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为悦己者(校对)第1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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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道理。”她讲,吸吸鼻子,抬起手拢了一下头发,“这句话说得真有道理。”
  她靠着沙发,无奈地笑了,“折腾吧,随便折腾,我还是我,我管这世界怎么折腾。”
  管它潮起潮落,管这命运这么跌宕起伏,她也依然是她,那个想要做点事情出来的朱小姐——想当演员,是想做点事情,真的若再当不了演员,她也一样有许多办法,能做出她的事情。朱小姐是永远不会被这种糟烂污打败的,她的意志力,远远超越了这个层次。
  她看起来又像是那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了——脸上仍是一片青紫,令人心惊,但风韵重新点亮了她的眼睛。胡悦望着朱小姐——她的人生,胡悦当然不羡慕,但亦不得不佩服她的坚定,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花花世界找到自己的路,而朱小姐显然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瞥了屏幕一眼,表情猛地一变,一转脸就又成了那个恐慌瑟缩的小女人,朱小姐接了facetime,未语泪先流,“亲爱的……”
  “她找人来打你了?——怎么打成这样子!”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朋友急得一点风度都没有了,他还穿着睡衣,在电话那头连珠炮一样地咒骂着妻子,“你没事吧?现在在哪里?叫医生了没有……”
  朱小姐只是哭,并不回答,她男朋友更是心急如焚,又心疼又愤怒又着急,“你先别哭,你先别哭,我一定给你做主,回来我就收拾她……”
  从她表演的劲头来看,应该不是内出血,纵有,也不严重——如果是脾破裂,这会应该都断气了。胡悦不引人注目地退后几步,转身退出房间,给朱小姐留出足够隐私——也不想在这样的事情里牵扯太深。
  她走到师雩身边,他正站在走廊窗前,和一名中年男子低声谈话,见到她出来,瞥她一眼,“电话打过来了?”
  “嗯。”胡悦很安静,对男人笑了一下,她猜这个人就是会所的主人stanly。
  “接下来就是他们的家事了,stanly。”师雩说,证实了她的猜测,“应该都不会牵扯到你的——救护车马上就到,已经开进来了。”
  这个角度,的确可以看到进门的车道。stanly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何兄爱宠在我的俱乐部出事,我真不好意思见他——daniel,这次还要多谢你及时通知我,不然,要是闹出大事,后果不堪设想。”
  要说刚才会所里有人闹事他不知道,这当然是假话,但,朱小姐被大太太略施薄惩是一回事,要是真打出内出血,一个上升期的女明星死在会所里,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stanly的感谢,师雩收得很坦然,又给他介绍胡悦,“是她做的诊断,我徒弟,以后要是我不做整容了,烦请你多照顾她生意。”
  “那是当然。”stanly一口答应,伸手和胡悦寒暄,又讲,“怎么不做整容?你那个事情,还没搞定?”
  他消息当然灵通,冲屋里努努嘴,“公安那里,今天帮了这么大忙,和何兄讲一下啊。至于执照的事情,信得过我,我倒是可以帮你跑跑。”
  “听天由命吧,我还没想好以后做什么,有想法随时找老兄,先说声谢。”师雩笑着说,“啊,救护车到了。”
  不愧是私人医院的专用车辆,不但车身装饰低调,而且从业人员都极专业迅速,全程不用两个医生帮忙,迅速把朱小姐扶上车带走,全程没惊动其余客人。师雩和胡悦作为朱小姐现在唯一能指望上的人,责无旁贷,跟车到了医院,为她办了住院,联系了s市最好的手术医生,又帮朱小姐打电话叫来助理,一切办妥,可以从医院脱身,已是入夜,两个人都有点饿,但却也都没什么胃口,在医院门口,不约而同停住脚步:车还停在会所呢,还得回去取车。
  “其实距离也不远。”师雩对她说,双手插在兜里,脸藏在夜色中,“两三公里——要不,我们走着去?”
