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马修道院(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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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血”的意思是:贵族,名门。此处“权势”二字,可能是原书第一次排印时留下的错误,将haute
naissance(名门)误排为haute
puissance(权势)。​
◎费奈斯特莱尔要塞,意大利皮埃蒙特境内的古代要塞,曾改为监狱。​
◎布拉蒂(1778—1832),意大利用威尼斯方言写作的讽刺诗诗人。​
◎喀尔刻,希腊神话中太阳神的女儿,会巫术,住在地中海小岛上,旅人受她蛊惑,就变成牲畜和猛兽。​
◎尤利西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奥德修斯,罗马神话中称为尤利西斯。勇敢机智,在特洛伊战争中献木马计,希腊军因而获胜。回国途中,历经险难。他的孤舟曾到过埃埃厄岛,一些同伴被住在岛上的喀尔刻变成猪,关在猪栏里。后来,他从神使赫尔墨斯手里得到一枝可以制服巫术的魔吕草,降服了喀尔刻,并且使喀尔刻把他的同伴们恢复原形。​
◎意大利文,“蛮横无理”。​
◎前文中提到萨卡时,说公爵夫人的萨卡城堡离波河不远,也就是说应该在帕尔马的北面。此处说到为浮斯塔租的小府邸在城南头,通往萨卡的大路上,显然是作者的一个疏忽。​
◎法尔耐斯家族的第一位君主,彼埃特罗-路易吉,以品德高尚而著名;众所周知,他是教皇保罗三世的私生子。——原注​
◎圣斯特发诺节,12月26日。​
◎意大利文,“好汉”。​
◎指英国旅行家斯塔克夫人1800年的作品《1792—1798年寄自意大利的信》。​
◎意大利文,“侍者”。​
下卷
这个共和政体,用它那喋喋不休的叫嚷,
会使我们不能享有最好的君主政体。
《帕尔马修道院》下卷二十三章
◎这里的引文与正文不符,想系作者的疏忽。​
第十四章
当法布利斯在帕尔马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追求爱情的时候,总检察长拉西并不知道他离得这么近,正在继续办理他的案子,拉西完全把他当成一个自由党人来对待了。拉西假装找不到被告证人,或者不如说,他对他们进行了威吓。他非常巧妙地工作了将近一年,这时候法布利斯最后一次回到博洛尼亚也有两个月光景了,有一个星期五,拉维尔西侯爵夫人终于得意忘形,在她的客厅里公开地说,一小时以前刚刚宣布对小台尔·唐戈的判决,第二天就要呈给亲王签字批准。几分钟以后,公爵夫人就知道了她敌人的这些话。
“一定是伯爵手下的密探们办事不力!”她对自己说,“今天上午他还认为一个星期之内不会宣判呢。说不定他并不反对把我这个年轻的代理大主教赶出帕尔马。可是,”她接着又唱起来,“我们会看见他回来的,总有一天他会做我们的大主教。”公爵夫人拉了一下铃。
“吩咐仆人们都到候客室里来,”她对她的亲随说,“连厨子们也来。到城防司令那里去要一张许可证,弄四匹驿马,在半个钟头内把马套上我的轿车。”家里的女用人都忙着收拾行李,公爵夫人匆忙地换上一身旅行服装,不过这一切都没有通知伯爵,她想到要跟他开个小小的玩笑,心里说不出有多么高兴。
“朋友们,”她对聚在一起的仆人说,“我听说,我那可怜的侄子因为遭到一个暴徒的攻击,勇敢地保卫自己的生命,就要受到缺席判决。是吉莱蒂想要杀死他。你们每一个人都能看到法布利斯性情多么温和,多么不爱得罪人。对这个伤天害理的侮辱,我理当感到愤怒,我现在要到佛罗伦萨去。我给你们每个人留下十年的工钱;万一你们遇到什么困难,给我写封信,只要我还有一个赛干,你们总可以多少分到一点的。”
公爵夫人说的完全是真心话。听到她最后那几句,仆人们都哭了起来,她自己的眼睛也湿了。她接着又用激动的声音说:“替我和教区首席代理大主教法布利斯·台尔·唐戈主教大人,祈求天主吧,明天上午他就要被判处服苦役,或者死刑,相比之下死刑倒反而好一些。”
