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范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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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瞟见翠莹进屋来,于是起了身到一旁读经。.程英娘这才拎了食篮出去。
  如今琉璃的身份还未最终敲定,众人虽然不屑,到底不敢把它挑明了来刻薄,就如翠莹。程英娘才入府不久,而且一来便进了大厨房,应是有些背景,再者提起二姑娘时她并不多话,可见口风甚稳,出身应不会太差。难得的是明知琉璃身份特殊,却还能恭谨如斯,因而猜想本身亦不会是一般下人。
  天色入黑,琉璃不再寻思,掌了灯在窗底下坐。这小东间儿就靠着院门,进出都有动静,她从包袱里捡了方没绣完的帕子低头绣着,一面等何苁苙到来。
  翠莹胳膊上搭了件衣裳,走来道:“姑娘且坐着,那日碧云姐姐让我给她改件衣服,如今改好了,我给她送去。”
  她不知琉璃约了人,琉璃却从她胳膊底下的衣服里嗅出股蜜桔独有的香气。放下针线,她望着窗纱半日没做声。翠莹只当她出神未听见,待要再问,她忽然扭过头来:“姐姐这是要去正院么?”
  翠莹愣了一下,点头:“正是。”
  “老夫人身子如何了?”
  “……听说晨起吃了两碗粥,气色也好多了。估摸着如今正由三姑娘她们陪着说话呢。”
  说完半日,又见琉璃不做声,也不知能不能走。琉璃道:“既是要去正院,那便快去罢。”
  翠莹走出门口,琉璃仍把一朵蔷薇绣了完,看天色差不多,才把包袱里的茶叶取出来,拿只细白瓷缸子装着。
  院里住着有四名婆子两名杂使娘子,都在后园子里当差,今夜有四个人去了值夜,还有两个在廊下唠了会嗑,也都散去睡了觉。如此便好,此番何苁苙赴约是个关键,自然是不宜人多搅了局的。
  不知不觉又绣完了两朵小花苞,还是没见有人推院门,难免心急,再坐了会儿,便有些疑心是不是翠莹把门给锁了,放下家伙什儿,就起身出了房门。
  院门建成月亮式,并没有落锁,一束灯笼的光从微开的门缝泄进来,侧面看,像极一道白玉屏障。琉璃开手扶着门板,正要开启,忽然一只手已经将门推了开来!琉璃不愿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任何人,不管来者是不是何苁苙。于是借着门推开挡住身影,顺势猫进廊畔芙蓉花底。
  来人一袭青衣,戴着管事巾,装扮与昨日来送绿豆糕的人一般无二。再借光一看,只见白面鹰鼻,一双细长眼,仿佛随时都在勾引人。琉璃看清这人,心中立时忍不住一声冷笑,难怪冯春儿甘愿不守妇道抛弃亲夫,只因这人居然是四房里二管事胡进。
  胡进是聂氏生母这一边的表侄儿,幼时为人不知,自一年前凭聂氏的关系入了府,随在爷们身边常进常出,后街住的本府当差的年轻媳妇们,十个里倒有四五个与他牵扯不清。四爷怕闹出事,也曾想下狠心管一管,无奈他一张嘴皮子极擅言辞,那帮子媳妇儿到了四老爷跟前,竟是一味地为他说好话。四老爷无奈,只得将他调到了身边当管事。
  如今显见得做了管事也不省心,四房与后院平日里八竿子挨不着边,这才几日工夫,颂着经就把冯春儿招惹上了。
  冯春儿今夜当值,房间一片漆黑,所幸廊下有灯。琉璃背靠着蔷薇花丛,看他拔簪挑开窗门,塞了张纸条进去,然后将簪子插回发髻,拍拍手遁原路退走。
  胡进一向色胆包天,这回不知拿的什么?
  等他走了,琉璃从暗处出来,也挑开窗门,爬进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纸。
  纸上上半副画了个洞口,洞口左边是个捧着明珠的人像,琉璃熟悉地形,认得这是园子东北角上的石林山洞。石林山其实只是一座石头堆起来的假山,大块石头架起来,底下便成了石洞,琉璃曾去石洞旁的石像下喂过小猫。
  下半副是一只竖起三根指头的手。三根即等于三更,这个不难理解,胡进想必是约冯春儿在石洞幽会,怕她不识字,所以特地画了画表示。
  琉璃想了想,把纸条放回原处,爬了出来。
  从被许娘万般宠爱到受尽何府诸般折磨,琉璃早已不是窝在许娘怀里念着四书五经习着魏碑柳体不谙世事的纯真小丫头,处于世间底层所耳闻目睹感受到的一切,绝不像关在绣房里与锦绣为伍的千金闺秀们想像的那般干净。身为处子,面对这些腌臜事原该难堪,但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已经很难有什么事可以让她能那么矫情地回避的了。
  从这方面说,何府给了她太多太多,也许会使她这辈子都享用不尽。
  琉璃回到房里,翻起了经书。
  新月的光华轻轻洒在院里花木上,温柔得像梦一场。读到第三页,院门开了,进来一只灯笼,然后是提着灯笼的人,最后的一人,是负手而来的何苁苙。
  琉璃站起来,迎出门口:“给大老爷请安。”
  何苁苙捋须点头,进门扫视一圈,在楠木桌畔坐下。
  琉璃着手泡茶。何苁苙问:“是什么茶?”
