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名字的故事(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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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开了一阵子玩笑(你知道吗?莱农现在要变成我们之中最有钱的,她看起来是个乖乖女,但实际上……),然后他们四个又一次都钻进各自的房间去了。
我非常难过。他们遇到了尼诺,和他一起游泳,和他一起聊天了,他们没有叫我。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还是我在莉拉婚礼上穿的那件,即使天气很热。我仔细地梳理了头发,晒了太阳之后,我的头发变成了金黄色。我告诉农齐亚,我要出去走走。
我步行到了弗里奥,在独自一个人行走的时候,因为炎热,也因为无法预知的结果,我感到很焦虑。我来到了尼诺朋友住的房子,我站在街上,非常紧张地叫了好几次,担心没有人回答。
“尼诺!尼诺!”
他露脸了。
“上来吧。”
“我在这儿等你。”
我在下面等他,我担心他会对我不客气。但他从小门里出来,脸上带着一种不常见的热情。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真是摄人心魄啊,他那修长的身影、宽阔的肩膀、窄窄的胸脯、紧致的皮肤,瘦削的身体就好像只有肌肉、骨头和筋。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真让我感到惬意。他说他的朋友晚点会出来和我们会合,我们走到弗里奥镇子的中心,那里有周末集市,有很多商贩在摆摊。他问我,迈佐卡农内书店的工作后来怎么样了。我说莉拉让我来陪她度假,所以我辞职了,我没有提到她给我钱,陪她就像一项工作,就像我是她的一个职员。我问了他娜迪雅的事情,他只是说:“都还好。”“你们写信吗?”“是的。”“每天都写吗?”“每个星期。”这就是我们当时的谈话,到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了。我想我们彼此什么都不了解,也许我应该问问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怎么样了,但我用什么样的语气问呢?除此之外,我还亲眼看到他们的关系不怎么样?我们陷入了沉默,我觉得很尴尬。
但他马上就把话题转向了唯一能让我们的见面显得名正言顺的领域。他说他很高兴见到我,他和他的朋友只能聊足球和考试的事情。他开始赞扬我,他说加利亚尼老师非常有眼力,我是这个学校里唯一一个对考试之外的知识有好奇心的女生。他谈起了那些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马上就开始用一种非常标准、优美、富有激情的意大利语谈了起来,我们知道这样可以更好地表达我们要说的。他首先谈到了暴力问题,他提到了科尔托纳城的一次和平游行,然后他把这次游行非常巧妙地和都灵广场上发生的斗殴结合了起来,他说他想更清楚地了解移民和工业发展之间的关系。我表示赞同,但关于这些问题我又知道什么呢?我根本就一无所知。尼诺察觉了这一点,他跟我详细地讲述了南部意大利青年的起义和警察对他们的无情镇压。“他们把这些年轻人称为那不勒斯人,称为摩洛哥人,称为法西斯、挑衅者或者无政府主义的工联主义者。但实际上,那些年轻人根本不属于任何组织,他们只代表自己,当他们愤怒的时候,就会破坏一切。”我想找些话来说,让他能感到欣慰,我就斗胆说了一句:“假如不能正确地认识问题所在,不能尽快找到解决方案,当然会发生混乱。但错不在那些反抗者的身上,错误在统治者的身上,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管理。”他用很欣赏的目光看着我说:“我和你想的一模一样。”
我当时非常高兴。我觉得受到了鼓励,于是很小心地提及了我的一些想法,关于如何协调个人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我从卢梭以及加利亚尼老师让我阅读的其他作品中找到了一些话。我问他:
“你读了费德里科·查波德12吗?”
