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遗事(精校)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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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走出女圣·里帕拉塔修道院,十分忧郁。他问自己道:“不用说,我的责任是向大公报告我方才听到的怪事。这两个可怜的年轻人那样出色,那样有钱,全国都关心他们离奇的死。另一方面,红衣主教、大公新近给我们派了一位可怕的主教,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简直等于把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种种暴行引进这座不幸的修道院。这可怕的主教要杀害的将不只是一个可怜的年轻女孩子,而可能是五个、六个;她们因谁而死,难道不是因我吗?我只要稍稍滥用一下大公对我的信任,她们不就得救了吗?万一大公知道后怪罪我,我就对他说:我畏惧你那位可怕的主教啊。”
伯爵不敢如实说出保持缄默的所有动机,他拿不稳美丽的费丽泽有没有犯罪。一个可怜的年轻女孩子受够了父母和社会的虐待,一想到要危害她的生命,他感到恐怖极了。“要是有人娶她的话,”他向自己道,“她会成为佛罗伦萨的荣耀的。”
锡耶纳有一半沼泽地归伯爵所有,他早已邀请好了宫廷最大的贵人和佛罗伦萨最富的商人来这里举行盛大的猎会。现在他请求他们原谅,说他不能奉陪他们打猎。所以出乎费丽泽的意料,在第一次谈话的第三天,她就听见伯爵的马在修道院的前院啪嗒啪嗒响起来了。大公的代理人打定主意不让大公知道过去发生过的事,因此他感到有必要关心修道院未来的平静。然而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得知道死了两个情人的女修士对他们的死有什么责任。伯爵同院长谈过一番很长的话之后就传来了八个或十个女修士,里面有法比耶娜和赛丽亚娜。果然不出院长所料,有八个女修士完全不知道不幸的夜晚的事变,这是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伯爵直接盘问的只有赛丽亚娜和法比耶娜:她们一口否认。赛丽亚娜以坚强的灵魂战胜了最大的灾难。年轻的法比耶娜就像一个可怜的绝望的女孩子被人残忍地提醒了她一切痛苦的来由。她瘦得怕人,好像得了肺病;她不能忘怀年轻的洛伦佐的死。“是我害了他,”她和赛丽亚娜长谈的时候说,“我和凶恶的堂·恺撒,在他之前的情人决裂的时候应当更好地照顾一下堂·恺撒的自尊心才是。”
费丽泽一进会客室就以为院长留不住话,告诉大公的代理人我爱他了;贤明的布翁·德尔蒙泰的姿态因之完全有了改变。这首先是费丽泽满脸通红和局促不安的重大原因。但是她并没有确实觉出它来,所以在她和伯爵长谈期间,她一直是可爱的,不过,她没有说出实在情形。院长确切知道的只是她当时看到的情形,而且就一切表面看来,她也没看清楚。赛丽亚娜和法比耶娜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伯爵觉得很棘手。“我要是盘问贵族使女和听差的话,等于把消息透露给主教知道。她们一讲给她们的忏悔教士听,修道院就要变成宗教裁判所了。”
