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暮色难寻第8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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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现欲这个词总结得非常好,可以感觉到,他非常希望我们怀疑他,认定他就是凶手,注意他、调查他,这和刘老师说的警探追求者的几个特征非常的相似——”
张局的眼神,询问地扫过刘瑕——威尔森是第二次来华而已,他追求的不是刘瑕也只能是沈钦了,好笑的是,当连景云和她不假思索地把被追求者当作沈钦的时候,因为沈钦在屋内的自然表现,所有人都以为连景云把刘瑕叫出去,是因为威尔森追求的人是她,而连景云想要瞒下这事儿……
刘瑕对他摇摇头,“我不认识他,沈先生也不认识,有可能他和我们以前接触的某个人有关系,但以现在的时间来说,很难去发掘这之中的联系,也许这就是他安排两天内离境的用意,他希望我们专注于眼下这局游戏。”
“离境以后,再引渡回国受审的可能性有多大?”祈年玉问。
“几乎为零。”一名老警察直接代张局回答,“喝,外国人一回国,那叫一个龙游大海,要么你就在国内抓住,要么这事儿就没办法了,就这么回事。”
“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按照他的安排,去寻求这两起杀人案的证据?”连景云的声调抬高了,“以威尔森的自信来看,这证据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第一个案子,他有绝对正当的在场理由,第二个案子,他有难以推翻的不在场证明——案发当时他在城隍庙吃饭,有就餐小票作为证据——”
“你不能被凶手的气势压过,凶手做过就一定会留下证据,城隍庙距离案发现场并不远,而且案发时间也有半小时左右的浮动,这还是给他留出了足够的时间窗口……”
激烈的争辩声,成为办公室中的主旋律,所有人都在发表自己的看法,狂热的气氛差点盖过了“嘟嘟嘟——”的电话铃声,祈年玉眨巴着眼睛静听了一会,偶然低头一看,他拿起电话,“喂?找哪位?张局吗?”
室内渐渐安静下来,警察们还用眼神互相顶牛,张局伸出手都准备接电话了,祈年玉却嗯、嗯了几声,然后——他居然兀自把电话给挂上了。
他的手有点颤抖,按在电话上不动,仿佛在竭力支撑着自己的站立。
“……是医院。”他说,脸色煞白,“高洪杰……已经脑死亡了。”
第79章
命运越轨者
在ICU门口,哀痛、崩溃与泪水就像频频响起的主题曲,常见到已觉老套,每时每刻都有生与死擦肩而过,转入普通病房的家属喜极而泣,突如其来的意外死亡引发呼天抢地的泪水,绵延许久的死亡带来的是眼角惘然若失的一滴泪……每一张被推出的病床背后都有一个故事,都有一些欢笑与泪水,只有极少数的病床是安安静静地被推出来的——
高洪杰就是其中的一张床,他的身形从远处看十分瘦小,几乎完全被床单淹没,清秀的脸藏在呼吸仪器下,有了些恐怖谷的骇然。几个护士同情地看着他被推向普通病房的方向,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祈年玉手里拿着一大叠资料,和主治医生在床边讨论着什么,没有人为他的昏睡哭泣,也没有人为他的上亿资产无人主持而欣喜,一条生命就这样悄然逝去,也许这才能让人感觉到个人的渺小,即使携带着巨额财产,在这金钱至上的社会里,他的消失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颈动脉受伤,失血过多,始终无法重新自主呼吸,昏迷指数也上不来。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基本可以确定是脑死亡了。”连景云拿着一个袋子走过来,“这是他入院时穿的衣服。”
刘瑕接过袋子,没有应答,沈钦在她身边问,“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如果有家人?审讯期间的自杀,即使有视频做证据,估计局里也得赔一笔,年玉可能会被调动到乡下去……”连景云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烟,夹在手里把玩着,引动护士们的警觉,他的口吻淡淡的,“但既然他已经无亲无故……估计,也就这样了吧。”
“高家的财产?”
