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精校)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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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人世
天啦!现在是摩西十诫的时代。谁若犯了戒规就要倒霉。
——狄德罗
关于于连在这个时期的生活,请读者允许我们只简单谈谈清楚明确的事实。这倒不是因为我们无事可谈,恰恰相反,可谈的事太多,不过,他在神学院耳闻目睹的事太黑暗了,不宜保存在这本色彩温和的书里。受苦受难的同代人回忆起这些事来,仍然心有余悸,会破坏一切乐趣,连读书的乐趣也会化为泡影。
于连想要口是心非,说一套,做一套,但是瞒不过人;于是他感到厌恶,甚至灰心绝望。他非但没有成功,还得继续干这卑鄙的勾当。只要外界有点帮助,他还可以坚持下去;要克服的困难并不太大;但他孤立无援,有如大海扁舟。“即使我能成功,”他心里想,“也得在这伙人当中过一辈子!一些只想在晚餐时吃猪油煎鸡蛋的馋鬼,或者像卡斯塔内德这样无恶不作的神甫!他们会掌权的;不过要花多大的代价,我的天呀!”
“人的意志是坚强有力的,到处都看得出;但意志能克服这种厌恶的心理吗?伟大的人物做什么事都容易;危险再大也是美的;但除了我以外,有谁知道这个环境多丑恶呢?”
这是他一生中最严峻的考验。如果要到贝藏松驻防联队中去当兵,那太容易了!他可以教拉丁语;要养活自己,他需要的东西并不太多!但到那时,他想象中的事业和前途就会化为乌有;那等于是死亡。这就是他愁思苦想,打发日子的一个生活细节。
“我过去因为和年轻的乡下人不同,时常觉得高人一等!唉!过了这么久我才看出来:‘与众不同就会引起憎恨’。”一天早上他这样想。经过一次痛心的失败,他才明白了这个伟大的真理。他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要取得一个圣洁修道士的好感。于连同他在院子里散步,耐心听他讲些叫人打瞌睡的蠢话。忽然天气大变,暴雨来了,雷声响了。那个圣洁的修道士粗暴地把于连推开,大声喊道:
“听着:世上人人都为自己,我并不愿天打雷劈;你不信神,你是个伏尔泰,让上帝把你雷劈电击吧!”
于连气得咬紧牙关,睁大眼睛,望着闪电划破的天空叫道:“要是我在暴风雨中还睡大觉,淹死了也活该。让我试试另外一个学究吧。”
上课钟响了,要上卡斯塔内德神甫的圣教史。
这些年轻的乡下人既怕艰苦的劳动,又怕过父亲一样穷困的生活,这一天,卡斯塔内德神甫只好对他们讲讲政府,政府在他们眼里是可怕的,其实,没有上帝派到人间的代表授权,政府并没有真正合法的权力。
“你们要配得到教皇的恩典,就要过圣洁的生活,要服从,要做‘教皇手中的工具’。”他加了一句,“你们可以得到一个发号施令、不受监督的好差事,一个终身的职位。政府会给你们三分之一薪水,听道的信徒会出三分之二。”
下课后,卡斯塔内德先生来到院子里,站在学生中间,这一天他们听得更用心。
“谈到神甫,我们简直可以说:他有多大的本领,他的地位就可以得到多少好处。”他对围着他的学生说,“我本人就知道一些山村的教区,额外的收入比城里的神甫还多。他们的薪水一般高,还有人送肥鸡,鸡蛋,新鲜黄油,杂七杂八、数不过来的好东西;在那里,神甫是无可争议的一把手;没有一桌酒席不请他光临的。”
卡斯塔内德先生刚上楼回到房间,学生就三五成群议论开了。于连被排斥在外,好像一匹害群之马。每一群人中,总有一个学生把铜币抛到空中,然后猜是正面还是反面落地,猜对了的,大家就说他将来的教区额外收入多。