伯爵很不放心,天天到女圣·里帕拉塔来。他决定盘问所有的女修士,其次所有的贵族使女,最后所有的佣人。三年前发生过一件杀害婴儿的事件,当时教会法庭的主席是主教,承审人曾把告发的材料给了他,他发现了真情。但是他怎么也意想不到近来死在修道院花园里的两个年轻人的故事,只有院长、赛丽亚娜、法比耶娜、费丽泽和她的朋友罗德琳德完全知道。罗德琳德的姑妈很会装假,没有引起别人的疑心。新主教某某大人造成了绝大的恐怖,除去院长和费丽泽,所有其他女修士的证词,虽说总是用的同一的词句,却显然夹着说谎的成分。伯爵在修道院每次谈话完了就和费丽泽进行一次长谈,这成为她的幸福,但是为了使谈话时间拉长,她每天在关于两个年轻骑士死的事上小心在意,只对伯爵说她知道的极小的一部分。相反,说到她本人的事她就极其坦白了。她有过三个情人;伯爵差不多变成了她的朋友,她拿她的恋爱统统告诉了伯爵。年轻女孩子这样美,那样有才情,又坦白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伯爵不但很感兴趣,而且很快就以极大的诚恳回报这种坦白。
他向费丽泽道:“像你那样有趣的故事,我就没有,所以我是无法回谢你的。我不知道我敢不敢对你说:我在社会上遇到的所有的女性,她们引起我对她们美丽的仰慕就永远抵不上我对她们性格的蔑视。”
伯爵经常访问倒不要紧,赛丽亚娜却坐立不安了。法比耶娜越来越陷入她的痛苦之中,对朋友的劝告已经不表示厌恶。轮到她看守修道院门的时候,她打开门转过头,于是院长的心腹玛尔托娜的朋友、年轻的绸缎工人玉连就能进修道院了。他要在里头整整待八天,一直待到法比耶娜再值班才能把门开开。似乎就在她情人这次久居要完的时候,玛尔托娜才拿安眠药水给院长用,因为院长要她不分昼夜待在旁边,而玉连孤单单一个人被锁在她的房间里,腻烦得要死,她受了他诉苦的感动。
虞丽是一个十分虔笃的年轻女修士,有一天黄昏走过大寝室,听见玛尔托娜房间有人讲话。她不出声走向前去,眼睛对准钥匙眼,看见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子坐在桌边和玛尔托娜说说笑笑在用晚饭。虞丽敲了几下门,随后一想,玛尔托娜很可能打开门把她和这年轻人关在一起,倒打一耙,把她虞丽告发了,而且院长会相信她的,因为玛尔托娜和院长生活在一起,听信她成了习惯。这样一想,虞丽心慌意乱到了极点,她想象玛尔托娜在追她,过道这时候没有人,又很暗,灯还没有点,玛尔托娜比她也强壮多了。慌乱之下,虞丽跑开了,但是她听见玛尔托娜开开了门,以为她认出她来了,便跑去把全部情形都对院长说了。院长又气又急,慌忙朝玛尔托娜房间跑去,玉连已经不在房里,躲到花园去了。可是就在当夜,院长为了谨慎起见,考虑到玛尔托娜的名誉,要她睡到她的房间。院长还告诉玛尔托娜:明天一早,她要找修道院的忏悔教士某某神甫亲自给她修行小间的门加上封条,因为有人恶意假设里头藏着一个男子。玛尔托娜当时正在预备院长当晚饭用的巧克力,一生气就把大量所谓安眠药掺和进去了。
第二天,院长维尔吉丽亚觉得头怪样的难受,一照镜子发现脸完全改了模样,心想她快要死了。秘鲁毒药的第一个效验,就是使吃了它的人差不多要发疯。维尔吉丽亚想起女圣·里帕拉塔贵族修道院院长有一个特权,就是临死请主教大人送终,她写信去了。这位教廷官员不久就在修道院露了面。她不光同他说起她的病,还说起两个尸首的故事。主教严厉申斥她没有把这样离奇、这样有罪的事件早告诉他。院长回答:大公的代理人布翁·德尔蒙泰曾经一再劝她,要避免外人的议论。
“你严格完成你的责任,这俗人怎么敢说成要惹外人议论?”
一见主教到了修道院,赛丽亚娜就对法比耶娜道:“我们完啦。这位教廷官员是一个狂热的信徒,他想不顾一切地把特朗特宗教会议的改革方案介绍到他教区的修道院来。他待我们不像布翁·德尔蒙泰伯爵,而是另一个样子。”
法比耶娜哭着扑到赛丽亚娜的怀里。“我倒不在乎死,不过死的时候,有两件事让我难过,因为是我把你毁了的,毁了你不说,还救不了不幸的院长的性命。”
法比耶娜马上去了当夜值班守门的小姐的修行小间,告诉她:必须搭救玛尔托娜的性命和名誉,她太粗心,在她的修行小间接见了一个男子。她没有对她做详细解释。经过许多口舌,这位女修士同意在夜晚十一点钟过后不久,把门开开,离开一会儿工夫。
就在这时,赛丽亚娜叫人通知玛尔托娜到合唱厅来。这是像教堂那样大的一个大厅,一道栅栏把公众使用的大厅隔在外头,天花板有四十尺高。玛尔托娜跪在合唱厅的中央,她可以低声说话而不叫别人听见。赛丽亚娜过去跪在她旁边。