“按道理应该由社会福利机构代管,用孳息负担他的医疗费,操作上说,市局对他的处境似乎有一定的道义责任,所以局里的意思是这事就由他们管了……”连景云唇边露出一丝讽笑,“这样也好,既然现在,高洪杰被排除在凶手之外,享有继承权,以高家房产的出租价格来说,可以保证他获得最好的照顾。”
这似乎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比交给社会福利机构,然后在官僚机构的办事效率中被折腾得好,房租剩余的部分,当成照料的报酬也并无不可。刘瑕和沈钦都没有说话,连景云目送着病床被推进一扇又一扇门后,站起身叹了口气,“保险金那块才是真正的问题,既然高洪杰现在已经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了,又没有相应的监护人,禄安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地给付保险金……”
没人有特别的反应,甚至都没人想到过问保险金的事:保险公司逃付保险金,似乎是一种理所当然的邪恶。只有连景云似乎有些羞愧,他站起身匆匆走了,“我去打几个电话,再争取一下……”
该封闭的病房封闭了起来,没到下午,家属也无法进入探望,一重重门重新关上,除了无处不在的空调声,ICU门外的走廊迎来了短暂的平静,刘瑕和沈钦都没有动作,依然望着对面米黄色的墙壁,以及远处走廊尽头高洪杰的病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如果没有那些维生仪器,那张床似乎是空的。
“其实他本可以不死的。”
沈钦忽然说,他没看刘瑕,视线还胶在前方,“……倒在了最后一关,其实,他真不应该死的。”
这件事本来也并不值得自杀,不管对正义、公平多没信心,哪怕还有一点自保心理,还留存有一点点的希望,这个决心晚下两天,现在,高洪杰的人生将会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这整件事最为荒谬的一点就在于,并没有人对他心怀恶意,伤害他的人已经死了,警察无非也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甚至还没能认定他就是凶手,没采到直接证据,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应该至少要再坚持两天——但在这个改变到来之前,他却自己杀死了自己,这个全新的开始,终究没能开始。
“让人不得不惋惜,是吗?”刘瑕说,她也望着那张病床,“这种反应吧违反了人们的求全心理,只差一点点没能完成,比只完成了一点点更让人惋惜,很多人甚至会因此责怪他,‘这完全怪不了任何人,是你自己太过软弱’……明明不该死的,但却选择了死亡。”
“但在你看来,是这样吗?”沈钦问,低幽的声音在光滑的墙壁间回荡。
“当然不是,”刘瑕说,她撑着下巴,隔着厚实的层层玻璃,看着ICU里来来去去的护士,她们正准备着新病房,这里的床位一直都是满的,各式各样的人总会过来在生与死之间做最后的挣扎,“我不喜欢太过文青的引用,但菲兹杰拉德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当你去评判别人的时候,一定要记住,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优越的环境。这世界也绝非你想象得那么美丽,有太多的生命出生只是受苦,生活是那么的不幸,就像是高洪杰,他一定有个很不快乐的童年,他的父亲品格低劣,对他不断施加暴力,他自己的性向,畸形的家庭生活,受压迫、不满足、无经济能力,孱弱又缺位的母亲……他的生活就是一场又一场、一场又一场的灾难和不幸……父母终于离婚了,他和母亲可以开始新生活了,但母亲不久就发现得了癌症,因为离婚的决定他没有钱医治,选择回头,抛弃一切尊严恳求父亲,但得到的只有毫无人性的羞辱和玩弄。他没有钱,没有爱,没有一切……”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绝望被层层渲染,甚至连痛苦这个词语都显得过分清淡,想一想高洪杰当时的心情,想想他眼神里的疲倦——
外界的声音慢慢变轻,心海里有浪回泛,连景云的质问似乎还萦绕在耳边,他受伤又不解的表情,沈钦在身边稳定的呼吸声,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在门边盯着她看,眼神里没有仇恨,只有悲悯,吴总十拿九稳,蛮有把握的微笑,‘你毕竟是我的女儿……’
刘瑕忽然轻轻地、自嘲地笑了起来,“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做心理咨询师吗?对此,你有没有过自己的猜测。”
“……我……”
沈钦的声音有些迟疑,他的眼神,在她脸上流连,手指的温度接近了,但却又不敢靠近。
“你听了我和吴总的对话了吧?”刘瑕没躲开,眼神依然胶着在最近的门把上,盯久了,螺纹一圈圈地放大,让她有丝眩晕,“有什么感想?”
“我……”
“现在,我对你已经没有秘密了,或者在更早以前,我的所有一切都已经在你的双眼之下,”刘瑕撑着下巴,转头看他,“你怎么看?”
