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1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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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米凯莱·索拉拉让我找的她。”
“你就是坨狗屎,法西斯!”
“我谁都不是,我只是完成了一项工作。”
“很好,你现在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没有告诉米凯莱,我找到她了。”
“然后呢?”
“我不想失去我的工作,我要挣钱。假如米凯莱知道我跟他撒谎了,他会解雇我。你们去找她,把她带回家。”
帕斯卡莱又一次骂了他,骂得很难听,但在这种情况下,安东尼奥没有反驳。他未来的妹夫帕斯卡莱说,莉拉离开她丈夫和所有的一切,她最终也离开了索拉拉鞋店,是因为她发现嫁给斯特凡诺是一场错误,她做得对,当然他不会去把她接回来。这时候,安东尼奥有些激动。
“你想把她独自一个人撇在弗莱格雷区?”安东尼奥有些不安地问,“一个人,而且没有钱?”
“为什么,我们是有钱人吗?莉娜是大人了,她知道怎么生活。她做了这个选择,总是有自己的原因,我们就别打扰她了。”
“每次我们需要帮助时,她总是会出手帮忙的。”
提到了莉拉给大家的钱,还有帮助,帕斯卡莱有些脸红。他嘀咕了几句关于富人和穷人,还有城区内外的女性处境的一些话。他说要掏钱的话,他愿意出一些。但是恩佐——他一直默不作声,他用一个不耐烦的手势打断了帕斯卡莱的话,然后问安东尼奥:
“你把地址给我,我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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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真的去了。他坐了地铁,在弗莱格雷区下车,找到了那条路还有那栋房子的大门。
那一段时间,我对恩佐一无所知,他的生活不是很称心,一切都让他难以忍受:他母亲总是在诉苦、抱怨,他弟弟妹妹需要抚养,蔬菜市场上的黑社会勒索,拉着小车在外面叫卖,他赚的钱越来越少了,帕斯卡莱关于共产党的那些唠叨,还有他和卡门的关系,都让他很烦。但他的性格很内向,让人很难猜到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卡门那里,我得知他在偷偷学习,他想通过自考获得一个工业管理的证书。我和卡门聊天的那次——可能是圣诞节,她跟我说,自从春天他从部队回来,一直到圣诞节,恩佐才吻了她四次。她很气愤地补充了一句:
“可能他不是个男人。”
当一个男人不怎么在意我们时,我们这些姑娘家经常说他不是个男人。恩佐是男人,不是吗?我对男人内心深处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懂,我们之中没人懂,对于他们那些无法理解的行为,我们都会说这句话。有些男人,比如说索拉拉兄弟,比如说帕斯卡莱、安东尼奥、多纳托·萨拉托雷,再比如说我在比萨高等师范的男朋友弗朗科·马里,他们都通过不同的方式渴望我们:霸道的、低三下四的、漫不经心的、关注的,但是毫无疑问他们是渴望我们的。但另外一些男人,比如说阿方索、恩佐和尼诺,他们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他们和我们之间总是有一定的距离,就好像我们之间有一道围墙,要越过这道围墙,那是我们的事儿。恩佐当完兵之后,他的这个特点就更加明显了,他不会做任何讨好女孩子的事情,实际上他没做讨好任何人的事情。他的身材本来就不高大,加上他的那种自我克制和压抑,就好像整个人变得更加小了,但密度很大,充满能量。他脸上的皮肤就像一张在太阳底下张开的帐子,不动声色,他走路时只有腿在动,身体其他部分都不动,手臂不动,脖子和头,甚至是头发都纹丝不动,就像一只金色头盔一样。当他决定去找莉拉时,他告诉了帕斯卡莱和安东尼奥,这并不是和他们商量,他用一种非常简洁明了的方式说了他的决定,好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去弗莱格雷区也没有任何忐忑。他找到了那条路,还有那扇大门,他上了楼梯,非常坚定地敲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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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一小时后,甚至是第二天,尼诺都没有回来,不见了踪影。莉拉的心情变得很坏,她觉得自己不是被抛弃了,而是被侮辱了,就好像她自己也承认她并不适合尼诺,但她觉得无法忍受:在仅仅二十三天之后,他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通过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肯定了这一点。