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范第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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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怯生生打量了她片刻,福了福道:“我迷路了。敢问姑娘,海棠苑要怎么走?”
  琉璃瞧了瞧院墙那头海棠苑的屋顶,再看了眼她。合着这姑娘是头回来何府,看她年纪也与自己差不多上下,却不知她是哪家的闺秀?这俏生生的模样,下人又不在身旁,若是被谁冲撞了就不好了。遂含笑说道:“姑娘尊府是哪家?我送姑娘过去便是。”
  那少女听她这么说,也知道定是遇上了主家的人,连忙道:“那敢情好了。我是东阁大学士的女儿,姓骆,闺名明珠,我是随嫡母与二姐一道过来的。方才我们被贵府上的人迎到内院后,我因为要找地方洗手,故而与她们走散了。方才一个人走到这里,正巧碰上姑娘,敢问姑娘是?”
  琉璃听她说嫡母二字,便猜得她竟也是个庶出,只是庶女能够随着嫡母一道出来赴宴,这脸面不算小了,当下点头道:“我是何府大老爷的三女,也是无意中打此路过,骆姑娘叫我琉璃就好。”说罢微笑引着她往海棠苑去。
  出了巷口往右一走便已到了,琉璃原是要领着骆明珠去找骆夫人。哪知到得廊下就见何廷邦急匆匆过来:“燕丫头那里有些小麻烦。我进不去,也不知为的何事,还请九妹妹速速过四房一趟!”
  四房这位少爷原是位极端正的君子,眼下不顾一切地冲进内院,多半是燕华又出什么夭蛾子了。琉璃也不想何府在这当口因她失了面子,可又还碍着骆明珠在此,略想之后也不顾那么多了,遂与何廷邦道:“这位骆姑娘是东阁大学士府上的千金,如今要上海棠院去,五哥哥送一送。我这就上四房。”
  何廷邦迟疑地看向骆明珠。骆明珠不过十三四岁。虽然早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纪,但众目睽睽之下。面前这少年又是此间主人,知道琉璃这是有急事要走,也不能耽误她,不过让这人引个路,也不怕什么。便爽快地点头道:“如此便请何公子引路。琉璃妹妹有事去忙便是。”
  琉璃原想她若不乐意也由不得她,自己已把她托付了人,这时候定是要走的。但是她这般痛快,倒颇对琉璃的脾气,遂冲她笑了笑,利落地走了。
  才进四房大门,便听燕华气躁的声音传来,而聂氏则带着哭腔焦急地在旁相劝。
  门下丫鬟见得琉璃到来,连忙地进内禀报,琉璃到得廊下,聂氏就已经跨出门来。苦着一张脸与她道:“琉璃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这不省心的东西!”
  琉璃一面进屋一边道:“怎么了?”一看地上满地的瓷碎,衣服也扔得四处都是,而燕华穿着喜服坐在床上,圆瞪着双眼看着她。“马上就要当人家新媳妇了,你这是闹什么?”
  聂氏随后进来,气急道:“这死丫头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说我给她备的头面不好看,非要我再去弄一副来!这会子可让我上哪里弄去?她这哪里是我的女儿,简直是投胎来要我的命的!后来又非让我把你喊过来,我只得从了她,如今你也来了,倒看她要如何!”
  琉璃皱眉往燕华看去,目光才落到她身上,她已立即从床上冲下来,大步到了琉璃跟前,咧开嘴道:“余氏当初给过你一对八宝镯是不是?你把它给我吧!”
  琉璃不客气地把她伸过来的手挥开:“你疯了吗?”
  燕华忽然变了脸,声音尖锐地在她耳边吼道:“把它给我!”
  琉璃冷笑起来:“莫说那镯子老早就被老太太收了回去,就是没收,我也不会给你!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好,准备奉远伯府前来迎亲吧!”
  说着琉璃便要走。燕华突然从后扯住她衣领:“你把它给我!”将她拽过来,而后再伸手去扯她的衣襟。她脸上几道浅红的疤痕虽然有脂粉掩饰,但是近看之下仍然看得明显。琉璃眯起双眼,握住她手腕将她猛地摔开,语气冰冷道:“你这辈子就是输在不安本份上,凭你的所作所为,只是脸上落几道伤疤已是轻饶了你,你以后进了奉远伯府要是再这么疯疯癫癫,连累了何府,你会落得比现在惨上十倍的下场!”