仆人们的哭声越发响了,渐渐地变成一片近乎煽动性的叫嚷。公爵夫人上了马车,到亲王宫里去。尽管这不是求见的时间,她还是要值班的侍从武官封塔纳将军通禀她请求接见。她没有穿宫廷礼服,这可把侍从武官惊呆了。至于亲王,他听说她求见,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更没有感到不乐意。“我们就要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流泪了,”他搓着双手对自己说,“她是来请求开恩的。这位骄傲的美人儿到底低头了!她那种独立不羁的气派,也实在叫人受不了!只要稍微有点儿不如意,那双如此善于表情的眼睛就好像在对我说:‘住在那不勒斯或是米兰,比住在您这个小小的帕尔马城要有趣多了。’不错,我没有统治那不勒斯,也没有统治米兰,可是这位尊贵的夫人到底还是有事要来求我,这件事只有我能做主,而她又急于希望成功。我一直在想,她这个侄子到这里来,对我是有利的。”
亲王想着想着,不由得微笑起来,他沉湎在所有这些愉快的希望中,不停地在他那间大书房里踱来踱去;封塔纳将军却一直站在门口,直挺挺地像个荷枪的士兵。他看见亲王眼睛闪闪发光,又想到公爵夫人穿着旅行服装,还以为君主政体要崩溃了呢。他听见亲王对他说:“请公爵夫人稍等一刻钟。”他的惊讶更是无法形容了。侍从武官像受检阅的士兵那样来了一个向后转,亲王又微笑起来。“让这位骄傲的公爵夫人等着,封塔纳将军还不习惯呢,”他对自己说,“他去向她传达‘稍等一刻钟’的时候,他脸上惊奇的表情将为她在这间书房里流出的动人的眼泪铺平道路。”对亲王来说,这短短的一刻钟实在美妙极了,他步伐坚定而又均匀地走来走去,他这可真是在统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一点儿不得体的话都不能说。不管我对公爵夫人有什么意见,决不应该忘掉她是我宫廷里最显赫的贵夫人之一。路易十四对他的女儿,那些公主们,不满意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呢?”于是他的眼光停留在那个伟大的国王的肖像上。
有趣的是,亲王丝毫没有想到问问自己,他要不要宽恕法布利斯,以及用什么方法来宽恕。过了二十分钟,忠心的封塔纳又到门口来了,不过他一声也没响。“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可以进来了。”亲王像演戏似的叫道。“眼泪要开始流啦。”他心里说,而且把手帕也掏了出来,就像是准备应付这个场面似的。
公爵夫人从来没有这样轻盈,这样漂亮;她看起来还不到二十五岁。看见她迈着轻快的小步子在地毯上轻轻掠过,可怜的侍从武官差一点发了疯。
“请最尊贵的殿下多多原谅,”公爵夫人轻松愉快地小声说,“我穿着不太合适的衣服冒昧地来到您面前,不过蒙殿下一向对我亲切,已经把我纵容惯了,所以我才敢希望您也会原谅我这次失礼。”
公爵夫人说得相当慢,好让自己有时间欣赏亲王的表情:目瞪口呆,再加上头部和双臂的姿势依旧带着一点儿妄自尊大的神气,所以显得非常有趣。亲王像挨了一个霹雳似的呆住了,他不时用尖细而困惑的嗓音嚷着:“怎么!怎么!”发音几乎听不清楚。公爵夫人说完了客套话,好像表示恭敬似的,留出充分时间好让他答复,然后又接着说:
“我斗胆希望殿下原谅我衣服穿得不合适。”但是她这样说的时候,那双嘲弄的眼睛却闪出如此锋利的光芒,简直叫亲王受不住了。他望着天花板,这是他窘到极点的表示。
“怎么!怎么!”他又这么说;后来他总算幸运,想出了一句话:“公爵夫人,请坐。”他挺客气地亲自拉过一把扶手椅。公爵夫人对他的殷勤也并非无动于衷,她眼睛里的火气稍微缓和一些。
“怎么!怎么!”亲王又说了一遍,他不停地动来动去,就像是在扶手椅上找不到一处可以坐稳的地方似的。
“我要趁夜里凉快赶路,”公爵夫人说,“我这次出门可能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五年来,蒙殿下赐给我不少恩惠,所以我不愿意在离开殿下领土的时候,不来向您表示感谢。”听了这些话,亲王方才明白,他的脸色顿时发了白。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在发现自己估计错误以后,会有他那样痛苦的了。接着,他摆出一副威严的神气,完全可以和他眼前那幅肖像上的路易十四媲美。“好得很,”公爵夫人心里说,“这才算个男子汉。”
“您这次突然动身,是为了什么缘故?”亲王说,口气相当坚决。
“我早就有这个打算,”公爵夫人回答,“现在又有人给了台尔·唐戈主教大人一个小小的侮辱,明天他就要被判处死刑或者苦役,因此我就决定赶快动身。”
“您到哪个城市去呢?”