接着就讲道听途说的小故事。一个年轻教士受职不到一年,送了一只兔子给老神甫的厨娘,就当上了候补人,几个月后,老神甫一死,他就得到了那个好教区。另外一个教士小心在意地服侍瘫痪了的老神甫,每餐帮他切鸡,结果他也捞到了那个肥缺。
神学院的学生像各行各业的年轻人一样,喜欢夸张小手段的大作用,吹得天花乱坠,使人想入非非。
“我也得习惯于人云亦云。”于连心想。他们不谈热香肠和好教区,就把宗教学说世俗化,大谈主教和省长、神甫和镇长的分歧。于连看到眼前出现了第二个天主,比第一个更可怕,权更大;这第二个天主就是教皇。他们窃窃私语,免得皮拉尔先生听见,说教皇懒得去任命法国所有的省长和市长,就封法兰西国王为教会的长子,委派他去操这份心。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于连以为可以利用德·梅斯特的《教皇论》,来使人看重自己了。说实话,他的确使同学们大吃一惊;但这又活该他自己倒霉。谁叫他讲他们的意见,讲得比他们自己还清楚呢!谢朗先生对于连、对自己都忽略了一件事。在培养了于连正确推理、不说空话的习惯之后,忘了告诉他,地位不高的人有这种习惯就有罪;因为正确推理总会得罪人的。
于连能说会道,反倒成了他新的罪证。同学们挖空心思,居然想到了一个表达他们恐惧的字眼,给他取了一个绰号:马丁·路德。据他们说,只有魔鬼的逻辑才能使他这样目中无人。
神学院有好几个年轻的学生肤色鲜嫩,可以算得上是比于连更漂亮的小伙子,但是于连有一双白白的手,他还掩饰不住爱清洁的习惯。命运却偏偏把他投进了这所糟糕的房屋,这个习惯就不成为其优点了。他生活在肮脏的乡下人中间,他们反倒说他放荡。要是我们再这样滔滔不绝地讲我们主角的倒霉事,读者怕要不耐烦了吧。只再举一个例子,有些身强力壮的同学老想打他;他不得不用铁圆规做武器,并且做个手势,表示他也会动武的。手势不像语言,写进密探的小报告并不一定有好处。
迎圣体的队伍
人心激动。天主仿佛降临在狭窄的哥特式街头,信徒们小心在意地到处挂起彩幔,地上铺满金沙。
——杨格
于连枉然低三下四,假装糊涂,但总讨不到别人欢喜,他太与众不同了。“然而,”他想,“这些老师都是非常精明、千里挑一的人,怎能不喜欢谦虚的学生呢?”只有一个老师似乎没有看穿他相信一切、甘心上当的鬼把戏。那就是大教堂的司仪夏斯-贝尔纳神甫,十五年来,他抱着当上议事司铎的希望,权且在神学院教传道术。在于连不明真相时,这门课他总考第一名。夏斯神甫因此对他表示好感,下课后总挽着他的胳膊在花园里兜几个圈子。
“他的目的何在?”于连寻思着。他惊讶地看到,整整几个小时,夏斯神甫都对他谈大教堂的祭服。除了丧服以外,共有十七件镶金边的祭披。他们还打德·吕邦普雷院长夫人的主意;夫人已经九十高龄,还保存着七十年前的结婚礼服,礼服是用金线镂空的上等里昂料子做的。“你想想看,我的朋友,”夏斯神甫忽然一下站住,睁大了眼睛说,“这种料子挂起来是笔直的,因为金线太重了。贝藏松的上等人一致认为,院长夫人的遗嘱一公布,大教堂的‘宝库’就要增加十几件祭披,还不算四五件节日穿的法衣。我看还不止这些,”夏斯神甫压低声音又说一句,“我有理由相信,院长夫人会送我们八个豪华的镀金银烛台,据说是勃艮第公爵大胆查理在意大利买来的,夫人有一个祖先是公爵的宠臣。”
“这个人讲这堆旧衣服干什么?”于连想道,“他未雨绸缪好像有一个世纪了,却不露破绽。一定是他信不过我!他比别人都高一头,别人的秘密打算,不消半个月我就可以猜到。我明白了,这个人的野心十五年来都没有得逞!”
一天晚上,于连正在上剑术课,皮拉尔神甫把他叫去,对他说道:
“明天是圣体节,夏斯-贝尔纳神甫先生需要你去帮他装饰大教堂,去吧,要服从他。”
皮拉尔神甫又把他叫回来,用同情的口气加了一句:
“你看要不要趁机会到城里去走走?”
