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遗事(精校)第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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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累坏了!”
他记起了贝波老爷子是他父亲的一个老园丁。他利用当天黄昏剩下的时间,不露痕迹,打听出来园丁头儿贝波老爷子的住处和能会见他的方式。
的确,第二天他就见到他了;老园丁一看是他的主人拉斯·弗洛雷斯侯爵的小儿子,从前他常常把他抱在怀里,高兴得哭了起来,现在他一口答应帮他的忙。杰纳利诺埋怨父亲吝啬,对他说:只要有一百杜卡托,他就可以摆脱掉这种极其困难的处境。
两天后,见习修女洛萨琳德(现在大家叫她听课修女)独自在花园右边美丽的花坛里散步;园丁老贝波走到她身边,向她道:
“我熟识比西尼亚诺爵爷的高贵家庭。年轻时候,我在爵爷的花园当过差,小姐要是赏脸的话,我送小姐一朵好看的玫瑰,包在葡萄叶子里头;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等小姐回到房间,只有一个人了,再请打开。”
洛萨琳德几乎谢也没谢一声,接过了玫瑰;她把花贴胸藏好,一路沉思,走回她的修行小间。由于她是公爵的女儿,将来一定是第一等女修士,她住的小间有三间屋子。洛萨琳德一进去,就点亮了灯,她想取出藏在怀里的那朵好看的玫瑰,可是花萼离开枝,落在她的手上花瓣下面,花心当中,她看到下面这封短简;她的心扑扑直跳,可是她毫不犹疑就读了起来:
“和你一样,美丽的洛萨琳德,我很不富裕:原因是,如果你家里的人为了成全你的兄长而把你牺牲了,那么我也一样;因为你或许不会不知道,我只是拉斯·弗洛雷斯侯爵的第三个儿子。自从我失去你的踪影以来,国王派我充当他的近卫军旗手,我父亲趁这机会就向我宣告:我本人,还有我的听差和我的马匹,可以由府里供给食宿,除此以外,我就应当想到每月只有十个杜卡托的津贴过活。在我们家里,小儿子永远领这样一份津贴。”
“所以,亲爱的洛萨琳德,我们彼此是一样穷,一样没有遗产继承。不过,你以为痛苦一辈子是我们的绝对责任,真就避免不了吗?人家把我们放在绝境,也正由于这种绝境,我才有胆量对你说:我们互相爱慕,我们的意志决不应当成为父母残酷的吝啬的从犯。我总有一天要娶你的,像我这样出身的一个人,一定能找到谋生的方法的。我唯一担心的,便是你信教过分虔诚。你和我通信时,可千万不要把自己看成是一个不守愿言的女修士;完全相反,你只是一个年轻女子,人家硬要把你和你心上的丈夫拆开罢了。千万拿出勇气来,尤其重要的是,别生我的气;我对你再胆大,也不敢背礼而行,只是想到十五天可能看不见你,我心里的确难过,何况我又是满心的爱,话不免就莽撞了。在我一生的那些快乐日子,我们虽然也在庆典相遇,又因为尊敬你的缘故,我不能用此刻这种坦白的语言表达我的感情,可是如今,谁知道我会不会有机会给你写第二封信呢?我能去经常拜访的那位修女,是我的表姐,她告诉我说:或许要等两星期之后,你才会得到许可再上望楼。不管怎么样,每天在同一时间,我都会到托莱德街来;我或许化了装来,因为万一给我的新伙伴,那些近卫军军官认了出来,他们会拿我取笑的。”
“但愿你知道,自从我失去你的踪影以来,我的生活起了什么样的变化,我是多么不愉快!我只跳过一次舞,而且还是因为比西尼亚诺夫人来找我,一直找到我坐的地方。”