  琉璃道:“知道大老爷喜清淡,特地带的峨眉竹叶青。”苁苙点头:“我闻着也像。”遂接过递来寻常阔口白瓷茶盏,略犹豫下,抿了抿。抬头一见她还站着,便指着对面:“没有外人,坐罢。”琉璃便挨着小圆凳的边,侧过身坐了。
  何苁苙轻叹:“难为你小小年纪,规矩竟学全了。”
  琉璃原先也不懂这些规矩,实在是何夫人命人下了狠工夫,如此八年过来,早已如行云流水。但亦不能说破。她低首又替他斟满,细声细语道:“是娘在世时教导得好。那时她总与琉璃说,女子温婉识体,方可人,谦逊良善,方迷人,琉璃不敢忘。”
  何苁苙赞道:“甚是!你母亲便很温婉可人!”又叹:“当年我跟随太子出京,得遇你母亲,那是何等幸事,若非朝中出事,后来也不至于……”
  苁苙动了真情,抬起衣袖拭泪。琉璃垂着头,也道:“娘这辈子最牵挂的就是大老爷,一直企盼着大老爷会回去接她。后来实在是因为照顾不了琉璃,才上京来的。好在如今琉璃已经得侍老爷膝下,可以代替她日夜陪伴老爷,她也可以瞑目了。”
  琉璃抬起头,脸上一脸满足。
  ☆、009
过问朝政
  何苁苙点点头,“如今你安心过日子就是了。.”移开脸,又似若有所思。
  琉璃担心翠莹回来坏事,须得尽早从何苁苙处讨得定心丸,于是道:“老爷是否在为琉璃的身份发愁?”
  何苁苙看了她一眼,举起盏来。
  琉璃道:“老爷不必为难,介时事了,便送琉璃出府便是。”
  何苁苙道:“既回来了,哪有再让你出去的道理?”
  琉璃一笑,“这一层其实我也知道。何府的私生女进府又出府,到时外头传起来就不知有多难听了。可是老爷又不能让琉璃认祖归宗,我继续这么住着,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何苁苙探究地看着她。她站起身,笑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索性我给老爷出个主意。事毕之后琉璃若是出不了府去,老爷便向老太爷提出当我是远房亲戚的女儿,寄养在府里罢了。”
  何苁苙顿住,“这是为何。”
  琉璃笑道:“这是最好不过的办法。若承认我是您女儿,其一老太爷那里过不了。老太爷一生清正,老夫人又最厌憎这些有悖礼仪之事,自不会甘心认下我这个孙女。其二大夫人高贵尊重,您认下我便等于打她的脸。即使勉强认了,日后与你我之间也定然不吝。”
  何苁苙喝了口茶,又放下,“如此对你岂非不公平?”
  琉璃摇头:“我从未过过这大宅门里的日子,依我的意愿,我自然想出府去。可是大伙已知道了我这个人,即使我想出去,老太爷也定不会放我出府丢人。我自然想入何家族谱,堂堂正正做何氏子孙,但这也做不到。我也知道私生女卑贱,让人看不起,可我来人世一趟,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地活着。大老爷既然赏了我生命,何不干脆再赏我一条活路?”
  何苁苙定定看着她,未能言语,许是被这席不合年龄的话给震到了。琉璃知道自己这剂药下得有猛,但到了此时此刻,为了自己的命运,她不猛也不行。
  “我以寄住的方式留下,一全了孝道,二全了大夫人的颜面,三则,如今边关交战,老太爷曾极力主和,此番祈元帅屡屡告捷,何府在朝堂上的地位必受波及,二老爷悄然在走大夫人的父亲余右丞这条路,可是他都没有想过,平定北疆是多大的功绩,圣上一惯好大喜功,如果此次连右丞大人说话也不好使了怎么办?”
