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精校)第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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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救援同情心可大发了,遭这么大罪,可图什么呀?二话不说,接着人到了家小餐馆,点了五六个菜。郑忠亮一句话没有,像和所有的菜有仇一样,恶狠狠的嚼着青菜、啃着鸡腿、咕嘟嘟大口咽着汤,从进门嘴里根本就没闲过。
  高远和王武为异样的互视了一眼,前一天看拍到过这人,他当时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走着。综合这数日对这群人的了解,最差的也不至于饿着,不过看这样,这位真是饿得不轻,而且脸上几处伤痕,像被人揍过。两人顾及着小伙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没敢笑,也没多问。
  郑忠亮还在吃,那饭量是对面两人没有见过的恐怖数量,一只鸡被啃得干干净净、两碗米饭已经见底了,青菜、肉丝、豆腐,几份小炒,不一会儿也只剩下盘底了。郑忠亮仿佛还嫌不过瘾一般,端着大汤盆,咕嘟嘟把剩下的汤全灌进肚子里,放下汤盆时,松了两个裤带扣,好不感慨地道了句:“真舒服……原来都没发现,能吃饱是这么的幸福。”
  那脸上的惬意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这话在高远和王武为听来,此时也没有什么可笑的成分,恐怕谁饿上几天也是这个德性,王武为关切地问:“我昨天见你,脸上没伤啊?这是怎么了?”
  “你昨天见过我?”郑忠亮异样地问。
  高远和王武为互视一眼,此时倒没有什么隐瞒的了,高远道:“当然了,怎么可能不留照顾你们的后手。”
  “哦。”郑忠亮释然了,对于这次折磨任务稍稍去了点腹诽。
  “那这伤?”另外两人关切道。
  “哎哟,被收破烂的打的,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想在垃圾箱里胡乱捡点易拉罐什么的凑钱买点吃的,就在景泰那边……谁知道那片收破烂的是一伙的,我刚捡了一袋子易拉罐、塑料瓶就被人堵路上了,二话不说,一拨收破烂的摁着我就打,还说我抢了他们的地盘,再见着要灭了我……把我东西都给抢走了。”
  郑忠亮气忿不已地说到,他怀疑,难不成这年头还和射雕时代一样,江湖上居然还有丐帮、破烂帮的存在?而且在学校就以“大仙”自居,千算万算,就没算着那个方向还有出路。
  高远一笑,这个问题怕是让郑忠亮这么小的年纪无法理解。最底层的弱势群体,他们的结伙、排外、狭隘,经常会做出些让人同情又痛恨的事。王武为叹了口气,转着话题问:“那怎么现在才求援?还有,家里监控监测到你的身上的信号分离了,卡片机呢?”
  “哎哟,别提了,被收容所的给搜走了。”郑忠亮苦着道,差点热泪盈眶,断断续续地把从昨天的经历说出来了。
  话说大仙同学被收破烂的揍了一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就近到景泰派出所报案了,结果派出所民警一问他的身份,却把他问住了,再看他那样,民警以为他是个精神错乱的盲流,很客气地给了一个处理结果:
  “滚蛋,广州你这号北方盲流多了。”
  被赶出派出所的郑忠亮气上加气,差点就萌生持刀行凶的冲动了。他说了,妈的警察什么玩意,老子那帮兄弟在,非掀了他派出所。说完才省得面前两位都是警察,赶紧的道:不是说你们,你们是好人……接着又说下来的经历,却是更离奇了,大晚上逛着逛着,想找个夜市混点剩饭,可不料碰见个像午夜幽灵一样的依维柯大车,在街上驶着,到了他跟前一瞧样子,二话不说,扭胳膊别人,直接塞进车里,敢乱叫乱嚷,车上的人马上就是一顿拳脚伺候。
  等被拉走了才发现,敢情是慈善机构抓流浪汉,被送进黄村桥收容管理站,搁那儿睡了一夜。
  “那收容站……不能有你说的这么黑吧?打人?”高远不信了。
  “没打死就不错了,街上那么多流浪汉,你问哪个敢去收容站。”郑忠亮道。
  “那好歹也应该给点吃的吧?把你饿成这样?”王武为不信了。
  “有,发份盒饭。”郑忠亮点头道:“不过关我的地方几十号人呢,都吃不饱,饭还没到嘴跟前就被抢走了,我这衣服裤子实在是太脏,要稍干净点,在里面肯定得被人扒了。”
  啊?高远和王武为惊讶的合不拢嘴,知道收容站的管理粗放,可也不至于到粗鲁的程度吧?
