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留下的(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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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工作做完了?”
“没有。”
“你留下来吧。”
“我不能。”
“彼得罗是一个好人。”
“你护着他吗?”
护着他?在谁面前,护着他?我不明白,我几乎要生尼诺的气了。
-110-
两个孩子在电视前睡着了,我把她们放在床上。我回到客厅时,尼诺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很沮丧地把桌子收拾了,洗干净盘子。我让他留下来,这是多么愚蠢的事儿,他还是离开的好。另一个方面,我怎么能忍受没有他的苍白日子,我至少要让他在走之前答应我他会很快回来。我希望他能再回来,住在我家里,我们早上一起吃早餐,晚上在同一张桌子前吃晚饭。他会说一些风趣话,或轻或重。当我想表达自己的想法时,他会在那里听我说,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带着敬意听我说,对我从来都不会用嘲讽的语气。然而我不得不承认,现在这种关系遭到了破坏,我们在一起生活变得不再可能,那是他的错。彼得罗很依赖他,他希望能和尼诺相处,他非常在意这份友谊。但尼诺为什么要伤害他、羞辱他,让他失去权威呢?我卸了妆,洗了脸,换上了睡衣。我把门从里面锁上了,加上保险链子,把煤气关了,把所有百叶窗都放了下来,把灯关了。我去看了一眼两个孩子。我希望彼得罗没假装睡觉,没等着和我吵架。我看了他的床头柜,他已经吃了镇静剂,他完全睡了过去,他让我很心软,我在他脸颊上亲吻了一下。他真是一个难以预料的人:非常聪明,同时又很笨;很敏感,也很迟钝;很勇敢,也很怯懦;有文化,也很无知;很有教养,也很粗鲁,他是艾罗塔家的一个失败者,是一个在半路上跌倒的男人。尼诺那么自信,那么决断,他能帮助彼得罗,让他重新振作起来、提高自己吗?我又一次想,为什么这份友谊变成了单方面的敌意呢。现在,我似乎明白了,尼诺想帮助我看清我丈夫的本来模样。他很确信,我脑子里是一个理想化的丈夫,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才智上,我都依附于他。他希望能让我看清楚:这个年轻的教授其实什么都算不上,虽然他写出了一篇非常精彩的大学毕业论文,出版了一本备受欣赏的书,正在写一部新书,新书出版之后,他的威望会得到进一步巩固和提升。最近一段时间,就好像是他一直在朝着我叫喊:你在和一个平庸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你和一个没用的人,生了两个女儿。他的计划就是通过贬低我丈夫,使我得到解放,通过摧毁他,让我回到我自己。但他这么做时,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把自己作为一种标准的男性形象,展示在我眼前,他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问题让我很愤怒。尼诺太冒失了,他把我苦心经营的平衡给打乱了。为什么他没和我商量,就把这一切搞得乱糟糟的?是谁让他帮我睁开眼,拯救我的?他从什么地方推测出我有这个需要呢?他想,他可以随便改变我的婚姻生活,还有我作为母亲的责任?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想,是他自己要想清楚,难道他对我们的友情失去兴趣了吗?现在快放假了,我会出发去维亚雷焦。他说,他会去卡普里岛,他岳父岳母住在那里。我们应该等到假期结束时再见面吗?为什么呢?其实在这个夏天,我们已经有可能加固我们两个家庭的关系。我当然可以打电话给尼诺的妻子,邀请她、她丈夫,还有孩子到维亚雷焦来,和我们一起待几天。我希望他们也能邀请我、黛黛、艾尔莎和彼得罗去卡普里岛,我从来都没去过那里。假如整个夏天我们不能见面,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写信,来交换我们的想法,或者交流一些可以读的书,谈谈我们的工作计划?