  何苁苙站起来,像看鬼魅般看着她,“朝廷之事,你一个孩童家,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琉璃不予理会,转过身接着道:“依我看这个时候避开风险还不如迎难直上,前方肯定不时需要征粮,这个时候,只要身为户部尚书的老太爷请命担任征粮钦差,事办好了,届时自然可获圣上欢心。当然,如果有别的类似机会,也可尝试,只有表现出顺从于圣上的诚意,才是保身之法。”
  何苁苙呆立着,半晌不自觉打了个颤栗。
  “这是谁教你的?!”
  “哪曾有人教?”琉璃无奈低下头来:“府里人多,几位老爷又皆为京官,底下人议论得多了,有心人听见,都会分析。”
  何苁苙负手走了几步,惊疑完毕,又朝琉璃扫了两眼,捋须沉吟了半日,方才说道:“你这提议虽未见得十分高明,却也约摸着边。只是以你九岁年纪,能有这般见解,实在匪夷所思。不过你外祖父学识渊博,又曾经是中……”说到这里他一顿,回头看向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颇有些耐人寻味,接而却道:“听你母亲说你幼年便书写习读,想来有些成绩。”
  琉璃道:“略识皮毛,不敢称成绩。”
  何苁苙点头,眼中仍有深深疑惑,不住地往她看。好在琉璃早已有准备,不住他做什么都带着从容淡笑。半晌后想是也捉不住什么蛛丝蚂迹,他才又渐渐放松下来,回到先前状态,走到桌旁坐下。
  琉璃道:“老爷认为是否值得一试?”
  何苁苙皱眉:“老太爷一世清正,只怕不屑做这见风使舵之举。”
  “老太爷不提,大老爷也可提。”
  他似有些不耐,端起杯来:“你一个女儿家,往后休要再提这等事。否则老太爷问罪下来,我也保不得你!”
  琉璃见他不愿再谈,只得乖乖回原位坐下。隔半晌,却又望着空气缓缓地道:“何府爬到今日这位置并不容易,老太爷固执,难道大老爷也甘心看着何府就这样处于劣势么?二老爷避开您,不声不响改走大夫人这条线,置您颜面于何地?……听说送茶叶的师叔在中书省有人,大老爷若是想上递折子,或许可以提供点线索也未定。”
  说这话时,琉璃也捏了一把汗。她哪里认得人在中书省?不过是这位江南来的林师叔日前来京,说他曾在中书省呆过而已,她也没有细问。以何苁苙的人脉,要递折子哪需找别人?她不过是随口一说,以此来粉饰一下自己谈这席话的动机而已。如果万一何苁苙当真要她想办法找这人,她还得另想办法解困,后果委实严重。但是话已出口,便顾不得那么多了,何苁苙早已因为余氏有娘家撑腰压他一头而心有不甘,虽然平常看不出来,此时琉璃却只得拿他这个痛处为自己赌赌。
  “中书省?!”何苁苙仿佛被这三个字揪住了心肝,眉头皱得极深。琉璃手指甲都快要陷进肉里去的时候,他又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琉璃强自镇定:“不过是个……七品检校。”
  好在何苁苙并没有追问。只是看了她一眼,拿起茶杯,对光去看杯里头的茶:“你所知的这些,都是你这位师叔说的?”
  她顿了一下,“只略略提过两句。”
  “嗯。”何苁苙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时,气色便有了缓和,“你聪明机灵,入得府来,你的身份最终还需大家定夺,我这里顶多算一份助力,余下的也还要凭你运气。”说完抿起嘴来,仿佛无有话了。
  琉璃原就没打算他一定会帮他到底,听他这么说已知是方才那些话凑了效,当下行礼拜谢。以为他要走,站起来,他背起手走到门口,却又问:“是了,我近来迷上收藏字画,记得昔年你娘也曾提过一幅,可曾交与你?”
  ☆、010
求子者众
  琉璃答应着,随他走出门槛,月辉已耀得庭院很是清亮,随同过来的小厮站在院门处,见得人出来,立刻提灯迎上。
  下了台阶,何苁苙停步回头,重又带着百般警惕与疑惑审视了她几眼,最后道:“你聪明异常,心眼却多,日后亦不知是福是祸。我既担你一声父亲,此番便遂了你心愿。只是你即便就此住下,也当好字为之。若是不甘于人下,从中兴风作浪,我自容不得你。”
  至此时,二人仿佛是敲定了一场交易,琉璃知,何苁苙也知。琉璃的话让他知道这个私生女暂且或许还有可利用之处,而她从何苁苙处,得到的是一个较为尊严的身份。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虽然不知道何苁苙当初为什么坚持让她进府归宗,后来又不再过问她,可他若真有当父亲的自觉,便不会任她变成永无自由的奴婢。
  作为女儿,她不恨他,也绝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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