我提到了这个名字,因为他就是那本关于国家概念的书的作者,我才看了几页。我对他的了解只有这些,但在学校里,我学到了如何让人相信我懂得很多。“你读了费德里科·查波德吗?”这是我们交谈的过程中,尼诺唯一表示出不赞同的地方。他不知道查波德是谁,这让我一下觉得信心满满。我开始跟他讲了我读到的东西,但我马上明白,向别人展示他知道的和他读的书,那是他的强项,也是他的软肋。假如他能占上风,他就觉得自己很强,假如他没办法插嘴,他会很脆弱。实际上,他有些惊恐,马上岔开了话题,把话题引向其他方面。他和我谈到了意大利大区的问题,谈到了发展这些大区的迫切性,还谈到了自治和“去中心化”,谈到了基于大区的经济计划,很多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词汇。因此,不要谈查波德了,我把领地让给他。我喜欢听他说话,我在他的脸上能看到激情,当他激动的时候,他的眼睛非常有神。
我们就这样走了一个小时,边走边聊。陌生人在我们周围熙熙攘攘,说的都是很粗鲁的方言,我们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只有我和他,用那种非常考究的意大利语,说着只有我们感兴趣、其他人不了解的话题。我们在做什么呢?在进行一场讨论吗?在为我们的未来做准备吗?来面对那些和我们一样,学会了使用语言的人们吗?我们在进行符号的交流,就是为了证实我们漫长的友谊是有基础的,而且会产生丰硕的结果吗?是对情欲的一种文雅的掩饰?我不知道,我对于那些话题没有什么兴趣,对于他提出的那些真实的人和事件也没有激情。那不是因为教养,也不是因为习惯,我只是像往常一样,不想丢脸而已。然而,那是很好的时光,这是可以肯定的,我感觉那就像在学期末时看到成绩单,我看到了“通过”的心情。但我很快明白,这和我早年和莉拉之间的交谈没办法相比,和莉拉的交谈会点燃我的头脑,在和莉拉交谈时,我们会抢着说话,会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就像暴风雨一样激动人心。
和尼诺在一起情况完全不一样。我感觉到我应该小心一点,我要说他期望我说的话,我不但要掩盖我的无知,而且要回避那些我知道但他不知道的东西。我就是这么做的,我感觉很骄傲,因为他对我畅所欲言。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他忽然说,“够了。”然后他拉住我的一只手,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对我说,“我带你去看一处风景,会让你永远忘不了。”他把我拉到了索科尔索广场上,他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和我十指交叉,我看到了大海还有拱形建筑,天很蓝,当时的情形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只记得他始终紧紧拉着我的手。
这真让我感到震撼。有一两次,他把手拿开去整理自己的头发,但很快就重又捉住我的手。有一刻我想,他怎么协调这个亲密的举动和他与加利亚尼老师的女儿之间的关系呢。我心想,也许对于他来说,这只是男生和女生之间友谊的表现。但在迈佐卡农内大街的书店他给我的吻呢?也许那也不算什么,那是一种新风尚,年轻人的习惯,无论如何,那的确是非常轻快的一个吻,是非常短暂的接触。我应该满足于现在的幸福,还有我争取到的这个假期。然后,他会走掉,我会失去他,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无论如何和我的路都是不能交融的。
我完全沉浸在这些让人不安的思绪里,这时候我听到了身后摩托车的轰隆声和开玩笑的叫声。里诺和斯特凡诺骑着“兰美达”摩托载着他们各自的妻子,全速地超过了我们。然后他们放慢了速度,非常灵活地掉头,迎面向我们开来,我放开了尼诺的手。
“你朋友呢?”斯特凡诺放慢车速,问他。
“他马上过来。”
“代我向他问好。”
“好的。”
里诺问:
“你要不要带莱农兜一圈?”
“不了,谢谢。”
“来吧,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尼诺脸红了,说:
“我不会骑摩托。”
“非常容易,就像骑自行车一样。”
“我知道,但是不适合我。”
斯特凡诺笑了:
“里诺!人家是读书人,算了吧。”
我从来都没见斯特凡诺那么开心过。莉拉紧紧地贴着他,从后面搂着他的腰。催促他:
“我们走吧,否则该赶不上船了。”
“好的,好的,走吧。”斯特凡诺喊道,“明天我们得上班,不像你们在这里晒太阳,下海游泳。莱农,再见,尼诺,再见!你们要做好孩子。”
“很高兴认识你。”里诺非常客气地说。
他们开着摩托车走了。莉拉抬起一条胳膊向尼诺打招呼,喊道:
“拜托了,到时候送她回家。”
她表现得跟我妈似的,我有些厌烦地想,她在装大人。
尼诺又拉住了我的手,说:
“里诺很可爱,但莉娜为什么要嫁给那个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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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也认识了尼诺的朋友布鲁诺·索卡沃,一个个子有点儿矮的男生,大约二十岁,额头很窄,头发鬈曲,发色很黑,长相还可以,只是脸上有些坑坑洼洼,可能是之前长了很多青春痘。
他们送我回家,我们沿着黄昏酒红色的海滩一直走。一路上,尼诺不再拉着我的手,尽管布鲁诺一直尽量让我们单独在一起:他要么走在前面,要么走在后面,就好像不愿意打扰我们。索卡沃一直都没有对我说话,我也没有主动和他搭讪,他的羞怯让我也变得羞怯了。但当我们分开的时候,在房子下面,是他而不是尼诺忽然问我:“我们明天还能见面吗?”尼诺打听了我们游泳晒太阳的地方,要求我说得具体一些,我告诉他了。
“你们是早上去,还是下午去?”
