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马修道院(校对)第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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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夫人已经注意到他瘦得可怕。不过,他的眼睛是那么美,而且充满了那么温柔的热情,使人决想不到他会犯罪。“巴拉齐新近在大教堂里放了一座旷野里的圣约翰像,”她想,“他应该用上这样的一双眼睛才对。”她所以会想到圣约翰,是因为费朗特瘦得令人难以置信。公爵夫人把钱袋里的三个赛干给了他,带着歉意说,她刚才付给了她的园丁一笔钱,所以只能给他这么一点儿。费朗特衷心地感谢她。“唉!”他对她说,“从前我住在城市里,常常看见美丽的女人。我因为履行公民的职责,被判了死刑,从此以后我就住在树林里。我跟在您后面,不是为了求您施舍或者抢劫您,而是像一个野蛮人被天仙般的美人迷住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一双白嫩可爱的手了!”
“那么,起来吧。”公爵夫人对他说,因为他还跪着。
“请允许我保持这个姿势吧,”费朗特对她说,“这个姿势使我感到我现在并不是在抢劫,我就安心了。因为,应该让您知道,我自从被禁止开业以来,就靠抢劫为生。但是,此时此刻我仅仅是一个倾心于崇高的美的普通人。”公爵夫人看出他有点儿疯疯癫癫,但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她从这个人的眼睛里看出,他有热情而善良的灵魂,再说,她并不讨厌奇特的相貌。
“那时候,我是一个医生,我在向帕尔马的药剂师撒拉西纳的妻子求爱,他抓住了我们,把她连同三个孩子一起赶出来。他怀疑得不错,这三个孩子是我的,不是他的。后来我又添了两个孩子。母亲带着五个孩子住在树林中离开这里有一法里的一间小屋里,过着贫困的日子。这间不像样的小屋还是我亲手搭的。因为我必须躲着宪兵,而那个可怜的女人又不愿意和我分开。我被判了死刑,而且判得不冤枉,我进行阴谋活动。我恨亲王,他是个暴君。我没有钱,不能远走高飞。我现在又有了更大的不幸,按理我早就应该自杀了,我已经不爱那个给我生了五个孩子,为我毁掉了自己的女人,我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可是,如果我自杀,五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可就真的会饿死。”这个人的口气很真诚。
“可是你们怎么过活呢?”公爵夫人感动地问他。
“孩子们的母亲纺线。大女儿替一家信奉自由主义的庄稼人家放羊,由他们供吃的。我呢,我在从皮亚琴察到热那亚的大路上抢劫。”
“您是怎样把抢劫跟您的自由主义原则结合起来的呢?”
“我把被我抢劫的人名都记下来,哪一天我有了钱,我就会把抢来的钱如数归还他们。我认为,像我这样一位保民官所做的工作,由于它的危险性,每个月一百法郎是值的。因此,我打定主意,每年所取决不超过一千二百法郎。
“我说错了,我抢的比这个数目要稍微多一点,因为我得用这个办法来付我的著作的印刷费。”
“什么著作?”
“《在……将来会不会有议会和预算?》”
“什么!”公爵夫人惊讶地说,“先生,当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大名鼎鼎的费朗特·帕拉,就是您吗?”
“大名鼎鼎,也许是的;可是,非常不幸,这倒是确确实实的。”
“一个有您这样才能的人,先生,竟不得不靠抢劫为生!”
“也许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才有些才能。直到如今,我们的作家,凡是出了名的都被他们打算推翻的政府或者教会出钱收买了。我呢,首先,我在冒着生命危险;其次,夫人,请您想一想那些在我去抢劫的时候激动着我的想法!‘我做得对吗?’我问我自己。‘保民官的工作真的值一百法郎一月吗?’我有两件衬衫,还有您看见我穿在身上的这件上衣和几件很坏的武器,而且我拿得准将来我会死于绞刑。我自问是毫无私心的。要不是这桩不幸的爱情,使我和我孩子们的母亲在一起时只感到痛苦,我会是幸福的。贫困像丑恶的女人似的使我感到苦恼,我爱漂亮的衣服,白嫩的手……”
他看着公爵夫人的手,看得她害怕起来。
“再见吧!先生,”她对他说,“我在帕尔马能帮您什么忙吗?”
