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名字的故事(校对)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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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拉从洗手间出来,斯特凡诺像是潜伏在外面一样,一下子过去捉住了她的胳膊,她非常不耐烦地甩开了,然后走到了我跟前。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嘀咕了一句:
“我有点儿出血。这是怎么回事儿,孩子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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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拉肚子里的孩子活了十个星期多一点,后来来了一个接生婆,把孩子刮了。第二天,她就已经和卡门·佩卢索在新肉食店里忙碌了。她有时候很客气,有时候又很泼辣,开始了持续了很久的在店里忙前忙后的日子,周围全是奶酪、香肠、面包、咸鱼、水牛鲜奶酪、火腿和大油,还有装满豆子的袋子,她就沉浸在这些食品的气息之中。
她的表现首先获得了斯特凡诺的母亲玛丽亚的欣赏,就好像她在媳妇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她忽然变得非常疼爱莉拉,把自己的红金耳环送给了她,莉拉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而且经常戴着。有一段时间,她的脸色不是很好,额头上长了痘痘,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颊的皮肤,看起来有些透明。但是很快她又精神焕发,在商店的经营上投入了很大精力。在圣诞节前夕,销售额大增,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已经超过了老城区的肉食店。
玛丽亚对莉拉的欣赏与日俱增,她常常到儿媳妇的店里帮忙,而不是去儿子的店里,斯特凡诺总是拉着一张脸,一则是因为失去了孩子,另外生意也太忙了。皮诺奇娅现在在马尔蒂里广场上的店里工作,她严禁她母亲出现在店里,怕在客户面前丢脸。斯特凡诺和皮诺奇娅总是责怪莉拉,说她连孩子都怀不住,每当这时候,老卡拉奇太太都会出面替年轻的卡拉奇太太辩解。
“她不想要孩子。”斯特凡诺抱怨说。
“我也这么觉得。”皮诺奇娅总是马上支持哥哥的看法,“她还想当姑娘,她不知道怎么给人当老婆。”
玛丽亚非常严厉地骂了两个孩子:
“这种事情你们想都不要想了,更不要说了,上天赐给我们孩子,也会把孩子收回去,我再也不想听到你们说这些蠢话。”
“你闭嘴!”女儿非常愤怒地叫喊起来,“你把我喜欢的那副耳环给了那个讨厌的女人!”
他们的争执和莉拉的反应,很快就成为城区人们的谈资,有时候甚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但我并没有太关注这些事情,因为开学了。
但事情的进展让我诧异。从刚开学,我的学习就一路领先,就好像安东尼奥的离开、尼诺的消失,甚至是莉拉的生活进入正轨,开始经营肉食店,让我头脑里的一些死结打开了。我发现我能清楚准确地记起高一学过的东西,我能迅速流利地回答老师的提问。不仅如此,加利亚尼老师对我也非常关注,可能是因为她失去了尼诺——她最得意的门生,所以把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她跟我说,我可以去参加雷西纳到那不勒斯的一次支持世界和平的徒步游行,一方面很有意义,一方面会对我的成长有好处。我决定参加,一来出于好奇,另外我担心如果拒绝的话加利亚尼老师会生气,还有一个原因是这场徒步会经过我们居住的城区边上的大路,这并不费什么力气。但我母亲想让我带上几个弟弟。我们因此吵架,嚷嚷,最后我出去晚了。我和几个弟弟到了一座桥那里,我向下看,参加游行的人把路占了,不让汽车通过。那都是一些普通人,根本不像在游行,倒像是拿着旗子和牌子在散步。我想去找加利亚尼老师,让她看见我在,我让几个弟弟在桥上等我。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主意,因为我刚一转身,还没找到老师,我的几个弟弟就和城区的其他男孩子聚在一起,对着游行队伍丢石子儿,还一边破口大骂。我赶紧跑回去找他们,跑得满身大汗,把他们带走了,我很担心加利亚尼老师那敏锐的目光看到他们,认出他们是我的弟弟。