刚开始,沈钦讷讷不能成言,但过了一会,他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双眼倒影着刘瑕的面孔,和她唇边那缕牵强自嘲的笑意,像是无风时的大海,清透得可以映照到海面下最细小的沙砾。
他在听。
“其实……我并不怪我妈妈,”刘瑕轻声地说,“从来没有。”
“回头想想,这一切都是可以预测的,一个才华横溢、英俊潇洒、野心强烈的青年,在最落魄的时候娶了一个为爱情而活的女人,在关系确定的那一刻,结果就已经明了。该负责的是更优秀的那个人,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他知道,她能和他匹配的只有相貌,她能慰藉的只有他一时偶然的兴起,她照料不好他,无法和他交流,甚至理解不了他的兴趣爱好……但他还是娶了她,因为在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自己的需要。”
“以这个逻辑去看吴总,你会理解他所有的行为,他所有的行动,只是因为当时他有这样的需要,他可以看到所有的后果,但只是不在乎。他离开她,抛弃我,一次又一次地结婚、离婚,让他的第二个小孩患上抑郁症……回来找我,然后放弃,然后又回来找我……一个人有能力,但不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他会比无能的人造成更多的伤害,让身边所有人的人生都留下永远的疤痕。但……我责怪他吗?不。”
“我恨他吗?——不,其实,我很理解吴总……因为我几乎继承了他的一切,他的大部分长相,几乎全部的智力,当然也有极为类似的性格。吴总并不是否认自己的感情,埋葬掉自己的道德观,他只是……从来都不具有,我也一样。”
“我妈妈死的时候,我没有太多感觉,我早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切,甚至杀刘叔叔的时候也一样,事实上那并不是最佳的做法,我可以激动地给自己辩解,但那不是最佳的做法,我可以从连叔叔,从景云……从那些有能力又愿意负责的人身上看到这一点,一个有底线的人是不会杀人的,即使他做了也会一辈子悔恨,但我没有。我可以很自然地去策划这件事,我看得到所有的后果,但我不在乎……因为,和吴总一样,我知道,我的能力很强,我总是能脱身的,别人会受伤,会死……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并不在乎啊。”
“我是高功能反社会症吗?我是反社会型人格吗?我的基因真的不能去爱吗?会不会只是因为吴总的童年没有得到足够的关爱,他无意识地复制了自己的悲剧呢?如果我在一个充满爱和关怀的环境下长大,我会不会不一样呢?我会不会学会关心,学会去爱呢?也许会的,但就如同我说的一样,你的基因和你的早期环境决定了你的人格,而你的人格决定了你的命运,在这个问题上不存在假设,我只能从吴总身上去照见自己,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和它不懈的斗争……”
她顿了一下,又露出自嘲的笑容,“和李先生一样,我们斗争的本质都是,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但这是一种极为艰难的对抗,因为,毕竟,你的本性有时候写在了你的基因里,就像是李先生那样,要抵抗它就像是强迫自己不喝水一样艰难。有时候,你真的会忍不住想要放弃,就像是高洪杰……命运为他安排了一条道路,越轨的每一步都是荆棘……他孤独、贫穷、破碎不堪,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当他想要做的只是结束自己的生命,多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多一天的挫败、痛苦和折磨的时候,继续抗争下去是为了什么?”
“而这……就是我成为心理咨询师的原因。”
沈钦发出模糊的声音,似乎在表达惊奇,刘瑕别过头看了他一眼,耸耸肩,点了点头,她的目光重新看向了那张静止的病床,“是的,这就是我选择成为一线咨询师的原因。也许你从那些无穷无尽的奇葩患者中,看到的是挫折、绝望、渺小和灰暗,但我看到的是人类这种可悲的生物最可贵的品质……永远不屈的自由意志。”
“命运也许安排你成为一个丑陋的人,用最残酷的方法捏造了你的生活,那种无形的几率之手,冥冥不可见的命运,在你最孱弱的时候摆弄着你,自我意识尚未产生时就已安排了一道又一道的难题,你成长为杀手,成长为恋童癖,成长为抑郁症患者,这一切都并非是你的选择,你只能选择去接受和面对,然后——有的人随波逐流,但也有的人依然在抗争……他们丑陋、无知、畸形而可悲,伤害着别人而不自知,更可恨的是曾被别人伤害也不知道去怨恨,他们活得痛苦不堪,但丝毫不知道自己应该纠正什么,但他们依然在尝试着改变,一次又一次,艰难的,徒劳无功的,胜算极低的……但依然在尝试着去改变,依然怀抱着那么一丝希望。”
