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精校)第4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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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突来的电话打破了宁静,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严重,他更没有想到,认识的潘孟老板,就是九处专案正在寻找的“金龙”,当顾晓彤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时候,他苦思冥想了一夜,他知道败露的后果,自己会走上绞刑架,而那些幕后会有很多种办法脱身。
  于是,他炮制了那样一个绑架的故事,自己却悍然举枪杀了重要知情人沈嘉文。
  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药厂只要搬迁走,他就可以逍遥法外,和心仪的女人双宿双飞了。这是她答应过的,她和戚润天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戚润天有多少情妇,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事情比想像中难缠,如果仅仅对付九处并不是那么难,那些人捂着都生怕出丑,正便于行事。可意外的是禁毒局工作被全部停了,接手的刑事侦查总队不按常规出牌了,数次大规模清扫和重点打击,几乎就要险险摸到要害了。
  他知道这种手法出自何人,更清楚这个人会借谁的手,于是他又突发奇想,用另类的方式接近着原来的队伍,而且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很接近、很接近成功了。
  可在最后一刻却功亏一篑。
  钢筋封闭的甬道里,铁镣拖着哗哗的声音,杜立才在亦步亦趋走着,仿佛一步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漫长得他有时间来检点自己所有的疏漏。
  两周前……
  门响时,他知道谁来了,上前开门,然后一支枪,一支黑洞洞的枪顶上的他的脑袋,是马铄,两人演戏,可没想到马鹏的拔枪速度更快,在第一时间已经抽出了枪,马铄枪口的威逼下,马鹏慢慢地放下了枪。
  他知道马鹏不会妥协,在放下的一刹那,两人同时拔枪射向马鹏,即便是那只右臂中枪,马鹏依然向他开了一枪,然后恶狠狠地对他说:“杜立才,老子一直就觉得你不对劲……咱们两个黑警察一起死吧。”
  他腿部中枪,不过更让他恐惧是马鹏那愤怒的眼光,那一刻,他很后悔。
  而现在……
  手铐、铁镣,他最熟悉的东西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东西居然是如此的沉重,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感觉到,自由面前,一切东西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觉得自己错了,也许该早点同意离婚,给那个背叛自己的女人自由,那样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怨气。
  他觉得自己错了,也许不该同意顾晓彤的邀约,那些在名利场上打滚的女人,床上的话怎么可能相信,她们最在乎的,怎么可能是感情。
  他觉得自己错得很离谱,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万万没有料到,几个曾经是他眼中菜鸟的小警,就把他们折腾的灰头土脸,他甚至不敢想像,有人敢飙着一百多迈的速度直接撞向他的车。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他站在了许平秋的面前。
  “坐吧,不必向我敬礼了。”
  许平秋面无表情地道,指指被审的地方,那是个水泥墩子,有隔板,法警会把嫌疑人的手铐在水泥墩里镶进的钢筋环里,一般情况下,重大刑事犯罪嫌疑人,都享受这种待遇。
  “说点什么吧。”许平秋道,点上了烟,肖梦琪打开了录音。
  “没什么可说的。”憔悴的杜立才,两眼失神,满脸胡茬,人显得很削瘦,车祸时他受伤不重,被气囊蹭破的脸皮几处结痂,整个人显得有点狰狞。
  “那就留点遗言,不声不响地走,多没意思。”许平秋道。
  杜立才不抽烟,生活习惯相当好,印象中他是个很自律的人,许平秋一直找不到和他开口的契机,审讯也不难,他全盘托出了,或者对他来说隐瞒已经没有必要,他知道越隐瞒只会越受罪。
  “那您想听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是我如何从一个警察堕落到罪犯了?”杜立才不屑地道,现在没上级了,不需要尊重了。
  “哦,这个话题其实不错,那讲讲吧,据我所知,你和顾晓彤私人关系不错,好像是她的入幕之宾啊。”许平秋道。
  “是,不过光和老婆睡觉的领导不多吧,不能只兴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杜立才道,呛了许平秋一句,肖梦琪被刺激得差点噗笑出来。
