祖,把一个刚拐过路弯的女人吓住了。红裙高个子,肯定是个让人热血贲涌的异性,三个人使劲怪叫着,坏笑着。却不料那女人相跟的一个男人,飞起一脚,直把迷里迷糊的刘继祖踢得一骨碌摔到了路牙下,那女人不尖叫了,开始放声大笑。
  张素文和孟庆超提着酒瓶子就奔上去了,不过奔了几步却退缩了。他们认出打人的是谁了,是县里有名的一个地头蛇,叫陈建霆,电影院门口开录像厅的。那个年代放得几乎都是古惑仔的片子,同时也是放给有古惑潜质的小孩们看的,拳脚上没有三下两下还真镇不住场子。而陈建霆是个很出名的人了,有学校里干群架的时候,吃不住劲的一方经常是好烟好酒请这位出来说和,但凡他出面总能镇住。县城那个小小的江湖,传说人家也是打出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懵头懵脑的孩子遭遇到了陈老大暴风骤雨的拳脚耳光。估计他是气极了,这么大点的小屁孩都敢挑战他的权威,张素文被踢飞了啤酒瓶子,肿了半边脸,孟庆超更惨,直接被一拳干塌了鼻梁,在不住地求饶。武小磊慢了一步,他冲上去时,被陈建霆撕着头发,左右开弓,噼里啪啦连扇了七八个耳光,然后一脚踹出几米远去。
  “小王八蛋,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再让我看见你们,打折你们的狗腿。”
  陈建霆潇洒的甩甩袖子,向那个妖娆的女人走去,刚勾搭上一个来跳舞的,没想到被这群小混蛋坏了兴致。他像往常一样教训着这群不长眼的货色,这个强势的方式,在那个年代,总是能博得女人异样的青睐。
  不过他没注意到,背后被扇了几个耳光,嘴角流血的武小磊两眼冒火地看着他。这也是位不吃亏的人,好歹是局长家的儿子,哪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他知道打不过对方,他想躲着,可面对着几十上百的围观群众,在那些嗤笑声中,没有地缝可以钻进去。他听着旁观的窃窃私语和笑声,看着耀武扬威而走的陈建霆,一刹那按捺不住怒火,起身操起羊肉串摊上割羊蛋羊腰的钝刀,像野兽一样,疯狂地嘶吼着,追上去了。
  那个女人最先发现,她惊呼了一声。陈建霆省悟稍迟,他转身时,那满嘴是血的武小磊已经扑上来了。他急忙格挡,不料怒极的武小磊已经状似疯狂,持刀乱刺。陈建霆手被划伤之后,气急之下,欺身直进,两手掐住了武小磊的脖子。这时候,他感觉到了前胸一阵剧痛,低头时,那柄刀已经没入了胸口,慢慢抬头,他看到了武小磊狰狞的面孔,在一字一顿地说着:
  “你打听过,老子是谁吗!?”
  那股痛苦蔓延在陈建霆英俊的脸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慢慢地,随着武小磊手一放,委顿在地上,抽搐着,蜷缩着,在他倒下的地方,形成一摊数米见方的血迹。
  人群炸开了,女人惊恐的尖叫声,男人恐慌的脚步声,混乱中,杀人的武小磊消失了。
  从那天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之后,一直到今天,十八年过去了……
  ……
  这就是十八年前的8.21杀人案,余罪轻轻地放下了案卷,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似乎目光被照片中怵目的血迹、尸体、刀具刺激到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凶杀案,他一直以为这个激情杀人案应该不那么难,不过仔细看过之后,即便过了十八年,那些取证的旧照仍然有挑战他承受能力的效力。
  “大致案情就是这样,当时派出所、刑警队包围了他家,离案发不到四十分钟,不过已经没人了……控制了他的父母,之后又把他一起喝酒的这几位同伴传到了刑警队,都是刚高中毕业的孩子,一见杀人都吓傻了,审了几次没问出所以然来……据当时经办的刑警了解,这个武小磊在同龄人里就属于刺头角色,一般打架不吃亏的。”袁亮道,看着余罪。他终于发现了这个奇人的一个不同点,就是看案卷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看得很慢,特别是那些现场照片,边看边闭着眼睛,像在回味那个惊心动魄的快感一样。
  “后来查过几次?”余罪问。
  “不下十次,陈建霆还有两个兄弟,他们父亲是一中的教师,以前每到开两会就拦车告状,说咱们公安不作为。几任局长也下过狠心要把这件案子了了,表面上看确实不是什么难办的案子……可办法用尽了,就是找不到线索,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袁亮道。
  “把他爸妈抓起来,让我们所长审。”李逸风道,对于余罪审人,有足够的信心。袁亮笑了,提醒道:“抓一对老太老头可不是我们刑警能干了的事啊,这招不是你的发明,曾经有人用过……要是同伙的话有可能能咬出来,可这是亲生儿子呀!儿子出卖父母有可能,父母卖儿子,可能性不大。”
  “先不要下定论,我们从头开始,对了,袁队长,死者父亲现在还告状?”余罪问。
  “不告了,前年去世了。”袁亮道,这也是此案挂起的一个原因。余罪又问着:“那他那两个兄弟呢?”