“这一丝希望,就是我想要汲取的东西,这也是我告诉任小姐她应该要试着去相信的东西,面对这种不可测度、无法追回的过去所造成的创伤,面对这自我的一部分,在认清它之后,想要改变它,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试着去相信。”刘瑕低声说,“试着去怀抱那么一丝希望,即使几率是如此的渺茫,即使最后有极大的可能,这点希望终将破灭……就像是高洪杰,他一次又一次地试着去相信,你几乎可以阅读出他的努力,他和家里决裂,自谋生路,说服母亲离婚,离开那个家庭,甚至在母亲去世以后依然没有放弃,他在工作,在赚钱,试着交友,如此伤痕累累,但依然一次又一次地鼓起希望,试着让自己的生活变好,甚至去试着追求爱情……”
“当然,最终,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恋人见面的时候,他发现这不过是又一次的设计和背叛,原来人生真的没有变好,对他来说破灭和挫折永远是主旋律,随后是警方顺理成章的严苛逼问,无法澄清的焦躁——这一次,他的希望有那么一时破灭了,但这能磨灭他之前的努力,减少他的伟大吗?我想,对他自己来说,他已经足以称为伟人了。甚至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他会再度燃起希望吗?也许他依然会的……”
停滞的病床终于动了,护士们把它推进了一间新的房门口,那里洒满了光芒,刘瑕把手放下来,坐直身子呼了口气,“也许,这就是我有点喜欢你的原因吧,你也走在荆棘里,沈先生,我们都一样,是命运的越轨者,但你和我不同,你满怀了希望,而我……而我只是苟延残喘,只能借用着别人的希望,维持着最低程度的抗争:无论如何,我不要活得和吴总一样。”
是什么时候放弃了更高的期望?也许她也能学着去爱,也许,只要她足够努力,她依然可以和吴总不那么一样,也许她可以证明给所有人看——证明给吴总,尽管他不关心,证明给母亲,尽管她已经死去,证明给那莫测又冷酷的几率……让他们知道,即使生活和遗传把她塑造成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无人关心,无人去爱,不懂关心也不懂去爱的人,塑造为一个强大的伤害机器,她也依然能够改变,依然可以学着去做一个正常人,一个健全的人,依然可以治愈自己的残疾。是什么时候?是钟姨看到景云对她微笑时,脸上闪过忧虑的那一刻?是连叔叔决定把她的录音上报的那一刻?还是那无数个景云用表情和语言告诉她,‘我不喜欢这样的你’的时刻?时光像水一样穿梭在记忆里,无数个刘瑕抬头对她温和地微笑,那时候她终究还有几分天真,带了那么点想当然,现在她已能坦然地接受,她和高洪杰、沈钦都不一样,他们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跋涉出去,不管脚心的鲜血淋漓,而她走得一脚深一脚浅,总有一只脚还踏在那条既定的道路里,她只是没有这种不断去相信的能量。
她扁着有些不甘心的笑,转头对沈钦眨眨眼:这是她第一次承认自己在某方面弱于沈钦,也是她第一次顺应沈钦的计策,对他吐露了又一个秘密,也许会令他有点小得意,但……也无妨了,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真实的感受,甚至连那些世界专家级别的一对一督导,都无法识破她的伪装。但其实,她也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一次倾诉对她也一样是有效的良药——
“呃……”
触目所及的画面,让她的俏皮陷入僵局:沈钦就只是这样静静地望着她,他的双眼如深海,情感似惊涛骇浪,一滴泪划过眼角,像是风雨卷出的波澜。
“刘小姐,”他的声音,布满哽咽,“你羡慕我满怀希望……但你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希望……”
第80章
追光的人
“是可惜了,其实他能划破颈动脉应该都是一种巧合。”老医生絮絮叨叨,“医学生有时候都没法一下扎准呢,怎么随手一划拉就找对了呢?要是没找对,哪怕把气管戳破了都没事……哎,人啊,就是这样,找准了就那么一下,脆弱得你都不敢相信。”
祈年玉怔怔站在病床边上,低下头看着高洪杰,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什么,老医生没留意,“你们做警察的也看多了吧?就前几天,我这里送来一个打架的,肚子上被踢一脚,够安全了吧?走几步就不行了,脾破裂,ICU住了三四天人没了……有时候你不信命都难,怎么就这么多巧合!”
