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之狐(校对)第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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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我需要带些什么礼物过去呢?”约瑟夫问道。
  “不需要,不需要。”阿芒说,“你能来就好。”
  ……
  对于阿芒的父亲邀请自己去他们家,以及阿芒隐隐约约的露出来的意思,约瑟夫仔细想想,其实也很合理。
  拉瓦锡家族是巴黎的贵族,虽然爵位并不高,仅仅只是子爵而已。但是巴黎的贵族却总是很高傲的,不要说约瑟夫这样的“科西嘉贵族”,就连“外省贵族”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没见识的土包子的代名词而已。如果再早个几十年,约瑟夫这样身份的人,根本就不够格成为他们家的座上宾。
  然而,如今和几十年前不同了。这些年来,法国的经济形势不太好,这也影响到了贵族们的收入。巴黎百物贵,居之大不易。巴黎的贵族,尤其是巴黎的小贵族,如今日子普遍不好过。阿芒的父亲和大化学家安托万·洛朗·德·拉瓦锡是堂兄弟。相比擅长经营的大化学家,阿芒家的经济情况却要差不少,虽然有着贵族地位,但是有限的田产的产出,根本就支撑不了阿芒他们家的开支,尤其是在这个家中,还有两个花花公子的前提下。如果不是能经常得到来自堂兄弟的帮助,阿芒他们家这时候早就该债台高筑了。
  如今阿芒的妹妹也渐渐长大了。这个时期的小贵族家庭,为了保住家产和地位,除了长子之外的其他儿子,往往都无法得到任何家产,只能成为诸如律师、商人、艺术家之类。靠自己的技术来养活自己。至于女儿,那就更没有保障了。一般来说,贵族家的女儿,如果要嫁给一个地位相当的贵族,就必须拿出一大笔嫁妆。这对于很多贵族家庭而言,都是非常沉重的负担。所以,为了节省嫁妆钱,一些贵族家庭会减少嫁妆,将女儿嫁到外省去,甚至干脆直接让女儿进修道院。
  从以前的交谈中,约瑟夫知道,阿芒的妹妹范妮在家中很受宠爱。无论是阿芒,还是阿芒的父亲都非常喜欢这个女儿。如今,这个女儿也大了,她的婚事就成了大家都很担忧的事情了。如果要想为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阿芒家中却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嫁妆钱,嫁给外省的土包子?无论是阿芒,还是阿芒的父亲,都觉得难以接受。至于修道院什么的,谁要是敢在阿芒的面前提这条路,那阿芒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套扔到那个人的脸上去!
  约瑟夫再想想自己的情况,其实好像也还真不错。他也是贵族,虽然只是个科西嘉贵族,但好歹也算是贵族。他目前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地位,但是将来的发展相当看好。如果阿芒他们家把范妮嫁给自己的话,首先,肯定不用出多少嫁妆。而自己也是阿芒了解,信得过的人,再加上大化学家对他的那句评价,也不用担心将来范妮真的嫁给了他之后,日子不好过。按这样考虑,约瑟夫觉得,阿芒他们家对自己的这个邀请,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两天之后,约瑟夫穿上了自己唯一的一套正装,乘上一辆公共马车,来到了位于勒帕尔蒂埃街阿芒的家。在阿芒家门口不远的地方下了车,约瑟夫朝着四面望望,一眼就看到了著名的皇家歌剧院的废墟。
  这座歌剧院,就是后世著名的音乐剧《歌剧院魅影》中的那座歌剧院。它建造于1671年,但在1763年毁于一场大火。直到第二帝国时期,这座歌剧院才得以重建。而如今,却只有一片大火焚烧过后的废墟而已。
  阿芒的家就在这片废墟的旁边。作为一个贵族,他家的房子倒是不小,有一栋两层的小楼,和一前一后的两个花园。
  依照地址,约瑟夫来到门口。这时候,从小楼里已经隐隐的传出了音乐声。在门口,有一个仆人等在那里迎接客人。约瑟夫走上前,向他表明了身份。那个仆人立刻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看见阿芒满脸笑容的从里面出来。
第二十一章,聚会
  约瑟夫跟着阿芒进了他家的院子,走上台阶。他注意到阿芒家的这栋小楼是典型的洛可可风格的建筑。墙壁上装饰着各种造型的雕花,用金漆和各种其他色彩的油漆加以装饰。这样的一栋小楼,在当年一定是充满了浮夸的炫耀,但如今,金色的和其他各种颜色的油漆都风化剥落了,整个墙面上斑斑驳驳的。
  阿芒注意到约瑟夫在观看这墙面,便道:“这房子有些年头了,早就该整个的修缮一下了,只是我爸爸和我一样,是个无可救药的花花公子,根本就顾不上这些。所以,弄得这房子……该怎么说呢?”