我没办法平静下来,尼诺不应该那么做。假如他在乎我的话,他应该像刚开始那样,他应该重新获得彼得罗的欢喜和友谊,我丈夫不要求别的。他真的以为给我带来这种紧张的气氛是为我好?不,不,我应该和他谈谈,我要告诉他,他那么对待彼得罗是很愚蠢的。我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从房间里出去了。我光着脚,穿过了走廊,敲了敲尼诺的门。我等了一会儿,然后进去了,房间里一片黑暗。
“你决定了。”我听见他说。
我吃了一惊,我没想着要做什么决定,我只知道他说得对,我已经决定了。我飞快地把睡衣脱掉,尽管天气很热,我还是躺到了他身边。
-111-
大约凌晨四点,我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我丈夫惊了一下,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发生什么事儿了?”我用坚定平稳的语气对他说:“睡吧。”他平静了下来。我觉得很懵,发生的事情让我感到幸福,但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没办法把我现在的处境、佛罗伦萨的这个家和刚刚发生的一切联系起来。我感觉,发生在我和尼诺之间的一切,都是在我们城区进行的:他的父母要搬家,梅丽娜发出痛苦的叫喊,把东西从窗子里丢出来;或者在伊斯基亚,我们一起出去散步,手拉着手;或者在米兰,在书店的会面上,他在那个严厉的批评家面前捍卫我。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觉得自己有些不负责任,也许很无辜,就好像作为莉拉的朋友、彼得罗的妻子、黛黛和艾尔莎的母亲,我和那个一直爱着尼诺,并最终得到他的女孩或者女人,没什么干系。我感到他的手、嘴唇的痕迹,还留在了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那种享受的欲望久久不散。我唯一的想法是:离天亮还很远,我在这里做什么,我应该再次回到他身边。
我渐渐平息下来了,后来忽然惊醒,我重新睁开眼睛时,房子里已经有了天光。在这里,在我的家里,我到底干了什么?真是太愚蠢了。现在,彼得罗会醒来,两个女儿也会醒来,我应该准备好早餐。尼诺会和我们告别,他会回到那不勒斯,回到他妻子和孩子身边,我也会变回我自己。
我起床了,用了很长时间洗了一个澡,我把头发吹干净。我仔细化好妆,穿上了盛装,就好像要出门一样。噢,当然了,昨天夜里,我和尼诺都发誓,我们再也不会失去彼此,我们会想方设法继续相爱。但是我们怎么相爱,什么时候?他为什么要再来找我?我们之间能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剩下的只是麻烦。不要想了,我很用心地把早餐摆好,我想让他对于住在这儿的时光、这所房子和日常器物,以及我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彼得罗头发凌乱地出现了,身上穿着睡衣。
“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
他有些不安地看着我,我从来没有在一大早上起来,就打扮得那么用心:
“你看起来很棒。”
“那也不是因为你。”
他走到窗子前,看着外面,嘟哝了一句:
“我昨天晚上很累。”
“也很不礼貌。”
“我会向他道歉的。”
“你应该首先向我道歉。”
“对不起。”
“今天他就走了。”
这时候,黛黛露脸了,她光着脚,我去帮她拿拖鞋。我叫醒了艾尔莎,通常她眼睛还没睁开,就会一个劲儿地亲我,她是多么柔软,身上的味道多么温馨啊。我想,是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件事情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还好发生了。现在,我应该严格要求自己,我会打电话给马丽娅罗莎,问问她法国的情况;我会和阿黛尔交谈,会亲自去出版社,问问他们想怎么处理我的稿子,问他们是真的相信这是一本好书,还是只是顺从我婆婆的意思。最后,我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那是尼诺。他的动静让我心里翻江倒海,他现在还在,但很快就走了。我把艾尔莎缠着我的手臂打开,说:“对不起,艾尔莎,妈妈马上回来。”我很快跑开了。
尼诺满脸困意地从房间里出来,我把他推到了洗手间,关上了房门。我们接吻了,我又一次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忘记了这是什么时候。我那么擅长隐藏我的情感,我对他的渴望,让我自己也觉得很惊异。我们拥抱的那种狂热,是我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就好像我们的身体一个撞向另一个,要粉身碎骨一样。快感就在这里:粉碎,混合,再也分不清楚什么是我的,什么是他的,这时候即使是彼得罗和两个女儿出现,也不会认出我们来。我在他嘴边小声说:
