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精校)第55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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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定能,而且很简单,说不定需要的时候,我会直接买下你一家金店,不过,我可能不会经营啊,可能转手,还得再还给你。”宋星月道,笑着,眉飞色媚,传达着一种两地商人都懂的潜台词。
  郑健明一下子读懂了,他心跳了,这种貌似合法的转手交易,只有一种可能:洗钱。
  特别是对于他这个横跨两地生意的,是大量现金出境变现的首选,试想一想,内地交易,正常支付,出境后,签一个文件又回到了原家手里了,毕竟从澳门支付,要比层层设卡的内地银监,容易得多。
  “这个其实有很多途径的,不一定非要通过珠宝生意走啊。”郑健明喃喃道,似乎稍有不情愿。
  “我懂,也有其他途径,但相比之下,多一条退路难道不好吗?何况,我们又是老乡。”宋星月道。
  好久的沉默,两人凝视着似乎都在窥探对方的底牌,自从搭上线以来,郑健明也略略调查过星海的背景,不过调查的结果让他打消了合作的念头,正当的生意,谁又愿意轻易涉险,他知道轻重。但他又担心,可能不得不涉险,因为在内地还有生意,现在对方手里,又多了一张底牌。
  “如果我不答应,您是不是会选择向我内地的生意下手,或者,拿这个我没见过面的私生子要挟?”郑健明半晌面无表情地问,看不出,这个从未谋面的私生子,在他心里究竟有多大的份量。
  “您如果了解您这位私生子的话,就不会这样说了,我不会拿他要挟,恰恰相反的是,他是我的保障。”宋星月道,笑了,从无意中发现这个埋没了二十几年的秘密之后,她就经常这样笑。
  “我怎么没有明白你这句话?”郑健明狐疑地道。
  “知道顾晓彤吗?太原制毒案上栽的那位。”宋星月轻声问。
  郑健明眉头一皱,那个货色一家没少来澳门赌过,丈夫戚润天和她,当时是出了名的输钱傻缺,不过你不得不佩服,人家有取之不尽的财源啊,郑健明点点头道:“不是早亡命国外了?”
  “是啊,把她从云端拉下来的,你想是谁?”宋星月笑着道。
  “是……”郑健明两眼直凸,愕然指着笔记本屏幕上的照片,难道是……自己的儿子?
  “对,我在太原有不少公安上的朋友,他可是无人不晓的人物啊,有位朋友警告我:别惹他。不是因为想保护他的原因,而是提醒我,惹不起。原因也很简单,我们是拼钱,而他们是拼命。”宋星月笑着道。
  愕然、惊讶、不解、疑惑的表情变幻在郑健明的脸上,漂泊日久,即便可以接受所有的光怪陆离,也无从想像,那个环境,把他未谋面的亲子,变成了什么样子。
  “所以,他天生就是个威胁,我不知道是不是威胁到了你的家庭,但肯定威胁到你的生意了吧?别告诉我,你没干过这样的活,整个澳门从金店到赌场,都喝的是内地的血……要是有人知道,你无意中制造了这么一位儿子,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听说您没少介绍内地的赌客到澳门玩吧?”宋星月笑道,她很得意地看到了郑健明陡然色变。
  试想,这层关系的曝光完全可以把郑健明放到尴尬的位置,不管是面对家庭,而是面对生意伙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父子相似太近,想否认都难。
  宋星月半晌没有等到回音,她慢慢地收起了精致的笔记本,将收回时,她又放下了,起身道:“看来咱们没谈的了,生意不成仁义在。相信我,只有这一份真相,送给你了,我真没有威胁你的意思。”
  郑健明却是发滞一般,痴痴地看着她,宋星月稍稍失望,抬步,优雅地拎起挎包,要走了。
  “等等。”
  将出门时,郑健明开口了,宋星月回头,两人默然相视,就听郑健明面无表情地说着:“我可以给你一条安全通道,保证兑付,佣金按规矩来,你知道。”
  “还有呢?”宋星月笑着问,她知道,这个故事撬动对方了。
  郑健明摩挲着桌子上的笔记本,拿到了手里扬着:“就当你不知道这事,如果在我的身边传开,如果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一定会违约的,不管你有多大背景,多大能量,出了国境线,都等于零。”
  “呵呵,成交。我的助理会联系你的。”宋星月笑道,款款地下了楼。
  门扇合上了,宋星月像个幽灵一样走了。郑健明枯坐着,无语地摩挲着下巴,他想看的,却又不敢碰触,就像曾经亡命偷渡的回忆,也像故乡在心里的记忆,都不愿意提及。
  慢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滴冰冰的东西染湿了他的面颊,他惊省时,抹到手指上的,是泪迹!
