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1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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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莉拉来说,这里的每样东西,包括香肠的味道,都让她想起了斯特凡诺的暴戾。有几秒钟,她感到很懵,她害怕被杀死。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她一边气急败坏地袭击了他的脸,还有双腿之间,一边叫喊:“你这坨狗屎!你下面什么也没有!你过来,掏出来看看,看我敢不敢给你揪下来,你这个混蛋!”
布鲁诺放开她,向后退了几步。他摸了一下流血的嘴唇,很尴尬地讪笑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会对我有点儿感激之情呢。”莉拉对着他叫喊道:“你是想说,我应该有所表示,否则的话,你会解雇我,是不是这样?”他又笑了,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假如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已经向你道歉了,我还要怎么做?”但她当时气疯了,只有在这时候,她才感受到他的手在她身上留下的感觉,她知道,那种恶心的感觉很难消除,不是用肥皂就可以去掉的。她走到门口,对他说:“这次算你走运,但是不管你开不开除我,你碰了我,这事儿我会记着。”她出去时,布鲁诺小声嘀咕说:“我到底把你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过来,假如这是问题所在,那我们好好谈谈。”
她马上回到了自己的工位。那时候,她在热水池的蒸汽中间干活,是一份辅助性的工作,就是要保持地板干燥,但她常常劳而无获。艾多,就是那个耳朵差点儿被扯下来的工人,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她从储存室回来时,所有男女工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莉拉谁的脸都没看,她拿起一块抹布,摔在地板砖上,开始擦地,地上全是水。她声音很大,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看看,还有哪个婊子养的还想试。”她的那些工友都在埋头干活。
有好几天时间,她都等着被解雇,但没人通知她。有几次,她遇到布鲁诺,他做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而她冷冰冰地点个头。因此,除了那双小短手摸她带来的恶心的感觉,还有一阵阵仇恨,没有别的后果。但那些工头看着莉拉还是那副高傲的样子,谁的脸色都不看,他们忽然态度大变,开始折磨起她来,不停地给她换工种,让她工作到筋疲力尽,而且常常对她恶语相向,这意味着,他们获得了老板的默许。
但是,她没跟恩佐说那只差点儿被撕下来的耳朵、布鲁诺的侵犯,还有每天遭受的欺负和辛苦。假如他问起肉食厂的情况,她总是用带着嘲讽的语气回答说:“你为什么不说说你干活的地方的情况?”这时候,他默不作声了。莉拉会开他玩笑,然后他们会一起做函授课程的练习。他们都在逃避问题,这有几个方面的原因,最主要的是避免考虑未来,考虑这些问题: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照顾她,还有詹纳罗?为什么她要接受他这么做?为什么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恩佐还是每天晚上枉然等着她来找他?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借口去厨房喝水,看一眼她房门上的玻璃,想看看她的灯有没有关掉,想要看看她的身影。他们一声不吭,都在试探——如果他敲门,我就让他进来——他的迟疑,她的犹豫。最后,他们都更愿意把脑子用在那些模式和练习本上,就好像这是一种体育锻炼。
“我们做一个开门的模式。”莉拉说。
“我们做一个领带结的模式。”恩佐说。
“我们做一个我给詹纳罗绑鞋带的模式。”莉拉说。
“我们做一个用咖啡壶煮咖啡的模式。”恩佐说。
