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锅(精校)第3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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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难受,甚至于看着枯坐在长椅上花白一头的江师傅也让简凡有点难受,看着依然是风尘仆仆的一干前队友,也有点难受。或者不是简凡一个人难受,在外面枯坐等着的人心里都没那么好受,这个队伍里每年都有清退的、开除的、辞职的、退役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大家感觉如此地黯然。每有新队员入队,实战是从这位秃子的手把手示范开始的;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是在病房里这位秃子慎重地把枪支交给自己手上,嘱咐着注意安全,嘱咐着路上小心,每一次无恙归来,总能见到这秃子笑吟吟地站在枪械库门口看着集合解散。
  虽然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在警队留不了一辈子,可要走这么一位熟悉的人,又是这个样子走,又怎能不让人黯然。
  门开了,一身警装显得不那么矮胖的陆坚定,带着张英兰和景文秀俩位心理学专家踱步出来,和众人打着招呼,一看到了简凡和杨红杏,出来的三个人俱是一愣,景文秀的眼里的表情最丰富,数月之前在桂园见过,此次一见惊得差点要喊出来,好歹领导在场压住了。张英兰眼睛里透着讶色,几分惊喜地看着神彩奕奕如鹤立鸡群般站在一干警察队里的简凡,点点头,释然地长叹了一口气,陆坚定却是拍拍简凡的肩膀。看这小伙这么坚实,随意说了句:“小子嗳,你这块料子不当警察可惜了,要不再回来混俩年。”
  “陆队,您是非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才甘心呀?”简凡扬扬头,示意着病房里的人,一听这话陆坚定长声唉声叹着,无语了。简凡又问着:“我师傅怎么样?”
  “哎,去看看他吧……”陆坚定拍了一把,黯黯地走了,张英兰轻声说着:“酒精中毒导致甘油三酯血症,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大脑中枢神经。加上长期处在封闭式环境里,对他的心理健康也造成了一定影响……他需要戒酒、需要好好静养。”
  张英兰说着,也有点无能为力的神色,这两年省厅心理研究处专门从各基层单位挑选了不少有过实战外勤经历的警察作为警察心理学研究的范本,当过武警、当过执刑手、打过狙击、杀过不少的人的陈十全无疑是一个最典型的范本,只不过这个结果却是始料未及的。最典型、最铁血的警察,家庭不睦、夫妻感情不好、父女感情不和,生活中也是个最失败的男人。
  失败到最后倒在酒瓶下,看来张处长也没治了,摇着头,带着景助理,俩个人离开了。景文秀倒是回过几次头看着简凡,又看看一直侧立在简凡身侧的杨红杏,满眼的狐疑。
  “进去进去……都进……”王明喊着。
  “陈师傅,我们看你来了。”史静媛笑着一马当先,江义和紧随其后。
  “陈师傅,看我们把谁带来了。你的得意弟子……”肖成钢笑着凑到了陈十全病床前。
  一干人有说有笑围着陈十全,简凡和杨红杏看着脸色颓然、苍白、衰伤的陈十全,只是嗯嗯了几声。看到了简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眼光稍多停留了一秒钟,又回复到那个黯然神伤的表情。
  杨红杏拽了拽简凡,没有反应。俩个人伫立在床头面对陈十全的位置。看着陈师傅这样,杨红杏也有几分恻然,又推了一把,再看简凡的时候,还是像看得入神了一般看着陈十全。
  没用,史静媛看看江师傅和众人,都有点失望,住院住了四五天,人都来看遍了,起初还以为出了这糗事脸上有点挂不住,而现在看来,恐怕是积郁已久的病情陡然爆发了,病来如山倒的猝然把这个如山的男人也击溃了。
  “都走吧……”被众人围着陈十全突然开口了,摸了摸最近的肖成钢。握了握头发花白精神还矍铄的江义和,摇了摇头,摆摆手,还是同样的一句:“都走吧。”
  一干乘兴而来的队友们都沉默了。互看着,站起身来都没有离开。
  酒精只是诱因,师傅是意志已经消沉?还是精神已经堕落?抑或是被糟糕的境遇、不和睦的家和倒霉的事业折磨成了这个样子?简凡看着陈师傅暗暗地想着,现在还能想起来师傅几十米外一枪崩断齐树民右腕的飒爽,还能想起师傅威风凛凛如煞神般的气势,却不知道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师傅……”
  简凡一念至此,想了很久了,分开众人直坐到床边,握着师傅那双大手,恻然地看了一眼,心里凄楚可脸上带着一惯的笑意问着:“咱们喝两盅怎么样?”