“我们的贫穷需要我们交游广泛;你对佣人要很有礼貌,甚至要有感情:老园丁贝波对我特别有用处,因为他在我父亲在切西的花园里,连续当了二十年差。”
“我下面要告诉你的话,你会不会讨厌听呀?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说了吧。在卡拉布雷斯,离那不勒斯八十古里路程,我母亲在海边有一块地,可以抵借六百杜卡托。我母亲一向钟爱我,我要是恳求她的话,她会叫管家照一年六百杜卡托抵借给我的。他们告诉我,一年贴我一百二十杜卡托生活费,那么,我每年只要付四百八十杜卡托,我们就可以从佃户那里获得收益。不错,这种做法会被人看成不体面的,我不得不拿这块地的名称当姓用,这块地叫……”
“可是,我不敢写下去了。方才我向你隐约透露的打算,也许冒犯了你吧:什么!永远离开那不勒斯这高贵的城?单有这种想法,我就算得鲁莽放肆了。无论如何,还是请你考虑考虑吧,我可能还有这样一个希望:我有一个哥哥会死的。”
“再见,亲爱的洛萨琳德。你也许会觉得我很认真吧:三个星期以来,我离开你活着,就像不在活着,你就想不出我脑子里颠三倒四在思索些什么。不管怎样,请你饶恕我这些胡言乱语吧。”
洛萨琳德没有答复这第一封信。随后他又写了几封信来。她这时期对杰纳利诺表示的最大的好感,便是叫老贝波送一朵花给他。现在贝波已经成了听课修女的朋友。或许是因为他总有一些关于杰纳利诺的童年事迹同她谈谈吧。
杰纳利诺不再到交际场所去了,整天围着修道院的墙转来转去,只有在宫廷值勤的时候,大家才看得见他。他的日子过得很愁闷;要听课修女相信他宁愿死掉,简直用不着大肆夸张。
这奇怪的爱情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他不幸极了,最后他鼓足勇气,给情人写信道:这种写信方式的谈话太冷酷了,他从这上面再也得不到一点幸福。他需要面对面谈话,他有许许多多话要问她,这样他就可以立刻得到回答了。他向情人提议,让他由贝波陪着,到修道院花园她的窗户底下来。
经过好几回央求,洛萨琳德终于感动了,答应他到花园来。
会面给爱人们带来无限情趣,他们经常相会,次数频繁,什么也不加考虑了。老贝波的存在成了多余;他把出入花园的小门开着,让杰纳利诺出去的时候,自己把小门关好。
在一个动乱的世纪,人人需要保持警惕。依照圣本笃亲自建立的一种习惯,早晨三点钟,众女修士到唱经堂为早祷歌唱的时候,应当在修道院的庭院和花园巡视一匝。圣·佩蒂托修道院是这样奉行这种习惯的:贵族女修士们早晨三点钟不起床,而是雇些穷女孩子在早祷的时候替她们歌唱,同时有人把花园一间小房子的门打开,这里住着三个七十多岁的老兵;这些兵士全副武装,大家假定他们是在花园里巡逻,另外在花园里放了几只白天被链子拴住的大狗。
杰纳利诺平时来,都很安静,但是有一天晚上,狗突然大吠大叫,整个修道院都被吵醒了。兵士放狗以后,又睡去了,一听狗叫,急忙跑出来,证明他们在场。他们放了好几枪。院长不禁为她家里的公爵头衔担起忧来。
原来是杰纳利诺在洛萨琳德窗户底下谈话太大意了。他费了许多周折才脱身,但是恶狗追他追得紧,他没有来得及带上门。第二天,安杰拉·库斯多德院长听说修道院的狗跑遍了阿雷内拉所有树林子和沃梅罗一部分平原,她又急又气。就她看来,三只狗大吠大叫的时候,花园门显然是开着的。
为了维护修道院的体面,院长就说,由于年老的守卫疏忽职守,贼进了花园。所以她要辞退他们,另换一批守卫。这件事在修道院引起了一种革命状态,因为好几个女修士对这种专横的措施愤愤不平。