  阿芒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约瑟夫一本正经地用一种咏叹调式的语气道,“它有一种特别的美感。它就像一张打开的时间卷轴,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看到它,你就看到了无常,看到了命运……”
  “约瑟夫,你这话……我就把它当成真正的称赞好了。”阿芒说,“反正你知道,我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这个。另外……”
  阿芒停了下来,抬起头,细细地观看着斑驳的墙面:“约瑟夫,有一点你说的很对,这是无常,这是命运。繁华之下的孤寂和绝望,这才是洛可可的真谛!”
  “O
Fortuna,velut
Luna
statu
variabilis,semper
crescis
aut
decrescis;vita
detestabilis
nunc
obdurat
et
tunc
curat
ludo
mentis
aciem,egestatem,potestatem
dissolvit
ut
glaciem。”约瑟夫在一边低声吟诵道。(这是拉丁文作品《布兰诗歌》中“命运·世界的女皇”中的一段。大意是:哦命运,象月亮般变化无常,盈虚交替;可恶的生活把苦难和幸福交织;无论贫贱与富贵,都如冰雪般融化消亡。)
  “见鬼!你居然立刻用拉丁文写了一首诗!”阿芒佯怒道,“你已经在自然科学上碾压我了,如今又……你这家伙,还要不要人活!”
  “这不是我写的。”约瑟夫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也许是八世纪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一位无名诗人的作品。嗯,我和你说起过,我的教父是一位主教,这是我在他的教堂中看到的一份残卷中的。”
  “可怕的中世纪,不知道埋没了多少有才华的诗人。”阿芒摇摇头道,“好了,我们也别老是站在台阶上聊天了。一起进去吧。”
  两人进了门,约瑟夫往里面望过去,客厅当中有一盏水晶吊灯,上面十多只蜡烛将已经到了入夜时分的大厅照得通明。大厅的两边摆着几张椅子,而中间,就是舞池了。地面上贴着大理石,只是因为年头久了,这些大理石地板都已经变得暗哑,失去了当年的光华。
  大厅的沙发中并没有人,阿芒对约瑟夫道:“我们这次并没有邀请太多的人,只有有限的几个朋友而已,所以,他们都在小客厅里。”
  跟着阿芒往右边一转,便到了小客厅。正像阿芒说的那样,人都在小客厅里。
  阿芒带着约瑟夫走了进来,然后举起手来轻轻的拍了两下巴掌,于是在小客厅的椅子里交谈着的人便都停下来转过脸朝着这边看过来。
  “诸位,请允许我向你们荣幸的介绍我的朋友,法兰西将来的大科学家——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一位意大利子爵,让我们欢迎他的光临。”
  “欢迎你,波拿巴先生。”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站起身来向约瑟夫致意。
  “约瑟夫,这是我的父亲,夏尔·德·拉瓦锡子爵。”阿芒一本正经的介绍道。
  “感谢您的款待。”约瑟夫也躬身行礼道。
  “得了,阿芒,弄得这么正式干什么?”夏尔子爵朝着阿芒摇摇头道,“这只是一个很随意的家庭聚会而已。”
  接着他又转过头指着一张高背椅子对约瑟夫道:“波拿巴先生,请坐到这里来吧。”
  “谢谢。”约瑟夫道,“我是阿芒的朋友,您直接叫我约瑟夫就好了。”
  阿芒则继续在一边介绍其他的家庭成员。
  “这是我的母亲,拉瓦锡子爵夫人。”
  “很高兴见到您,夫人。”约瑟夫赶忙点头致意。
  “我也很喜欢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子爵夫人回答道,“这总能让我想起我还年轻的时候的好时光。”