  陈十全蓦地眼睛一亮,嘴唇条件反射似的滋拉响一声,一干人颇觉不妥的时候,却不料变生肘腋,陈十全抽回了手,眼睛瞪着:“滚!”
  终于不似先前那么冷漠和那么无所谓,终于带上感情色彩了,一声滚字惊得简凡缩身回人躲开了好几米,生怕又被大耳光招呼上。可仅仅是厉色一闪,又回复了先前那痴呆样子,同来的队友都不悦地看着简凡。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就说到病根上了,能不火大么?
  怎么办?就见得简凡没皮没脸、非常不合时宜地笑着,又坐回了陈十全身边……
第六卷
此生多少惑
第42章
劝将成激将
  消沉为什么?是因为心仍在,志难酬。
  黯然为什么?是因为人将去、事难休。
  颓废又为什么?那是因为毕生孜孜所求,到头来只剩老病悲秋。
  那份消沉、那份黯然、那份颓废在陈十全的脸色显得格外清楚,失神的两眼、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和偌大的酒糟鼻子,嘴唇有点乌青。以往令每个入队刑警望而生畏的陈十环,现在怎么看、怎么让人唏嘘不已。有句歌词写得好,爱得有多深,伤得就有多深,想想从武警、特警到刑警当了二十多年警察的陈师傅,到头来一事无成、一无所有,唯余一身老病之躯,简凡知道,他的身心所承受的伤痛,要甚过于在场的每一个人。
  被师傅骂了句简凡再凑上来。看着苍白中带着乌青的脸,一下子哽咽着、强忍着,嘴唇翕动着,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到了这种境地,没有什么可说好像。即便是来探望多数也长嘘短叹一番,简凡此时才明白了队友们生拉硬扯不惜要把自己铐来的原因,那是因为,在这位生死线上趟过几个来回的人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和无力的。
  “出去……都出来,我跟师傅坐一会儿……红杏,你也出去……”
  简凡半晌没找到合适的言辞,回头把气撒到同来的队友身上了,撵着人,肖成钢、郭元一干年青人自己是推推搡搡赶了出去,江师傅和史静媛不放心地回头看看,也被请了出去,杨红杏略微有点不悦之色。不过看样自己俩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之后,变得听话了,默默地跟着众人出了病房。
  加护的病房,条件不错,估计是队里给这位老警察的最后安慰,简凡站在门口闭上了门,把一干人关到了外头,回头看陈十全,这陈师傅待理不理,欠着身子腋着被子躺着,这架势差不多像要等死了。
  “师傅,我可不是来劝你的,别给我脸色看。”
  简凡踱着步,轻轻地说着,剩下俩人的说话方便了,说了一句陈十全没啥反应,斜斜瞟了一眼,现在见谁也爱理不理的样子,别说陆副支队长,估计老支队长伍辰光来了也这样子,斟酌着简凡话锋一转说着:“我觉得你就不需要劝呀?你是谁呀?武警中队的行刑手,多少江洋大盗在你枪下成了亡魂!?特警支队你是金牌狙击手,现在他们支队长见了你也得叫声陈师傅吧?更别说那帮小子了,见了您得叫前辈了。我第一天当警察,当时的吕教官就告诉我们警队里的个绰号十环的老警察。即便是放下大狙打短枪也双手连发、枪枪十环……你是警队里的标杆人物呀,我就不相信,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两瓶二锅头能把您放倒喽!?”
  简凡铿锵说着,有点添油加醋了,不过大致属实,听得陈十全微微动容。眼底红红地像是瞬间充上了几分血色,佝偻半躺着腰,不知不觉地直了,慢慢地坐直喽,有点讪然地看着此时神彩奕奕,完全不像几年前那么落魄的弟子。
  哟!?这老家伙需要激励一哈……简凡心里暗喜着,蹭蹭坐到师傅面前,拉着师傅那双食指永远是微蜷的手,有点嶙峋、有点发干,就见得简凡历数着:
  “一九八X年严打,一年枪毙了三拨,你一个人杀了四个死刑犯,四年执刑枪毙了十七个人,直接晋升为武警中队当之无愧的刽子手,别说什么恶人,恶鬼见了您都得抖三抖,还记得吗?”
  陈十全眼里闪着异样的凶光,点点头。
  “一九九X太原第一宗贩毒案。嚣张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当时的刑侦支队派出的卧底也被他们灭了口,可最后,毒枭钱德月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道,可咱们刑警都知道吧,是您在火车上一枪爆了他脑袋,我听秦队讲呀,您往那儿一站。吓得那帮孙子直尿裤子,还记得吗?”