  “陈建霆是老大,死的时候女儿已经一岁了;老二陈建洛,印刷厂工人,早下岗了,后来到电业局当临时工……老三嘛,陈建岗,今年应该有三十八九了吧?”
  “哦,您对他们家也这么清楚?”余罪问题,感觉语气里有问题。
  “这一家就陈老师还是个正派人,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操蛋,老大是地头蛇,被人灭了;老二是个赌棍,把老家的房子都输光了……这老三更奇葩,游手好闲不说,九几年犯了个强奸案,被判了八年,现在已经出来了……陈老师去世后,这事就没人追了。”袁亮道。
  “这陈啥,是不是跟咱们那儿村霸一样?一窝弟兄仨怎么听着好像都是牲口?”李呆问。
  “杀了活该。”李拴羊一听强奸案,恨屋及乌了。
  袁亮笑了笑,又补充着:“看案子可不能带感情啊。我再告诉你们,陈建霆这个家伙不怎么样,可娶了个好老婆。他死后,他老婆一直没改嫁,把老的送走,把小的养大……去年咱们一中考了一个南开大学的,女生,叫陈琅,你们猜是谁?”
  “不会是地头蛇家姑娘吧?”李逸风惊讶地道。
  “呵呵,还就是。”袁亮笑道,看着余罪沉思,又加着料道:“你们猜,是谁送她上的学,而且供她念了这么多书?”
  众人想当然一说,自然是陈建霆父母了,袁亮笑而不答,轻轻地摇头否决。
  “难道是……武小磊父母?”余罪愕然地道。
  袁亮不说话了,竖了竖大拇指,猜对了。
  李逸风以及两位乡警可听傻了,这受害人、犯罪人、全部搅和成一锅了,而且对错好坏,实在难以判断了。袁亮知道得很清楚,此时才把心里的问题抛出来了:“余所长,你确定还要办呀?”
  “要不算了?我咋听着不对味呢?”李逸风道。
  “不要带感情色彩……他毕竟是杀人犯,他父母是一种赎罪的心态,这说明不了什么。当然,赔偿高的话减轻他儿子的刑罚也有可能。不过他跑得不错,要是当时抓住,肯定是砰一枪,没他娘后话了。”余罪指着自己的脑袋,来了个枪毙动作,又拿起了案卷,突然问道:“袁队,你们查武小磊当时相跟的这几位小伙伴了没有?”
  “查了,查了不止一回,一个在县城,两个在省城。”袁亮道。
  “好,我要他们的详细情况……拴羊,从今天开始,你盯着那俩老头老太太,把他们的生活规律给我描出来,就跟你在翼城一样;呆头,你多看几遍案卷,所有涉及到的人,包括查过的他的亲戚,朋友,凡询问过的,一律背下来……狗少,跟我去趟省城,把那几个小伙伴认准喽。”余罪安排着。
  袁亮诧异地看着李逸风,有点奇怪余罪这么举重若轻地安排,李拴羊出声问着:“所长,我咋盯,扮成啥样?”
  “你不用装扮就是个乡下山炮,直接本色上,谁相信你是警察才见鬼呢?”余罪道。
  袁亮和李逸风看看李拴羊这土不拉叽、衣服皱巴巴的样子,没来由地笑了,气得李拴羊抿抿嘴,不说话了。两位乡警起身离开,袁亮要问什么,被李逸风拉走了,到了门外,李逸风才小声说着:“袁哥,别打扰我们所长的思路。”
  “思路?这还用思路,都是明的。再说他没思考啊,玩呢。”袁亮道。
  “不不不,我们所长一玩硬币,那就是思考,上次就玩着玩着,就把偷牛贼给逮回来了。哎袁哥,感谢你的大力支持啊。”李逸风客气地道,袁亮刚要还一句客气,却不料李逸风马上淫笑着邀着:“要不回头咱们一起去市里?兄弟请你海天浴场,男女混浴,私人会所性质,绝对安全……嘿嘿,不告诉咱嫂子。”
  “免了,风少,你不是想撸了我这个小队长自己当吧?”袁亮笑着道,推拒了。和这货也实在难相为谋,他干脆摆着手,不和李逸风说了。
  李逸风直招着手,还是殷勤地邀着:“袁队、袁哥……您看您这人矫情成这样,这点你就不如我们所长了,咱人多一块去多热闹,出来反正谁也不说谁……”
  袁亮哭笑不得了,掩着半边脸,逃也似的走了……
第61章
寻路漫漫
  每一个罪案慢慢揭开面纱之后,总会有许多挑战你智商和逻辑认识的东西,比如匪夷所思、比如扼腕叹息、比如怒火中烧、比如同情怜悯,很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即便放在若干年后的余罪眼前,他仍然要受到这种负面情绪的影响。
  十八年前的一桩血案,陈家长子陈建霆一命归西,武家这个独子潜逃在外,杳无音信。从那一天开始,两个家庭就像遭到诅咒一样,再也回不到正常轨迹。