就这样,好几个星期都过去了,学校要开始上新课,需要买新书。我觉得给我母亲看我需要的书单,让她去找我父亲谈,问他要钱,这没什么用,因为我知道他没钱。奥利维耶罗老师也没有消息,八九月间,我去医院看了她两次,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她睡着了,第二次我发现她出院了,但她没有回家。十一月初,我去她的邻居那里打听得知,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不好,她去了住在波坦察的一个妹妹那里,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回那不勒斯,会不会回到这个城区继续教书。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便试着去问阿方索,问他哥哥有没有给他买书,这样我可以用用他的书。他非常高兴,建议我和他一起学习,我们可以在莉拉家里学习,因为自从她开始在肉食店里忙,她家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都没人,我们就这么决定了。
但有一天早上,阿方索有些不情愿地对我说:“你今天去肉食店找莉拉吧,她想见你。”他应该知道原因,但是莉拉让他发誓保持沉默,因此我不可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那天下午,我去了肉食店。卡门有些忧喜参半,她给我看了一张明信片,那是她的男朋友恩佐·斯坎诺寄来的,我不知道是从皮埃蒙特的哪个小城市寄过来的。莉拉也收到了一张明信片,是安东尼奥寄的,刚开始的时候,我想她让我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展示那张明信片。但她没让我看那张明信片,也没有告诉我上面写着什么。她把我拉到了商店里面的房间,兴致勃勃地问我:
“你记不记得我们打的赌?”
我点了点头。
“你记不记得,你输了?”
我又点了点头。
“你记不记得,从今往后,你每门考试都不能低于八分?”
我又点了点头。
她给我指了指两个用包装纸包着的大包裹,那是学校的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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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书很沉。我非常激动地回到家里,我发现那些书不是旧书,以前奥利维耶罗老师给我找的书都是二手书,通常都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但莉拉给我的书是新书,散发着墨香,在这些书中间还有一些词典:“津加雷利”、“罗西”和“卡龙奇—乔尔乔斯”3,那都是老师从来没能搞到的。
通常无论我发生什么事情,我的母亲总是会说一些鄙夷的话,但这次她看到我打开那些书的包装,忽然哭了起来。她的这种反常表现让我很惊异,也有些惊恐,我马上跑到她跟前,用手抚摸着她的胳膊。也很难说清楚是什么打动了她:也许是因为肉食店老板娘的慷慨,也许是因为在贫穷面前,她的无能为力,我不知道。她很快平静下来了,嘀咕了几句我没听清楚的话,然后就去忙她的了。
在我和几个弟弟住的那个小房间里,我有一张拼起来的小桌子,上面有很多虫洞,通常我就在那张桌子前写作业。我把所有的书都放在桌子上,看着它们整齐地靠墙排列着,我顿时充满了能量。
时光飞驰而去,我把暑假时加利亚尼老师借给我的书还了回去,她又借给了我其他书,这些书更加难懂。我每个星期天都非常专注地读这些书,但我看不太懂,我一行一行地看,翻页,但那些很长的复句让我很烦,我摸不透那些文字的意思。高二的一整年,我都是一边学习,一边读这些很难懂的书,我觉得辛苦,但很满意,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
有一天,加利亚尼老师问我:
“格雷科,你在读什么报纸?”