她向她道:“这里是一个钱袋,里头装着法比耶娜和我找到的全部银钱。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晚上,我安排修道院门开一会儿工夫。让玉连溜出去吧,还有你本人紧跟着也逃命去吧。你知道维尔吉丽亚院长一定把一切全告诉可怕的主教了,不用说,他主持的法庭会判你十五年监禁,或者死刑的。”
玛尔托娜做了一个动作,想跪到赛丽亚娜面前。
“做什么,粗心的人?”赛丽亚娜叫了起来,及时止住了她的动作。“想想看吧,玉连和你,你们随时可能被捕的。从现在到你逃走的时候尽可能藏起来,尤其要注意进院长会客室的人们。”
第二天,伯爵来到修道院,发现有了许多改变。院长的心腹玛尔托娜在夜晚失踪了;院长虚弱得不得了,接见大公的代理人不得不坐着一张扶手椅子,叫人抬到会客室。她告诉伯爵,她全讲给主教听了。
“这样的话,我们不是要流血,就是要服毒了。”伯爵喊道……
(司汤达的原稿在这里中断。)
◎《昵之适以杀之》人物:大公兼红衣主教;布翁·德尔蒙泰伯爵;维尔吉丽亚院长;费丽泽,罗德里克的情妇;罗德琳德,朗斯洛的情妇、费丽泽的朋友;法比耶娜,十七岁,活泼,欠思虑,某某的情妇;赛丽亚娜,某某的阴沉的情妇,法比耶娜的朋友;玛尔托娜,维尔吉丽亚院长的心腹;罗德里克;洛伦佐·R.法比耶娜的情人,法比耶娜疯狂地爱着他,为了他的缘故,她新近和马尔特骑士堂·恺撒决裂了;彼埃尔·安东·D.赛丽亚娜的情人,赛丽亚娜同他相好,仅仅为了肉体的欢乐;丽维亚,罗德琳德的贵族使女。(司汤达)洛伦佐在小说正文是赛丽亚娜的情人,但是有时候,司汤达又把他说成法比耶娜的情人,这表示司汤达还没有再最后校订一遍:事实上,这是一篇未完成稿,另外还有几个小地方,前后也没有统一起来。​
◎应作十六世纪。​
◎比安卡·卡佩洛(1543-1587),是威尼斯一个著名贵族的女儿,十七岁时私下里嫁给一个佛罗伦萨的平常人,一同逃到佛罗伦萨。在她二十岁时,弗朗索瓦大公偶然见到她,后来她丈夫死了,大公的夫人也死了,他便娶她做大公夫人:她这时候已经三十五岁了。他们相爱到死,她仅仅比他迟了十一小时死。费尔第南德,弗朗索瓦的兄弟,生平最恨比安卡·卡佩洛,所以她死后,不以礼葬,叫人随便把尸首扔了。​
◎意大利文,意思是“大路”。​
◎不合事实,费尔第南德做大公必须辞去红衣主教,事实上,他在登基的第一年就正式要求法兰西王室和他缔结婚约了。小说这里所说的一五八九年正是他娶法兰西公主的一年。​
◎原稿有一个断篇,和故事不大连贯得起来,甚至于有若干点互相矛盾,所以,我们只作为注解放在这里。——编订者注费丽泽难过极了。虽然这世纪太邻近真正的危险,不以过分良心不安出名,她不能哄骗自己,说这事不是她一手包办出来的。站在保藏橘子树的房子用作房顶的望台上面,她听不清楚彼埃尔·安东说些什么。再说,她看见门完全打开:罗德里克天生心粗,她怕极了他乱冲进来,妄想得到一次幽会,因为自从她不再爱他以来,尽管天生轻浮,他倒变成了一个热烈的爱人。院长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充满了恐怖;她拒绝费丽泽的恳求到下面花园去。但是,最后,疚心差不多要把费丽泽逼疯了,她搂住院长的腰,差不多是强迫她走下了保藏橘子树的房子的平台通花园的七八级台阶。费丽泽路上遇到别的女修士,连忙就把院长交给她们照顾。她朝门跑去,直怕在这里遇见罗德里克。她在这里仅仅看到哨兵的愚蠢的面孔。嘈杂的响声终于把他从酩酊中惊醒,站在那里,端着枪,望着花园里面动来动去的黑影子。费丽泽本来想去把门关住,但是,她看见兵士盯着她望。她向自己道:“他什么也看不见,正在纳闷出了什么事,我要是一关门,他一气就或许记住了我的脸,把我牵连上。”她这样一想,心里亮起来了。她溜到花园暗的地方,东张西望,看罗德琳德在什么地方;她最后找到了她,罗德琳德脸色苍白,半死的模样,靠在一棵橄榄树上;她抓住她的手,两个人急急忙忙回房间去了。​
