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精校)第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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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是个见职面谈?余罪怪怪地想着,难道这里也会是某些犯罪团伙的招募地?有可能,曾经在警校时就听闻过,很多重复犯罪,犯罪升级,就是监狱改造失败的后果。不幸的是,制度对人的改造,大部分时候都是失败的,他笑了笑,脸一拉骂着:
  “滚远点,我相信你能把我捞出去,可要捞出去,干的事就不是抢钱包那么简单了。老子出去白天当民工、晚上抢钱包,照样过得舒服。”
  傅牢头笑了,笑而不语,向余罪竖着大拇指,不知道是赞赏余罪的眼明,还是肯定余罪的选择正确。
  “集合。”
  仓里有人叱喝了句,这一句像条件反射打断了傅牢头和余罪的憧憬,两人起身快步奔回了监仓里,前后一坐,规规矩矩等着。
  进新人、提审、逮捕、去劳教、或者放人、每天在这里上演的悲欢离合都是铁门洞开的时候拉开序幕的。
  今天,会是什么事?又会是谁?
第09章
惺惺相惜
  “检查违禁物,所有人,背靠墙。”
  管教的脸现在铁门口时,扯着嗓子吼了句,一监仓的犯人像受惊的小兔,紧张而又迅速地沿着墙贴了一层,动作稍慢点的,总会被同伴踹一脚,然后示意他按着标准姿势来。
  标准的姿势是五体贴墙,包括眼睛只能看墙。管教带着几名自由犯进来了,把床上隔断上整理好的被褥、衣服哗哗往下扔,扔下来脚踢着,自由犯在里面摸索着,看着好点的衣服,自由犯顺手就扔到外面,怀疑里面有东西;至于偶尔夹藏的烟支、打火机、或者其他什么稀缺玩意,一概会被自由犯搜走。
  不过这个仓因为傅牢头在没有这种担忧,自由犯大概搜了下,报告着管教没什么东西。管教示意他们出去,又吼着清洗监仓完毕之前,谁也不能动,跟着又嚷着甬道的待命的进来。
  清洗?余罪没明白这又是哪一出,监狱这个世界,对于他都是新生事物,这些天强迫自己接受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来不及思考,清洗的进门了,两位全副武装,戴着防毒面具、背着大型喷雾器,一摁按钮,白色的水雾喷出来了。余罪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睛的余光看到头顶上的武警也扣上了防毒面具,随着一股浓重的化学药味充斥开来,他明白了,这是给监仓消毒。
  呜……呜……呜,电喷的声音响了良久,从上到下,包括站立着的犯人,包括外面的放风仓,一时间迷失在重重的浓雾中,直到铁门再次紧锁,水雾一点也未见消散,浓重的药味呛得一干犯人眼睛鼻涕齐流,咳咳的声音不绝于耳。
  傅国生在门闭的一刹那奔向放风仓,他跑得最快,奔到哗哗流着的水龙头前,往脸上泼着凉水,大口喘着气,接着后面一窝蜂奔出来了,凉水泼面,喉咙里像野兽一样嘶吼几声,慢慢地药雾散去才缓过这口气来。
  咦?傅国生缓过来时,才发现余罪早坐在角落里了,敢情比他还早,他奇怪地问着:“你进来还没清洗过,你怎么知道往这儿跑?”
  这种清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跑得慢的都被呛得厉害,严重点的被呛昏厥也有可能,余罪抹了把脸笑道:“不能我干什么事都让你意外吧?这还需要用脑袋想。”
  对了,不需要用脑袋想,肯定是往通风的、有水的地方跑,傅国生笑了笑,又和余罪坐在一起了。一仓的人犯都聚集在放风仓里等着药味走走,不少在骂着管教,每每清洗,都跟进毒气室了一样,那股劲好半天你缓不过来。特别是今天进来的新人护照哥最惨,不小心回头被喷了一脸,蹲在水龙头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比死了爸妈还难看。
  甭指望有人同情他啊,不但不同情,反倒是看着有人比自己惨,很有一种安慰似的,不少人哈哈大笑着逗着新人,余罪也心有余悸地随意道了句:“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呛?”