  “你威胁我!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居然威胁我?你知道那镯子是什么来历吗?那是当年太后所用之物,你只是个卑贱的庶女,有什么资格带那八宝镯?只有我,我是奉远伯夫人,我才有资格!”
  燕华伏在地上嘶吼着,一身夹丝金绣喜服已被她蹂躏得皱巴巴。
  琉璃睥睨着她,一脚踩上她戴着三只大金戒子的手掌:“我这个卑贱的庶女,今日不一样把你这高贵的嫡女踩在脚底下?”
  燕华吃疼惨叫,双眼冒血抬起来瞪着她。
  聂氏大叫着冲过来,跪在地上双手来掰琉璃的脚。可是又哪里掰得动?眼见着脚底下那只纤纤玉手泛红又泛白,再到泛成了一手的青色,只等那五只指甲都已经忍不住在青石地砖上抠出了几道印子,琉璃才猛地把脚收回。
  “何琉璃!你太过份了!燕儿今日大喜,这双手可要如何见人?!”
  聂氏跳起来指着她鼻子骂道。
  琉璃拂拂衣袖,轻描淡写睨着她:“你今日才知道我过份么?你要不是也想得我这对八宝镯子,怎么会急巴巴地把我喊过来?我就不信这是她一个人的主意!我不是个总也抹不开面子的人,也没有什么同情心,下回这样的馊主意,不要用在我身上!”
  聂氏愣住,脸上有着与见到胡进招供她给冯姨娘下堕胎药的证词时同样的惨白,这只是个年方十二的半大孩子,算上虚岁也才十三,她不明白为何吃了几十年干饭的自己竟然每每都被她堵得到了死胡同里,就连这一点小小的诡计也能被她看穿?
  “你乖乖地给我呆在房里等着迎亲的队伍前来,若是再闹出什么事,让老太太生气,我会连那只手也给你踩成个包子!”
  琉璃狠狠瞪着这母女二人一眼,整了整衣裳出门。
  聂氏默然无语,燕华气极败坏冲着她嚷嚷:“你干嘛不打她?你干嘛怕她?!”聂氏看着她扭曲的面容,一巴掌扇了过去:“你尽给我闯祸让我兜着,过了今日你倒好了,可以去做你的伯爷夫人,可我呢?我还得留在这府里对付这下半辈子,因为两只破镯子得罪她我有什么好处!”
  燕华被打愣了,捂着脸半日说不出话来。
  琉璃冷着一张脸大步踏出四房,看看被何燕华扯皱的一身衣裳,竟然连衣带也被扯散了,袖口还被印下好几个胭脂印子,不由得又在心里暗咒了她几十次。这疯丫头简直是她的煞星,临到嫁出府前还要给她添上这么一堵!
  这模样可回不了正院,琉璃皱眉想了想,这个时候大约也只有梧桐院那带没什么人,只能去那里找个僻静地方擦擦再说了。便从四房与二房之间一条巷子穿过去,转过好几道弄堂到得梧桐院外的一口水井边。
  衣带散了还好,打个结系上去就成,只是袖口上那几个印子不好弄。
婚庆喜事上的妆原本就浓,何燕华用的又是京中卖的上好的胭脂,琉璃拿绢子沾水擦拭了许久也没曾擦去,相反擦过之后还被水晕染开来,变成巴掌大的一块,越发不能入眼了。
  “拿这个把袖子绑了,便看不出来。”
  旁边这时伸出一只手,拿着一条银色长条的缎带过来。琉璃抬头一看来人,立即像被针刺了一样跳起来。
  “杜睿!”
  杜睿看了她一眼,闷闷地道:“亏你还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琉璃脑子像极光一样迅速地转动,她知道他今日来府了,可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前院与廷玉他们兄弟聊天才是,怎么会在这里?他发现她了,又想怎么着?