“早上和下午都会去,莉娜要尽量下海游泳。”
他说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
我一口气爬上了楼,非常幸福,但我刚一到家里,皮诺奇娅就开始取笑我。
“妈妈,”吃晚饭的时候,她对农齐亚说,“莱农和诗人的儿子谈朋友,那小伙子留着长头发,很瘦很干,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我们看见你们手拉手。”
农齐亚不觉得这是玩笑话,就很严肃、很认真地打听起来,这是她的特点。
“萨拉托雷的儿子做什么呢?”
“他是大学生。”
“噢,假如你们相爱,那你们得等等。”
“没有什么可等的,农齐亚太太,我们只是朋友。”
“但我们就这么说吧,假如你们订婚了,他应该首先完成学业,然后找一个适合他的职业,他找到工作了,你们就可以结婚了。”
这时候,莉拉打趣了一句:
“她说你要等得长绿毛。”
农齐亚说了她一句:“你不应该这样和莱农说话。”为了安慰我,她说她是二十一岁时和费尔南多结婚的,二十三岁才有了里诺。然后她并无恶意,只是为了说明事实,她对着女儿说,“莉拉,你结婚有些太早了。”莉拉听到了这句话一下子就火了,她跑到房间里把自己关了起来。皮诺奇娅晚上想和她睡一个房间,就去敲她的门。她大声让皮诺奇娅别烦她!“你有自己的房间!”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告诉她们尼诺和布鲁诺答应说来沙滩上找我们?我没有说。我想,假如他们来了那就好,假如他们不来,为什么要告诉她们呢。农齐亚非常耐心地让儿媳妇睡在自己的房间,再三请求她不要太把莉拉生气时说的话放在心上。
过了整整一个晚上,莉拉都没有平息下来,星期一早上她醒来的时候比晚上睡觉时心情更糟。“这是因为她丈夫不在跟前。”农齐亚解释说,但我和皮诺奇娅都不相信这一点。我很快发现莉拉尤其在针对我。在去海滩的路上,她让我拿着她的包,我们到了海滩上,她让我回了两次家,第一次是让我去帮她拿一条纱巾,第二次因为她需要指甲剪。我想抗议,当时她简直要脱口而出,说她是给我钱的。她当时没有说,但意思已经明了了,那就像一个人举起手来要扇你耳光,但后来没扇。
那是非常炎热的一天,我们一直待在水里。莉拉一直在练习如何在水里漂起来,她让我站在她旁边,在她需要的时候随时帮助她。她还是充满恶意,经常指责我,说她犯傻才相信我。我自己也不会游泳,我怎么会教她游泳呢。她怀念起萨拉托雷来,说他教游泳教得好,她让我向她保证,第二天我们去玛隆蒂海滩上找他们。但在说这些话的同时,她不停地尝试,进步很快。她能很快记住每个动作,因为她有那种能力——她很快学会了修鞋,非常灵巧地切割香肠奶酪,在秤上耍手腕。她生来如此,我觉得,只要让她看到金匠使凿子的动作,她就能学会做金饰,之后手艺会比师傅还要好。事实就是如此,她现在在水里已经不再挣扎了,她把每个动作都控制得很好,她就好像在大海上画下了自己的身体:腿和胳膊在不慌不忙地拍水,很修长很苗条,不像尼诺那样会扬起水花,也不像尼诺的父亲那样动作粗鲁。
“我这样可以吧?”