  他摩挲着笔记本,又一次轻轻地打开了,在屏幕上看着那位显得精干的警察,看着好多偷拍到的照片,痴痴地看着不忍移开视线,旧时的记忆如潮涌来,那熟悉的故乡、熟悉的城市,时隔几十年,仍然没有忘却,即便忘却,也因为这个人,变得越来越清晰……
  ……
  太原市,和悦小区,下午十七时。
  沉睡了一天的余罪伸了伸胳膊,艰难地睁开了睡眼,他闻到了香味,一骨碌起身,惊省间才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拍着脑袋想了许久,才想起这是马秋林的家。好简陋的地方,卧室一床一桌一柜,床头和桌面磨得已经发亮,柜子里全是书籍。
  他迷迷糊糊起身,口渴,循着钻进了卫生间,放水,凉水冲头,在冰冷的水里泡了泡发懵的脑袋,半晌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胡子拉碴的,满脸疲惫的,像个居无定所的逃犯,心里乱如麻的事纠结着,刚清醒又涌上头了。
  他无聊地擦干了脸,想想在马老家里滚一天却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出了卫生间叫着:“马老,我……我不吃饭了,我回家了啊。”
  厨房里伸出个脑袋后,惊得余罪啊的叫了一声,然后看看环境,确认这不是在自己家,他愕然问着:“你怎么在这儿?”
  “给你做饭啊。”林宇婧笑着道。
  余罪笑了,讪讪道:“你做的又不好吃。”
  “那还有我呢。”马秋林的声音,却是没有看到人。
  等余罪走进厨房,却是马秋林在炖着汤,他小勺子舀着尝着味道,笑吟吟看着余罪,林宇婧在帮厨,案子上切了一堆青青的豆荚,那刀工,像单掌劈砖一样,还像以前那么惨不忍睹,余罪扑哧笑了,然后林宇婧瞪了瞪他,给了他个威胁的眼神。
  “美食有三种,少年时,父母做的饭最香;成年时,爱人做的菜最好;年老时,儿女做的饭最美……余儿,你说呢。”马秋林笑着问。
  “好像是,不过能把三味美食全品尝到的人不多。”余罪道。
  “对,所以今天我要陪老伴到闺女家蹭饭啊,家就暂借给你几个小时,你好好尝尝第二道美味。”马秋林笑道,他解着围裙,递给了林宇婧,起身拍拍余罪的肩膀,然后挥手制止着余罪的相送,慢慢悠悠地关上门走了。
  “这老头,越来越懂情调了啊……呵呵。”余罪笑了笑,回头看老婆时,林宇婧却是切着菜,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了,余罪在这一刹那,明白了马秋林的苦心,他尴尬地问了句:“老马告诉你了?”
  “嗯。”林宇婧几不可闻地应了声。
  “都告诉你啦?”余罪拉着脸问。
  “嗯。”林宇婧又应了一声。
  “啧,这老头,怎么越来越八婆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他倒替我说了……哎,那个……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余罪道着,叹了口气,坐到了餐桌边上。
  林宇婧放下了菜刀,回头问着:“你是公事不知道怎么办?还是家事不知道怎么办?”