  “杀虫剂呗,就治这个的。”阿卜道了句,露着腕上新出的一个豆点,像个青春痘,红圈白点,一挤一小点脓。
  哪里都有职业病,监狱里也有,疔疮、温疹、寄生虫、红斑以及不知名的肿疼,即便是每天把监仓打扫得再干净,也挡不住这些东西在没有阳光的地方滋生。
  傅牢头早习惯了,白话着道:“主要成分是生物丙稀菊脂,抑制螨虫类的;另一箱里应该是敌敌畏、基丁醚成分,这要是不通风的话,两箱把咱们熏倒没问题。”
  “这也太不把咱们当人了吧,就这么喷上来。”余罪笑着道。
  大家都笑了,其实进来的都已经习惯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众人笑着的时候,余罪眉头微微皱了下,那是因为刚才那个拗口的药名的缘故,“生物丙稀菊脂”、“基丁醚”,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可这个名词,在这个遍地文盲法盲的地说出来,似乎让他觉得不合时宜了。
  “这货不是卖假药的吧?”
  余罪看着谈笑风生的傅牢头,联系这货又有钱、又有人缘的表现,下了如是定义,不过他按捺着自己的这份好奇没有去问。
  这里的人每一位都在外面发生过精彩的故事,那些精彩足够延续到这里,成为无聊生活的慰藉,有很多根本不用问。
  这不,药雾刚刚散去,离下一顿饭时间尚早,一群人渣又开始折腾了,而且今天折腾的颇有新意,连余罪的兴味盈然了。
  干什么呢?偷东西。对,模拟偷东西。
  前两天刚从擦地板升职到洗饭盆的安徽佬,因为嘴上留着短觜胡子的缘故,被人叫短毛。他给瓜娃一干人开讲了,这是个惯偷,不过这里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人渣们个个是兜里比脸还干净,怎么偷呢。
  豁嘴哥有办法,把报纸叠起撕了一摞,当钱使呢。给围观的一人一摞,让短毛偷,本来想着众目睽睽他无计可施的,却不料短毛兄弟那可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哀求着豁嘴道:“大哥,您不能这样啊,难度太大了,我们偷东西都是在别人不防备的情况下得手的,您这防备上了,怎么可能下手。”
  “没防备算什么本事?防备着也能偷走才是本事呢。”豁嘴难为着这位小兄弟,得意地一挥手,惯例要扇下人一巴掌。短毛兄弟更贼,一笑手一扬,两指夹着,豁嘴一激灵一摸口袋。
  得,东西早易手了。根本没看见,直到短毛摊开手,一小叠钱状的报纸才现出来。
  哇,都没有看见怎么偷的,咦哟,被那些隔行如隔山的围住了,短毛的表现欲被激出来了,拍着肩膀教着瓜娃兄弟道着,兄弟呀,手得准,你眼睛别看我,看我你的东西就要丢了。说着手一翻,瓜娃被非礼一般尖叫一声,一摸口袋,东西早没了。
  跟着又逗另一个,兄弟,你看我这只手是怎么伸的。那人一看短毛的手,他扬着,似乎指头和别人长得不一样。不过他好奇地看时,早有人哈哈笑了,因为短毛另一只手早伸进他的口袋里了,一眨眼偷走东西,那人嚷着不算……短毛有理了,反问着,怎么着,你还能相信贼跟你讲道理?