“到那不勒斯去,我想。”她站起身来,又说,“现在我只剩下一件事要做,就是向最尊贵的殿下告辞,谦恭地感谢殿下以往的恩惠。”她的口气也是那么坚决,亲王看得很清楚,不出两秒钟,什么都要完了。既然她说出要走,他知道就再也没法挽回了。她不是那种肯改变主意的女人。他赶快跟在她后面。
“可是,您知道得很清楚,公爵夫人,”他拉住她的手说,“我一向对您怀着感情,而且只要您愿意,这种感情就可以换一个名称。出了人命案子,这是没法否认的。我已经把这个案子交给我的最好的法官们去办了……”
公爵夫人听到这里,立刻把身子挺得直直的,只一眨眼的工夫,那恭敬的,甚至娴雅的外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露出一个受了侮辱的女人的面目,而且是一个在对她明知道是背信弃义的人说话的、受了侮辱的女人的面目。她带着无比愤怒甚至是轻蔑的表情,字字着力地对亲王说:
“我将永远离开殿下的领土,就是为了不愿意再听见人谈起检察长拉西,和另外那些卑鄙无耻的凶手,他们判处了我的侄子,还有许多别的人死刑。我在一位在不受蒙蔽的时候是挺殷勤、挺聪明的君主面前度过最后片刻;如果最尊贵的殿下不愿意在这最后的片刻里掺入苦痛的感情,我就谦恭地恳求殿下别再使我想起那些卑鄙无耻的法官了,他们为了一千埃居或者一枚十字勋章就肯出卖自己。”
她说这番话时所用的那种美妙的,尤其是真诚的声调,使亲王浑身颤抖。有一刹那,他生怕受到更直接的指责,使他的尊严遭受损害,不过,总的说来,他的感受很快就变得愉快起来。他欣赏着公爵夫人,她整个的人在这时候达到了崇高的美的境界。“伟大的天主!她多么美啊!”亲王心里说,“对一个这样难得的,也许在整个意大利也找不到第二个的女人,就应该让点步……好吧!耍一点巧妙的手段,也许有一天可能把她变成我的情妇。这样一个女人,跟那个玩偶似的巴尔比侯爵夫人比起来,可就完全不同了,何况巴尔比侯爵夫人每年至少要从我那些可怜的臣民身上刮去三十万法郎呢……可是,我没听错吧?”他突然想起来了,“她说:判处了我的侄子,还有许多别的人死刑。”于是怒火又升了起来。亲王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就用跟他那至尊的地位相称的高傲声调说:
“应该怎么办,夫人才能不走呢?”
“办一件您办不到的事。”公爵夫人回答,口气里透露着最辛辣的讽刺和最露骨的轻蔑。
亲王气极了,但是干专制君主这个行当养成的习惯,使他有力量控制住一时的冲动。“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弄到手,”他心里说,“这是我对我自己应尽的义务,然后一定要用轻蔑来治死她……如果她离开这间书房,我就再也看不到她了。”不过,他这时候又气又恨,哪里还想得出一句话来,既不辱没他的身份,又能让公爵夫人不立刻离开他的宫廷呢?“不可以重复同一个动作,”他心里说,“也不可以使一个动作变成笑柄。”于是他走过去,站在公爵夫人和书房房门的中间。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轻轻地敲门。
“是哪一个混账东西,”他直着嗓子骂道,“是哪一个混账东西不知好歹到这里来见我?”可怜的封塔纳将军探进他那张狼狈不堪的、苍白的脸来,脸上流露出垂死的人的那种痛苦的神情,他含糊不清地说出了下面这句话:“莫斯卡伯爵阁下求见。”
“叫他进来!”亲王大声说。在莫斯卡行礼的时候,他对莫斯卡说:
“很好!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在这儿,她说要立刻离开帕尔马,搬到那不勒斯去,另外还对我说了不少无礼的话。”
“什么!”莫斯卡说着,脸色顿时发白。
“怎么!您不知道她打算走吗?”