花园在夜晚一点不冷清;不过别人走过花园,也就知足了,并不逗留。只有一往情深的堂·杰纳利诺,才不好意思要求他的情妇许他进她的房间;可是他这样做,险些连累了修道院的全部恋爱事件。所以第二天一清早,他就设法递了她一封长信,求她许他上楼,到她的房间去。洛萨琳德起先没有答应,后来她想出一个方法减轻她良心上的反抗,他才得到了她的许可。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她像所有的王公的女儿一样,将来一定是第一等贵族女修士,所以她的修行小间有三间屋子。末一间连着一间储衣室,中间仅仅隔着一道薄薄的木板,从来没有人到这末一间去。杰纳利诺设法去掉板壁当中的一块板子,差不多有一尺见方;他穿过花园来到修道院,几乎每天夜晚,拿头伸进这类似窗口的地方,同情人谈上好半天话。
这种幸福持续了许久,杰纳利诺已经在向她请求别的恩惠了,这时有两个相当年纪的女修士也经过花园接见她们的情人,她们被年轻侯爵的漂亮面孔吸引住了,决定把他从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见习女修士那边夺过来。于是这两位小姐就和杰纳利诺攀谈起来,为了使谈话显得冠冕堂皇,她们开始责备他不该这样来到一所女修道院的花园和神圣禁地。
杰纳利诺简直没有听出她们的弦外之音。他告诉她们,他谈恋爱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取乐,所以他请求她们听其自便。
这句答话很不礼貌,今天在同样的场合,人们是不会允许这样做的。两个老女修士一听这话,气糊涂了,不管时间是否相宜——当时将近早晨两点钟光景,也不想上一想,就去喊醒院长了。
对于年轻侯爵来说,还算幸运,告发的女修士没有认出他是谁来。院长正是他的祖姨、他外祖父的小妹妹;不过,她一心想着家庭的荣耀和晋升,虽然杰纳利诺可能接受去西班牙或至少是去西西里服役,可她知道年轻国王查理三世对教规是一个又热烈又严厉的拥护者,还是会向王爷控告她的外甥胡作非为,伤风败俗的。
两个修士费了许多周折,来到院长面前,把她喊醒;这虔诚、热心的院长,一明白这事涉及怎样可怕的罪行时,便朝听课修女的小间奔来了。
杰纳利诺没有同他的情人讲起他会到两个老女修士的事。他在连着储衣室的屋子里,安安静静和听课修女谈话,就见小房子的卧室门砰的一声开开了。
照着他们的只有黯淡的星光;院长的随从带来了八九盏雪亮的灯,他们一下子就让亮光照花了眼睛。
一个女修士或者一个见习修女,被当场发现在所谓修行小间的小房子里面接见男人,杰纳利诺知道,正如那不勒斯人人知道,她要受到什么样的重大处分。所以他不假思索,就从储衣室很高的窗口跳下花园去了。
罪名是明显的,听课修女也就不做什么申辩了。安杰拉·库斯多德院长当场讯问了她。院长是一个干瘦、苍白的四十岁的高个子姑娘,出身于王国最荣显的贵族,她只有这几种情况显示出来的全部道德品质。她有严厉执行教规所需要的一切勇气,特别是自从年轻国王发现了做专制国王的诀窍,公开宣布他要“事事都有纪律”,而且是最严格的纪律以来。尤其是,安杰拉·库斯多德院长属于卡斯特卢·比尼亚诺家庭,从圣路易的兄弟昂如公爵做国王时起,和比西尼亚诺爵爷的家庭就结下了宿仇。
可怜的听课修女,当着这许多亮光,被人在半夜她的房间里发现和一个年轻男子谈话,只有用手蒙住了脸。这最初一刻,对她起着决定性的意义,可是她羞愧难当,没想到要注意一下可能是绝对重要的关键问题。
她说的有限几个字完全对她不利;她重复了两次:
“可是这年轻人是我丈夫!”