  “那你怎么出来的?”高远又问。
  “赶出来的。”郑忠亮道,见两人不信,他加重语气道:“真是赶出来的,今天上午管理员把我叫出去,问着籍贯、姓名、年龄、家庭成员什么什么的,我不敢说,我就装精神错乱……前一夜关着的地方有老鸟教了,你要家境稍好点,收容站一准关着你朝你家里要钱才放人。要没油水可捞,马上赶你走……我巴不得走呢,我什么也没说……结果他们搜走了我裤子里藏的卡片机,就把我赶出来了。要不是我记着求援号码,在这儿打个电话,这回可真惨了。对了,打电话没给钱,还被小铺老板踹了一顿。”
  郑忠亮说着,幸福之后再想两三天如梦魇的都市生活,仍然是全身怵然。
  “走,带我们去找搜走你装备的人。”
  王武为有点生气,起身了。
  两人循着导航和郑忠亮的指点,一个多小时后找到了这家收容管理站,亮着身份,唬了一通。一听说警察上门,那个搜收容人员身上财物的人却不敢露面了。站管理人员矢口否认有此类下流行径,不过卡片机却神奇地归还到高远手上了,说是收容人员不小心丢掉的,被拾金不昧的工作人员交上来了。
  这睁着眼说瞎话,可把郑忠亮气坏了,要和前台那位理论,不料被王武为拦下了。外勤工作久了见得多了,有些事你不可能理解,可你不得不容忍,比如这事,永远争不出个对错来。
  两人收回了这台专为外勤装备的应急通讯卡片机,带着郑忠亮回煤炭大厦复命去了。
  ……
  第一个出局,是郑忠亮。
  接到了远在广东省行动组的详细汇报,经过出乎意料,而结果,对于许平秋来讲似乎并不意外,此时他坐在家中,对着面前的笔记本上那个严肃的照片凝视着。
  是郑忠亮,父亲是中医、母亲是乡中学老师,山西省南部曲沃人,独生子。专业是刑事侦查。履历清白,没有受过任何处分,倒是有过点奖励,中学三好学生、警校优秀学员,数项不轻不重的荣誉,这个名字在警校应届毕业生推荐名单里排在前面。
  不意外的是,许平秋最初就认为像这类在父母呵护中长大的独生子怕是熬不下来,相对较为优越的生活会消弱人适应逆境的能力。在许平秋看来,没有受过挫折的都不算优秀。
  稍有意外的是,他只支持了三天,远远低于许平秋对他的估计,最起码他还那帮坏小子相跟着打架,他当时想好歹也应该有点能力吧,却不料这么不济事。
  他动着鼠标,在电脑的硬盘里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在起名时想了想,敲了文件夹的名字:淘汰。然后把郑忠亮的资料副本全部移动到这个“淘汰”的文件夹了。
  任何一个人的出局都无法引起许平秋的心理波动,只会让他好奇地去寻找致使这些人放弃的原因何在,是家庭的?是教育的?是环境的?还是心理的?当然,家庭和环境是一个最主导的影响因素,现代社会和家庭,恐怕能培养出吃苦耐劳儿女的不多,而且大多数独立能力很差,郑忠亮出局,主导原因就在于此。
  第一个出局了,还会有多少个?
  最终留下的能有几个?
  留下的敢不敢用?能不能用?管不管用?