  “有道理,能管住下半身的男人真不多,继续说……我有点想不通啊,立才,不能她床上献个身,你就赔条命吧?”许平秋问。
  “我想献身事业,领导看不上啊。许副厅长,我的经历你最清楚,二十二岁警官大学毕业,从禁毒队员干起,受伤七次,受到嘉奖十二次……我半条命都拼出去了,我得到了什么?科长位置上呆了十年,以前给我敬礼的徒弟,现在我得向他们敬礼汇报工作……可惜的是他们连禁毒工作都不太懂,连制毒起码的化合成分都叫不出来……呵呵,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就向这样的人负责。”杜立才玩味似的道着,似乎和许平秋还稍有点谈兴。
  “理解,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有怨气啊……没错,我也有,往下说啊,这些就成为你堕落的理由?有点站不住脚啊,要你这样讲,咱们队伍一大部分都得叛变啊。”许平秋道。
  “叛变和不叛变有什么区别,禁毒十几年,瘾君子增长了不止十倍,机构臃肿了也不止十倍,可都干了些什么?屁大点的功劳,一窝蜂上来抢;屎大点事,都避之唯恐不及……有意思吗?”杜立才问,此时褪去高级警官的面具,才是这个人真实的另一面。
  “那你这样有意思吗?”许平秋道。
  “有,最起码我知道了温柔乡是什么样子,最起码知道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比我们过得强一千倍、一万倍不止,没错,我输了,你可以尽情的嘲笑我,我没机会后悔,也不想后悔,我错的地方很多,但你们所说的背叛誓言和忠诚,我不觉得那是错。”杜立才道。
  “是吗?我没有心情嘲笑你,我只看重真相,可能你撞车前后发生的真相你都不太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在你出事的三天前,顾晓彤已经离境,你们这对露水鸳鸯的感情不那么深嘛,你在前方为她拼命,她在国外等着数钱呐。”许平秋道。
  杜立才皱了皱眉头,似乎不相信。
  “还查到点细枝末节的事,顾晓彤本身就吸毒,她的私生活很糜烂啊。”许平秋又道。
  杜立才撇撇嘴,尔后狠狠地咬着下嘴唇。
  “她是不是答应你,要给你提拔、升职什么的?是不是在床上很开放?是不是给你塞得钱不少?是不是一步一步把你引到沟里,你自己无法回头了。是不是在广州的时候威胁你,大不了玩完,玩得是你完,她完不了,她有她爸护着……而你,就无路可走了?对吗。”许平秋道。
  杜立才侧过头,不敢直视许平秋的眼光了,那如隼如炬的眼光,几乎能洞悉你的心里阴暗。
  “在我面前,你没有得意的机会,就像你说的,你输了,我可以选择任何方式对待你……你不但输给了我,而且输给了顾晓彤,你已经输得一文不剩了,抬起头来。”许平秋两眼如怒,一拍桌子道,惊得杜立才抬头,像被揭了隐私一样难堪,许平秋直接命令着:“听好了,给你一次机会做一次好好的忏悔,这将作为给禁毒局的反面教材,要求是不管是真心,还是演戏,做到我满意为止,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知道我的风格,和你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表情恶劣、声音怵然、肖梦琪被吓住了,她没有想到,许平秋会以这种命令式的口吻给杜立才说话,她觉得这个方式似乎要引起逆反,毕竟对方已经是个将死之人,难道还受威胁?
  “现在可以开始了,从你堕落开始讲,你要是自己哭不出来,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哭出来。”
  许平秋道,又点燃了一支烟,似乎拿回了主动权一般,根本不在乎剧情的发展。
  奇了,杜立才开始老老实实讲着自己的经历了,说着说着,居然真的哭出来了,哭着哭着,涕泪横流了,说到伤心处时,泣不成声了。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肖梦琪看到杜立才哭得这么难堪,说得其情动人,又是辜负人民培养,又是辜负组织信任,这鼻涕眼泪横流的,真叫一个其情可悯呐,有点相信他是无意中被人拉下水了。
  录制进行了半个小时,许平秋看样子比较满意了,挥手叫人带走,就那么走了,头也没回一次,两人起身时,肖梦琪收拾着录音和录像问着:“许副厅长,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真没想到,您还能命令的了他。”
  “哼,心里只装了个升职和待遇的,格局能有多高?至于真面目嘛,有必要在乎吗?当警察出卖了他的同志,当罪犯又出卖了他的同伙,吓唬他两句,他出卖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许平秋背着手,前行着。
  这时候肖梦琪对于这位领导的格局和眼光,那真叫一个佩服了,她笑了笑,亦步亦趋跟着,看来此行不虚了,这个反面教材的效果一定会让禁毒局同行振聋发聩的。
  “许副厅长……我想问您一件事。”几步之后,快到出监门时肖梦琪又轻声问道。
  “你憋了很久了,是余罪的事吧。”许平秋道。
  “对,他会怎么样?”肖梦琪问。
  许平秋回头看了眼,然后很郑重地道:“他是我唯一看不透的一个人,这也是我唯一无法确定的一件事,所以,我无法回答你。他告诉我杜立才和贩毒团伙有关联,我当时根本不信,一个受党教育十几年的禁毒局高级警官,杀人可能,贩毒我真不敢信;后来他又告诉我,马鹏没问题,是清白的,我也不相信,因为马鹏这小子是我一手带出来,也是不干不净,老招惹是非。再后来他又告诉我,制毒窝点就在市区,我那时候都怀疑他和贩毒团伙穿一条裤子了,故意传假消息……啧,不幸言中啊,他是从这里面走出来的人,对犯罪的那种第六感,比谁都灵敏。”