从简单的事情到复杂的事情,尽管苏黎世的测试不会考察这些问题,他们为完成这些日常生活的模式绞尽脑汁。并不是因为恩佐想做这些,而是像通常一样,莉拉开始进行大胆尝试,每天晚上,她都会比之前更加活跃。尽管晚上家里很冷,但她充满狂热,这些练习把围绕着她的悲惨世界简化为0和1。她好像要寻求一种抽象的简洁——抽象中的抽象,她希望能获取一种让人欣慰的正解。
“我们要让工厂模式化。”她有一天晚上提议说。
“工厂的每道工序?”他有些不安地问。
“是的。”
他看着莉拉说:
“我们从你的工厂开始。”
她做了一个厌烦的表情,嘟囔了一句晚安,然后回自己房间了。
-30-
莉拉和恩佐之间的关系已经很不稳定了,帕斯卡莱出现后,她们的关系又发生了变化。帕斯卡莱在这附近一个工地上干活,他来圣约翰·特杜奇奥参加一个意大利共产党的会议。非常偶然的一个机会,他和恩佐在路上碰到了,他们马上就恢复了之前的关系,他们谈起了政治,都表现出很不满。刚开始,恩佐说话很小心,但让人惊异的是,尽管帕斯卡莱在城区里已经有了一个重要的职务,但他肆无忌惮地抨击自己的政党,他说到了修正主义,还有工会。他们俩又成为了哥们儿,莉拉回家吃饭时,看到帕斯卡莱在,不得不给他也弄点儿吃的。
那天晚上,开始就不怎么好,她感觉自己被帕斯卡莱审视着,她很努力地控制自己才没有生气。帕斯卡莱想干什么,窥探她?然后告诉城区的人她的生活。他有什么权力审判她?他没有说一句友好的话,没有告诉她家里、农奇亚、她哥哥里诺,还有费尔南多的近况。他的目光,有点儿像工厂里那些男人的目光,带有评估和掂量的意思,假如她觉察到了,他会把目光转向一边。帕斯卡莱一定觉得她变丑了,他一定在想: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小时候怎么会爱上这个女人,我真是个笨蛋。但毫无疑问,他一定觉得,莉拉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母亲,因为她原本可以在肉食店老板卡拉奇家的富裕环境里,抚养孩子长大,但她却把孩子带到了这个破地方。后来,莉拉叹了一口气,她对恩佐说:“你收拾收拾桌子吧,我去睡觉了。”但这时候,让人惊异的是,帕斯卡莱用一种在重要场合才会用到的语气,有些激动地说:“莉娜,你去睡觉前,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女人像你一样,你的生活充满力量,假如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这种力量,那我们这个世界,早就发生了变化。”他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打破了僵局,他告诉莉拉,费尔南多又开始给人缝鞋底了,里诺彻底成了斯特凡诺的负担,他不停地向斯特凡诺要钱,人们很少看见农奇亚,因为她很少出门。他最后强调说:“但你做得对,整个城区,没有人像你能这样,让卡拉奇和索拉拉家颜面扫地,我站在你这边”。
那天晚上之后,他们经常见面,这对莉拉和恩佐的函授课程影响很大。帕斯卡莱会在晚饭时间,带四个热披萨到家里。他通常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就好像他很清楚资本主义世界和反资本主义世界的运作方式。他们之间的友谊更进一步加深了。很明显,他没什么感情生活,他的妹妹卡门刚刚找到男朋友,没时间照顾他。他用一种充满怒火的积极态度来对抗孤独,这是莉拉喜欢的态度,这也让她感到好奇。在工地上干一天活之后,尽管已经筋疲力尽了,他还是会负责工会的事情,去往美国领馆门上甩血红色的油漆,他会站在最前面,和那些法西斯分子动手,他会参加工人和学生的大会,和学生非常热烈地争吵。更不用说意大利共产党的工作:他从自己的角度,提出了很多批评,这让他随时都可能会失去支部书记的位子。他和恩佐、莉拉会畅所欲言,他会把个人情感和政治混合起来。他抱怨说:“你们知道,我们城区现在谁是新法西斯党的头儿?是药剂师的儿子吉诺——米凯莱·索拉拉的傻仆人。难道我要看着法西斯分子在我的城区抬头?”他非常激动地说:“我的父亲,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组织,为了什么:为了这种掺水的反法西斯主义?为了我们今天得到的狗屎局面?”帕斯卡莱生气地说,那个可怜的男人被冤枉了,他被关进了牢里,他是无辜的,堂·阿奇勒不是他杀死的,是党放弃他了。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党员,他参加过“那不勒斯四日”[2]的斗争,在圣人桥上斗争过,在战后,他在城区里要比任何人更显眼、无畏。朱塞平娜——他的母亲,有人支持过她吗?帮助过她吗?当帕斯卡莱提到母亲时,他把詹纳罗放在膝盖上,问:“看看你妈妈多美,你爱她吗?”