“请您有时候想一想这个问题:他的任务是唤醒人心,免得它们沉睡在君主政体造成的那种完全属于物质方面的、虚假的幸福里。他为同胞们做的工作,值一百法郎一个月吗?……我的不幸是有了爱情,”他非常温和地说,“将近两年以来,我的心灵完全被您占据了,不过直到如今我一直是望着您,而没有惊扰过您。”接着,他以惊人的速度逃走了,公爵夫人感到又惊奇又放心。“宪兵们很难追上他,”她想,“他的确是个疯子。”
“他是个疯子,”她的仆人们告诉她,“很久以来,我们全都知道,这个可怜的人爱上了夫人。每逢夫人来到这里,我们就看见他在树林里地势最高的那些地方转来转去,夫人一走,他就准会立刻来坐在您站立过的地方。有些花朵可能是从您的花束上落下来的,他都珍惜地拾起来,插在他的那顶破帽子上,保存很久。”
“你们可从来没有把这些傻事告诉我。”公爵夫人几乎用责备的口气说。
“我们怕夫人告诉莫斯卡首相。可怜的费朗特是那么一个好人!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因为他爱我们的拿破仑,所以才被判了死刑。”
这次相遇她对首相绝口不提。她四年来还是头一次向他保守秘密,所以她有十来次话说到一半不得不突然停住。她带了金币回到萨卡。费朗特没有露面。过了半个月,她又去了,费朗特先隔着一百步远,跟了她一会儿,在树林里跳来跳去,后来他像鹞子那样迅速地向她扑过来,和头一次一样跪倒在她脚旁。
“半个月以前您在哪里?”
“在诺维另一面的山里,抢劫从米兰卖油回来的骡夫。”
“请您收下这个钱袋。”
费朗特打开钱袋,取出一个赛干吻了吻,揣在怀里,然后把钱袋还给她。
“您把这个钱袋还给我,您不是个强盗吗?”
“当然是的。我的规矩是,我决不应该有超过一百法郎的钱。可是现在,我孩子们的母亲有八十法郎,我有二十五法郎,我已经多了五个法郎。假如此刻把我绞死,我良心上会感到不安的。我拿这个赛干,因为它是您给的,而我爱您。”
这句非常简单的话声调十分优美。“他真的在爱了。”公爵夫人心里说。
这一天,他显得心情烦乱。他说,在帕尔马有几个人欠他六百法郎,用这笔钱,他可以修理他的小屋,现在他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得了感冒。
“不过,我可以先给您垫上这六百法郎。”深感同情的公爵夫人说。
“我是个替公众办事的人,那样一来,反对党不是会诬蔑我,说我出卖自己吗?”
公爵夫人被感动了,她提出在帕尔马供给他一个藏身的地方,只要他肯对她发誓,暂时不在这个城市里执行他的职务,特别是像他所说的,他in
petto所做的那些死刑判决,一件都不要执行。
“如果我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被绞死了,”费朗特严肃地说,“所有那些如此危害人民的坏蛋可要长命百岁了,那是谁的错呢?我的父亲在天上迎接我的时候,将会对我说什么呢?”