  余罪挠挠脑袋,苦着脸道:“好像都不知道。”
  “公事我可以告诉你,上午我陪马老去了一趟市局,等了两个小时才见到了许局长,谈话只谈了不到十分钟,你的报告都递上去了,可能当着面不好说,不过看许局长的表情,应该没当回事。”林宇婧道,这是第三次给市局递类似的情况报告了,每每递上去,老许都不客气地给一个评价:狗拿耗子。
  这官府的鹰犬也不好当啊,余罪尴尬地挠挠腮边,咬咬嘴唇,每每惊世骇俗的那些想法,很难得到认同。
  “你还准备继续查下去吗?”林宇婧问。
  “我不确定,宋星月、宋海月、宋军,他们这一家三位一体的生意我还没有搞清楚来龙去脉,但就目前能看到的东西,整个都是空壳……当然,这是特色,官商生意都需要这么一张合法的外衣,他们这号人,可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可恰恰相反的是,为什么又要通过星海投资这个平台,大规模的募集资金呢?像她们这种人,应该是发愁怎么样把手里的钱合法化而已……啧,搞不清,事情到看不懂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见识太少。”余罪摇着头,一副力有未逮的无奈,无论是查实还是查办,都远远超过他的能力了。
  他说着,不时地看着老婆,说完了不好意思地问着:“你……是不是又嫌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有点。”林宇婧道,余罪的脸色一黯,她却补充着:“不过要是真逮到只耗子,也不是坏事。”
  “看来,老马比你老公强,他说话,你能听得进去啊。”余罪自嘲道。
  “错,他自认不比你强,他说啊,每个警察都身有余罪,他选择了逃避,所以内疚于心;许平秋和王少峰选择了漠视,所以他们平步青云;而你选择了面对,注定要活得很艰难,但比谁都坦荡。”林宇婧道。
  余罪笑了笑,没作解释,错觉是一种很好的感觉,他喜欢。而且很感谢老马重塑了他这个高大尚的形象,瞧把老婆看得,两眼都是小星星。
  “别得瑟啊,过来帮忙……”林宇婧摆着头,余罪赶紧地起身,上前帮忙,两人且做且说,一人烧了一个菜,你的夹生,她的略糊,放到餐桌上时,反倒是老马熬的鸡汤味道最好,两人都不吃菜,光喝汤了,半晌发现时,相视一笑,林宇婧叹着道:“还是爸做的红烧肉好吃。”
  一下子触及了余罪的痛处,他若有所思地停筷了。林宇婧轻声问着:“你不会因为有了一个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就嫌弃他吧?”
  “不是,我有点生气,他居然瞒了我这么多年,不懂事的时候问,他直接就是一巴掌;懂事的时候问,他说早死逑了……我爸有多操蛋,你也领教过了,小时候跟人打架,他明里去赔礼道歉,回头就问我吃亏了还是讨便宜,要讨便宜了,他就夸我,要吃亏,他一准得骂我没出息;我根本就没上过幼儿园你知道不……四五岁的时候,他就教唆我怎么卖水果,一逢着老头老太太,就打发我卖萌,奶声奶气喊爷爷奶奶,人家一可怜,就买我家水果,我给他们拣,一准得拣几个有虫咬的,不好卖的……”余罪道着,哭笑不得的表情,林宇婧也笑了,这一对奇葩父子,那肯定是长年累月炼成的。
  笑着笑着,余罪一失声,唏嘘着又哭了,林宇婧愣愣地看着,愕然了,她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会已经百毒不侵的丈夫,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我……也想起爸做的红烧肉了。”
  余罪抽泣了几声,抹着鼻子,眼睛红红的,断断续续道:“那时候家里老穷了,难得吃上一两回肉,每次都是我把瘦肉啃了,爸嚼着那些带着猪皮的肥肉……上小学,每天都坐在水果车子上,他推着,乐呵呵地送我去学校,等下课了,他一准就等在校门口,接我回家……不管别人用什么眼光看我们俩,我都没在乎过,一直认为我这个傻老爸,是天下最好的老爸……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就想当面问问他究竟怎么一回事,他勃然大怒,直接砸了我一杯子……他让我滚,让我去找我有钱的爹妈去,其实他很清楚,李军涛所长说,亲妈回来汾西一次,想要回儿子,你知道他有多操蛋,把我藏到乡下,告诉亲妈说,我死了,还拉了一群果贩子当旁证,极力证明我确实夭折了……好多人都清楚,唯独瞒着我一个人,还他妈给我起了个操蛋的名字:余罪!……这是李军涛那个混蛋起的名字,好提醒着,别忘了,我是一个逃犯的余孽!”