“留下来吧。”
“我不能。”
“那你要回来,你发誓说,你会回来。”
“我发誓。”
“给我打电话。”
“好。”
“告诉我,你不会忘记我,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告诉我,你爱我。”
“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你发誓,你不是在撒谎。”
“我发誓。”
-112-
尼诺是一个小时之后离开的,尽管彼得罗用一种闷闷不乐的语气让他留下,尽管黛黛哭了起来。我丈夫起身去洗漱了,他再次出现时,已经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了。他垂着眼睛对我说:“我没对警察说,帕斯卡莱和娜迪雅来过我们家里;我没有说,并不是为了保护你,而是我觉得,现在意大利警察已经把不同政见者和犯罪分子混为一谈了。”我当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帕斯卡莱和娜迪雅已经彻底从我脑子里消失了,我很难回过神来想起他们。彼得罗默默地等着我的反应,也许他希望我对他的话表示认可。他希望,我和他是站在一起的,至少有这么一次和他想法一样,支持他,帮他来面对这个考试的、炎热的一天。我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的政治观点、帕斯卡莱和娜迪雅、乌尔丽克·迈恩霍夫的死、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的诞生,还有意大利共产党在选举中赢得的票数——这一切关我什么事儿?我感觉世界在向后退去,我完全沉迷于自我,沉迷于自己肉体,我觉得,那是唯一可以驾驭我的东西,也是唯一值得迷恋的东西。我丈夫——一个秩序和混乱的见证者——把门在他身后关上,我觉得,我再也无法容忍他的目光,我害怕我那被吻过的、痛苦焦灼的嘴唇,夜晚的疲惫,还有像烫伤了一样、非常敏感的身体,忽然间被他清楚地看在眼里。
我丈夫刚一离开,我就确信:我再也见不到尼诺了,也不可能和他通话了。同时,我又产生了另一个念头:我再也不能和彼得罗生活在一起了。我觉得,我们继续睡在一张床上,这是一件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怎么办?我要离开他,我想,我要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但之后需要办理什么手续呢?离开就完了吗?我不认识任何离婚的夫妇,我不知道任何关于离婚的事儿。需要什么样的手续?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获得自由之身?孩子们会经历什么?就孩子的抚养问题,我们需要达成一个什么协议?我是否可以把孩子带到另一个城市生活,比如说那不勒斯?为什么要带到那不勒斯,为什么不是米兰呢?我想,假如我离开彼得罗,我迟早都需要一份工作,现在事态不是很好,经济很糟糕,米兰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合适的地方,因为我的出版社在那里。但黛黛和艾尔莎呢?她们和父亲的关系怎么处理?我是不是应该留在佛罗伦萨?不行,绝对不能留在佛罗伦萨。米兰更好一点儿,彼得罗想什么时候来看孩子都可以。是的,尽管我的心思在那不勒斯,但我不会回我们的城区,我永远不可能再回城区。我想象着自己住在那不勒斯那些炫目的地方,那些我从来没住过的地方,在塔索街,距离尼诺的家不远。他上下班的时候,我要从窗子看着他,每天在路上遇到他,和他交谈,但我不会打扰他,不给他家里惹麻烦,不仅如此,我还要和他妻子埃利奥诺拉加强联系。我默默地生活在他身边就够了,因此我要去那不勒斯,而不是米兰。再说,假如我和彼得罗离婚之后,米兰就会变得不再那么容易融入。我和马丽娅罗莎、阿黛尔的关系虽然不会彻底断绝,但是会冷淡下来。彼得罗的母亲和姐姐都是文明人,虽然她们并不是很欣赏彼得罗。彼得罗的父亲圭多更不用说了。不!我当然不能指望艾罗塔家的任何人,也许我也不能指望出版社。尼诺可能会帮我一把,他到处都有朋友,当然有办法支持我,只要我对他的关注没惹恼他妻子,没有困扰到他。对于他来说,我是一个已婚女人,和家人生活在佛罗伦萨,距离那不勒斯很远,总之,我不是一个自由的女人。匆忙结束我的婚姻,追在他的屁股后面,住在他家附近,我到底在想什么!他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我表现得像一个没脑子的小女人,就是那种离了男人没办法活的女人,这会让马丽娅罗莎的那些朋友笑死的。尤其是,这对他很不合适,他爱过很多女人,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他漫不经心地播种,留下孩子。他认为婚姻是一种必要,但这不能限定他的欲望,我的这种做法会显得很可笑。我的生活缺少过很多东西,但我一样活了下来,我离了尼诺也一样能活。我会跟我的两个女儿,过我自己的生活,走我自己的路。