  她警惕地看着他,上回在金泉寺里发生的事他多半已经告诉了郭遐,可是郭遐没把她怎么样,她也就没把这当回事了,也没想过会再跟他见面,眼下这情形实在是太过出乎意外。但是他毕竟是淮宁侯府的小世子,她不能再像上次对待登徒子一样粗暴地对待他了,在他没把她怎么样之前,她总是得摆出她应有的姿态。
  ☆、146
欠我很多
  “不知小世子在此,请恕相扰之罪。”
  她冲他福了福礼,就像对待寻常来客一样。
  杜睿默不作声看了看她的袖口,把手上缎带居带撕成两段。下意识要伸手将她的手捉起来,伸到半空又停住了。他咳嗽了一下撇开目光,比划着道:“你把手抬起来,我帮你缠一缠。”
  琉璃琢磨出他的意思,敢情他是要拿这带子将她袖口缠起,如此便遮住了污渍。想来这个办法也蛮好,这带子的颜色与衣裳颜色相近,如果两只袖子都被缎带包起来,还可当个特别的装饰。遂把手抬起,伸向他。
  杜睿的手指很修长,但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不算纤细,甚至上头有些茧子。圣上尚武,于是连带使皇族子弟也都或多或少地会习些武艺,从那夜里他的身手看来,兴许那正是练武练的。他把缎带在她手腕上缠绕了几圈,而后在上头打了个小巧的梅花结,说道:“这样就好了。”
  琉璃抬起双手看了看,竟然包得十分细致,看上去就像特意在袖口缀了朵梅花装饰一般,遂满意地道:“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多谢你。”
  她顺势抬头,带着欣喜之色去看他,这才发现他头顶的发髻竟然光秃秃地,敢情这带子竟是他束髻的发带,如此撕成了两段,竟是也成了无用之物了。琉璃见他这模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你这样出去,也是不妥。其实不用这样的,搞得我好像欠你——”
  “你上次还砸了我一个血洞呢。”杜睿摸摸额角那黄豆大一个小疤痕,打断她的话,说道:“真说起来,你欠我的可多了去了。”
  琉璃愕住,越发不好意思了,“那个事,实在对不住。”
  杜睿看着她。微哼道:“笨丫头。”
  琉璃见他不像真的记恨的样子。暗地松了口气,再想起往后他若娶了毓华,成了亲戚,少不得又要遇见,便就岔开这话,作出随意的样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刚还以为这里没有人呢。幸亏你不是别人,也早就见过我糗样,若是被别的人撞见,我只怕要丢个脸了。”
  她笑笑地。终究因为没与年纪相仿的男子这样私下说过话,而有些不大自然。
  杜睿隔三步远与她对站着。若有所思看着她。
  琉璃觉得这回见他仿佛有点不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毓华的缘故。便觉与他再这么呆着很是不妥,便道:“我们走吧。”说完又觉得这话更是失了分寸,她凭什么跟他并称“我们”?要也是毓华说才是。便又踟蹰了,抬头去看他,生怕他误会。
  杜睿也怕外人撞见他与她在此惹来闲话,在家中决定提亲之前,他是必须要按捺住见她的冲动的。方才听得她说他不是外人心中已很激动。这会子见她提出要走,便已作势抬脚,转眼见她又停住,便不由道:“怎么了?”
  琉璃笑了笑道:“小世子还是先走吧。这么着一道出去,可不像话。”
  杜睿一想也是,遂点头道:“你先走。我等你走了再走。”
  琉璃不与他争这个,也就收好绢子往正院方向去。
  杜睿忽然又追上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名字,下回就叫我名字。不准叫小世子了。”
  琉璃顿了半日才含糊地应了声。下回,他们下回见面还不知道在何时呢!
  这一路来果然没人看出琉璃的妆容不妥,回到正院时众女客已然前去入席就餐了,老太太如今的状况已经容不得她再去做这等劳神之事,便有苏姨娘陪着在安禧堂用饭,梁氏则与齐氏一道去了陪客。
  琉璃回倚寿园回房换了衣裳,重又梳了头才出来。蕊儿不免问起她何以去了趟四房便弄得眼下这模样,等她把燕华发疯一事说了,蕊儿便没了好气。一见她换下的衣裳里多了两条带子,遂道:“这是何物?”