公爵夫人和他谈了许多关于他的孩子的话,说潮湿可能使他们染上致命的疾病。最后他终于接受了在帕尔马供给他一个藏身的地方。
桑塞维利纳公爵结婚以后,在帕尔马仅仅过了半天。他在这半天里曾经带公爵夫人去看过一间十分离奇的密室,这间密室在桑塞维利纳府南面的角落里。府邸正面的围墙还是中世纪遗留下来的,有八尺厚。墙的内部被掏空,成了一间二十尺高,但是只有两尺宽的密室。紧挨着它就是所有游记里都提到的那座为人赞赏的蓄水池,十二世纪的一个著名的建筑工程。蓄水池是在西吉斯蒙皇帝围攻帕尔马的期间修成的,后来被圈进了桑塞维利纳府。
进入这间密室,得移动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块中心装着铁轴。公爵夫人被费朗特的疯狂和他的孩子们的命运深深地打动了,而他又坚决不肯接受送给他的孩子们的任何值钱的礼物,所以她答应他在较长的时间内使用这间密室。一个月以后,她又在萨卡的树林里见到他。这一天因为他心境稍微平静一点,所以他背了一首他写的十四行诗给她听,她觉得,这首诗同最近两个世纪以来意大利的任何一首最优美的诗相比,即使不超过,也是不相上下的。费朗特得到好几次和她会面的机会,但是他的爱情越来越炽烈,变得纠缠不清。公爵夫人看出,他的热情正循着爱情的普遍规律发展,只要有机可乘,就生出一线希望。她打发他回树林去,不准他再跟她说话。他立刻就十分驯顺地服从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法布利斯被捕了。三天以后,天刚黑下来,有一个方济各会的修士来到桑塞维利纳府门前,他说有一桩重要的秘密要告诉女主人。她当时正痛苦万分,于是就让他进来。原来是费朗特。“这里又出了一桩保民官应该过问的罪行,”这个爱得发了疯的人对她说,“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接着说,“我能奉献给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只有我的生命;现在我把它献给她。”
一个强盗,一个疯子,竟然这么诚挚,这么忠心耿耿,深深地感动了公爵夫人。她和这个被认为是意大利北部最伟大的诗人的人谈了很久,还流了不少眼泪。“这是一个了解我的心的人。”她对自己说。第二天,他又在Ave
Maria的时辰出现了,他化装成仆人,穿着号衣。
“我没有离开帕尔马。我听人说起一件可怕的事,这件事我不愿意再说,可是我来了。夫人,请您想一想您拒绝的事吧!您面前的这个人可不是宫廷里的玩偶,而是一个男子汉!”他字字着力地说这番话的时候是跪着的。“昨天,”他又说,“我跟自己说:她在我面前哭了,因此她的不幸减轻了一点。”
“可是,先生,您想一想您周围的那些危险,您会在这个城里被捕的!”
“保民官会对您说:‘夫人,职责所在,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不幸的人,自从受到爱情的煎熬以后,就痛苦地感到对美德不再有热情了,他会接着说:‘公爵夫人,法布利斯,一个勇敢的人,也许就要死了。不要拒绝另外一个为您效劳的勇敢的人吧!’您眼前的这个人的身体是铁打的,他的灵魂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不能讨得您的欢心。”
“如果您再跟我谈您的感情,我就再也不让您进我的门。”
这天晚上,公爵夫人很想对费朗特说,她愿意给他的孩子们一笔小小的抚养费,但是她怕他会因此自杀。
他刚走,充满了不祥的预感的公爵夫人就对自己说:“我也可能死掉,但愿如此,而且越快越好!只要我能找到一个名副其实的男子汉,好把我可怜的法布利斯托付给他。”
公爵夫人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她拿了一张纸,立了一个字据,把她知道的很少几个法律字眼全用上了,承认她收到费朗特·帕拉先生二万五千法郎,双方讲定每年必须付给撒拉西纳夫人及其五位子女终身年金一千五百法郎。公爵夫人接着又添上:“此外,我遗赠五个孩子每人终身年金三百法郎,条件为费朗特·帕拉以医生的身份照料我的侄子法布利斯·台尔·唐戈,并且像兄弟似的待他。我请求他这样做。”她签了字,写上一年以前的日期,然后把这张字据收起来。