  这几下玩得那叫一个精彩,从别人口袋里偷东西就和变魔术一般,惹得全仓兴趣大增,于是众人围着短毛,这位老贼开始传道授业了。当贼嘛,关键是声东击西,转移目标的注意力,不管你怎么转移,只要他的注意力不在口袋上,你就能下手……当然,专业技能也是很重要滴,咱当年苦练的时候,每天都是对着木桩戳指头,直到戳到食指中指伸出去一般高才算合格……不信呀,那我做个你跟着来。
  短毛兄弟见众人不信,干脆现场来了,左右手各两根指头撑地,做起附卧撑来了,跟着离开一只手,剩一只手的两根指头支撑全身重量,依然能做三个附卧撑。起身把两指亮出来的,别人一看,果真是齐的,而且是骨骼畸形了。
  畸形得这么有才,可把正常的给看懊丧了,看来当贼也不是那么容易滴。
  众人笑着围着短毛,又有豁嘴张着漏风牙在吹嘘了,他说呀,你这贼当得没意思,我们抢劫那才是靠智商赚钱,别人问怎么赚呢,他说其实很简单,就在垃圾箱里刨啊,刨啊,只要碰到那些被扔的快递盒子,单子都收集起来,上面标着地址、姓名、联系电话,你顺路去串个门……当然,必要的化装还是需要的,穿上快递公司的马甲,选个门禁不太严的单元楼,敲门喊:“喂,你的快件,签收。”然后门一开,直接抢之。
  现在网购的泛滥提供了这种作案的大把机会,豁嘴哥说了,就干这事,哥在老家修了幢三层楼,要不是碰上个家里女主实在馋人,哥顺道劫了个色,现在早回老家逍遥去了。所以说了嘛,女人是祸水。
  他一懊丧,瓜娃安慰了,哥,天下英雄,折在屄里的多了,这不丢人。
  确实不丢人,惹得听者笑得肚疼,豁嘴刚停,又有一个贼凑上去了,凛然对大伙道着,几位哥哥,我老大教我们的是专业开锁技术,等出去咱们组织个盗贼工会,就跟游戏里的一样,把广州的贼都组织起来,咱们想要啥就偷啥、想偷谁就偷谁,那神仙日子,岂不痛快。
  他一提议,众人渣齐声附和。又把做假护照的揪过来了,一圈人瞪着眼睛训着逼供,就问这里头究竟有没有什么道道,一听一张假照能卖好几千,得,不少人萌生出去改行的心思了。
  中层和底层在讨论,把傅国生、余罪、阮磊领导班子四位可笑惨了,老傅大气,直嚷着不用偷了,出去谁找我,每人十万安家费,跟着傅哥干。
  这空头支票给得大气,不过信者不多,搁监狱里,难道谁还指望碰到实诚人。余罪看了看阮磊刚刚消肿,还有点瘸的左脚踝,此时稍稍有点歉意了,关切地问了句:“还疼么?阮哥,不会记我仇吧?”
  “有什么仇可记得,咱们都一类人,人渣一个,烂命一条。”阮黑子道,这人和长像一致,很豪爽,他揽着余罪的肩膀,笑着说这些话。傅国生可不乐意了,直斥着:“黑子,命在就不算烂,要我看你这回罪重不了,你是大扫黑行动被捉进来的,这种抓人太糙,明显没有掌握你什么实质性证据,迟早得放你。”
  “老傅,说得倒是有道理。”黑子瞪着牛眼,凛然回头又反复道:“可警察不听你的呀。”
  “那也未必,说不定我出去,把你也捞出去,怎么样?愿意和我一起干吗?暴力犯罪没什么前途呐,将来跟着我,咱玩高智商犯罪。”老傅邀着,很得意了,把智商不太高的黑子说懵了,他想了想,直接道:“砍头捅屁股都是剁,至于分那么清吗?你说干啥吧?我可只会砍人。”
  余罪被这位纯洁的人渣逗乐了,掩着脸笑着,老傅却是头疼了,跟黑子讲清这初级和高智商犯罪可没那么容易,而且黑子很不服气,对于他们砍手党在南边向来威名赫赫,闻者色变。手上有金镏子的、腕上有镯子名表的,只要被砍手党盯上,连贵重物品带身体那个部位都会消失,但干法并不繁复,刀上抹着强麻醉药物,一刀下去就解决问题,这麻利劲,正合黑哥的性格。
  “还不就用得是苄替啶、左啡诺几种麻醉药,用醋酸中和的,那不行呀,黑子,一查这些违禁药品就把你们连锅端了。”傅牢头道,一说那名字,听得黑子发愣了,异样地问你怎么知道,这可是砍手党的不传之秘,老傅不屑地道:“出去我给你几种比这更好的,切……犯那事,都是活得不耐烦了,知道现在公安怎么对付砍手党吗?只要发现,可以当场击毙。”
  可不,那还混个毛呀,要不黑哥怎么走到穷途末路了,黑子无言以对了,苦着脸想了想,屁股蹭了蹭一旁的阿卜,出声道:“要老傅真出去了,让他把咱们都捞出去了,一块混着。”
  “我出不去了,我是被抓现行了,四十七克,差点就得打头了。”阿卜眯着眼睛道,一副认命的表情,对于毒贩,末路就是死路。