这句话使人想到许多无影无踪的事,两个告发的女修士听了非常高兴。还是院长拿出公道精神,向大家指出:根据地点的布置,胆敢侵犯修道院禁地的该死的荒唐鬼,至少是没有和走入歧途的见习修女待在“同一房间”。他仅仅来到一间储衣室,去掉隔开储衣室和听课修女房间的板壁的一块木板罢了;不用说,他同她谈话来的,可是他没有走进她的房间,因为就在大家冲进听课修女的小间的第二间屋子撞见他的时候,大家望见荒唐鬼待在储衣室,而且他就是从那边逃掉的。
可怜的听课修女消沉到了极点,她不做一句申辩,由人带进了牢狱。牢狱是贵族修道院的in
pace的一部分,几乎完全在地底下,是从质地相当松的岩石里开凿出来的,岩石上今天耸立着豪华的斯图迪府。凡是关进这座牢狱的,必须是判死刑或者犯严重罪行当场拿获的女修士和见习修女。这种条件刻在门上,但并不符合听课修女的情况。院长不是不清楚大家做过了火,不过大家认为国王喜欢从严处理,同时院长又念念不忘家庭的公爵头衔,也就由它去了。院长心想,她向大家指出听课修女没有答应让企图破坏贵族修道院名誉的可恶的荒唐鬼真正进入她的房间,对年轻姑娘已经相当有利了。
听课修女一个人留在岩石里凿出来的小屋子。小屋子比邻近的地面只低五六尺,是从前把质地很松的岩石凿开了一点,在岩石里面造成的。那些雪亮的灯方才照花她的眼睛,好像在责备她不知羞耻,现在她发现只她一个人了,又离开了灯,她觉得去掉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她寻思道:
“这些女修士傲气冲天,事实上,她们哪一个有权利对我做这样严厉的表示?我夜晚接见一个我心爱的,我想嫁的年轻男子,可是我从来没有在我的房间里接见他。这些小姐发愿舍身修行,可是外边议论纷纷,说有许多小姐夜晚接见客人;起先我还不相信,自从我到修道院以来,就我见到的一些事来说,我和外边人也一样想了。”
“这些小姐公然讲,特伦特神圣宗教会议要修道院成为一个斋戒和绝欲的地方,圣·佩蒂托根本不是这样一座修道院,它只是一个像样的隐居地方,让一些不幸有哥哥的贵族出身的可怜姑娘能在这里省俭过活罢了。人不要求她们斋戒、绝欲,有种种内心痛苦。她们没有财产,已经够不幸的了,加上这些内心痛苦,她们简直要没有活路了。至于我,说实话,我来到这里,本想服从我父母的,可是没有多久,杰纳利诺就爱上了我,我也爱上了他,两个人虽说很穷,可我们打算要结婚,到萨莱尔纳以南的海边,离那不勒斯二十古里的乡下小地方去过活。他母亲告诉他,她可以让人把这一小块地典给他,它每年只有五百杜卡托的进益。他是小儿子,每月的津贴是四十杜卡托;我家里不要我,把我丢在这里,我也有一笔津贴,我结了婚,他们也不好不停止继续给我津贴;官司打完了,我每月还有十个杜卡托。我们在一起计算了不知多少回了;有了这几笔小款子,我们就能活下去,用不起听差,可也不缺物质生活上必需的东西,这就很好了。全部困难就在取得心性高傲的父母的同意,让我们像平民一样生活。杰纳利诺以为,他不姓公爵父亲的姓,任何困难就都解决了。”
前想想,后想想,想来想去,可怜的听课修女倒有了勇气。可是修道院的女修士,数目将近一百五十,却认为昨天的夜袭,对修道院的荣誉十分有利。全那不勒斯以为这些小姐夜晚接见她们各自的情人;好了,现在有一个出身高贵的年轻姑娘,不懂得替自己辩护,大家可以根据教规,从严惩办了。唯一要提防的,就是在诉讼进行期间,应当断绝她和家庭的任何往来。随后,等判决的日子到了,家里人再费心机,也阻止不了严厉惩罚的执行。这样一来,在那不勒斯王国,尊贵的修道院的名誉,过去即使受到一点损害,今后也好恢复了。
安杰拉·库斯托德院长召开院务会议,会议由七个女修士组成,她们是全体女修士从七十岁以上的女修士中间选出来的。听课修女照样拒绝回答;她们把她押到一间屋子里,一堵极高的墙,只开着一扇窗户。两个勤务修女远远守着她,她在里面不得不保持绝对缄默。
那不勒斯的贵族家庭,在圣·佩蒂托修道院全有一亲半戚,所以出了怪事,外边立刻就传开了。大主教叫院长送一份报告上来。院长叙述情节,把分量减轻了,免得连尊贵的修道院也卷进去。
大主教虽然能把案件发给大主教法庭审问,但是比西尼亚诺爵爷的家庭和王国各方面全有密切关系,所以大主教考虑下来,觉得还是请示一下国王比较妥当。王爷很重视秩序,听到大主教的述说,非常生气;大家说起,大主教觐见的时候,法尔嘎斯·代耳·帕尔多公爵正好在朝,听说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修士,叫堂娜·斯科拉斯蒂卡的,品行不端,便劝年轻王爷严办。
“陛下永远记住,谁不怕上帝,谁就不怕国王!”