过了两天,费朗特又来了。这正是全城沸沸扬扬,谣传着法布利斯即将处死的时候。这个残酷的仪式是在要塞里,还是在公共散步场的树底下举行呢?有不少老百姓这天晚上到要塞的大门口去散步,想看看行刑台是不是搭起来了。这种景象使费朗特很激动。他发现公爵夫人哭得像泪人似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她用手向他打了个招呼,指着一把椅子要他坐下。费朗特这一天扮成方济各会修士,相貌非常庄严。他没有坐,却跪在地上,虔诚地低声祷告。在公爵夫人似乎比较平静一点的时刻,他暂时停止祷告,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说了下面这句话:“他再一次奉献出他的生命。”
“想一想您说的话。”公爵夫人嚷道,她那哭过的眼睛里流露出凶横的眼神,表明愤怒已经压倒了伤感。
“他奉献自己的生命是为了挽救法布利斯的命运,或者替他报仇。”
“在某种情况下,”公爵夫人回答,“我可以接受您牺牲生命的建议。”
她严肃地注视着他。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快乐的光芒,他迅速地站起来,朝天伸出双手。公爵夫人从胡桃木大橱的秘密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来。
“念一遍。”他对费朗特说。这正是我们谈过的、为他的孩子立下的赠与证书。
费朗特的眼泪和呜咽使他不能把它念完。他跪倒在地上。
“把这张纸还给我。”公爵夫人说。她当着他的面,把它在蜡烛火上点着烧掉。
“您做的事将冒生命的危险,如果您被逮捕,”她接着说,“被处了死刑,我的名字是不能泄露的。”
“我的快乐就是能够为了伤害暴君而死。还有个更大的快乐就是能够为您而死。既然事情已经讲明白,说清楚,那就请您别提这种金钱小事了,我认为这是一种带有侮辱性的不信任。”
“如果您遭到危险,我也可能遭到危险,”公爵夫人说,“而且法布利斯也会一样遭到危险。正是为了这个缘故,而不是因为我怀疑您的勇敢,我才希望那个刺痛我的心的人被毒死,而不是被刺死。由于这个对我非常重要的理由,我命令您尽一切可能保全自己。”
“我会忠诚、准确而谨慎地执行。我预料,公爵夫人,我会一举两得,既报了我的仇,也报了您的仇;即使不是这样,我也会忠诚、准确而谨慎地服从的。我可能不成功,但是我会尽一切力量去做。”
“要把杀害法布利斯的凶手毒死。”
“我已经猜到了,而且在我过着可怕的漂泊生活的这两年零三个月里,我也常常为了自己的缘故,考虑采取同样的行动。”
“如果我被发现,并且被当成同谋犯判刑,”公爵夫人用高傲的声调继续说,“我不愿意让人说我引诱了您。我命令您在我们复仇的日期到来以前,不要再设法来见我。在我向您发出信号以前,千万不要弄死他。就拿眼前来说,他的死对于我只有害处没有益处。也许他的死期还得过好几个月,但是总会来到的。我坚决主张把他毒死;我宁可让他活着,也不愿意看见他被枪打死。由于一些我不愿意向您说明的理由,我坚决主张您必须保全自己的生命。”
公爵夫人使用的这种命令口气,使费朗特感到十分欣喜。他的眼睛里闪耀着极其快乐的光芒。我们已经说过,他瘦得怕人,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在青年时代曾经是非常英俊的,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呢。“是我疯了吗,”他心里说,“还是我在这件事上向公爵夫人证明了我对她的忠诚以后,她有一天真的会使我成为最幸福的人呢?说实在的,为什么不会?难道我比不上莫斯卡伯爵这个玩偶!他在紧要关头上一点也帮不了她,甚至使法布利斯主教大人越狱都办不到!”
“我可能明天就要他死,”公爵夫人还是用同样的命令口气继续说,“您知道,在府邸的角落里,紧靠着您有时住过的那间密室,有一个非常大的蓄水池。有一个秘密的方法,可以让蓄水池里的水都流到街上去。好吧!这将是我复仇的信号。要是您在帕尔马,您会看见,要是您住在树林里,您会听说,桑塞维利纳府里的蓄水池坏了。您就立刻动手,不过要用毒药,特别是尽可能不要冒生命危险。决不要让人知道我和这件事有关系。”
“说空话是没有用的,”费朗特带着控制不住的热情回答,“我已经决定我将使用的方法。既然只要这个人还活着,我就不敢再见您,他的生命比以往更加叫我感到憎恶了。我等着蓄水池的水漏到街上的信号。”他猛然行了一个礼,就走了。公爵夫人望着他走去。
他到了另外一间房间,她又叫他。
“费朗特!”她叫道,“高尚的人!”