但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我跑去接,是他,我听到背景里有高音喇叭、吵闹和喧嚣的声音,我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刚到那不勒斯,就从火车站给我打电话。他说:“我只是要和你打个招呼。”他想知道,我现在怎么样了。很好,我回答说。你在做什么?我在和两个孩子吃饭。彼得罗在吗?没有。你喜欢和我做爱吗?是的。很喜欢吗?非常喜欢。我投的币要用完了。好吧,再见,谢谢你打电话来。我待会儿打。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对自己,还有我的自控力感到满意。我想,我和他保持了合适的距离。他很客气地给我打了电话,我很客气地接了电话。三个小时之后,他又来电话了,还是用一部公用电话。他语气很不安。为什么你冷冰冰的?我没有冷冰冰的。今天早上,你要我跟你说我爱你,我跟你说了。虽然出于原则,我从来都没对别人说过,就连对我妻子都没说过。我很高兴。你爱我吗?是的。今天晚上你和他睡觉吗?那你觉得,我应该跟谁睡觉?我受不了。你不是一样和你妻子睡觉吗?但那不是一回事儿。为什么?我根本就不在乎埃利奥诺拉。那你回来!我怎么办?离开她。然后呢?他开始非常顽固地给我打电话。我喜欢听电话铃响起,尤其是刚打完,我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他再通电话,但他会在半个小时之后就打过来了,有时候甚至是十分钟之后。他开始抓狂,他问我,在我们在一起之后,我有没有和彼得罗做爱。我跟他说没有,他让我发誓,我发誓了。我问他,他有没有和他妻子做爱,他大声说没有,我也希望他能发誓。就这样,很多承诺,誓言接着誓言,尤其是我庄重地承诺,我会待在家里,让他随时能找到我。他希望我等着他的电话,我偶然出去的时候——我不得不出去买东西——他会让电话一直响一直响,一直到我回来,把孩子放下,把购物袋放下,甚至大门都没有关就跑去接他的电话。我听到他在电话那头非常绝望:“我以为,你再也不接我的电话了。”他舒了一口气说:“假如你不接我的电话,我会一直打下去,没有你,我会爱上电话的响声,没人接的电话声,让我感觉是我剩下的唯一东西。”他会非常详细重提我们在一起的夜晚——你记不记得这个,你记不记得那个——他不停地说那些事。他列举了他想和我在一起做的事情,不仅仅是做爱:一起散步,旅行,去看电影,去餐馆,和我谈论他正在做的工作,听我讲我的书的进展。这时候,我失去了控制,我一直在说,是的,是的,是的,所有一切,你想要的所有一切。我最后对着他嘶叫着说:“再过一个星期,我要出发去度假了,我和两个孩子,还有彼得罗去海边。”我说这些时,就好像我被流放了。他说:“埃利奥诺拉三天后会去卡普里岛,她一走,我就来佛罗伦萨,哪怕只待一个小时。”这时候,艾尔莎看着我问:“妈妈,你在不停地和谁说话啊?来和我们玩儿吧。”有一天黛黛说:“别叫她了,她和男朋友说话。”
-113-
尼诺晚上开着车子出来,他在早上九点到了佛罗伦萨。他打了电话,是彼得罗接的,他把电话挂了。他又一次打电话,我赶忙跑去接,他已经把车停在我家楼下了。你下来。我不能。你马上下来,要不然我就上来了。距离出发去维亚雷焦没几天时间了,彼得罗已经放假了。我让他看着孩子,我说,我要出去买点去海边用的东西,我跑去找尼诺。
我们再次见面,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做法。我们发现,那种感情不但没有减弱,反倒变得更加强烈了,欲望如同烈火燃烧,越来越迫切,让人急不可耐。假如距离很远,通过电话,通过言语,我们还能通过想象,构建一种让人向往的前景,但同时会建立某种秩序,我们会克制自己,并感到害怕。但现在我们见面了,在拥挤狭小的汽车里,根本就不管天气的炎热,我们疯狂的想法变成了现实,成了一件注定的事情,像兵荒马乱年代的做法,追求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和那个时代的现实相吻合。
“你不要回去了。”
“孩子怎么办?彼得罗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
回那不勒斯之前,他说,他不知道整个八月还能不能和我见面,我们非常绝望地告别了。我们在维亚雷焦租的房子没有电话,他给了我卡普里岛他住的地方的电话。他让我答应他,每天给他打电话。
“如果是你妻子接电话呢?”
“那你就挂上。”
“如果你在海边呢?”