大主教一回府,就把这不幸的案件交给他的大主教法庭办理。一个大主教助理和两个贵族事务检察官、一个法庭秘书,来到圣·佩蒂托修道院,进行诉讼的预审和口供记录。几位先生从听课修女那边所能得到的回答,永远是:
“我的行为是清白的,我没有做坏事。我能说的永远只是这一点,我要说的也只是这一点。”
将近诉讼末期的时候,院长希望不惜任何代价,开脱她的修道院,不受外边的非议;所以在法律明文规定之下,又在她的恩许之下,讯问一再延期。最后,大主教法庭认为没有具体罪证,也就是说,根据院长的陈述,见证人没有看见听课修女和一个男子“在同一房间”,仅仅看见一个男子从隔壁一间隔开的屋子逃走,所以这个修女就被这样判决:在幽室禁闭,直到她说出在隔壁屋子和她谈话的男子的姓名,再放出去。
第二天,在院长主持之下,提出听课修女,当着众元老,宣布第一次判决。院长这时对事件似乎换了一种看法。她想,公众喜欢说三道四,把内部乱七八糟的情形摊出去,对修道院是有危害的。公众会说:“你们惩罚一件私情,无非由于当事人一时失策,可是我们知道,类似的丑闻还有好几百件。”一个年轻国王,声称英明果断,想使法律得到实施,这在本国是从来没有见到的事。我们既然是和他打交道,就不妨利用这一时风尚,做一件对修道院更为有用的事:那不勒斯大主教和他指派下来的参议教士们,组成大主教的特别法庭,对十个可怜的女修士做出庄严的判决,还不及它有用得多了。我的意思是,要惩罚就惩罚那个大胆闯进修道院的男子;宫廷里只要有一个年轻的漂亮男子在碉堡关上几年,那要比惩办百十个女修士收效大得多。再说,这也是公道,因为攻势是男人这方面发动的。听课修女没有真正在她的房间接见这个男人:但愿上帝叫修道院全体女修士都这样谨慎就好了!她要告诉我们粗心的年轻人叫什么,晓得了他是谁,我一定要到法院把他告下来。事实上,她犯的罪是很轻的,我们随便判她一种刑罚也就够了。
院长费了许多周折,要众元老同意她的见解;她们起初不同意,最后,由于她的出身远比她们高贵,特别是她同宫廷的关系远比她们密切,她们才勉强让了步。院长以为开庭的时间不会很久的。但是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听课修女跪在法庭前面,遵照习惯做过祷告之后,接下去只补充了短短几句话:
“我没有把自己当一个女修士看。我进修道院以前就认识这位年轻人;我们虽说都很穷,可是计划好了要结婚的。”
这句话是违反修道院的基本信条的,是人在尊贵的圣·佩蒂托修道院所能说出口的最大的罪过了。院长以为听课修女要做赞扬婚姻的演说,连忙打断她的话,喊道:
“可是名字!这年轻人的名字!”