  事发后,丧子之痛的老师陈明德屡屡上访,本县数任公安局长都严令侦破此案。传说确实是真的,在后来的增补案卷中,有一则剪报,县公安局长因为非法拘禁遭停职处理。这是案发后第四年的事,下令的局长叫周任健,因为这个案子仕途止步于此;而被拘禁的是武小磊的父亲,因为拒不交待儿子的去向被判劳教两年,半年后又无罪释放。
  从派出所了解的情况也让人啼笑皆非,因为这个案子屡屡搁浅,而家属又执意上访,于是案子又戏剧化的逆转。派出所主要防控的对象从嫌疑人家属最终转向受害人家属,每年的三干会、两会、人大政协会,派出所第一件事就是到陈建霆家里,把陈明德老师接走,以防他见人喊冤,见车就跪。
  这种情况止步于九年前,那一年,陈明德老师的三儿子陈建岗犯强奸罪被刑警队逮捕,案发地就在陈老师执教的一中,受害人是一名高中女生。
  据说那一年之后,陈老师再未上访,直到去世。
  或许是无颜出门,或许是心有所系,虽然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可却有一个伺候床前的儿媳,还有一个很争气的孙女。陈建霆被杀十八年后没有再变成一条好汉,可他女儿陈琅却以全县状元的成绩考上名牌大学,也着实让观者大跌眼镜。
  还有更匪夷所思的事,据袁亮讲,陈建霆的妻子不但未改嫁,而且和杀死自己丈夫的武小磊父母相处融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生死敌对的家庭开始来往,陈明德老师的集资房子据说是武家出了大部分钱,连陈老师去世的时候,丧事都是武前进和李惠兰夫妻操办的。
  儿子作孽,父母赎罪,这是一个标准的范本。
  不管怎么样,毕竟影响到余罪的心情。他眼前总是萦绕着那幅画面,白发苍苍的老娘、身佝背驮的老父,就那么日复一日地在那种愧疚、期待和恐惧中活着,恐怕他们比潜逃在外的儿子好过不到哪儿。
  十八年过去了,这对伟大的父母在艰难中做得比想像得要好。他们成功地改变了很多人对杀人犯的看法,最起码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知道实情的人都觉得就陈建霆在世,也未必能做到这种地步。
  对了,那晚案发,陈建霆相携的女人不是他老婆,而是县城原剧团里一个脸蛋长得很不错的破鞋,叫王丽丽。他们夫妻关系一直很差。
  于是这个案子也就搁浅在这儿,冤主不再喊冤,死者已成黄土,只余下罪案系统里这桩血淋淋的未了之案。
  厚厚的一摞案卷,等全部看完吃透已经到第三天上午了,整整一天多余罪一言未发,表情很阴郁。李逸风回家舒舒服服睡了两觉,来接余罪,准备一起到省城时,他心里由衷地自叹不如,虽然所长这个人不太认真,可认真起来,真尼马不像人。
  “哥,咋样?”李逸风道,看着余罪阴着脸从楼上下来了。
  “我觉得他肯定在,不过可能超出想像的东西太多,咱们就从他的小伙伴查起吧。”余罪道,看样子有点疲惫。
  “什么叫超出想像的东西?”李逸风不太懂了。
  “比如有人杀了你爸,你和杀人这个家庭会是什么态度?”余罪问。
  “不共戴天呗。”李逸风道。
  “恰恰相反,这两个应该不共戴天的,通过这十八年的磨合,反而像亲戚了,你说怪不怪?”余罪问。
  “那武家有钱呗,陈明德是个穷老师,收买了呗。”李逸风道。
  “错,要是儿子出卖老子,我相信,比如你出卖你爸……可让父母出卖儿子,不可能,要卖早卖了,何必等上访若干年以后呢?我想其中说不定有什么变故。”余罪说不清楚,但他觉得这个诡异的变化,似乎和要查的事有某种联系。
  走着,没人了,余罪回头时,李逸风就那么看着他,生气了。一瞬间余罪明白了,笑了,赶紧道歉。李逸风骂咧咧上来了,直强调着:“不能诬蔑我啊,虽然我爸常揍我,但是要出卖他我还是舍不得滴。”
  “哦,感情这么浓?没发现啊。”余罪道。
  “那当然,我犯事全靠我老爸兜着,要没个老家伙,我拿什么跟人拼去。”李逸风道,听得余罪又是蛋疼地笑了好大一会儿。
  “风少……余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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