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福第3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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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神情皆十分漠然,仿佛两具移动的石像。但是看上去又那么自然。
她的头发没有桂花油的馥郁,没有蔷薇油的清香,只有来自皂角壳的天然香气。
赵隽搁在膝上的手忽然动了动,微微抬起手抚上她的腰。
他记得她的腰本是丰润的,她本不是那种纤瘦的女子,他记得刚成亲时还曾因为她不如她的名字那般给以人娇小玲珑的感觉而微愕了片刻,甚至因为这个,还伤过她的心。虽然他并不是嫌弃她胖,事实上她也算不上胖,她拥有的只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养尊处优的高贵小姐应有的体格。
但是眼下,他双掌之中这副腰身,已经比他原先想象中的还要瘦了。也比他前几天抚她时更瘦了。
他目光轻挪了一下,挪到被他的动作而愣住的她的双手上。
那些年住在东宫,是这双手替他磨墨研砚,洗笔焚香,那时候它们白皙如脂,丰润如玉,衬着他给她涂的红蔻丹,无论以什么样的姿态移动,都是一道迷人的风景。
但是眼前这是双什么样的手呢?白还是白的,却已干枯见骨,茧子虽不算多,却也明显看得见了。她才二十六岁,但眼下包着头巾,穿着粗布衣裳的样子,已经像个三十六岁的妇人了。
唯一没变的只有她眼里的澄净。
他别开头。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环住她腰身的手也松下来。
她眼里的光亮也渐渐归于黯淡。她重新修剪着他的须发,说道:“我想把扶疏送走。她留下来,迟早会被伍福这个狗贼给毁了的。”
顿了下,她又道:“我想求求皇后。”
他没说话。
她轻声再问:“你觉得呢?”
他看着她,忽然转过头,一把扯开身后的枕头,掏出把寒光锃亮的匕首来,说道:“留下她来。让她陪着你。这匕首你给她,倘若有人再侵犯她,让她杀了他。”
他的眼神是凝重的,果决的,不似冲动。
陆妃微惊,好半刻才说道:“你从前最不喜欢杀人。”
他抚着她的脸,缓缓道:“就是因为我不喜欢杀人,才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已经让你失去了整个陆家,不能再让你连扶疏也失去。让她去杀了伍福,直起腰杆,不用考虑我。”
陆妃眼眶红了,双唇微翕着,“可是我从来没怪过你。而且伍福是程谓的人,如果他死了,连累到你怎么办?”
“不会。”他收回手,望着前方道:“情况不会比眼下更糟了。匕首是我的,出了事他们只会栽在我这个疯子身上。眼下楚王死了,郑王被禁,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再起心杀我。”
“眼下楚王死了,郑王被禁,皇上还会选谁来做太子?”陆妃被转开了注意力,问道。“朝局乱成这般,辽王恐怕也不会安份了,南边还有个拥兵三万的鲁亲王。如果再因为争储而打起来,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皇上也许还是想保郑王吧。”赵隽道,“毕竟郑王根基已然建立起来了。”
“可是郑王上位,我们的下场也只有死。”陆妃凝眉望着他:“不管是谁上位,废太子的下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那又怕什么?”他望着窗外,“只要你们平安无事,我便是立刻死也值得。如果我的死能换来你和孩子的自由和安康,我并不在乎苟且偷生下去。这皇宫,我已真的厌了。
“想想为了颠覆前朝,赔上了多少先烈的血肉性命,可是到头来,这江山还是愁云惨雾一片,朝堂也还是未见清明,因为陈王,许多人头上似乎都悬着一把刀,为了活命,为了保命,他们又各自制造着事端寻求生机。
“没有用心体会过民情的人永远管不好一座江山,先帝对皇权的看重已然高过对社稷的重视,而皇上陷入如今越发被动的局面,也都是他咎由自取。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容不下陈王,怎么会激得朝臣们越发紧密团结?
“不管是挑谁当太子,赵家的江山也都坐不长久。倒不如重新来过,让吸取过教训的有德者居之。而我来日命归黄泉,只要知道你和我们的儿孙们都还安然无忧地活在世上,便已心满意足。”
陆妃身子一震,“你怎么能这么想?”
赵隽掠着她的发,望着她:“这是最好的安排。”
“不!”陆妃摇着头,“最好的安排是你振作起来,替我们撑起一片天,而不是靠死来换得我们的平安!现在朝局如此纷乱,正好也是咱们的契机,咱们可以寻求‘她’的帮助,一起请求皇上赦免你,只有你才最适合当继任的新君!”