“我怕有人告密。”于连答道。
第二天一大早,于连就低着头到大教堂去了。一看到街道,一看到城里开始热闹起来,他就觉得开心。为了迎圣体的队伍,到处都在屋前挂了彩幔。在神学院过的这些日子,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他想起了韦尔吉,又想起了漂亮的亚芒达·比内,他可能还会碰上她,因为她的咖啡馆离得并不太远。他打老远就看见了夏斯-贝尔纳神甫站在他心爱的大教堂门口;他身材肥胖,神情开朗一脸快活相。这一天他得意非凡:“我等你呢,我的好孩子。”他远远看见于连,就大声叫道,“欢迎你来。今天的活又多又累,我们先吃一顿打个底;第二顿要等到十点钟做大弥撒再吃。”
“我希望,先生,”于连认真地说,“做什么事都要有人作证;请你注意。”他说时指着头顶上的大时钟,“我是五点欠一分到的。”
“啊!神学院的小坏蛋把你吓怕了!你怎么老是念念不忘?”夏斯神甫说,“一条路会不会因为路边篱笆上有荆棘就不美丽了?游客还是一样走他的路,让那些该死的荆棘自生自灭。闲话少说,快干活吧,我的朋友,快干活吧!”
夏斯神甫说得不错,要干的活的确很累。头一天在大教堂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因为来不及做准备,所以要在一个上午,把三个殿的哥特式大柱子,都蒙上三十尺长的红色锦缎。主教先生还要了四个挂彩幔的师傅从巴黎坐驿车赶来,但这几个师傅不能什么都亲手干,而贝藏松的工人又笨手笨脚,不但得不到他们的帮助,反倒受到嘲笑,更加手脚不知所措了。
于连看到非自己爬梯子不可,好在他身子灵活,倒也方便。他就自告奋勇,指挥本地的工人。夏尔神甫看见他在梯子间穿梭疾行,爬来爬去,简直高兴坏了。等到柱子都蒙上了锦缎,还要把五个羽毛扎成的大花球,放到主祭坛顶的大华盖上去。华盖的木架镀了金,显得富丽堂皇,下面有八根意大利的螺旋形石柱支持。但是要爬到圣龛顶上的华盖中心,不得不走过一个年深月久的木头飞檐,木头也许给虫蛀坏了,而且离地有四十尺高。
一看到艰险的途径,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巴黎师傅一下泄了气;他们只在下面观望,议论纷纷,但是不敢上去。于连拿起几个大花球,轻巧地跑上梯子。他把花球好好地放在华盖顶部当中的冠状装饰物上。等他一下梯子,夏斯-贝尔纳神甫就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
“好样的,”好神甫叫了起来,“我要禀告主教大人。”
十点钟那一餐吃得眉飞色舞。夏斯神甫觉得他的教堂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
“我的好徒弟,”他对于连说,“我的母亲从前在大教堂出租椅子,所以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在罗伯斯庇尔的恐怖时代,我们遭了殃,那时我才八岁,已经能在做家庭弥撒时帮点小忙了,挣点吃的东西糊口。谁折祭披也不如我,金线饰带从没有折断过。等到拿破仑恢复了宗教信仰,我才有幸在大教堂管事。一年五次,我亲眼看到教堂打扮得漂漂亮亮。但它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光彩夺目,锦缎也从来没有挂得像今天这样好,这样紧紧地贴着柱头。”
“他到底要谈他的心事了。”于连心想,“他已经在谈他自己;这是情不自禁的。他虽然很兴奋,说话还是滴水不漏。可他活也干了不少;他真快活,”于连自言自语,“好酒他也不少喝。多好的人!多好的榜样!我要退避三舍了。(这是他从老军医那里学来的一句反话。)”
大弥撒唱“圣哉”的钟声响了。于连想披上白法衣,跟着主教去参加迎圣体的队伍。
“小偷来了怎么办?我的朋友,小偷来了怎么办?”夏斯神甫喊道,“你没有想到吧!迎圣体的队伍就要走了;教堂就要走空了;只有你和我留下来看守。要是柱子脚下只丢掉两米漂亮的金线饰边,我们就算是走运了。这也是德·吕邦普莱夫人赠送的礼物;是她的曾祖父,那位大名鼎鼎的伯爵家传的珍品;全是纯金的,我亲爱的朋友,”神甫又在他的耳边加了一句,神气显得非常激动,“一点没有掺假!我要你负责看住北面的侧殿,千万不要出去。我自己看住南面的侧殿和正殿。特别要注意忏悔室;小偷的耳目就在那里等我们转过身去呢。”