  陈十全微微点点头,好汉一提当年勇,自然是金戈铁马,热血喷涌。
  “九九年,咱们太原铲除四和尚那一伙,水西门迪厅把他们包了饺子,铁链砍刀长铳武装的有二十几个人吧?我怎么听说您那次连枪都没带?赤手空拳干翻了五六个。”
  “呵呵……带了,没用。收拾帮小地痞,还用得着枪。”陈十全撇撇发干的嘴唇好歹说了句完整的话。脸色缓了。
  接下来,就不好说了,在特警队升到了外勤领队,厄运就开始了。太原矿山机械集团公司大楼的一次人质劫持案,那些年的民爆物品管理还不是相当严格,在山省这煤矿遍地的地方,找这些东西很容易,而案犯就是背了二十多公斤炸药劫持着人质。扬言要炸了集团公司大楼。
  案由很简单,公司欠下一百多万的施工款,老总是个老赖,拖得这家外地客商穷困潦倒逼上了铤而走险的路。不过当时的情形很复杂,案犯没有找到事主,劫持了公司的秘书。引爆了一管炸药威胁,当时全市执勤的警察封锁了一个区,做好的最坏的打算。
  那一次从纯技术角度讲绝对是一次成功的解救,据秦队长讲,陈十全是双手持枪,直接对着人质开枪,击中大腿的一刹那,人质惯性地一矮身,第二枪从人质露出的间隙里将歹徒一枪毙命。
  两枪几乎是同时打响的,只不过没有打出荣誉来,受伤致残的人质和人质家属无休止的上访、告状,直到索取了一部分赔偿。而为了消除此事的影响,陈十全被调离特警中队,成了一名看枪械库的刑警。直到铁路医院劫款车案再行出山。直到小漳河行动,又被打回了原形。
  “哎……”陈十全半晌无语的看着简凡,摸了摸这货洁白的衬衫领口,摸了摸根根直立的寸头,似有无限惋惜,简凡的励志往事一卡住就没下文了,而且都这样了,估计励也励不起来了,就见得陈十全慢慢地回复了无所谓的态度,摩挲着简凡的肩膀说着:“回去吧……忙你的去吧。”
  “师傅,你听我说……你这一退准备干嘛?”简凡追问着,又换了说话方式。
  陈十全摇摇头,躺下了,半躺着,眼神里渐渐冷了。
  “啧,我给你想个差事怎么样?我知道您喜欢枪林弹雨、刀头舐血的生活,对吧?我觉得您退了,对您来说是件好事,是件可以重新开始的好事。徒弟我给您打一把九寸尖刀。让您把这种快意恩仇、刀光剑影的生活继续下去,您看怎么样?”简凡教唆着,没说目标,只说过程,旨在引起陈十全的注意。
  “干什么?杀人放火?”陈十全果真上当了,没听明白这徒弟要干什么。
  “那个……杀猪怎么样?”简凡眉眼笑着,撂底了。
  “什么?”陈十全气得一下子坐直了,坐得笔直笔直。
  窗外趴着的,早听见了简凡铿锵有力的声音,不过大伙都清楚,这办法有人试过了,效用不大,此时一听简凡胡诌八扯杀猪的办法都出来了,趴着听的郭元缩回身子来了,气笑了,说了句:“完了,这货找抽来了。”
  “没动静呀?陈师傅这样也像个杀猪的啊。”肖成钢趴着小声说了句,杨红杏和史静媛扑哧一笑,不知道谁又在肖成钢脖子扇了一巴掌,反正经常挨,肖成钢也在不乎了……
  …………
  …………
  没啥动静,屋里很静,陈十全非常怪异的眼神盯着简凡。
  简凡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唾沫星子飞溅,指摘着教唆上了:“……师傅,别小看杀猪啊,您想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是汩汩汩汩往外喷,一天可有得你杀了,那可比杀人还过瘾……您想想,您这打狙击出来的,眼准、手狠、力稳、镇定。恰恰是杀猪的几个要素,您根本不用锻炼直接就能上场,一定是个好猪倌……您再想想,寒光闪闪九寸刃。刀头舐血杀猪人,不正好满足你血液里的暴力需求了吗?……您再想想,就您这长相,您这德性,都不用化妆直接就能进屠宰场,人都杀过,杀猪还不小菜一碟,没准去了屠宰场还能当领队,是吧……啊!!!!!!!”