赵隽望着她,“不是我不振作。
“陈王就是皇上心头的一把尖刀,一根毒刺,我身为他的儿子居然替一个逆贼平反,他怎么可能赦免我?他要的是绝对的权力,尽管是他自己把自己逼到如今的境地,但他内心里,也还是认为我的那封上疏是对他的挑战。”
第491章
殿下
“可是朝廷里还是有着那么多有见地的贤臣,内阁元老们都是盼着社稷安宁的,咱们可以想办法联络上他们!”陆妃脸上终于有了丝急切…
“再贤的臣子,也是凡夫俗子。”赵隽道,“世上几个如陈王那般为了义气而把皇位拱手相让的人?而他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元老们也有家人子嗣,他们也有身家富贵要保,如果帮我,那就是肯定我的陈词,支持陈王无罪,他们都已经老了,并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如同皇上和先帝一般秋后算账的人,他们不会信任我,更不会落下这样的把柄在皇上手里。因为一旦失败,他们的下场绝对不比陈王会好多少。”
陆妃久久未能言语。
她的眼里有悲哀。
眼前的赵隽明明思维清晰纵横自如,即使在经历过惨败之后也仍然保持着天性里的悲悯,但他偏偏不是拥有皇储之位的那个人,楚王郑王名不正言不顺,资质天赋以及后天所接受的培养也皆不如他,却偏偏因为不曾拂逆皇帝的意思而多番受护。
天家无情,果然是正确的。
她不知道假如没有这场灾难,她跟他是否依然会举案齐眉但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但她却知道,在这之前,在华丽的东宫里,她从来没有被他如今这样的凝视,亦从来没有被他如同揽着自己的灵魂一般地揽着她的腰身。
过去他诚然是好的,温柔的,但他也是沉稳的,冷静的。他善感,但又不会流露出过多的情绪。他对她的欣赏和尊重都是恰到好处,以至于她常常觉得他对她的感情美得像是一副画,美丽,但不真实。
然而在她经历过满族被诛之后,经历过连番的丧子之痛后,在她险些哀莫大于心死,不再对未来作着任何期待的时候。他的眼神忽而有了温度。他的拥抱和轻抚也变得无比真实。在这简陋肮脏的冷宫里,她竟然逐渐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死相依,什么叫做患难见真情。
有时候她也想。如果世上她已只剩了他,那么就这样与他在一起过一天算一天也是好的,可是他明明具备治国之才,明明拥有当一个明君的能力。他不应该被打击得对这个世间灰了心,她爱的他。除了真实,还应该站在适合他的位置。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低声问。
“没有。”赵隽握着她的手,“如果一定要送一个人出去,我倒宁愿那个人是你。”
陆妃垂头未动。眼泪吧嗒落下来。
屋里回归于先前的静谧,一座石像变成了对座的两座石像。
“殿下,娘娘!”
一声惊呼撕破了这一屋静谧。
两人皆抬了头。扶疏张大着眼睛站在丹樨下,说道:“伍福死了!”
死了?!
二人腰背同时挺直。对视了一眼,陆妃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怎么死的?”
“是我杀的。”
殿门口忽然又有了道声音,清亮而缓慢。
幽暗的门下挺拔的身影一步步走进来,像是棵移动的松柏。两名小太监分立在他左右,一个是先前拉着伍福去喝酒的永新,一个是拿冰肌膏给扶疏医手的石青。
陆妃的脸色惊成煞白,而赵隽保住原来姿势未动,但紧绷的身子却显示他的戒备。
韩稷走到光圈之内,先与就近的陆妃拱了拱手:“得罪了太子妃,方才一时失手,误伤了二位手下贵仆,还望恕罪。”
“稷儿?”
陆妃还没曾来得及出声,紧盯着他的赵隽已然脱口叫出名字来。
韩稷微微一笑,颌首道:“隽哥哥。”
赵隽脸色变换了好几遍,才又最终定下来。他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韩稷,眼下高大威武而又沉稳从容的男子,跟当初傲慢飞扬而又清瘦单薄的少年真是判若两人。望着他身边的永新石青,他目光微闪湛亮,有些事情也忽然明白了。
这大半年里尚宫局送来的这两个小太监对他们多有照拂,虽然从未有过过份着眼的言语,次数也并不频繁,但是每次恰到好处的援手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无比的慰藉,这么说来,这二人跟韩稷是脱不了什么关系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方才才放弃了伪装的想法。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不是早抱了目的,早知道他的底细,他不会这么容易寻到这里。
这么想着,他的目色就深凝起来。
“世子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韩稷对这番变化从容若素:“很早就想来看看殿下,一直没找到机会。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有话跟殿下商议。”
赵隽眼望着别处,说道:“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世子要议事,恐怕寻错了人。”
“如果殿下不是殿下,那么我这世子,未来也有可能不是世子。”韩稷道。
赵隽凝视了他片刻,终于道:“什么意思?”
韩稷扶剑走到丹樨下,说道:“我打小便十分敬佩哥哥,哥哥替陈王伸张正义而落难,导致陆家枉死那么多人,还有东宫及詹事府那么多臣子,韩稷每每想起都深感痛心。近年来因为勋贵在朝中屡受猜忌,我更是怀念起哥哥在东宫时的仁德。
“我常想,哥哥身为太子尚且如此,我们韩家手握兵权更是朝不保夕,满朝文武连个太子也保不住,一个世子而已,又能稳到哪里去?”
赵隽目光渐见深邃。
陆妃亦走过来,与他同站在一处。
“那怎么同,韩家与手握兵权各府国公皆是担当着护国重担的栋梁,大周没有你们,也谈不上所谓的将来。但我不做太子,仍有大把人做。”赵隽平静地道。“我只是个犯了大错的废太子,世子官运亨通,锦绣前程,怎能与我这罪民相提并论。”
韩稷望着他,缓缓笑了:“不知道隽哥哥对眼下这朝局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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