  “妈妈,您也是年轻人。”阿芒道。
  “这是我的表哥塞缪尔·德·费马。他擅长击剑和射击,曾经追随拉法耶特侯爵在北美战斗过,是个很棒的家伙。”阿芒又向约瑟夫介绍另一位坐在这里的矮个子。约瑟夫注意到在他的右边耳朵下面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道嘴唇下面。也许是为了遮盖这道伤疤,他故意留了一把后世的漫画中的阿道克船长式的大胡子,这也让人难以判断他的年龄。
  “你好。”塞缪尔站起身来点点头。
  “很高兴见到您。”约瑟夫也回应道。
  接着阿芒又给约瑟夫介绍了几个人,大多都是他们家的亲戚之类的。最后阿芒将约瑟夫带到了一位穿着淡黄色的裙子的姑娘的身边。
  “这是我们家最珍贵的珍珠,我的妹妹范妮。”阿芒道。
  “很高兴见到您。”约瑟夫赶忙道。
  “我也是。”那个姑娘微微的低下头,双手牵着裙角微微屈膝作为回应。然后又抬起头来,睁大了碧绿色的大眼睛快速的看了约瑟夫一眼,然后垂下眼睑道:“我从哥哥那里听到过您的很多事情,听说您的论文得到了科学院的大奖。不仅如此,我叔叔说,您在数学方面已经有了很多重要的创建了。而且您得到了推荐,很快就能在巴黎军官学校中获得一个教职了。您如今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就能得到这样的推荐,这可真了不起!”
  “小姐,这其实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难。”约瑟夫微笑着回答道,“我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我哥哥说过,运气只属于准备好了的人。”范妮微笑着低声道。
  “好了,大家都坐下来。不要站着说话。”夏尔·德·拉瓦锡子爵道。
  于是约瑟夫便在阿芒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个仆人送了一杯茶上来,放在约瑟夫身边的小茶几上面。
  大家便接着聊了起来。
  “刚才大家都在聊些什么呢?”约瑟夫问道。
  “我出去之前,大家正在谈论前不久上演的《费加罗的婚礼》呢。”阿芒回答道。
  《费加罗的婚礼》是博马舍的作品。不过对后世的人来说,他们更为熟悉的则是音乐家莫扎特改编的歌剧版本。不过歌剧的《费加罗的婚礼》要到1786年才能完成,最近上演的,并不是后世人们更熟悉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而是话剧《费加罗的婚礼》。
  “博马舍先生在这出戏中的讽刺真是太尖刻,太具有讽刺性了。真是难得他竟然有这样的胆量。”阿芒说道。
  “要我说,博马舍先生倒也罢了,喜剧团的那些人才是真的胆子大,他们甚至改了情节,将王后陛下也讽刺进来了。这才是真的胆子大!”拉瓦锡男爵道。
  “可不是吗?”范妮也微笑着小声道,“他们居然让阿尔马维瓦伯爵说那样的话。很是大胆得很。他们难道就不担心王后呢,她可不会觉得这话是在讽刺她,也许她会觉得,阿尔马维瓦伯爵说的那些话,是对她的赞美呢!”阿芒带着鄙夷的神气笑道。
  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因为生活奢侈,喜欢乱花钱,无数昂贵的宝石、时装汇集入她的宫殿,奢华的时尚风气在她的带领下席卷法兰西的贵族生活圈。邀请与她合得来的贵族们参加彻夜的豪赌、狂欢、舞会时,她最为开心。
  民间传说,每当有什么异想天开的花钱的新念头冒出来,她就像个孩子般撒娇发嗲,大哭大闹,逼丈夫为她实现。结果,王室开支越来越多,财政赤字越来越严重。而在民间,玛丽王后也有了一个“赤字王后”的外号。
  “阿芒,阿尔马维瓦伯爵说了些什么?”约瑟夫问道。
  “伯爵说:‘花钱算什么?就算弄得满是赤字,只能到处找犹太人借贷,那也没什么。要知道,自古以来,要有多少国王,为了美人一笑,连江山都可以抛弃,为了能让夫人戴上她喜欢的那些闪闪发光的宝石,做丈夫的哪怕破产了也是应该的。’”阿芒便回答道。