◎一八三九年四月十五日,司汤达忽然放弃了这个故事,在边下注了一句,说他以后再根据意大利写本结束它。不过原稿有几行也部分地告诉了我们,他原来收尾的意图。下边是主要的计划。布翁·德尔蒙泰伯爵想救走费丽泽,但是她不愿意把罗德琳德留在困境中自己一个人逃命。伯爵因而越发敬重她了。但是罗德琳德害肺病死了,费丽泽逃了。伯爵把她安顿在波伦亚,他后半辈子就在经常从托斯卡纳到波伦亚的旅行上消磨掉了。至于其他女修士,大家要是关心她们的命运的话,我最好还是极简单地叙述一下一八二九年在巴黎印行的《帕里阿诺修道院·十六世纪遗事》吧。司汤达从这里摘取了一大部分故事,用在《昵之适以杀之》上。为了行文清楚起见,我不用书里女修士的名字,改用司汤达给她们取的名字:那不勒斯大主教的代理人秘密地、严厉地审讯女修士案件。赛丽亚娜和法比耶娜判决服毒,其他女修士判决徒刑,介乎十年和终身监禁之间。读过判决书,响起了一片凄楚的哭声,有一个女修士从窗户跳到下面花园,另一个拿刺刀把自己扎死。赛丽亚娜保持着一种蔑视的冷静。她一口喝光毒芹汁子,劝法比耶娜不要再呻吟了。法比耶娜也把毒药咽掉。毒性很快就发作了。两个年轻女孩子痛苦地抽搐着,在地上打着滚,露出她们身体隐藏的美丽的地方。赛丽亚娜的稠密的黑头发在她肩膀和胸脯上滚动着,由于动作紊乱,肩膀和胸脯统统露在外头。看的人再也看不下去了,走进隔壁一间屋子。大主教的代理人说:“没有比这形体更美的了,在这美丽的形体里面,或许从来就没有一颗比这更刚强的灵魂。多可惜!这眼睛,这头发!”最后,嫌死来得不够快,赛丽亚娜用尽最后的力量自己爬起来,发现桌子上证物之中有一把短剑,她抓过来一剑刺进自己的心里。——编订者注​
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
一七四〇年轰动那不勒斯的故事

一八二四年我在那不勒斯,听见社会上谈起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和参议教士奇博的故事。大家可以想象我这样好奇的人,能不去打听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可是人们怕连累自己,谁也不肯稍微清楚一点回答我。
在那不勒斯,人们谈论政治从来都是模棱两可的。原因是:一个那不勒斯家庭,比如说是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和父母组成的,他们各自分别属于三个不同的党派,所谓党派,在那不勒斯,就是阴谋的别称。这样,女儿属于情人一党;每个儿子参与一种不同的阴谋;父母叹着气,谈起他们二十岁时候的朝廷。这种自成一体带来的结果就是,谈起政治来,大家决不认真。你只要说话稍出格,稍微明朗一点,就可看见身旁两三个人脸色都变白了。
我在社会上打听这个名字古怪的故事,但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打听出来,我便以为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的故事,不妨这么说吧,可以联想到一八二年一件可怕的史实。
一个四十岁的寡妇,长得一点也不美,可是人很善良,她拿小房子的一半租给我住。房子坐落在山脚一条小巷里,离可爱的基亚花园约莫一百步远。山在这地点俯瞰着老王的女人弗洛里达贵夫人的别墅。这或许是那不勒斯唯一安静一点的地区了吧。
寡妇房东有一个老情人,我巴结了他整整一星期。有一天,我们一道在城里游荡,他指给我看拉查洛尼进攻尚皮奥纳将军部下的地点和活烧某某公爵的十字路口,我装着一副天真的模样,猛然问他,为什么大家对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和参议教士奇博的故事那样严守秘密。
他安安静静回答我道:
“这个故事的人物有公爵、王爷的称号,他们的后代在今天还是公爵、王爷,他们看见自己的名姓夹杂在一个人人认为悲惨、凄凉的故事里,大概会生气的。”
“那么,事情是不是发生在一八二年?”