“很好。”
我说的是实话,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她已经游得比我好了,更别说皮诺奇娅了,莉拉已经开始嘲笑我们的笨拙了。
她那种仗势欺人的架式,在下午的尼诺和布鲁诺出现时忽然就消失了。尼诺个子很高,布鲁诺只到他肩膀那里,他们出现在沙滩上时,正好吹来了一阵凉风,让人不想下水。
皮诺奇娅是第一个看到他们的,他们沿着沙滩走过来,走在那些用铲子和小桶做游戏的孩子中间。她忽然笑了起来,说:“你对象来了。”真的,尼诺和他的朋友肩膀上搭着毛巾,手里拿着香烟和打火机,很沉稳地走了过来,目光在游泳的人群中寻找我们。
我忽然感觉备受鼓舞,喊了他们的名字,张开双臂,让他们看到我们在这里。尼诺信守了自己的诺言,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想见我,因此他扯着他那个不爱说话的同学专门到弗里奥来找我。他和莉拉、皮诺奇娅没什么好说的,唯一一个没结婚而且没有男朋友的人是我,因此很明显,他跑那么远就是来看我的。我觉得很幸福,除了幸福之外,我的想法还得到了确认——尼诺把他的毛巾铺到了我旁边,坐了上去,然后他指着那块天蓝色的布——我是唯一一个坐在沙子上的人,于是就毫不犹豫地坐在了他旁边,我变得很热情,谈笑风生。
这时候,莉拉和皮诺奇娅变得沉默了,她们不再对我热嘲冷讽,她们之间也不再斗嘴,她们在听尼诺讲他和同学生活中的趣事儿。
皮诺奇娅用了很长时间才开始张嘴说话,说的是一种夹杂着方言的意大利语。她说海水今天很清,也很热,那个卖新鲜椰子的人还没经过这里,她特别想吃椰子。尼诺根本没有在意她说的话,他完全沉浸在自己风趣的讲述里。这时候,布鲁诺注意到了这些,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满足一个怀着孕的太太的愿望:她很担心孩子生出来,身上会带着椰子的胎记,他就自告奋勇说要去找找看。皮诺奇娅很喜欢他那种羞怯但很热情的声音,那是一种不想伤害任何人的人的声音,她马上和布鲁诺聊了起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好像生怕打扰了别人。
莉拉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并没有关注皮诺奇娅和布鲁诺客气的寒暄,而是一直在听我和尼诺的交谈。那种关注让我觉得很不自在,有两次我忽然说我想走走,一直走到火山口那里,我希望尼诺能对我说:我们走吧。但是他刚刚谈到了伊斯基亚岛杂乱无章的建筑,他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说他的话。他把布鲁诺也扯进了谈话,可能布鲁诺和皮诺奇娅谈话搅扰到了他。尼诺让布鲁诺证明这一点,因为在他父母的房子旁边有很多煞风景的建筑。他迫切地需要表达自己,复述他读过的东西,表达自己观察到的事物。这是他整理自己的思想的方式——谈话,谈话,谈话,但我想这也是他寂寞的一种表现。我觉得自己和他很像,这让我觉得很自豪,我和他一样都想塑造自己作为读书人的形象,并且让别人承认这一点,就像在说: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事情,这就是我要成为的人。有好几次我想要插话,但尼诺没有给我机会。结果就是,我在那里听他讲,和其他人一样,直到皮诺奇娅和布鲁诺说:“好吧,我们这会儿想去走走,我们去找找卖椰子的。”我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莉拉,我希望她能和她嫂子一起去,让我和尼诺单独在一起,坐在同一张毛巾上。但她不吭气,皮诺奇娅发现她不得不单独和一个年轻客气的男人一起去散步,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一个陌生人,她有些不耐烦地问我:“莱农,来吧,你不想走走吗?”我回答说:“是啊,但我想聊完这个话题,然后去找你们。”她非常不高兴,和布鲁诺向冒热气的地方走去了:他们的个头一样高。
我们谈论那不勒斯和伊斯基亚岛,还有整个坎帕尼亚大区,好像这些地方全都落入了最糟糕的人手上,但这些人却自以为是最好的。“强盗。”尼诺用一连串的话来形容他们:“破坏者、吸血者,还有那些一箱子一箱子赚钱但不缴税的人:建筑商、建筑商的律师、‘克莫拉’黑社会成员、法西斯独裁主义者、天主教民主党人,他们都坚如磐石,高高在上,像上帝本身,他们拿着一把巨大的泥刀,在山上,在海岸上这里铲一下,那里挖一下。”说是我们三个人在讨论,那有些不确切,其实是他一个人在说,我时不时会提到我在《南方新闻》看到的信息。至于莉拉呢,她只小心地插了一次话,就是尼诺在提到这个城市的强盗名单时,他还提到了“商贾”。她问道:
“商贾是谁?”
尼诺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商人。”
“为什么你称他们为商贾?”
“都是这么说的。”
“我丈夫是一个商贾。”
“我不想冒犯你。”
“我没有生气。”
“你们缴税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缴税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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