这个问题让我非常尴尬,就像那次在莉拉地婚礼上我和尼诺谈话时的感觉。加利亚尼老师想当然地认为,我在家里也会读报,但在我生活的环境里,读报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我怎么才能告诉她,我父亲从来不买报纸,我从来都没读过报纸?我觉得我开不了口,我拼命地回想,帕斯卡莱作为一个共产党,他在读什么报纸,但我什么也没想起来。这时候,我想起了多纳托·萨拉托雷在伊斯基亚岛的沙滩上读的报纸,我想起来他给《罗马报》写文章,于是我回答说:
“我读《罗马报》。”
老师脸上露出带着些讽刺的微笑,从那天开始,她把自己看过的报纸给我看。她会买两份报纸,有时候会买三份,在放学的时候,她会给我一份。我对她表示感谢,回家的路上,我感到格外沉重,这对我来说是又多了一份家庭作业。
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把报纸随手放在家里,打算做完作业再看,但到了晚上,我发现报纸消失了,我父亲已经把报纸据为己有,他在床上,或者在厕所里读那些报纸。于是我改变了“策略”,把报纸藏在课本中间,只有在晚上大家都睡着时才拿出来。有时候老师给我的是《团结报》,有时候是《晨报》或《晚邮报》,但是我觉得这三份报纸对我来说都很难懂,那就像看系列漫画书,从中间捡起来一本看,却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因此我一个专栏一个专栏地翻阅,不是出于个人兴趣,而是出于义务,就像学校里的功课一样,我希望我今天看不懂的地方,如果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看懂。
那段时间我和莉拉见面的次数很少。有时候放学之后,我马上跑回家做完作业,然后去新肉食店找她。我肚子很饿,她知道这一点,就马上给我做一个里面夹着很多肉食和奶酪的三明治。我狼吞虎咽地吃着三明治,我会用标准意大利语说一些我从书中或者从加利亚尼老师的报纸上看来的句子。我记得我说了在纳粹集中营里发生的那些残酷的事,还有现在人们本可以做的事情,我还提到了核战争对人类和平的威胁,总而言之就是:我们通过自己发明的工具来驯服自然,现在我们的工具变得比自然更加可怕;还说到了我们需要一种文明,来和人类的痛苦做斗争,我们要消除人类所遭的罪;我也提到了宗教会从人的意识里消失,我们会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没有阶级差别,人们对于社会和生活都会有一个比较科学、理性的认识。我跟她说了很多很多,一方面是因为我要向她展示,我的每门功课都有考八分的希望,另一方面,我好像不知道对她说什么才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希望她能反驳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像以前那样进行讨论。但她几乎什么都没说,有时候表现得有些尴尬,好像听不明白我说的话。或者她说几句,最后以这样的表达结束——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提到了这个问题——她开始谈到了堂·阿奇勒的钱是从哪儿来的,还有索拉拉家的钱,有时候是当着卡门的面说这些,卡门也很快表示认同。但一有顾客进来买东西,她马上就不说了,变得非常客气,非常殷勤,马上切东西称重,收钱。
有一次她看着打开的抽屉,盯着里面的钱看,心情看起来很坏。她说:
“这些钱都是我和卡门辛辛苦苦赚的,但这里面的所有钱都不是我的,莱农,这些钱是斯特凡诺的钱赚的。斯特凡诺的钱是他父亲攒的,没有堂·阿奇勒通过黑市、放高利贷赚来的钱——那些藏在床垫下面的钱,今天就没有这家店,也没有鞋作坊。不仅如此,斯特凡诺、里诺还有我父亲,假如没有索拉拉家的关系和他们借的钱,他们会一双鞋子也卖不出去的。索拉拉家也是放高利贷的。我现在的处境显而易见,是吧?”