  整件事,事发突然,在电话里商谈好,他们见了面就驱车直奔会所,车上交流也不多,到了会所以后胡悦就一直在照顾朱小姐,总担心她会不会下一秒就吐血死掉,师雩出去联络各方人士,摆平此事,说是久别重逢,但两人各忙各的,交流自然,倒是一点生疏没有,仿佛重回半年前在手术台上的配合。直到此刻,胡悦才有点实感:她终于是见到了师雩,他们的关系,也的确是在两次见面之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秘密没有了,压力没有了,猜忌没有了,伪装也没有了,这些全都是他们共享的面具,如今,全都没有了。
  一个全新的师医生——不是师霁,而是师雩,就站在那里,双手插袋,等着她的答复。
  要一起走回去取车吗?
  胡悦犹豫了一下,这一瞬间,她脑海里掠过了万千星河,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凭本能点了点头。
  “好啊。”
第227章
瞬间永恒
  “还好,不是内出血,肋骨骨裂而已。”
  “是,如果骨折刺伤了内脏器,那就麻烦了,骨裂而已,疼归疼,非要受伤的话,算是最能接受的结果了。”
  天气又入秋了,夜里风很凉,从医院走出来,是一条窄窄的主干道,道路两边种满了法国梧桐,泛黄的树叶在秋风中沙沙落下,这是s市最富诗意的季节。两个人并肩走在秋风里,时不时有车从不远处安静地滑过,像是夜色中的游鱼。
  刚开始,自然是聊才发生的戏剧性事件,师雩说,“应该是早就安排好了,带的人都是老手,时间不久,但是每一拳都在脆弱部位,鼻子、胸口、下腹部,何总花名在外,何太太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估计,这里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
  这是想要直接废掉朱小姐,胡悦大概也有感觉,只是不像是师雩,对这种事好像已司空见惯,没有任何触动——她已不会像是刚进十六院一样,一惊一乍、热血沸腾,但依然有唏嘘不忍的感觉。“太狠了。”
  “不为自己担心?”师雩问,语气反而有点好笑,他轻声说,“还是那么不会抓重点。”
  何总与何太太,如今看来都是‘有办法’的人,胡悦从外面跑来找到朱小姐,帮了她一把,若是被何太太知道,她心情一个不好,要是也找人打胡悦一顿,她怎么办?虽然人家未必会那么做,但确实不可否认,何太太有这样做的能力。
  话虽这么说,但她也不怕,反问,“不怪我把你扯进来?”
  他们两人的眼神,在路灯下碰撞了一下,又各自移开,有一种默契,似在无声中滋长,让人想要抿嘴一笑:胡悦二话不说就应下朱小姐的电话,自然是因为之前师雩身陷囹圄的时候,朱小姐帮着她和师雩见过面。对她,这是等价交换,对胡悦和师雩来说,这是个不可不还的人情。师雩本来也不曾置身事外,自然就谈不上被扯进来。
  这里面的考虑,无需言语,大家都懂,胡悦自然是不担心师雩责怪的,就如同师雩也知道她并不担心何太太可能的报复,整形医生的人脉,五花八门,何太太远远没到能只手遮天的地步,犯不着惹这个麻烦,再说,不还有何总在吗?胡悦不惹事,但她能用十二年去完成一个夙愿,又怎么可能怕事?
  聪明人说话,彼此都不必太点透,胡悦和元黛谈天的时候,便有这样的感觉,但这和他们的对话又不一样,他们的默契,并非只因为同是聪明人,那思维的敏捷,而是因为彼此曾共同经历过了太多,在手术台上下,在医院内外,在彼此独行而又处处交集的人生路上,他们已共享了太多。以至于话只说个开头,彼此就已经明了——但说出口也并无不可,淡淡的调侃,在交错的眼神中化为会意的微笑。
  他们谁也没有看地图,脚步也放得很慢,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去,s市寸土寸金,老城区没有大片大片的绿地,这接成拱门的法国梧桐树就是老百姓的公园。
  “你的事情,怎么样了?刚才,stanly不是说,叫你去找何总?”