  走出了狱门,站到了车前,许平秋稍稍怔了下,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个暗夜里把余罪送进深牢大狱的场景,他实在想像不到,在这样的地方,能学到什么东西,进而成就了一个小警员的传奇。
  “那就应该让他归队。”肖梦琪鼓着勇气,把自己的想法道出来了。
  “作为朋友你可以意气用事,领导不会。市局已经下文、检察院已经立案,偏偏这证据又太确凿,他这个黑警察是假戏真做啊,做得太真实了,不得不考虑舆论反响啊,估计得冷处理一段时间了……啧。”
  似乎这也是许平秋唯一为难的事,以他的能量都无法妥善处理此事,现在僵着,省厅和市局都知道案情,但却苦于这个“假黑真白”的故事无法公之于众,最起码那个和众女的群P视频,谁都不敢解释。
  也许只能冷处理的办法了,让这件事慢慢失去热度。
  这一日肖梦琪终于脱身了,安排下告一段落的工作,她急急奔向第一医院,手机已经无法接通,她听闻余罪醒后不言不语,还真是有点担心。
  不过去了却得到了失望,在医院碰到解冰、赵昂川等二队几位同事,得知消息是余罪已经出院,大早上出的院,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第41章
远离尘嚣
  “马哥,我看你来了。”
  余罪踏着疲惫的脚步,向着晨曦中的山峦踱步而上。
  偶尔有耀眼的光线闪过,那是草叶上滚过的露珠,晶莹的颜色,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这个少有人迹的地方,从来都是这么静谧,哪怕又增添了新的坟茔,哪怕新增的名字曾经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在归途尽处,都是这样的静谧。
  英雄是什么,是一块冰冷的碑。
  烈士是什么,是一座孤独的冢。
  余罪站在了这个冰冷而孤独的碑前,碑身上镌着马鹏的照片,是一张笑容可掬的照片,像还在坏笑着看着来祭奠他的人,新坟的土已经长出了青青草丝,松柏枝上还系着未被吹散的挽花,余罪抚着碑身,脸上洋溢着一种像是重逢之喜的表情,在喃喃地道着:
  “哥,追悼会我没来,我知道你不喜欢那阵势,我也不喜欢,什么理想抱负、什么死为家国、都是扯淡,我们就是一个拼命挣扎,也他妈身不由己的小警察,就是个想活得像个人,又他妈不干人事的货色……成了英雄,也改不了你这贱性啊。”
  余罪抚着马鹏的照片,声音有点沙哑地笑了。
  他坐了下来,把提着的袋子解开,两瓶酒、一条烟、一包花生米、半爿烧鸡,这是刑警兄弟们下酒经常的配制了,他拆着,点着,抽两口,插一根;倒杯酒,倾一杯,喃喃地像在劝着兄弟。烟色袅袅中,不知道是熏得还是痛得,余罪不一会儿便满脸泪水。
  “哥啊,我没拦你,我知道我要是拦住了你,你要恨我一辈子啊……可我放开了你,我恐怕要悔一辈子啊,你不会怪我,可我自己原谅不了我自己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你朝自己开那一枪,就像我亲手朝你开了一枪……血都溅在我脸上了……我难受啊,哥,你躺在这儿舒服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抽泣中,一支支香烟插在了坟头,余罪像失控了一样,在抹着泪,在不断地抽着烟,一支一支给兄弟敬上,在倒着酒,一杯一杯给兄弟递上……仿佛这样才能减轻哪怕一点心里的愧疚似的,尽管他知道,马鹏一定不会怪他。
  可他仍然无法释然,那场景像噩梦一样夜夜袭来,让他惊醒在无人的夜里,每一次他都能看到马鹏最后的笑容,那笑容镌得如此之深,像弹痕像枪伤一样,已经烙在了他的心里。
  “哥啊……你真傻啊,都没家没老婆的,还收那么多黑钱干什么……那他妈不是钱呐,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藏在哪儿也觉得不安全,总有一天会把自己都炸喽……我不是笑话你啊,我和你一样傻啊,我也使劲往口袋装了好多黑钱……我就想着,能在省城买座大房子,把我爸接来享几天福啊……我们都傻啊,不管钱有多宝贵,也不值得拿命换啊……”
  余罪抹着泪,轻轻扔掉了干净的酒瓶子,倚着碑身默默地偎依着,像曾经兄弟背靠背的感觉,那一种无法代替安全感,哪怕面对的是枪林弹雨,哪怕面对的是刀光剑影。
  而现在,感觉到的只有冰冷。
  “哥,我不如你啊,现在你都成禁毒系统的英模了,他们都在学习你的事迹呢,我都不知道,你以前干过那么多好事,抓过那么多坏人……授给你特等功臣一点都不冤枉。我就不如你了,好多人还以为我被督察关着呢……我将来恐怕连光荣的机会也没有了。”
  余罪舒着气,生活像对他关闭了所有门,一片黯淡。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感觉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冲不破身边的牢笼之城。
  “哥……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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