  这都是许平秋在思考的问题,他又一次把未淘汰的名单拉出来,一个一个看着。很让他意外的是,目前表现最好的居然是严德标,这个表面人畜无害的小胖子三天穿越了半个城区,超市偷吃、夜市混饭,今天据汇报,他居然从街头老千的手里弄到了一笔钱。更令许平秋感兴趣的是,这小家伙居然能发现跟在他背后的外勤,禁毒局的外勤哪一位都是千锤百炼,就即便这个简单任务有点放松,可也不是一般人能发现的。
  不过这个人的缺陷是奸诈有余、勇猛不足,可堪一用,却不堪大用,真要把他放到个警察的岗位,许平秋丝毫不怀疑,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成长成为吃拿卡要、荤素不忌的警痞。
  似乎有点不满意,他一页一页翻着这届选拔的名单,每一个人都能让他一眼挑出缺点来。熊剑飞和张猛是个好苗子,不过脑筋有点简单了;郑忠亮、董韶军、骆家龙这几位学业尚可,不过性子没有磨练过,有点软;汪慎修、孙羿、李二冬之流,各有特色,特长和他们的缺陷都很明显,那就是社会经验太过苍白,这一堂可不是一天两天能补上来的;至于邵帅,是他临时起意加上去的,那孩子太孤僻,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帮。
  他看着,思考着,直到翻到最后一人:余罪。
  他笑了,这是一个集中了几乎所有学员缺点的人,而又没有其他人身上任何的一个优点或者特长。学业平平,表现差劲,两面三刀,谎话连篇,人品极烂。
  可就这样一个人,许平秋曾经想过如果把他放进鱼龙混杂的市井,似乎应该发生点什么意外的事,比如混得风生水起;比如走一条不寻常的路;更比如他不知不觉地走进他期待的圈子。不过很意外,环境给了他,他依然是表现平平,连着几天窝在机场,满足于基本的温饱生活,实在太令他失望了。
  难道我看错了?合上笔记本时,许平秋这样想着,确实有点失望。
  不应该错,这里面应该有我找的人。他又反过来这样想,权当是安慰自己,但免不了被这个不确定的思绪纠结着。
  因为,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第39章
沦落风尘
  当又一抹皎洁的月色笼罩在早春花市的棚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日。
  汪慎修从花市棚后走出来时,脸上洗得干干净净,连衣服上的污渍也用水蹭了蹭,他像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而现在,已经没有迟疑。辨着方向,向着市区中心来了。
  这十天可过得是什么日子呀!?
  他第一次尝到了有苦难诉是怎么样一个难受的滋味。最清晰的感觉是饿,俄国某文豪那句“饥饿像影子一样跟着我”,是这十天生活的最好写照。前几天,他用白粉在地上写过一个求援词,很风骚的魏碑字体,编了套某某大学生落难广州的故事,故事太老套,远不如街上那些缺胳膊瞎眼残疾的惹人同情。勉强混了两天饭钱,之后被一帮子乞丐追打他才明白,和当警察一样,要饭也得讲个出身,不是想干就能干了的;再之后他混迹广东街头的晚市,在露天大排档洗碗刷盘子,干了几日管饭不要工钱的活,不过昨天摊档被城管拉走后,又断了他的活路。今天还是有收获的,无意中碰到了花市的旺季,一天搬运,管了两顿盒饭外加三十块钱工资。
  这就是全部的家当了,除了如影随形的饥饿感,他还能清晰地感觉同围人眼中的冷漠、鄙夷、不屑。这次莫名其妙的任务,他猜测也许是那位老警给新人的历练,就像所有扯淡玄幻小说中的打怪升级一样。只不过这些钢筋水泥丛林里的同类,可要比深山恶林的魔兽恐怖多了。
  走啊,走啊……每天就这么漫无目标,浑浑噩噩地走着。
  这步子迈得为什么这么沉重,心里为什么这么悲催呢?