“一点不知道,我六点钟离开公爵夫人的时候,她还挺快乐,挺满意呢。”
这句话对亲王起了难以置信的影响。他首先望望莫斯卡。莫斯卡越来越白的脸色,证明他说的是实话,公爵夫人干的这件冒失事他决不是同谋。“这样说来,”亲王心里说,“我将永远失掉她了。什么取乐、报复,一下子都吹啦。在那不勒斯她将跟她的侄子法布利斯在一起写些讽刺诗,来挖苦小帕尔马亲王的大发雷霆了。”他望望公爵夫人;无比强烈的轻蔑和愤怒在她的心里此起彼伏,她的眼睛这时候注视着莫斯卡伯爵,她那张美丽的嘴,轮廓如此细致,表示出了最辛辣的鄙夷。她整个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下贱的廷臣!”“这么说来,”亲王把她端详了一番以后想,“能使她回到我的国家来的这个工具,我也失掉了。如果在这时候她从这间书房里走出去,我就永远失掉她了。天知道她在那不勒斯会怎么谈论我的那些法官……仗着她那得天独厚的聪明和惊人的说服力,她会说得人人都相信她的话。将来靠了她,我还会博得一个半夜里爬起来张张床底下的、可笑的暴君的名声呢……”于是亲王采取了巧妙的手段,仿佛是想走动走动,来缓和激动的情绪似的,重新又走到了书房门口站住。伯爵在他右边,隔开三步,脸色苍白,心情沮丧,而且抖得那么厉害,不得不扶住一把扶手椅的椅背。这把扶手椅是公爵夫人在开始晋见的时候坐过的,后来亲王一生气又把它推得很远。伯爵是爱公爵夫人的。“如果公爵夫人走,我就跟着她走,”他心里说,“不过,她要我跟着她吗?这可是个问题。”
公爵夫人站在亲王左边,双臂紧紧地交叉在胸前,望着他,神情傲慢得惊人。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方才还泛着鲜艳的色彩,现在却变得煞白。
亲王和他们两个人恰恰相反,脸涨得通红,神情不安。他上衣里面挂着绶带,左手痉挛地玩弄着缀在绶带上的勋章,右手摸着下巴。
“该怎么办呢?”他已经不大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了,只是受到习惯的摆布,遇到什么事都要跟伯爵商量,才这样问。
“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殿下,”伯爵像快要咽气的人似的回答。他仅仅能够勉强地把回答的话说出来。他这种声调使得亲王在这次接见中受到损害的虚荣心开始得到了安慰,而且这点小小的快乐居然还促使他想到一句能满足他自尊心的话来。
“好吧,”他说,“我是三个人里头最清醒的了。我愿意完全撇开我的身份。我要像朋友那样说话,”接着,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在幸福时刻里的路易十四,带着宽容的、优美的笑容补了一句,“像朋友对朋友们说话那样。公爵夫人,”他说,“应该怎么办,才能使您忘掉一个不合时宜的决定呢?”
“说真的,我不知道,”公爵夫人长叹了一声,回答,“说真的,我不知道。我对帕尔马厌恶透了。”这句话里丝毫没有讽刺的意图,可以看得出来,她这是说的真心话。
伯爵猛然朝她转过身来,她伤了他做廷臣的心了。接着,他又用恳求的眼光望望亲王。亲王非常威严,非常冷静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对伯爵说:
“我看您这位美丽的朋友是完全失常了。理由很简单,她热爱她的侄子。”他朝着公爵夫人转过身来,带着极其殷勤的眼光,用引用喜剧台词时才会有的那种神气补了一句:“应该怎么办,才能讨这双美丽的眼睛的喜欢呢?”