她说得很清楚,但是我不明白她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对她说,我提起了当时她和斯特凡诺订婚时,我们得出的结论,“你说的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和那些人不一样。”
这些话原本是她说的,但她现在不是很肯定。她对我说,这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她是用方言说的:
“我不喜欢我曾经做过的事情,我也不喜欢我正在做的事儿。”
我想她可能又开始和帕斯卡莱来往,因为他一直都是这种观点。我想他们之间的友谊越来越坚实,因为帕斯卡莱现在和艾达订婚了,艾达是老肉食店的售货员,帕斯卡莱是卡门的哥哥,而卡门现在和她在经营新的肉食店。离开肉食店的时候我很不开心,我非常吃力地抑制着自己小时候就有的一种情结,那种感觉很痛苦——当时莉拉和卡门成了朋友,她们开始排挤我。我学习到很晚才平静下来。
有一天夜里我在读《晨报》,因为太累了,我的眼睛都要闭上了,忽然间我像遭到电击一样醒了过来,因为我看到了一篇没有署名的短评,谈论的正是马尔蒂里广场上的鞋店,文章赞美了我和莉拉一起制作的画板,这简直让我无法相信。
我读了一遍又一遍,有几行字我现在还记着:在马尔蒂里广场上的一家鞋店里,有一幅照片和色彩混合的创意之作,遗憾的是,经营鞋店的两位姑娘不愿向我透露创作这幅作品的艺术家的名字。但无论如何,他都堪称具有先锋意识的艺术家,他通过一种天神般无邪而独特的力量,通过图像揭示了一种极度内在、强烈的悲伤,非常有表现力。除此之外,还用很多溢美之词,颂扬了整个鞋店,说这是那不勒斯的企业近些年活力四射的重要表现。
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放学之后我马上跑去找莉拉。商店是空的,卡门回家去照顾她妈妈了,朱塞平娜生病了,莉拉正在和一个乡下的供货商通电话,说他没把水牛奶酪或者鲜奶酪送过来,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听见她在大喊大叫,还说了很多脏话,这让我非常震惊。我在想,电话的另一头可能是一个年老的男人,他可能会生气,可能会让他儿子来报复。我想,为什么她要那么夸张。她打完电话之后,充满鄙夷地叹了一口气,对我解释说:
“假如我不这样说的话,他们不会听我的。”
我给她看报纸,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说:“我已经看过了。”她跟我解释说那是米凯莱·索拉拉的主意,他和往常一样,做事从不和任何人商量。“你看。”她说着走到收银台,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些剪报递给我。那些文章也是在谈论马尔蒂里广场上的商店。有一篇刊登在《罗马报》上的短文,作者不遗余力地颂扬了索拉拉兄弟,但是对于画板却只字不提。另外有一篇文章,发表在《那不勒斯晚报》上,整整三栏,把那家商店吹嘘得像皇宫一样,文章用一种非常浮夸的书面语描写了商店的环境,赞美了里面的装修,奢华的灯饰,尤其是里面的鞋子,还赞美了两位优雅、温柔又客气的少女,也就是说吉耀拉·斯帕纽洛小姐和朱塞平娜·卡拉奇小姐,两个正值花样年华的美少女在经营着这家在我们的城市蒸蒸日上的商店。到文章的最后才提到了那幅画,但说得不多,还把那幅画描述成:一幅粗俗之作,是这一优雅奢华环境的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你看到下面的署名了吗?”莉拉用一种玩笑的语气问我。
《罗马报》上的文章署名是缩写的D.S,《那不勒斯晚报》文章后面的署名是多纳托·萨拉托雷——尼诺的父亲。
“是的。”
“你有什么看法?”
“我能说什么呢?”