  他在想着家里,那个温馨的环境,舒适的沙发;他在想着家乡,这个时候,是不是还在下雪,冰天雪地的北国,比这温热难熬的南地对他来说要舒服得多;他在想着那帮子狐朋狗友,也不知道他们落难到了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因为人格被降到了底线以下而开始怀疑活着的意义。
  早春的广州,恰如北方的仲夏气候一样,傍晚的凉爽中带着温热。汪慎修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繁华的黄埔路,车流灯海中,他伫立在街头,迷茫的眼睛看着陌生的街市,又一次有了多愁善感的心境。
  同学给他起外号叫汉奸,一是因为脸白,和别人显得格格不入;二是因为他经常说一些倾慕欧美田园式生活的论调,在这个国度拥有那号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可不是汉奸是什么。他懒得争辩,总是“哥的风骚你们看不懂”来自慰一句。
  而此时他看到了让他倾慕的风骚,这摩天的楼宇,可能有着多少富商巨贾、这不息的车流中,过去的豪车可能载着多少欲男性女。那一掷千金、倚红偎翠的风骚,即便再被人诟病,可又何尝不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
  “妈的……活得太窝囊了。这么回去更窝囊。”
  他突然境由心生,是看到了一辆宝马车里下来的帅哥,没他帅的哥,不过比他潇洒地站在车前,等着一位裙装的丽人挽起胳膊,两人相偎着进了酒店。
  一刹那的顿悟让他改变了初衷,本来准备进市区吃顿饱饭,然后打电话求援,结束这十天近乎侮辱人格的训练的。他踌躇了,又漫步走着,路过一家超市时,把仅有三十块换了一包高档烟,浓浓地抽了一口,惬意地感受着尼古丁给脑子带来的眩晕,甩了下半长的发型,在他觉得自己的风骚不会让别人看出是个穷光蛋之后,他迈步向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去了。
  帝豪夜总会。
  太他妈寂寞了,与其窝囊地走回去,倒不如让他们来接我。看到黄埔路终段的巨大霓虹广告时,他如是想。
  他知道救援来的肯定是警察,而现在的落魄德性就是因为警察,感觉这样对他来说仿佛有一种报复的快意一样。他没什么犹豫,大摇大摆地朝那片停着靓车,背景是美女广告的地方去了。
  “老板好。”门迎躬身道。
  装逼谁都会,甭理他们就成,服务生也是穷逼心态,很有这种自觉,伸手迎着汪慎修,这个高消费的地方等闲人未必敢进门,可敢进门的,多数就不是等闲人。
  比如进来的这一位,浓眉大眼、脸庞清癯、服装看不出牌子可很合身,而且人站那儿说不出的一种气质。
  什么呢?很低调,不过从眼光里绝对看不出低调。目空一切的眼光,绝对是土豪进城那种气势,服务生不敢怠慢。
  “老板,到大厅还是要包厢。”服务生躬身问着,进了这个门厅,汪慎修一下子被美轮美奂的水晶吊灯看晃了眼。他嗯了声,看着帅帅的奶油服务生,笑着道:“大厅人多,多不清静。”
  “那老板到包厢吧,我们这个音响效果很好,如果老板喜欢,我们可以给您准备乐队和舞伴。”服务生殷勤地介绍着,音响、乐队、水酒、舞伴……特别强调舞伴,如果是单身客人出来找乐子,谁都知道是什么。汪慎修笑着问:“吹牛了吧?有那么好吗?我听说东莞那边才是男人的天堂。你们这儿不算。”
  “老板,这两天千万别去天堂。”服务生小声道,然后以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劝着汪慎修道:“天堂正在扫黄。”
  “哦,懂了。”汪慎修笑道,这调调果真好玩得紧,他摸了摸兜里的手机,在思索着,玩到什么程度才不至于被天堂里的人直接灭口。
  高档的警用装备,等闲难得一见,唯一的一件值钱物品被汪慎修刻意地拿出来炫了炫,打消了领班的最后顾虑,直接把汪老板请进三楼包厢了。
  灯亮,音响悠扬,落座,人几乎陷到了沙发里。汪慎修脚直搭到茶几,很没品位的跷着二郎腿。他曾经琢磨过心理学,从行为习惯上讲,土逼和土豪没有什么差别,所差不过是在心态上。土逼因为畏畏缩缩什么都在乎,所以没人在乎你。而土豪越是满不在乎,就越有人在乎他。
  果不其然,服务生听口音判断,此人来自煤老板的家乡;再看这德性,和以前见过的那些浑身散着馊味的土豪无甚差别,他服务的就更殷勤了,问着喜欢什么音乐、喜欢不喜欢跳舞,一试果真很灵,这些土包屁都不会,一摆手:“开两瓶酒,红的白的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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