“你说什么?一八二年?”我的那不勒斯朋友一听年月很近,放声笑道,“你说什么?一八二年?”他重复着,那种意大利式不大礼貌的活泼情调,很使巴黎的法兰西人反感。
他继续道:
“你要是想有常识的话,就该说:一七四五年,继维莱特利战役之后,巩固我们伟大的堂·卡尔洛斯占有那不勒斯的一年。本地人称他查理七世,后来他在西班牙做了一些了不起的大事,那边的人称他查理三世。法尔奈斯家族的大鼻子就是他带到我们王室来的。”
“今天大家也许不高兴说破当时大主教的真名实姓,提起他来,那不勒斯人人胆战心惊,可是维莱特利这个致命的地名却也把他吓住了。当时德意志人在维莱特利周围的山上扎营,我们伟大的堂·卡尔洛斯住在吉奈蒂府,他们打算一举把他劫走。”
“你说起的掌故,据说是一位修士写的。大家用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这个名字称呼的年轻女修士,生在比西尼亚诺公爵的家庭。当时的大主教是一个大阴谋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主使参议教士奇博去做的。写故事的修士对大主教显出强烈的憎恨,也许他是年轻的堂·杰纳利诺保护的一个人吧。堂·杰纳利诺是拉斯·弗洛雷斯侯爵家的子弟,据说他为了赢得洛萨琳德这个姑娘,曾经和富有风情的国王堂·卡尔洛斯本人和号称当时最富裕的贵人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老公爵有过一番竞争。不用说,在这不幸故事之中,有些地方可能深深得罪了一七五年还有权势的某一人物,因为大家相信修士是在这一时期写的,有些话他存心不交代清楚。他的废话是惊人的;他总用一些陈词滥调表达自己的意思,不用说,劝善惩恶是完全做到了,可是内容空洞,什么也看不出来。人常常需要盖起写本,寻味一下善良的修士心里要说的话。比如讲到堂·杰纳利诺的死,大家就几乎看不透他的心思。”
“过几天,我也许能弄到这份写本,借你看看,我不劝你买它,因为它太要人有耐心了。它在公证人B某的事务所已经搁了两年了,少于四个杜卡托还不卖。”
一星期后,我拿到了写本。它也许是世上最要人有耐心的东西了。作者才讲过的故事,随时又换一套再说一回;倒霉的读者还以为是另起了一个头呐。最后乱到这步田地,人就想象不出到底在说什么。
大家应当知道,一个米兰人、一个那不勒斯人,生平也许没有用佛罗伦萨语言一连气说过一百句话,临到他们一八四二年印书的时候,倒觉得用这种外来语言漂亮了。本世纪最伟大的史学家、杰出的科莱塔将军,就有一点这种癖好,常常使他的读者看不下去。
这个标题使苏奥拉·斯科拉斯蒂卡的可怕的写本,篇幅不下三百余页。我记得,为了弄准确我采用的意思,某些页我还重抄了一回。
掌故一熟悉,我就当心不直接发问了。闲谈许久,证明我对事实有充分认识之后,我才做出完全不在乎的模样,要求某些说明。
过了不久,有一位大人物,两个月前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后来帮我弄到一份薄薄的写本,六十页厚,叙述的线索虽说不对头,但是在某些事实上,又补充了一些生动的细节。关于疯狂的妒忌,这份写本就提供了一些真实的细节。
费尔第南达·德·比西尼亚诺公爵夫人从她的家庭教士嘴里(这个教士后来被大主教收买下了)知道了年轻的堂·杰纳利诺爱的不是她,而是公爵前妻的女儿洛萨琳德。
她以为是国王堂·卡尔洛斯在爱洛萨琳德,所以为了在情敌身上报复起见,她煽起了堂·杰纳利诺·德·拉斯·弗洛雷斯难以忍受的妒忌心。
1842年3月21日
你们知道,路易十四失去那些和他同时生下来的大人物,曼特侬夫人又缩小他的视野,他变得狂妄自大,在一七一一年,把一个小孩子送到西班牙去做国王。这小孩子就是昂如公爵,不久成了又疯、又勇、又虔诚的菲力普五世。当时如果照外国人的建议做的话,把比利时和米兰地区并入法兰西,那要有利多了。