  “这样呀?阿芒,您太小看王后了。王后无论如何,也是哈布斯堡家族出身的,肯定受过良好的教育。这种简单的隐喻,她完全能听明白。所以喜剧团的那些编剧这样改动,的确是需要胆量的。不过老实说,他们冒的风险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因为哪怕看到了这些讽刺,国王和王后可能也毫不在乎。”约瑟夫道。
  “有人在当众指责他们,他们怎么会不在乎呢?”塞缪尔插嘴道。
  “啊,这个问题嘛。请让我打个比方,嗯,您在北美战斗过。我听说当时北美的一些印第安人和英国人站在一起,和你们对抗。据说那些印第安人会用他们的巫术诅咒你们。那么费马先生,您在乎他们的诅咒吗?”约瑟夫微笑着反问道。
  “当然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他们的那些迷信什么用都没有。您要知道,没有什么巫术是一颗子弹解决不了的。”塞缪尔回答道。
  “如果一颗解决不了,那就再来一颗。”约瑟夫笑道。
  “您说得对,波拿巴先生。”缪赛尔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一般来说,对付印第安人,只需要一颗子弹。”
  “在国王和王后看来,这样的指责,和印第安人的诅咒也没什么区别。他们并不在乎。”
第二十二章,灵感
  “傲慢呀!真是可诅咒的傲慢。”显然,阿芒听懂了约瑟夫的话。
  “也许并不是傲慢。”约瑟夫想了想说,“而只是隔绝——上层和底层的隔绝。法国人民对上层充满了怒火,但是上层却未必觉察到了,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国王和王后被阿谀奉承的宠臣包围着,生活在根本就看不到底层的地方,任何其他的声音都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所以他们还是我行我素。这很糟糕,因为这会导致爆发性的后果。积累的愤怒如果不加以疏导,一旦爆发,就必然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就像洪水冲毁堤坝一样。艺术在这个时候其实应该起到两种作用,一种是警告上层,让他们认识到危险。因为艺术是少有的能让上层注意到底层的方式。另一种则是安抚下层。比如像博马舍先生的《费加罗的婚礼》,其实就努力的想要完成这样的任务。他对阿尔马维瓦伯爵的讽刺,是对上层的警告,而他在剧中让费加罗获得幸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下层的一种安抚。不过如今看来,他的警告分量不足,似乎并没有让上层真正警觉,而安抚的作用如何,也很难说。所以喜剧团的人便将讽刺的力量进一步增加,但从目前来看,戏剧演出已经好几个月了,喜剧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估计还是没什么效果。”
  大家听了都点了点头。只有范妮似乎没有听明白,于是问道:
  “那么,波拿巴先生,喜剧团如果发生了什么,就说明有效果了呢?”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把喜剧团的人都被一股脑的抓起来,塞进巴士底喂老鼠,甚至是一个个的都被砍掉脑袋,那也至少说明,上层在乎这些事情。如今呢,过了这么久,却什么动静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上面完全不在乎。”约瑟夫回答道。
  “这么说来,《费加罗的婚礼》还是不够尖刻呀。”塞缪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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