因为一时愤怒,她把他留下的一切东西都丢了:书籍、内裤、袜子、毛衣甚至一段铅笔。丢了之后,她又感觉非常后悔,又哭了起来。终于哭完了,她觉得自己很丑陋,脸肿着,而且很愚蠢。她觉得心酸,她想到是尼诺——她爱的尼诺,也爱着她的那个尼诺,让她遭受这些痛苦。那套房子忽然间好像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那是一套非常破败的房子,透过它的墙壁能听到整个城市的噪音。她闻到很糟糕的气味,看到蟑螂从门底下爬进来,还有天花板上潮气形成的霉斑,她第一次感觉到童年的经历又抓住了她,不是充满幻想的童年,而是那种悲戚残酷的童年,充满了威胁和暴力的童年。但她忽然发现,那个从小都能给她带来安慰的幻想——变成有钱人,已经从她脑子里消散了。尽管她在弗莱格雷区遭受的贫困,要比童年在我们城区经历的还要阴暗,尽管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尽管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她花掉了身上的所有钱,她发现财富并不是一种奖励,或者筹码,财富对于她来说,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我们童年的时候梦想过的保险箱,里面装满了金币和宝石,后来被青春期时那些脏兮兮、臭烘烘的钱币——那是她在肉食店工作时抽屉里的钱,或者被马尔蒂里广场上鞋店里彩色金属盒子里的钱替代。这种想象已经失效了,不再对她构成任何诱惑。对金钱和物质的占有彻底让她失望了。对自己,以及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想要。对她来说,富裕意味着拥有尼诺,现在尼诺走了,她感觉自己很贫穷,那种贫穷是金钱无法消除的。她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弥补——她从小犯了太多错误,所有这些错误都导向了最后的这个错误:她相信萨拉托雷的儿子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他,他们的命运会有所不同,但他们会永远相爱,他们除了相爱再也不需要别的。她觉得自己错了,她决定再也不出门,再也不去找他,再也不会吃任何东西,只是等着她还有她的孩子就这样慢慢意识模糊,消失,直到她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东西能让她变得气急败坏,也就是说,她要彻底放弃自己!
这时候,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尼诺,打开门,看到的却是恩佐。看到恩佐,她并没有失望。她想着他可能来送一些水果给她,就好像在很多年前,他们小时候,在校长和奥利维耶罗老师组织的那场竞赛上,他被打败了,他用一块石头砸破莉拉额头的那次。她笑了起来,恩佐认为她的笑是一种病态的反应。他进来了,但出于尊敬,让门开着,他不愿意让邻居认为她是一个接客的妓女。他看了看周围,看到她颓唐的样子,他还没有发现当时还看不出来的事情——她怀孕了,但他推测出,她真的需要帮助。他还是用那种严肃的方式,不带任何感情,在她停止笑之前,他说:
“我们走吧。”
“去哪儿?”
“回到你丈夫那里。”
“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
“是谁让你来的?”
“没人让我来。”
“我不走。”
“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一直吗?”
“一直到你做决定。”
“工作呢?”
“做烦了。”
“卡门呢?”
“你更重要。”
“我会告诉她的,她会离开你的。”
“我自己跟她说,我已经决定了。”
然后他开始低声说话,但和她保持着距离。她用一种很不正经的语气,嬉笑着回答他,就好像他们说的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他们在戏说着那些已经消失了很久的世界、人和情感。恩佐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莉拉的行李箱,然后把抽屉里、衣柜里的东西找出来,装到了箱子里面。莉拉任凭他做这些事情,因为她觉得,眼前的恩佐并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像一个影子,就像电影里的一样,尽管他在说话,那也仅仅是光产生的效果。他把行李收拾好了之后,过来和她说话。他说了一段让她很惊异的话,还是用那种冷淡但有力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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