法兰西处境很坏,国王在这以前,仅仅得到一些轻而易举的成就和喜剧性的光荣,但是他在苦难之中,倒也显示出了真正伟大。德南的胜利和泼在马尔博鲁公爵夫人袍子上的有名的一杯水,给法兰西带来相当光荣的和平。
菲力普五世一直在西班牙做国王,就在签订和约前后,死了王后。这件意外事故和他的修士品质几乎使他疯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本领从巴马的一间鸽楼里,把著名的伊丽莎白·法尔奈斯找出来,接到西班牙,最后还娶了她。西班牙的狂妄、幼稚,后来在欧洲那样有名,在西班牙仪式这个被尊敬的名称之下,得到欧洲所有王室的模仿。在这种环境中,这位伟大的王后还是显出了她的天才。
十五年来,这位伊丽莎白·法尔奈斯王后每天要和她的疯子丈夫见面,时间却在十分钟以上。在这表面显赫、实际万分猥琐的宫廷,出了一个天才文人圣西门公爵。他的批评极为透彻,他对西班牙性格的阴郁特征也有深刻感受。截至现在为止,他是法兰西民族产生的唯一的史学家。他绘出了伊丽莎白·法尔奈斯王后苦心孤诣的有趣的细节。王后给菲力普五世养了两个晚生儿子,为了能有一天发出一支西班牙军队,帮他一个儿子在本国征服一块领土,她呕尽了心血。菲力普五世要是一死,她就可以靠这方法,找到一个安身之处,避免等待着一位西班牙太后的凄凉生涯。
国王前妻养过两个儿子,全是白痴;神圣宗教裁判所教养出来的王子,也就只有这样了。他们中间有一个要是做了国王,他的宠臣很可能让他明白,把法尔奈斯王后投入监狱,在政治上是必要的。她的活动和锐利的直觉把慵懒的西班牙人得罪下了。
伊丽莎白王后的长子就是堂·卡尔洛斯。他在一七三四年去了意大利,轻而易举就打赢了比通托战役,登上那不勒斯宝座。但是临到一七四三年,奥地利认真攻打起他来了;一七四四年八月十日,他率领他那一小队西班牙人马,驻在离罗马十二古里远的维莱特利小城。他扎营在阿尔特米西奥山脚,奥地利一小队人马占的地势比他的地势好,双方相隔不到两古里。
八月十四日,天方破晓,一分队奥地利士兵出其不意,把堂·卡尔洛斯困在他的房间里。王后曾经不顾宫廷大司铎的反对,把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公爵派到儿子身边,当时公爵就抓起他的腿,把他举到离地板十尺高的窗口;奥地利精兵这时正拿枪把子撞门,他们尽可能保持尊敬口吻,朝里喊着,请王爷投降。
法尔嘎斯继王爷之后,跳出窗户,找见两匹马,扶王爷骑上马,驰往步兵营。步兵营在四分之一古里远的地方。
他对西班牙兵士说:
“你们要是不记得你们是西班牙人,你们的王爷就毁了。这些奥地利邪教徒,想把你们善良的王后的儿子活捉了去,不干掉他们两千人是不成的啊。”
寥寥几句话,唤起了西班牙人的全部勇气,他们挥动宝剑,刺杀从维莱特利来的四个分队的敌人;敌人先还打算出其不意,把王爷抢走呢。法尔嘎斯侥幸遇到了一个老将军,他不记得一七四四年作战的滑稽方式,没有那种怪异的想法:采用巧妙的行动反攻,打消西班牙勇士的怒火。总之,维莱特利之役,他们杀死了奥地利军队三千五百人。
从此以后,堂·卡尔洛斯真正成了那不勒斯的国王。
堂·卡尔洛斯仅仅是以爱打猎而出名,法尔奈斯王后派了一个宠臣对他讲:那不勒斯人特别忍受不了奥地利人的地方,就是小气和贪婪。
“生意人一向狐疑成性,就关心眼前感受,您就多拿他们几百万吧;用他们的钱让他们娱乐娱乐,可是别当一个木头国王。”堂·卡尔洛斯虽说是由教士扶养大的,而且有严格的仪式管束,可是并不缺乏聪明。他网罗了一批杰出的朝臣,又设法找来年轻的贵人,待遇特别优渥;他初来那不勒斯的时候,他们才从学校出来,在维莱特利战役时期,还不到二十岁。奥地利军队偷袭,这些年轻人不肯让和他们一样年轻的国王做俘虏,好几个战死在维莱特利的街上。