“我要工作,可能不会去海边的。”
在我们的想象中,打电话也是为了订个约会日子,在八月十五圣母升天日前后,找机会见一面。他让我找个借口回佛罗伦萨一趟,他也会同样跟埃利奥诺拉撒谎,然后来找我。我们会在我们家里见面,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这真是一件疯狂的事儿。我亲吻了他,抚摸了他,撕咬了他,我硬生生和他分开,我感到一种不幸的幸福。我跑去胡乱地买了一些毛巾,给彼得罗买了泳衣,给艾尔莎买了小桶和耙子,给黛黛买了一件蓝色泳衣,那段时间,她非常喜欢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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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度假了。我没怎么关注两个孩子,我几乎完全把她们甩给了彼得罗。我不停地跑去找电话,就是为了告诉尼诺,我爱他。只有一两次,是埃利奥诺拉接的电话,我马上把电话挂上了,单是听到她的声音就让我感到愤恨。我感到很不公平,为什么她白天晚上都可以和尼诺在一起,他们有什么关系。有时候,那种愤恨会帮我战胜恐惧,让我们在佛罗伦萨会面的计划变得可行。我告诉彼得罗——这也是真的——我说意大利的那家出版社尽管很努力,但我的书在明年一月之前出不来,但法语版本会在今年十月末出版,我要马上解决几个疑问,我需要几本书,所以我要回家取一下。
“我去帮你拿。”他自告奋勇。
“你跟两个孩子多待一会儿吧,你从来都不在家。”
“我喜欢开车,你不喜欢。”
“你不能让我清净一下吗?我能不能享受一天的自由?那些女佣都有假期,为什么我就不能有?”
我一大早就开车出发了,天上有一缕缕的白云,风从车窗吹进来,带来了夏天的气息。我进到空旷的房子里,感觉心在怦怦乱跳。我脱了衣服,洗了澡。我看着镜子里我的肚子和胸上的白色印子,感觉很不自在。我穿上衣服,觉得不满意,又换了一套,脱了穿,穿了脱,一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大约下午三点,尼诺来了,我不知道他跟他妻子是怎么说的。我们开始做爱,一直到晚上。第一次,他从容地在我身上投入他的激情,那几乎是一种崇拜的态度,对此我有些不太适应。我试着迎合他,我不顾一切地想表现自己。当我看到他那么投入,那么幸福,忽然间,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糟糕的念头。我觉得,对于我来说,这是独一无二的体验,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重复。他爱女人,他欣赏和迷恋女人的身体。我心里并没有想着我知道的那三个女人:娜迪雅、西尔维亚和马丽娅罗莎,或者说他的妻子埃利奥诺拉。我想的是我最了解的那个女人——莉拉,他为莉拉做的那些疯狂的事情,那种狂热几乎让他走上了自暴自弃的道路。我记得当时她对那份爱情深信不疑,她完全依附于他,研究他读的那些复杂的书,了解他的思想、他的野心,她也在提高自己,改变自己,来适应他的脚步。我记得,当尼诺抛弃她时,她陷得多深,跌得有多重。他知道如何爱一个人,并使别人爱他,总是以一种过火的方式,他不会用别的方式吗?我们现在这种疯狂的爱情,是其他那些疯狂爱情的重复吗?这种不顾一切地想要我的行为,其实是一种模式,就是他要莉拉的那种模式?甚至,他赶到我和彼得罗的家里,是否也像当时莉拉把他带到她和斯特凡诺的家里?我们不是在做爱,而是在重复?
我抽出了自己的身体。他问:“你怎么了?”“没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那些是没法说出口的话。”他把我拉到他怀里,我吻了他,这时候,我尽量想摆脱我脑子里的想法,他对莉拉的爱。但尼诺一直在逼问我,我没法回避这个问题。我抓住了之前他提到的一个问题——也许,我可以对他提到这件事——我用一种佯装开玩笑的语气问他:
“在性方面,我是不是和莉娜一样,也有问题啊?”
他脸色变了,他的眼睛和脸看起来像另一个人,一个让我害怕的陌生人。在他做出回答之前,我匆忙地说了一句:
“我是开玩笑的,假如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说了你说的话。”
“我从来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谎,这是你在米兰的时候说的,我们当时正在去餐馆的路上。”
“这不是真的,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谈论莉娜。”
“为什么?”
他不回答。我觉得一阵心酸,就转过身去了。他用手指抚摸我的肩膀,我说:“别碰我。”我们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又开始抚摸我,轻轻地吻着我的肩膀,我沦陷了。我自己承认,是的,他是对的,我不应该提到莉拉。
晚上,家里的电话铃响了,肯定是彼得罗和两个女儿打来的。我示意尼诺不要吭声,我从床上下来跑去接电话。我努力做出非常温柔、让人放心的声音,但我没意识到,我把声音压得太低了,是一种很不自然的低声细语,我不希望尼诺听到我的声音,他会开我的玩笑,甚至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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