他刚说完,时钟就敲十一点三刻,大钟也立刻响了起来。钟声当当,既洪亮,又庄严,深深地感动了于连。他已经神游天外了。
焚烧的香烛,装成圣徒的孩子们在圣体前撒下的玫瑰花瓣,发出阵阵香味,更使他心醉神迷。
庄严的钟声本来可能使于连想起,这项劳动需要二十个人,每人只挣五十生丁,说不定还需要十几、二十个信徒帮忙。钟声也可能使他想到钟绳和钟架磨损的程度,大钟每两百年掉下来一次的危险,还可能使他考虑如何减少敲钟人的工钱,或者只给他们赦罪,或者想些惠而不费的办法,使教会的宝库支出而金库收入。
于连的心灵听到这样雄伟而洪亮的钟声,却并没有这样精打细算,因为它已经飞到想象的广阔天地中去了。他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神甫,或是一个好行政官的。这样容易激动的心灵,最多只能成为一个艺术家。在这里,于连的抱负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在神学院他的同学中间,有五十个人因为对公众的仇恨,对潜伏在篱笆后面的雅各宾主义的恐惧,更注重生活的现实,一听见大教堂的钟声,就可能只会想到敲钟人的工钱。他们可能会用数学家的天才来计算,给敲钟人的工钱引起了如此高度的群情激奋,是否值得。如果于连想到了大教堂的物质利益,他超越现实目标的想象力,也许会计算如何为教堂节省四十个法郎的维修费,而不是斤斤计较,因小失大,只打二十五个生丁的小算盘。
天气晴朗得无以复加,迎圣体的队伍慢慢走遍了贝藏松,在奉官方之命争先恐后搭起来的光辉灿烂的临时祭坛前停下,而在这时,大教堂却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光线半明半暗,天气凉爽宜人;到处香烟缭绕,玫瑰花香扑鼻。
深长的侧殿既寂静,又凉爽,使于连的梦幻更加含情脉脉。他不用担心神甫来打扰,因为夏斯正在南边大殿里忙着。他的灵魂几乎已经出窍,只让他的肉体在他负责看管的北边侧殿里慢步走来走去。他很放心,因为他确信只有几个虔诚的女信徒在忏悔室里祷告;他的眼睛视而不见。
这时,他半出窍的灵魂忽然看到了两个穿得很好的女人,一个跪在忏悔室里,另外一个跪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他还是视而不见;然而,也许是出于模糊的责任感,也许是这两位大人高贵的淡妆刺激了他的爱美之心,他看到忏悔室里并没有神甫。“这倒怪了!”他心里想,“这两位漂亮的夫人如果是虔诚的信徒,为什么不跪到街上的祭坛前去;如果只是世俗的贵妇,那又为什么不引人注目地坐到阳台前排的座位上?衣服的式样多么好!多么有风度!”他放慢了脚步,打算看看她们。
跪在忏悔室里的夫人,在一片寂静中听到了于连的脚步声,稍微转过头来。忽然,她轻轻地喊了一声,感到很不舒服。
这个跪着的夫人浑身无力,往后一倒;她旁边的朋友赶快冲过来扶她。这时,于连看到了往后倒的那位夫人的肩膀。一串他熟悉的螺旋形珍珠项链使他目瞪口呆。等他认出了德·雷纳夫人的头发时,他心里是什么滋味!的确是她。要扶住她的头,免得她跌倒的女人,是德维尔夫人。于连身不由己,一下冲了上去;要不是他扶住他们,德·雷纳夫人一倒,也许她的朋友也会跟着倒下。他看见德·雷纳夫人脸色苍白,毫无知觉,头在东倒西歪。他帮德维尔夫人把她的头靠在椅背上;自己跪在地下。
德维尔夫人转过身来,认出了他。
“走开,先生,走开!”她非常愤怒地对他说,“千万不要让她再见到你。一见到你,只会使她厌恶,你来以前,她是多么幸福!你做事太狠毒。走开吧;如果你还有点羞耻之心,就走远点。”
这话等于是命令,当时于连也太软弱,就走开了。“她一直恨我。”想到德维尔夫人时,他这样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打头的神甫鼻音很重的歌声在教堂里响了起来;迎圣体的队伍回来了。夏斯-贝尔纳神甫叫了于连好几遍,没人答应,结果从柱子后面把他拉了出来,他已经半死不活了。神甫要引他去见主教。