“你应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她笑了起来,但一点儿也不开心。她向我解释说,现在“赛鲁罗”鞋子和索拉拉的鞋店越来越红火,米凯莱决定要扩大影响,他四处送礼,因为这个缘故,这个城市的报纸都在说索拉拉鞋店的好话。广告,这些都是付钱的广告,读了也没意思。她对我说,这些文章里没有一句真话。
这让我很难过,我觉得她不应该贬低这些报纸,我那么辛苦地在读这些报纸,甚至牺牲了睡眠。我也不喜欢她强调尼诺和这两篇文章作者的关系,把尼诺和他父亲——一个写出浮华、虚假文章的人联系起来,有这个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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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因为报纸上那些赞美的话,没过多久,索拉拉的鞋店和“赛鲁罗”鞋子就声名鹊起。因为报纸上提到了吉耀拉和皮诺奇娅的名字,她们俩也都极尽炫耀之能事,但商店的成功并没能缓和她们之间的关系,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商店成功的关键,认为对方是妨碍鞋店进一步发展的绊脚石。只有在一点上她们的目标很一致:莉拉的照片是一个耻辱。对那些出于好奇进来看照片的人,她们都很不客气。她们把在《罗马报》和《晨报》上的文章剪下来,装上画框挂了起来。
从圣诞节到狂欢节,索拉拉和卡拉奇赚了很多钱。尤其是斯特凡诺,他松了一口气。新肉食店和老肉食店的收益都不错,“赛鲁罗”手工鞋作坊也在全力生产,加上马尔蒂里广场上面的店,证实了他一直以来的预料:莉拉早年设计的鞋子,不仅仅在雷蒂费洛区、弗利亚街和加里波第大道上卖得很好,而且获得了阔佬们的认可,那些非常潇洒地掏出钱包,随便花钱的人很中意那些款式,市场相当可观,因此需要稳固和扩大。
作为成功的证明,从第二年春天开始,在郊外一些鞋店的橱窗里已经出现了一些模仿“赛鲁罗”鞋子的款式。那些鞋子基本上和莉拉设计的鞋子一模一样,只是稍微修改了一下鞋面上的装饰。米凯莱·索拉拉马上通过抗议和胁迫的方式,阻止了那些仿制品的销售,事情得到了平息,但并没有就此打住。他们很快发现自己需要设计一些新款式的鞋子。于是,一天晚上,米凯莱把他哥哥马尔切洛、卡拉奇夫妇、里诺,当然还有吉耀拉和皮诺奇娅召集到马尔蒂里广场上的商店里开会。出人预料的是,斯特凡诺一个人来了,莉拉没有来,说是因为累了非常抱歉。
对于莉拉的缺席,索拉拉兄弟非常不悦。米凯莱说,莉拉没来,那他妈谈什么谈。这些话让吉耀拉很烦。但里诺马上就介入了,他宣布说(但很显然他是在说谎),他和他父亲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了,打算在九月,在阿雷佐的展览会上推出一些新款式。米凯莱不相信他的话,变得更加烦躁了,他说现在需要推出一些真正有创意的产品,而不是那些普通款式。最后他对斯特凡诺说:
“你太太必不可少,你得要求她来。”
斯特凡诺用一种出人预料的强硬口气说:
“我太太在肉食店里忙活了一整天,晚上她要在家歇着,她要照顾我。”
“好吧。”米凯莱做了一个难看的表情,有几秒钟这个表情破坏他那张帅小伙的脸,他说,“那你看看她能不能抽点时间,也照顾照顾我们。”
那天晚上大家走的时候都不是很高兴,尤其是皮诺奇娅和吉耀拉。她俩出于不同的原因都非常生气,米凯莱那么看重莉拉,这让她们受不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那种不悦慢慢变成了一种恶劣的心情,她们甚至会为一点点小事争吵起来。
到最后事情愈演愈烈,我记得可能是在三月,发生了一场事故,但我不知道其中的细节。有一天下午,在日常的冲突中,吉耀拉打了皮诺奇娅一个耳光。皮诺奇娅在里诺面前抱怨了这件事情,里诺觉得自己那段时间春风得意,趾高气扬,就做出一副老板的样子到了商店里,不留情面地教训了吉耀拉。吉耀拉的反应非常激烈,里诺就更加夸张,威胁说要解雇她。
“从明天开始,”他对吉耀拉说,“你就回去继续给酥皮点心里塞奶油吧。”
过了一会儿,米凯莱出现了,他笑着把里诺从店里拉了出去,拉到了广场上,让他看了一眼商店的牌子。
“我的朋友,”他说,“这家店名叫索拉拉,你没有权利来店里对我的女朋友说:我要解雇你。”
里诺提醒他说,店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他妹夫的,鞋子是他亲手做的,因此他一样有决定权。在这时候,吉耀拉和皮诺奇娅觉得有各自的男朋友为她们撑腰,就开始互相大骂起来了。两个年轻男人马上回到店里,想让她们安静下来,但根本不行。米凯莱渐渐失去了耐心,开始叫喊着说要把她们俩全给开除了。不仅如此,他还说要让莉拉来管理这家鞋店。
莉拉?