  “别灰心,阿卜,现在多少人发愁就业呢,你不愁了,国家养着呢。”余罪笑着道。这个黑色幽默听得老傅和黑子满脸笑意,而阿卜也意外地笑了。维族深邃的眼睛里,余罪看到了清澈,他丝毫不怀疑,这家伙像他一样,此时在想着故乡、想着亲人,也许还有他心里的爱人。
  人渣在不渣的时候,也像人,有时候会不好意思。这个时候,余罪倒觉得他们并不是那么的十恶不赦,毕竟人渣也有人的成分嘛。他起身,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又像往常那样毫无征兆的结束了胡扯,洗了把脸,然后很落寞地回到了通铺上,就那么孤独地蜷着,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没人注意到,他洗去的是猝鼻子酸酸流出来的眼泪,他想起了父亲,一定还在等着一身崭新警服回家的儿子;他想起了警校的那些朋友,他们一定已经穿上了鲜亮的警服,扬眉吐气地坐在警车上。他沉浸在与眼前所见极度不和谐的憧憬中,只有闭上眼,才能回到曾经的生活中。
  他恨,不过他很平静,就像他平静地接受了很多改变一样。
  “老傅,说不定咱们还真走眼了,余二没准还就是个毛贼。”
  黑子阮磊侧着脑袋看了眼,这些日子对着不恶不凶,时不时还深沉一下的余小二有了看法。
  “我看也像。”阿卜道,抹了下巴上的胡子,因为余二的出现让他在富佬眼中下降了一个档次,而且这个余二在监仓里说话的威信的份量甚至大过了牢头,很让他有点羡慕嫉妒恨,他又强调了一句:“对,就是个毛贼。”
  “呵呵,就是个贼,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贼。”傅国生打着圆场,轻笑着道,似乎他很欣赏。
  毕竟物质时代,有理想和有追求的不多了,哪怕是个贼!
第10章
不期而遇
  时代的飞速发展让犯罪和打击犯罪,无论在方式方法,还是在时间空间上都有了质的飞跃,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可总也有天不藏奸、邪不胜正。
  在以打击刑事犯罪为己任的刑侦二大队,严德标、李二冬站在大门口一个红色的横幅下,横幅上书“‘1.23’案件庆功会”。
  对,就是庆功会,这俩被派出门口值勤了,因为这个狭小的地方,车一多,指定会堵。孙羿和吴光宇也派上用场了,就搁这条窄道上给人泊车,因为来的市局领导不少,这里又离省厅不远,连省厅也派人来了。这个案子又传出了一条奇闻,传说是被一名实习的警校生推理出来了,他参加了追捕小组,跨了三省追回了劫财杀人的元凶。
  那是解冰,这也正是让哥几个心里不爽的地方,人比人实在差得太远。严德标吊儿郎当地站着,看着会到中途了,一转身想溜,李二冬威胁着:“鼠标,你他妈要敢溜,我也溜了啊。”
  “你……烂人,多站几分钟吃多大亏了。”严德标火冒三丈地道,看威胁不住李二冬,马上脸上笑着:“冬弟,我给你们买瓶饮料去啊。”
  “凉茶啊,其他的不喝。”孙羿听到了,大声道,其他附和着,严德标骂咧咧溜了:“那种饮料对身体不好,一块钱一瓶那矿泉水多好喝。”
  后面人嚷了句,他吱溜一下蹿远了,哈哈奸笑着。三个人走到了一起,里面的会开了,事情就不多了。李二冬来得晚,奇怪地问着两人道:“孙子,怎么回事?好像是解冰还得了个三等功……我靠,他什么时候来了。”
  “我们比你早来不到一天,哪里知道。”孙羿道。吴光宇却是不服气地说着:“还不是瞎猫逮了只死耗子……哟嗬,那谁谁谁……”
  吴光宇拉着哥俩,指着院门里出来的一位女警,孙羿一瞧,说出名来了:“周文涓。”
  对,是周文涓,正快步跑着,这位在学校就不声不响的姑娘现在在二队也难得一见,一直跟着法医采证,照过面,可没来得及说话,此时她快步奔到大家面前,给每人塞了瓶矿泉水,布置会务的,难得还想着同学们。
  哥几个笑着谢了,周文涓看着大家,有点不好意思,脸皮厚的这几位哥们可荤素不忌了,李二冬笑道:“文涓,你这个表情怎么看谁都害羞,咱们除了同学关系,没其他关系吧。”
  周文涓眉头一皱,更结巴了,那俩烂货咧着嘴直笑,鼠标奔回来了,看这几个家伙又逗人家,直接轰过一边,问着周文涓道:“周警官,你有事是吧?”
  “有点小事。”周文涓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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