  琉璃撇过头道:“临时拿来掩袖子的。”
  蕊儿便道:“那是留着还是扔了?”
  琉璃想起杜睿,若把这带子扔了,倒好像把他一番心意丢了似的,于是咬了咬唇道:“留着吧。”话说出口又觉心下乱跳,这要是留着,便等于与他私相授受,况他将来还是毓华的男人,这么留着算是什么意思?遂又横下心道:“还是扔了。”
  蕊儿看她这般犹豫不决,可不像她平日样子,防她将来又要,便也不听她的了,将那带子仍拿去洗了收起不提。
  午宴过后,大多数客人都已走了,只除了关系亲近的几家被留下来陪着何府的人送燕华上轿。这里席散后到了日暮西斜,迎亲的队伍就该来了,走掉的那大多数客人也还要准备去奉远伯府吃晚宴。
  黄昏时年纪与何修原不相上下的奉远伯率着迎亲队伍前来叩门了,琴瑟锣鼓之中,燕华终于老老实实地上了花轿,去了做她的伯爷夫人。聂氏哭得肝肠寸断,虽则有作戏之嫌,琉璃却也从中看出了几分真意。没了燕华,何修原如今又渐渐与冯姨娘亲近起来,聂氏将来的日子只怕要比从前寂寞几分。
  随着燕华的出嫁,府里仿佛又安静了几分,因着姑娘们愈来愈少,再也不复往日聚餐便是一整桌的壮观了。
  再随着日子一晃滑过了秋天,进了隆冬,老太太行动也愈来愈艰难,下床的时日也愈隔愈久。琉璃粗略算了算,从上回到如今,老太太竟是已有三个多月未曾进过佛堂。因着躺在床上不如床下便利,且时刻不能缺人,正院里又增加了侍候的人数,琉璃将春香也调回来了,与红梅绿荷以及冬梅一道负责老太太的汤药。
  日子越加后推,老太太睡着的时间也越发地长起来,如不唤醒她,有时候竟能睡上七八个时辰。醒着时有时听琉璃说说外头的传闻,有时候就听她读读经。每个人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中都明白,老太太剩下的日子已真的不多了。琉璃想让她走的舒心,于是与淑华等人说好,让她们时常地上安禧堂来陪着说说话,毓华如今也时不时地上正院来坐坐了,见了琉璃仍向从前那般爱理不理,但琉璃却察觉得出来她眉目底下的那股深深恨意。
  杜睿如今时常地上何府来,甚至琉璃有次去梧桐时还正好见着他出门的背影。只是他与毓华的婚事仍然没被提上日程,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为了侍候老太太,琉璃如今已与郭遐打过招呼,暂且把自己的课停了,起码等过了这段再说。郭遐如今对琉璃仍是面上淡淡的样子,但她也感知得到,这位不苟言笑的女师其实已经对自己破过了不少次的例,如果她真的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学生,便不值得她这么做。琉璃在梧桐院书房与她深聊过一次对何府的想法,郭遐最后送给她四个字:稳中求胜。琉璃琢磨着话中深意,将之引为训诫。
  这几日连日大雪,老太太咳嗽得越加厉害,琉璃早上拿痰盂侍候时,竟蓦然发现痰中血红一片!青裳在旁禁不住一声低呼,唬得她几乎把痰盂跌落在地。老太太听见动静,遂道:“什么事?”声音虚弱得犹如只剩了一口气息。琉璃努力地稳住心神,回道:“无事,就是我差点滑了一跤,青裳太大惊小怪了。”
  老太太不作声,又闭上了双眼。
  琉璃出门后立即唤人去请吴隐中,吴隐中来到后面色凝重地看了痰盂,又替老太太把了脉,长久地没有出声。琉璃示意他到了外间,问道:“大约是个什么状况,我们心中也有数了,吴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吴隐中道:“也就是这两三日了。”
  琉璃终究忍不住怔住,强忍着鼻酸,说道:“有什么法子,可让她老人家这几日身上轻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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