  声音一断,清脆地“啪”一声。夹着简凡的惨叫,床上坐着陈十全再也坐不住了,甩了一个脆亮的耳光,简凡捂着脸要跑,不料哪逃得出抓捕了一辈子的陈十全手心,顾不上腿伤一个鱼跃,把简凡扑得呼里隆咚直滚到地上,胡乱的遮挡着,而被撩得火冒三丈的陈十全也不管不顾了,钵大的拳头、巴掌,直往简凡脸上、身上招呼,打得简凡是杀猪价地惨叫。
  “打起来了,怎么办?”肖成钢傻眼了,里头一老一少打得不亦乐乎,推推门,里面关着。
  “撞…撞…撞开……”
  几个人同时喊着,肖成钢人高马大,“咚!”得一声撞开了门,呼里呼拉一干人七八个冲了进来,拉胳膊的、拽人的,把简凡往起扶,把陈十全往起拉,陈十全兀自骂着:小王八蛋,小兔崽子,还嫌老子丢人现眼不够是不是?……”
  众人劝着,被扶着简凡身上、脸上片片疼痛,也火起了:“你个老王八蛋,打我!?喝成这样早丢人丢到家了。”
  “我操……你们放开,今天我他妈掐死他……”陈十全热血上头。挣扎着,被肖成钢和郭元死死抱着。江老头喊了句都少说两句,而俩女人,根本挤不进去。
  挤在墙角的简凡也不示弱了,被王明、隋鑫挡着,支着胳膊跳脚大喊着:“你们放开,让他打……你还有脾气呀?你还会发火呀?你还知道丢人现眼呀?那你躺床上装什么孙子?……你牛逼什么呀?大伙来看看你,那是关心你,尊重你。你还拽得不理人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在乎,你将来还有什么可在乎的?死都没人来看你……”
  隋鑫急了,和王明一个人抱简凡,一个人捂简凡的嘴,八九个人挤在这么个小空间里,可有得热闹看了,简凡挣扎着说着,怪异的是,挣扎着的陈十全两眼发愣、发直,反倒安静下来了,不挣扎了。
  是啊,不是无所谓吗?怎么打起来了?
  陈十全怪异的动作惊得肖成钢和郭元一愣,也轻轻地放开了,霎时间陈十全眼神空洞地看着还在大声叫嚣的简凡,鼻血抹了一脸,看着一脸关切站在身侧的同事,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真做得有点过份了。
  杨红杏终于挤过来拉住简凡了。这货抹着鼻子正火大着,隋鑫和王明弱弱地一放开,几个人有意识地堵在简凡和陈十全的中间,生怕俩人再干仗,杨红杏拉着简凡往外走,简凡把火撒到众人身上了,气哼哼地叫嚣着:“……你们看他什么?有什么可看的,打人骂人这么来劲。一点事没有。整个喝酒喝成脑残了,根本分不清好赖人……谁爱看谁看,以后不开追悼会别叫我……”
  杨红杏使出吃奶的劲生拉硬扯。在一干前队友很难堪的眼光中把大放厥词的简凡生生拉出了病房,还没来得及埋怨两句,屋里几个人高喊着。陈师傅……陈师傅……醒醒……快叫医生……
  啊!?简凡和杨红杏相互一脸愕然,吃惊地一转身奔回了病房,却见得众人围着已经放躺到床上的陈十全。都在关切的喊着。
  这下,轮到简凡耷拉嘴唇惊讶一脸,被气昏厥了?这也太不经骂了吧!?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来了两三个,听诊器一听,一挥手,送急救病房,此时人多力量大推车一来,几个大小伙七手八脚把陈十全往床上一抬,风风火火的推着直出了病房,临走还不忘挨个剜上简凡一眼。
  “你看你……”杨红杏脸色作难的喃喃了一句,再看左眼肿了一圈,鼻血抹了一脸的简凡,掏着纸巾,伸过手来擦着。
  “坏了,这要真气成半身不遂,一队那帮非宰了我。”简凡握住杨红杏的手,此时真有点紧张了,拉着直出了病房。
  俩人蹬蹬蹬奔下二楼,问着急救室的位置,等奔上前来,六双眼睛都不善地盯着俩人,搞得俩人像奸情撞破一般难堪。
  江师傅叹着气,摇着头,史静媛没吭声,不过眼里的责备之意挺浓。简凡这话说得有太难听了。
  “这货呀……”郭元指着简凡,咬牙切齿地说着:“沾谁谁跟上倒霉,就不应该叫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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