  那百般的纠结、犹豫、徘徊,让余罪是如此的难堪,他擦干了泪迹,却擦不去心里的阴影。断断续续地说着,说得清记忆中那些往事,却说不清,上一代那些人之间,有着多少纠葛。
  林宇婧轻轻地伸着手,和余罪的手相握,她什么也没有说,静静地陪着他,沉浸在往事中,陪着丈夫唏嘘有声、无语泪垂……
第86章
来势汹汹
  时间指向了八月五日。
  这个时间任红城是掐着指头算的,离汪慎修递交辞职的申请正好十五天,正好是个周一,他又一次拿出来了辞职报告,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文字的东西反映不出什么来,就是个人情况不容许云云之类,要求离职,看这半个月都不见人的样子啊,应该是铁了心了。
  事情凉了凉,任红城的脾气也消了点,消磨之后,剩下的都是惋惜了,特勤的工作不是谁都干得了的,大部分会选择履历里稍有污点,再无升迁可能的人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比如窃听、比如刺探、比如卧底,而汪慎修的情况不同,他是清清白白从学生警就入职特勤籍的,外人无从知晓的是,他在市区做雅痞商店以及海外代购生意时,截获了大量的洗钱以及地下钱庄的信息,为经侦支队的数次案件侦查提供了不少翔实资料。
  更难能可贵的是,两年多的时间里,没有疏漏、没有消极怠工、没有被社会上形形色色的诱惑污染,这也是他,直接被选拔进总队特勤的直接原因。
  可就是这样一个意志坚定、思想成熟的同志,怎么可能眨眼间就选择放弃他钟爱的事业呢?
  或许坐在这个位置太久了,已经无从理解这些年轻人的心态,不过任红城觉得,就轮到谁,也不可能放下。他指节轻叩着桌面,此事已经向市局、总队汇报,上级皆是惋惜之态,这种特殊的岗位,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就能干了,因为涉密的原因,也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考察,不管怎么说,这种岗位的流失谁都会痛心。
  于是领导给的意见是:缓缓,再缓缓,要尽全力做好劝说工作,事业为重……
  任红城真做了,他甚至联系了汪慎修的父母,联系之后才瞠然发现,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汪慎修的父母在他毕业后早已离婚,这些年他和家里的联系,只有一个奶奶,那老人七十多了,居然是孙子按时汇钱赡养着,而分道扬镳的父母早就各自成家,没人关心他的去留。
  不幸的人总有各自不幸的方式,在这些事上任红城找到了他很少和女人交往的原因,也许是父母离异的阴影吧,但恰恰也是这个阴影,让他变得这么重感情……对,哪怕是一个在外人看来,很不堪的感情。对方任红城也查到了,他很意外,无从揣度一个警察和一个失足女之间会发生怎么样的感情,但他相信肯定不一般。
  这事……他牙疼万分,突然间灵光一现时,拍着额头道:“咦,这种事得找合适的人去干。”
  浮在眼前的,一对哼哈二将,余罪、鼠标,这俩当特勤干过打家劫室的烂痞警,肯定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敢劝。
  死马当活马医吧,任红城一念至此,拿起了电话,拨着余罪的号码,说得很正式,语气很严肃:“余罪同志,经上级研究决定,由你代表组织做一下汪慎修同志的劝说工作……不能试试,一定要完成任务,这种岗位的人员流失,很可能给我们的事业造成很大损失,对,尽快……就结婚并不妨碍正常工作嘛,我们是警队,又不是光棍队……”
  找了两杆枪,而且满口答应,任红城心里稍慰,他拿定主意了,把辞职报告锁进抽屉,心里愤愤地想着:我就不签字!看你小子敢不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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