听课修女回答:
“您永远不会知道这名字。我永远不会拿话伤害应当作我丈夫的男子。”
事实上,任凭院长和众元老怎样追问,年轻的听课修女只是不肯说出杰纳利诺的名姓。院长甚至告诉她:“只要你肯说出一个字,我立刻就把你送回你的修行小间,什么都饶恕你。”年轻姑娘当胸画了一个十字,深深鞠了一躬,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她清楚杰纳利诺是这位可畏的院长的外甥。她想道:
“我要是说出他的名姓来,我就会得到饶恕和清静,就像这些小姐一再说起的;可是他呢,就算是最轻的处分,也要被流放到西西里去,甚至到西班牙去,那么我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年轻的听课修女说什么也不开口,院长气极了,忘掉她的全部仁慈打算,把修道院前一天夜晚询问的经过连忙报告给那不勒斯红衣大主教知道。
国王主张从严,大主教为了讨他喜欢,对这事一直很关心;可是出动了京城的全体堂长和直属大主教府的全体侦察员,仍然一无所得,大主教只好把这事禀告国王。国王迅速把案子下给他的警察部部长。部长回禀国王道:
“进入圣·佩蒂托修道院储衣室的年轻人只要是属于宫廷,或是属于那不勒斯最高贵的家庭,我觉得,陛下不让流血,是决不可能做到杀鸡给猴看的,这个可怕的例子也不会长久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国王当下同意这种看法,部长呈上一张二百四十七个人的名单给他看,其中有一个人,十之八九,有嫌疑闯进尊贵的修道院。
一星期后,杰纳利诺被捕了。根据简单的观察,半年以来,他过分省俭,几乎到了吝啬的地步,而且自从出事那夜起,他的生活方式好像完全改变了。
为了判断这种形迹有几分可信,部长事先通知院长,暂且把听课修女从她待的一半在地底下的牢狱提出来。就在院长劝她真心诚意回答讯问的时候,警察部部长走进了会客室,当着听课修女的面,向她宣称:捕获追赶企图逃跑的杰纳利诺·德·拉斯·弗洛雷斯,当场把他杀死了。
听课修女晕倒在地。
部长得意扬扬地喊道:
“我们的猜疑证实了;我用六个字知道的事,比院长花六个月的辛苦知道的事还多。”
但是高贵的院长对他这声欢呼却是极度冷淡,他不免感到惊奇了。
依照宫廷当时的惯例,部长是一个小律师出身:由于这种缘故,院长认为应当对他做出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情。杰纳利诺是她的外甥,案子直接告到国王那边,她怕妨碍她的贵族家庭。
部长知道贵族讨厌他,关于他的前程,唯一的指靠就是国王,所以尽管拉斯·弗洛雷斯公爵苦苦求情,他仍然干干脆脆,照他新近得到的形迹干下去。这件事情开始在宫廷传开了;部长平时但愿避免是非,这一回却设法扩大事态。
近卫军旗手杰纳利诺·德·拉斯·弗洛雷斯和圣·佩蒂托的见习修女、年轻的洛萨琳德·德·比西尼亚诺,现在叫作听课修女,当面对质:这是一场好戏,宫廷的贵夫人全希望列席。
修道院的内外教堂,趁这机会,富丽堂皇,铺挂起来;部长邀请贵夫人列席,旁听近卫军旗手杰纳利诺·德·拉斯·弗洛雷斯的一幕诉讼。部长放话出去,说这场官司一定案,年轻的杰纳利诺少不得要问死罪,听课修女也要落一个in
pace终身监禁。不过大家明白,国王不见得敢为了这样轻微的一个原因,就处死赫赫有名的拉斯·弗洛雷斯家里的人。
圣·佩蒂托的院内教堂,平时就金碧辉煌,极尽豪华之能事。许多贵族女修士,如果不是由于先前许愿守穷的话,临到老年,便会变成全部家产的继承人,遇到这种情形,有良心的人家,一般做法就是把她们应得的财产拨出四分之一,或者六分之一送给她们用,直到她们去世为止;不过这些女修士的余年从来不会很长的。
所有这些款项全部用作修饰外面给公众用的教堂同里面女修士做祷告和做仪式用的教堂。在圣·佩蒂托,一座六十尺高的镀金栅栏隔开了公众出入的教堂和院内教堂或者女修士的唱经堂。
只有那不勒斯大主教亲自光临,这座栅栏大门才许打开,现在为了进行对质的仪式,门也打开了;有头衔的贵夫人全进来坐在唱经堂。外面的教堂规定好了安置大主教宝座的地位、没有称号的贵族妇女与男子的座位,最后靠近大门,在一根横贯教堂的链条后面,便是所有其他信徒的座位。
庞大的绿绸幔子,当中是四寸宽缝子缀成的圣母名字的第一个硕大的字母在闪耀,原来它挂在六十尺高的栅栏里面,把整个栅栏都挂满了,现在移到了唱经堂顶里,拴在穹隆上,又张挂起来。听课修女在跪凳前面说话,跪凳离穹隆上拴大幔子的地方,还要靠后一些。她的十分短暂的讲话一结束,大幔子就从穹隆落下来,把她和公众迅速隔开,于是典礼在一片威严气氛中结束,在所有人的心里留下了畏惧与忧愁,好像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就此永远同活人分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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