  走了一段,胡悦又问他。“总不能老这样子吊着吧,起诉不起诉,该有个结果的。”
  “这件事急不来。”师雩的语气平平淡淡,“还要看a市那边是否决定把我列入起诉人,都得走程序。”
  这当然是最官方的程序,如果a市检察院决定把师雩列为共同被告,那s市这里也无需另行起诉——但,实则胡悦深知内情,a市对这个案子是务求尽快办结的态度,名医兄弟身份互换的稿子,已经引发了诸多关注,甚至很多网民留言,对无辜的堂弟表示感同身受,深情回忆起了12年前a市的法治风气。这些不必要的关心,是a市警方、检方都不乐于见到发酵的情绪。
  与其引起争议,不如尽快办结,所以检察院大概率是不会起诉师雩,否则也就不会把他放回s市了。至于s市这里……若说a市那边,何总还鞭长莫及,现在回到他的地盘,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案子,冒用身份而已,而且在法律领域也的确属于模糊地带——这是一种需要‘情节严重’才能被认定为刑事犯罪的情况,而这情节的严重,可以从很多方面来理解,一方面,师雩连续使用了假身份长达12年,这可以说是非常严重的情节,但另一方面,他有较强的不得已性,而且未在冒用过程中造成除师霁以外,他人的财产损失,动机并非为了牟利,所以,这似乎也不靠近刑法中常见的对‘情节严重’的定义。
  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律知识,法条看看,司法解释看看,都可以得出自己的看法,元律师为他张罗的律师团,不会看不出其中可活动的空间,事实上,就算不惊动何总,师雩应该也有足够的办法免于起诉,毕竟,他花的巨额律师费中,有相当的一部分,就是购买经办律师的优质法律界资源。
  从他保释到现在,两个月快过去了,不管他想不想再当医生,这个案子总是越早办妥越好,胡悦一直在等他重获清白,着手解决自己的行医执照问题——真正要紧的难关,其实还是在这一张行医执照上,她这样问师雩,不是在问他的官非,而是想要架台梯子,就势提起钟女士的新朋友……她说能帮忙,胡悦也就想着一用,若是平时,她不会这样,但……这毕竟是师雩最拿手的事业,他已经三十多岁了,难道还要换个名字,从大学重新念起,去补完他未能用师雩这个名字完成的硕士学业?
  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微信中似乎总没有合适的机会提起,见了面好开口一些,大概输入手机中的文字,会被永远固定下来,可以反复揣摩,而说过的话,却会被风吹走,说完了就说完了,好蒙混一些。胡悦说,“你这个态度,一点也不积极,骆总大概要急死了。”
  师雩笑了,很奇怪,他们在微信里谈天的时候,总有一种暗潮汹涌的克制与试探,见了面,谈起天却又很自然,没有半分生疏。
  “她是很着急,但也没办法,这件事,我决意不走任何关系,只凭律师提供法律意见,一切,在框架内解决。”
  他说,脚步轻松,伸出手接住一片打着旋飘落下来的梧桐叶,捻在手里转着,“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能怎么维护自己的利益,就怎么维护自己的利益,如果判我坐牢,那也没什么,我做了12年的别人,社会认定我该负什么责任,我就负什么责任。”
  胡悦微讶,旋又哑然,师雩的动机,或许微妙,但她却也立刻有所领悟——承担责任并不可怕,事实上,一个人如果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能够有一个公正的机构,知晓发生过的一切事实,不偏不倚,评判他的所作所为,不失为一种幸福。十二年来,她追求的是这一点,而师雩一直渴望的,又何尝不是这一点?