“你不舒服,我的孩子,”神甫看见他脸色苍白,几乎走不动路,就对他说,“你干得太累了。”神甫让他挽住胳膊,“来,坐在我背后这个洒圣水的位子上;我来挡驾。”他们这时到了大门旁边,“放心,主教大人至少还要二十分钟才到。你恢复一下;等他来了,我再扶你起来,别看我年纪大,力气还是不小。”
但主教走过时,于连抖得这样厉害,夏斯神甫只好放弃引见的念头。
“不要太难过,”他对于连说,“还有机会的。”
晚上,他送了十斤蜡烛给神学院的小教堂,说是于连熄灭蜡烛的动作迅速,省下来的。这是假话,可怜的孩子自己也像蜡烛一样快熄灭了,自从见到德·雷纳夫人之后,他已经万念皆空。
首次提升
了解时代,了解地区,就会有钱。
《先驱报》
大教堂的巧遇使于连陷入深思,他还没有恢复过来,一天早上,严格的皮拉尔神甫又把他叫去。
“这是夏斯-贝尔纳神甫写来表扬你的信。总的说来,我对你的表现相当满意。但你太不谨慎,甚至有点冒失,虽然并不外露;然而,直到目前,你的心是好的,甚至是宽宏大量的;智力也高人一等。总而言之,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容忽视的星星之火。”
“我在这里工作了十五年,现在该离开了。我的罪过是让修道士自行其是,既没有保护,也没有拆散那个你在忏悔室里对我谈过的秘密团体。离开之前,我想为你做点事;本来两个月前就该做了,其实,你是受之无愧的,但是人家在你房里找到了亚芒达的地址,告发了你。所以直到今天,我才能派你当《新约》和《旧约》的辅导教师。”
于连不胜感激,本来想跪下来感谢天主;一转念还是让真情流露好。他走到皮拉尔神甫身边,拿起他的手来,放在自己嘴唇下面。
“你这是干什么?”院长不高兴地叫了起来;但于连的眼睛比嘴唇还会说话。
皮拉尔神甫惊讶地望着他,就像一个长年不习惯于细腻感情的人一样。这副神情泄露了院长的内心;他的声音也变了。
“好了!我的孩子,我对你很关心。上天知道,这是由不得自己的事。我本应该公正无私,不恨人也不爱人。但是你的前途堪忧。我看你易犯众怒。妒忌和诽谤会追着你不放。无论上天把你安排到哪里,你都不可能不受到忌恨;如果伙伴们装着爱你,那一定是要你吃亏上当。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求天主救你,天主让你遭人忌恨,就是为了惩罚你的自负;所以你应该表现得纯洁无瑕;这是你得救的唯一办法。如果你能抓住真理,紧紧不放,你的敌人迟早会不知所措的。”
于连好久没有听到如此友好的声音了,如果他泪下如雨的话,那是情有可原的。皮拉尔神甫伸出胳膊,把他抱在怀里;这一片刻他们真是亲密无间。
于连大喜若狂;这是他第一次得到提升;好处多得不可胜数。要想象好处有多大,你得足足受上几个月的罪,不得片刻清静,直接接触一些至少是讨厌的伙伴,大多数简直是令人无法容忍的。他们大叫大嚷,足以使体质太弱的人精神错乱。这些乡巴佬儿吃饱了,穿暖了,只有使尽吃奶的力气来放声大笑,才能表示他们多么快活,多么心满意足。
现在,于连几乎是单独用膳,他比其他修道士晚吃一个小时。他有一把花园的钥匙,没人时他可以去园里散步。
使于连大为惊讶的是,大家对他的忌恨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增加,反而倒不那么厉害了。他打心眼里不愿意理人,这太显而易见了,因此得罪了许多同学,但是现在看来,这也不是高傲得可笑的表现。在他周围的庸人眼里,地位高了,理所当然应该表现得高人一等。所以对他的忌恨明显地减少,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同学,现在成了他的学生,但他对待他们还是一样客客气气。渐渐有人支持他了;再叫他做“马丁·路德”,反而会遭到白眼。
说谁是他的朋友,谁是他的敌人,这又有什么意思呢?这些丑恶的,描写得越真实,也就越丑恶。然而,这些人是唯一能对老百姓宣传道德的教师,没有他们,老百姓怎么办呢?报纸能代替神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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