他回来了,仿佛是对被叫住感到不耐烦似的。在这一刹那,他的神情庄严极了。
“还有您的孩子呢?”
“夫人,他们会比我富有的,将来您也许会给他们一笔小小的抚养费……”
“拿着,”公爵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交给他一个橄榄木的大匣子,“这是我剩下的全部钻石,值五万法郎。”
“啊!夫人,您这是侮辱我!……”费朗特大吃一惊地说,他的脸色完全变了。
“在动手以前,我不再见您了。收下,我要您收下。”公爵夫人说。她那高傲的态度使费朗特不敢违拗。他把匣子放在口袋里,走了出去。
他随手关上门。公爵夫人又一次叫他。他神情不安地回来。公爵夫人立在客厅中央,她投入了他的怀抱。只一刹那,费朗特快乐得几乎昏过去。公爵夫人挣脱他的拥抱,眼睛望望门,示意他出去。
“这是唯一了解我的人,”她对自己说,“要是法布利斯能够理解我,他也会这样做的。”
在公爵夫人的性格里有两个特点:她一旦想得到什么,就一直想得到它;她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就再也不去重新考虑。关于这一点,她常常引用她头一个丈夫,可爱的彼埃特拉内拉将军的一句话:“对我自己多么蛮横无理啊!”他说,“我有什么理由认为今天的我比打定主意的那天的我更聪明呢?”
从这个时刻起,一种快活的心情又在公爵夫人身上出现了。在做出这个有关命运的决定以前,不论想到什么,不论看到什么,她都感到自己斗不过亲王,感到自己的软弱和受骗。照她看来,亲王卑鄙地欺骗了她,而莫斯卡伯爵由于他那廷臣的本性,虽然是无意的,却帮助了亲王。一旦打定了复仇的主意,她又感到了自己的力量,不论想到什么,都能得到快乐。我不由得认为,意大利人从复仇中得到的那种不道德的快乐,应该由这个民族的想象力负责。其他国家的人其实也并不饶恕人,但是他们健忘。
公爵夫人直到法布利斯被监禁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才跟帕拉见面。读者也许已经猜到,越狱的主意就是他出的。离开萨卡两法里的树林里,有一座一百多尺高的、半倒塌的中世纪塔楼。在第二次和公爵夫人谈到越狱以前,费朗特先要求她派路多维克带几个可靠的人,把梯子连接起来靠在塔楼旁。他当着公爵夫人从梯子爬上塔楼,然后用一根打了结的普通绳子从塔楼上下来。他一连试验了三次,然后重新说明他的主意。一个星期以后,路多维克也愿意用一根打结的绳子从这座古老的塔楼上下来了。公爵夫人这才把这个主意通知法布利斯。
犯人在越狱的时候可能丧命,而且促使丧命的可能不止一种,因此在实行这个计划以前的最后一些日子里,公爵夫人除了费朗特在她身边的时候以外,心里就得不到片刻的安宁。费朗特的勇气鼓舞了她的勇气。但是不言而喻,她不得不把这种奇怪的友谊瞒着伯爵。她倒不是怕他会生气,而是怕他的反对意见会增加她的不安,使她感到气馁。怎么!找了一个人人知道的疯子,而且是被判了死刑的,来做亲密的顾问!“再说,”公爵夫人在心里想着的时候,还这么补充,“这个人以后还会干出那么奇怪的事来的!”伯爵来把亲王和拉西谈话的情形告诉公爵夫人的时候,费朗特正好在她的客厅里。伯爵走了以后,她好不容易才拦住费朗特没有立刻去执行一个可怕的计划!
“我现在很坚强,”这个疯子嚷道,“我对这个行动的合法性不再有怀疑了!”
“不过,这肯定会引起愤怒,在愤怒的时刻里,法布利斯会被处死的!”
“不过,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免得冒爬下来的危险了。爬下来是可能的,甚至是很容易的,”他接着又说,“但是这个年轻人缺乏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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