公爵夫人这时候已经考虑好了。像口授最后通牒似的,她用坚定、缓慢的声调回答:
“请殿下赐一封措辞亲切的信给我,这种信您是很会写的。请您对我说,您完全不相信首席代理大主教法布利斯·台尔·唐戈有罪,因此决不在呈上来的判决书上签字,而且这个不公正的诉讼程序将来也不会产生任何后果。”
“怎么,不公正!”亲王嚷道,他脸一直红到耳根,怒火又升上来了。
“还有呢!”公爵夫人带着古罗马人的那种高傲说,“就在今天晚上,”她看了看钟又说,这时已经十一点一刻了,“就在今天晚上,殿下派人去通知拉维尔西侯爵夫人,就说您建议她到乡下去休养,因为她今天傍晚在她客厅里谈起的某一件案子一定使她很劳累了。”亲王像发疯似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有谁见过像这样的女人?……”他嚷道,“她对我不敬。”
公爵夫人从容不迫地回答:
“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想到过对殿下不敬呢。殿下刚才不惜降低自己的身份,说您会像朋友对朋友们那样说话。况且,我也丝毫不想留在帕尔马。”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轻蔑地望了伯爵一眼。她这道目光使亲王下了决心。亲王在这以前一直是非常犹豫的,虽然他的那些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做出保证,其实他对口说无凭的话从不当真。
接着他们还交谈了几句,但是莫斯卡伯爵终于奉命写公爵夫人请求的那封措辞亲切的短信了。他略去了这句话:“这个不公正的诉讼程序将来也不会产生任何后果。”“只要亲王答应决不在呈上来的判决书上签字,也就够了。”伯爵心里说。亲王在签字的时候,用感谢的眼光朝他望了一眼。
伯爵大大地失策,亲王已经疲倦了,不管写上什么他都会签字的。他认为自己顺利地应付了这场风波。而且左右着他对整个事件的看法的是下面这个念头:“假使公爵夫人走了,不出一个星期,我就会觉得我的宫廷讨厌。”伯爵注意到他的主子把信上的日期改成第二天。他看了看钟,已经将近午夜了。这位大臣以为亲王改正日期,不过是想卖弄他的一丝不苟和贤明的统治。至于放逐拉维尔西侯爵夫人,这倒没有遇到一点困难。亲王特别喜欢放逐人。
“封塔纳将军!”他把门略微打开,喊道。
将军进来了,他脸上带着那么惊讶、那么好奇的表情,使得公爵夫人和伯爵交换了一个愉快的眼色,这个眼色使他们和解了。“封塔纳将军,”亲王说,“我的车子停在柱廊下面,您坐我的车子到拉维尔西侯爵夫人家里去,叫人给您通报一声。要是她已经睡下,您就说是我打发您去的;到她房里以后,您要一字不差地说这几句话,不要说别的:‘拉维尔西侯爵夫人,殿下请您早上八点钟以前动身到您的卫莱雅城堡去。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殿下会通知您。’”
亲王的眼睛朝公爵夫人的眼睛看去。可是,她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向他道谢,仅仅非常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就匆匆走了。
“这个女人呀!”亲王朝莫斯卡伯爵转过身来说。
莫斯卡伯爵对放逐拉维尔西侯爵夫人,感到很高兴,因为这使得身为首相的他在各方面的活动都方便得多了。他像个十全十美的廷臣那样谈了足足有半个钟头,想安慰一下亲王的虚荣心,直到看见亲王完全相信,在路易十四的逸事集中,没有一页能比他刚刚向他未来的历史学家提供的这一页更美,这才告辞出来。
公爵夫人回到家里,关上房门,说她谁也不见,就是伯爵也不例外。她希望独自一个人待着,考虑一下,对刚才发生的这场风波应该抱怎样的看法。她行动轻率,只是图一时之快。但是,不管什么步骤,只要一开始,她就会坚持下去。事后冷静下来,她既不责备自己,更不后悔。正因为有这种性格,她上了三十六岁还能是宫廷里最美丽的女人。
她这时候倒好像是出了一趟远门刚回来似的,尽想着帕尔马可能使她得到的乐趣,而在九点钟到十一点钟之间,她还是那么坚决地相信,她要永远离开这个国家呢。
“可怜的伯爵,他在亲王面前听说我要走,那副神气可真有趣……说实话,他是个可爱的人,像他这样的心肠也的确少见!他会辞去大臣的职位跟我走的……不过,在这整整的五年里,他也不能责备我对他有过丝毫的用情不专啊。有多少明媒正娶的女人能对她们的主人这么说呢?应该承认,他一点也不自负,一点也不迂腐。他一点也不让人产生欺骗他的念头。在我跟前,他总好像对他的权势感到羞愧似的……他在他的主人面前,样子真是滑稽。如果他在这儿,我会吻他的……可是,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去为一个丢了差使的大臣消愁解闷。这是一种到死也治不好的毛病,而且……它还会致人死命呢。年纪轻轻的就当了大臣,有多么不幸啊!我应该写信告诉他,在他跟他的亲王闹翻以前,有些事情必须正式让他知道,这就是其中的一件……可是,我把我那些好心的仆人给忘了。”
公爵夫人拉了拉铃。她的女仆们还在忙着收拾行李。马车已经停在门廊里,有些仆人正在往上装行李。没有事干的仆人全都眼泪汪汪地围着车子。谢奇娜把这些情况都详细告诉了公爵夫人,每逢有重大事情发生,只有谢奇娜一个人能进入公爵夫人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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