奥地利企图制造的阴谋,回回全被国王破获。他那些法官把这些笨蛋、有过几年寿命的各种政权的党羽叫作无耻的卖国贼。
堂·卡尔洛斯不执行任何死刑,但是他允许没收大量的良田。那不勒斯人天性爱好浮华排场,宫廷贵人从这上头得到启发,知道想讨年轻国王的欢心,就得多花钱才行。所有被他的大臣塔努奇告发了的私下效忠奥地利王室的贵人,国王由他们倾家荡产。拒不从命的只有那不勒斯大主教阿夸维瓦;在堂·卡尔洛斯的新王国内,国王发现他是唯一真正危险的敌人。
一七四五年冬天,堂·卡尔洛斯从维莱特利之役归来,举行庆祝。庆典极其豪华,帮他赢到那不勒斯人的心,不下于他在战争上所走的红运。那不勒斯到处呈现出一派国泰民安的气象。
为了庆祝他的诞辰,查理三世在王宫举行大典和盛大的吻手仪式,拿许多良田分赠给那些他认为忠心于他的大贵人。他懂得怎么样统治,大主教的情妇们和年老的妇女们念念不忘于可笑的奥地利政府,堂·卡尔洛斯私下就常拿她们取笑。
国王一见年轻贵人的开销超出了他们的薪俸,就送两三个公爵头衔给他们,因为堂·卡尔洛斯天生伟大,讨厌那些照奥地利原则竭力节省的人们。
年轻国王有才思,有崇高的感情,说起话来也轻重有致。关于民众,政府并不经常欺压他们,他们感到万分惊奇。他们喜爱国王的庆典,他们对纳税也已很习惯;从前收去的税款,不是半年一次运到马德里,就是运到奥地利,现在不然了,一部分拿来给了作乐的年轻人和年轻妇女。大主教阿夸维瓦每逢讲道,就暗示宫廷生活方式将要走到亵渎神明的道路上去,支持他的有全部老年人和已经不年轻的妇女,然而也不起作用。国王和王后每回走出王宫,民众夹道欢呼,喊“万岁”的声音传到四分之一古里以外。这里人天生爱嚷嚷,当时也确实心满意足,所以他们的呼喊,怎么描摹得出呢!……
维莱特利战役之后,头一个冬天,好几个法兰西宫廷贵人,以休养为名,来到那不勒斯过冬。朝廷欢迎他们;最有钱的贵人当作任务,请他们参加他们的种种庆典。按照西班牙的庄重古风和仪式的规定,早晨拜访年轻妇女,完全在禁止之列,她们没有丈夫选定的两三个看妈陪伴,同样绝对不许接见男子。但是当着宽和的法兰西风格,这些规矩似乎也让了一点步。分享这种尊荣的,有八九位稀世美人。可是,年轻国王是一个大内行,他认为宫廷里最美的美人是比西尼亚诺爵爷的女儿、年轻的洛萨琳德。这位爵爷从前在奥地利统治之下当过将军,是一个极忧郁、极谨慎的人物,和大主教的关系很密切,在有决定性的维莱特利战役之前,堂·卡尔洛斯在位四年,他就没有去过王宫。只有在国王的两次吻手仪式的庆典,就是说,国王的命名日和诞辰,比西尼亚诺爵爷因为非去不可,国王才看到他。但是国王举行的庆典,像当时人在那不勒斯说起的,甚至在最效忠于奥地利权力的家族里,也为他结下了党羽。所以比西尼亚诺爵爷经不起他的续弦夫人费尔第南达再三央求,尽管不乐意,也不得不让步,许她进宫,并且带了女儿去,这女儿就是美丽的洛萨琳德,也就是国王堂·卡尔洛斯称之为他的王国里最美的姑娘。
比西尼亚诺爵爷的前妻给他留下三个儿子,他为他们成家立业,操足了心思。儿子的头衔不是公爵,就是侯爵,就他可能留给他们的一份菲薄财产来看,头衔未免太高了。王后诞辰的那天,国王军队有许多少尉蒙恩擢升,但是比西尼亚诺爵爷的三个儿子并不在内;理由很简单,他们事前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爵爷原来就是一肚子愁闷,现在越发难过了。但是庆典的第二天,他们的妹妹,年轻的洛萨琳德,随继母进宫晋谒,王后告诉洛萨琳德,说她注意到,前次宫里玩小牌的时候,她没有东西做赌注。王后对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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