管理这家商店?
两个姑娘顿时不说话了,这个想法让里诺也呆住了。然后他们开始讨论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吉耀拉、皮诺奇娅和里诺三个人联合起来对付米凯莱——关她什么事儿?莉娜对你有什么用?我们这里赚了很多钱,你应该没什么可抱怨的,鞋子都是我做的,她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她能设计什么呢?气氛越来越紧张。假如不是发生了我之前提到的那场事故,他们可能会一直争吵下去。忽然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个画板——就是上面有黑色纸条、色块还有照片的那个背板,忽然发出一声闷响,就像一个病人吃力的喘息,忽然就燃烧起来了,火焰很高。在火烧起来的时候,皮诺奇娅是背对着照片的。火焰从她身后烧起来了,就像中邪了一样,哔哔啵啵烧掉了她的发梢,要不是里诺眼疾手快,帮她灭了火,她那一脑袋头发恐怕都要被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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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诺和米凯莱都认为这场火灾是吉耀拉引起的,因为她有时候会偷偷吸烟,她有一个小打火机。按照里诺的话,吉耀拉是故意这么做的:其他人都忙着吵架,她把画板点着了,画板上全是纸、胶和颜料,一下子就烧着了。米凯莱要慎重些:大家都知道吉耀拉不停地玩她的小打火机,可能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无意间把画板点着了。但无论是哪种说法,吉耀拉都受不了,她用一种挑衅的语气说,那是莉拉自己的错,那张支离破碎的照片是自己烧起来的,就像魔鬼为了引诱圣人走上邪道,化身成为女人的模样去引诱他们,而那些圣人呼唤上帝的时候,魔鬼会化身成火焰一样。为了证实她的说法,她还说,皮诺奇娅也说她嫂子有本事不让自己怀孕,假如她失手了的话,她也有本事拒绝上帝的馈赠——让孩子流产。
米凯莱·索拉拉开始频繁地出入新城区的肉食店,这些闲话愈演愈烈。他通常会在肉食店里待很长时间,总是和莉拉还有卡门开玩笑。卡门觉得米凯莱是来找她的,她很担心有人会告诉恩佐,他现在正在皮埃蒙特当兵呢,但同时她又觉得很得意,变得越发风骚起来。莉拉却一直在开米凯莱的玩笑,她也听说了米凯莱的女朋友传出来的流言,她说:
“你最好别在这儿待着了,我们都是巫婆,很危险的。”
但那段时间,我去找莉拉的时候,我从来都没见她开心过。每次她都用虚伪的语调,用讽刺的口吻谈论所有事情。她的手臂上有一道青痕?那是斯特凡诺的抚摸太激烈了。她的眼睛哭得红肿?那是因为她高兴得哭了,而不是伤心地哭。小心米凯莱?他喜欢伤害别人?她说,才不是!假如他碰我一下都会烧起来,我本来就是会伤害别人。
在最后一点上,大家都比较认同。吉耀拉已经深信不疑:莉拉是一个有魔法的婊子,已经把她的男朋友迷住了,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让莉拉去经营马尔蒂里广场上的商店。有好几天,她去上班时,都感到又嫉妒又绝望。她决心和皮诺奇娅谈谈,最后她们联合起来了,开始反击。皮诺奇娅针对她哥哥,她对斯特凡诺又叫又喊,说他戴了绿帽子还那么高兴,她还攻击里诺——她的男朋友,说他根本就不是老板,而是米凯莱的狗腿子。终于有一天晚上,斯特凡诺和里诺在酒吧下面等米凯莱,他们看似潦草地聊了几句,主题思想就是:别再去烦扰莉拉了,你这是浪费她的时间,她得工作。米凯莱马上懂得了话里的意思,他冷冰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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