  “也对。”她说,“这样做,对过去,才是一个真正的道别。”
  曾走过的路,不管是否情愿,总是走上了,该付的帐,也结清了,人生终于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师雩说,“快了,听说,a市那边就要提交起诉,这是一桩关注度特别高的案子,特事特办,可能很快就要庭审——如果a市检察院放弃起诉我,s市这边,检察院也会做出决定,就快结束了。”
  “律师怎么和你说的?如果决定起诉,最高能怎么判?”胡悦问。
  “伪造变造他人身份证,情节严重的三到七年,不严重的三年以下,可能也不会判刑,或者拘役管制吧。”师雩说,“情节严重这个我挨不到边的,没有重大后果,如果按伪造来判,最严重就是三年。如果是按冒用、骗领身份证判,更轻了,拘役,罚款。只有按非法行医罪或诈骗罪起诉比较严重——但我确实也接受过医学教育,只是少上了一年学,但执照也是我去考的,我也没出过医疗事故,甚至还是名医,所以,目前还不知道检察院决定怎么起诉。”
  这个案件的确太特殊了,检察院的决定,不是任何人能够推理出来的。胡悦情不自禁为他焦心,“那你还把股份拿回去?如果决定没收违法所得的话,你拥有的这一切——”
  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她急忙收住,讪讪地抢过师雩手里的梧桐叶,甩得和风车一样,师雩被她逗得笑起来——胡悦发现,他现在爱笑多了,沉着脸的时候,看着还是严肃冷漠,可笑起来坏丝丝的,有了点捉狭的味道。——这是她从前很少看到的表情。
  唉,胡悦忽然有点失落——虽然相处了三年多,但她对真正的师雩,究竟有多了解呢?她也许是懂得他的本质的,但,他的细节,却永远都藏在师霁的面具下,这些,也都是无法通过微信接收到的信息。
  “股份在你手里还是在我手里,转手的都是海外那个公司,我本人名下的财产不多,真的要罚,只能没收我在十六院的薪水。”师雩轻松地说,“但律师说,应该也不至于,公检法也要考虑到社会影响,这种极端情况,不会出现。”
  那就好,胡悦松了口气,想想也释然,法理不外乎人情,她多少有些关心则乱了,不论如何,师雩的确接受过医学教育,也的确自己考了执照,更的确扎扎实实做了十二年医生,他请的律师团,自然不会让这些因素被忽视,在合法范围内,他也会正当地维护自己的权益。
  “最多也就是罚款吧,”她在设想一个能接受的结果,这样任何比它好的就都能接受,可不禁就挑了最理想的结果来说,只好自己调整,“就算万一要……应该也不会很久的,你又没什么危害性,判几缓几吧?”
  判几缓几,就是不必进去坐牢了,缓刑期间老实呆着,过了服刑年限就重新获得自由了,以师雩极低的社会危害性,这确实是可以争取的。师雩点点头,他吐口气,“就算是按严重的罪名判,也不过是几年而已。”
  这段时间,换个了结,是可以接受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师雩说,“等一切结束以后,我要重新装修一下房子。”
  他的声音里出现了极其罕见的期待感——这是在从前的师医生上,几乎不存在的一种感情。他原地蹦了几下,“什么隔间都不做,确实不方便。”
  这像是接续了她第一次过去他家吃饭的对话,那么遥远,但一瞬间,记忆像是全都回潮了,那一天好像正是除夕,他们买了太多菜,她做了整整一桌,可一口都没来得及吃,一通电话,把他们叫走。好像那是椰子鸡火锅,那股清香味儿从记忆里飘了出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她吃惊的声音,“这个,总是不方便啊。”
  “哪里不方便?”
  “以后你结婚了呢?生小孩了呢?总要规划出婴儿房呀。”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们又处在怎样一种尴尬的紧张里?现在回头看,过去的一切就像是一出荒谬的戏剧,他们所怀抱的秘密和猜测,如今都清晰地展现在观众眼中,也使得他们的种种表现,仿佛就像是黑色幽默,紧张中透着滑稽,笑完了又有点心酸。
  不知不觉,那也是很久以前了,现在,他终于做出了当时他无法给的回答。
  “什么隔间都不做,是不太方便。”
  也该为将来考虑了。
  也终于可以,为将来考虑了。
  他们依旧缓缓地走着,走在这静谧的街道上,沿街的小店霓虹点点,却只是虚化的背景色,擦着身边骑过的共享单车,铃声响成了音乐,胡悦喉咙发紧,她不再甩梧桐叶了,而是学着师雩,若有所思地转着它,泛黄的叶尖颤动着转成小小的漩涡,她的眼神粘着走,“你变了。”
  “哦?”
  “你开始想以后的事情了。”
  “因为我终于有以后了,”师雩说,他忽然不再尖锐也不再严厉,不再跳脱不再捉狭,而是极平和、极欣慰、极庆幸、极解脱地说。
  “因为你,我终于有以后了——我也终于有‘我’了。”
  因为她相信了他,他终于有了将来,有了名字,有了自我,即使还需要付出许多、承担许多,但,那个噩梦终于醒来,过去的那段岁月,总算结束了。
  他的感激,当然合情合理,这是他应该表达却从未说起的话,应该说,但不必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早超越了简单的感激与被感激,只用这句话总结,便已经足够。
  但,这句话,说的是否只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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