他摇着头叹口气,“几率多低的事都能给碰上……就说他吧,当时没死已经算命大了,昏迷指数怎么就上不来呢,哪怕求生意志强一点……哎,那个什么,外面的家属可以进来了——那两个是家属吧?哎,你们不是说他已经没亲戚了吗?——护士,护士,让外面那两个家属进来吧。”
“哎,”小护士轻巧地应了一声,一边说话一边走出去,“36床高洪杰的家属,进来吧——”
没过多久,轻轻的脚步声响,刘老师和沈先生一起走了进来,表情都有点怪:沈先生的双眼明显有些红,祈年玉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记起连哥的吩咐——没事少和沈先生接触,注意力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沈先生心里应该也挺难过吧,他望着那安详的,没有生气的清秀面容,心不在焉地想,沈先生肯定也很自责……即使连哥说了,他们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真正摧毁高洪杰的是他过去的生活,但他还是老情不自禁地在想:如果,如果他能多一点温柔。在病床前他还是想要对他轻声说一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医生,你说,他还能救醒吗?”他问,打断了老医生对‘家属’们的叮嘱:要请护工,每天都来翻身擦澡,不然会长褥疮,来探望的时间要遵守,不要擅自拔管,拔管需要医生签字——
老医生看看他,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脑死亡啊……他这个意思就是……”
“脑死亡的意思,是指脑干反射全部消失,陷入深度昏迷状态,无法自主呼吸,维持这种状态十二小时以上,按我国的标准就可以称为脑死亡。”刘姐忽然插入回答,“因为神经细胞不能再生,这种症状,多数可以说明脑干已经丧失功能,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可以认定不会再有恢复功能的机会。不过……也不是没有过奇迹发生,现在国际医学界也有声音,希望能修改脑死亡的定义,甚至是取消这个概念——被判定脑死亡的患者,在亲人的努力下奇迹般苏醒,甚至是自行苏醒的案例,时有发生。”
“但那也是极为罕见的案例,甚至可以说是特例。”老医生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他扶了扶眼镜,进入专业模式,“这种孤例在这么大的样本数下是毫无意义的,可以忽略不计,你给家属这么说了以后,人家连着来十年,每天都抱着也许这次就能唤醒的心情来,然后最后也没成功,这怎么弄?小伙子,别听她的,脑死亡基本就醒不过来了,别想太多,新闻里的事你要件件都当真,那还得了?”
刘老师笑了笑,眼神还牵挂在高洪杰身上,她平时当然也很漂亮,事实上是非常漂亮——但,在这一刻,祈年玉恍惚觉得,刘姐的笑里多了一种难言的情绪,这让她一下鲜活了起来,一下就动人了起来——
“是啊,这几率是极低极低的,也许一千次,一万次,一百万次的尝试唤醒,最终都不会有任何意义,也许现实就是,他注定再也醒不过来。”她说,对老医生,但双眼看着祈年玉,祈年玉慢了半拍才明白,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但那一丝希望毕竟也还是客观存在的,医生,我讲的对伐?这就像是彩票,你可以不买,但谁说得准,高先生是不是就是那张会中奖的双色球组合呢?”
老医生摇摇头,嘟嘟囔囔,但没再说什么,祈年玉转回头去看高洪杰,他的心情忽然好了一点——眼角余光扫过沈先生,他的表情似乎也放松了一些,唇角上翘,隐隐有笑,双眼盯牢了刘姐,当然,刘姐还是不理他。他对刘姐的心意,真是可昭日月,就不知道连哥是怎么想的了……
“都安排好了吧?”说曹操、曹操到,连哥从门外走了过来,“年玉,那个护工的联系方式我发给你了,你记得明天过来和他交接一下,还有护士长的微信也给你了,记得加啊,我都和护士长说好了,要是那个护工做不好,让她直接和你说——”
沈先生低下头按手机,刘姐的手机动了一下,她打开看看,“沈钦说,他也会请人每天过来,给他放放音乐,读点小说,和他说说话……刚好,两个人互相监督了。”
祈年玉惊喜地看过去,又想起连哥的叮嘱,吓一跳要撇过头,不过沈先生的眼神,已经和他撞在了一起——他没有畏缩,反而对他笑了笑,这笑里有理解,也有点安慰,好像在高洪杰这件事上,他们的共同语言,让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就被拉近了。
有点尴尬地对他笑了笑,他的心情渐渐如窗外的春光一样明媚起来,连哥的声音在一边问,“现在的调查方向该怎么样?沈他,你能试着查一下威尔森的底细吗?他在美国有没有前科——唉,不过这些和这个案子没什么关系,时间也有限,恐怕很难起到帮助……”
医生和护士都退了出去,屋里只有维生仪器的滴滴声,四个人聚在一排安静的病床前,声音都是克制的低,“威尔森在美国做过什么事,并不能帮助我们留下他,游戏规则已经很清楚了,只有找到办法打破他的不在场证明,提取到证据,才能赢得这样游戏。”
“不在场证明,靠走访和提取监控,已经是很难打破的了。凶器我很怀疑他会保留,以他一刀毙命的利索程度来说,刀上应该不可能留有DNA证据,再说威尔森完全可以把刀丢弃到河里、湖里,世纪公园里就有一个湖,而且湖边也没有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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