莉拉听着这些,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当时应该答应这个小伙子,他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她不应该把目标对准斯特凡诺,还有他的钱,也不应该为了尼诺,陷入这样一个困境,而是应该保持自己的位子,保持头脑冷静,不被虚荣心冲昏了头脑。但其他时候,帕斯卡莱的抨击,使她感觉自己又一次回到了童年,被城区的残酷、堂·阿奇勒还有他被杀的事实所包围,她从小就经常讲述这件事情,充满了各种细节,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当时在场一样。这时候,她想起了帕斯卡莱的父亲被抓时的情景,木匠的叫喊,还有他的妻子、女儿卡门。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当时的情景,那些真实的记忆混合着虚假的记忆,她看到了暴力和鲜血。这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她醒悟过来了,她从帕斯卡莱的怨气里抽身而出,为了平静下来,就把话题引到了他全家人一起过圣诞节和狂欢节,还有他妈妈朱塞平娜的好厨艺。这时候,他很快意识到,莉拉也像他一样,缺乏家人的关怀。后来有一次,他事先没打招呼就出现了,兴高采烈地对她说:“你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他把农奇亚带来了。
母亲和女儿抱在了一起,农奇亚哭了很久,她给詹纳罗带了一个布缝的匹诺曹。对于母亲的出现,莉拉刚开始表现得很高兴,但是当农齐亚开始批评女儿做出的选择,莉拉就跟她说:“妈,要么我们就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要么你就回去吧。”农奇亚生气了,就去和孩子玩去了,就好像真的是和小孩在说话,她有好几次都说:“你妈妈要去干活,在工厂卖命,可怜的孩子,谁看你啊?”这时候,帕斯卡莱明白,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儿,他说时间晚了,要走了。农奇亚站起身来,她对着女儿,用带着威胁和恳求的语气抱怨说:“你之前让我们过着阔人的生活,现在你把我们毁了。你哥哥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他现在再也不想看到你,你父亲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莉拉,求求你了,我不是说你要和你丈夫和好,这也已经不可能了,但你至少要和索拉拉说清楚,因为你的缘故,他们兄弟俩把一切都收回去了,现在你父亲、里诺,我们赛鲁罗全家人又什么都不是了。”
莉拉在那里听她说着这些,最后几乎是把母亲推出家门的。她说:“妈,你最好不要再来了。”她对帕斯卡莱也说了同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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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拉有太多问题要面对:对詹纳罗的愧疚,对恩佐的愧疚感,上班的辛苦,加班,布鲁诺的猥亵,娘家人又开始对她施压。帕斯卡莱的出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却很烦人,莉拉对他很冷淡,但他从来都不会生气,总是兴高采烈地上门来找他们,有时候会拉着莉拉、詹纳罗还有恩佐一起去吃披萨,有时候会用车子载着他们到阿杰罗拉去,让孩子呼吸新鲜空气。但他最大的目的是想把莉拉拉进自己的组织。他促使莉拉注册了工会,尽管她并不想,但她最后注册了,只是为了让布鲁诺·索卡沃不舒服。他给莉拉带来了各种类型的册子,里面的内容很清楚,也很简要,都是关于薪水的问题、工人和老板之间的协商、薪水的构成等等,他知道有些册子,即使他一眼都不会看,但莉拉迟早会读的。他拉着莉拉、恩佐还有孩子去了基亚亚海岸,那里有一场反对越南战争的游行,游行最后演变称了一场斗殴:法西斯分子在挑衅,和警察发生了冲撞,石头乱飞,帕斯卡莱动手打人,莉拉在骂人,恩佐也开始懊悔他们把孩子带到那个乱七八糟的地方。
那个阶段发生了两件事情,对于莉拉来说尤其重要。有一次,帕斯卡莱坚持要她来听一个意大利共产党的要人的报告。莉拉接受了邀请,她很好奇,但她没怎么听那人的报告——基本讲的是党和工人阶级的事儿——因为这位女党员迟到了,等她终于到了,那场会议开始了,詹纳罗吵闹不已,她不得不哄孩子,她一会儿来到街上和他玩儿,一会儿把他带进去,进进出出好几次。但她偶然听的那几句,就足以让她明白,这个女人和她的听众——那些工人阶级还有小资产阶级是多么不同。因此,当她意识到帕斯卡莱、恩佐还有其他几个人对于这个做报告的人很不满意,她觉得他们不应该这样,他们应该对这个有文化的女士感到感激,因为她来到这里,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儿。随后,帕斯卡莱也发言了,但言辞充满挑衅,那个女同志非常气愤,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够了,现在我要走了。”莉拉喜欢这个女党员的反应,觉得她做得对,但像往常一样,她内心有各种混乱的情感。这时候,恩佐支持帕斯卡莱,他叫喊道:“同志,如果没有我们的话,就不会有你,因此你还是乖乖待着,我们让你走,你再走。”这时,莉拉忽然改变了态度,她觉得自己是充满暴力的“我们”中的一员,那女人是活该。她怒气冲冲地带着孩子回到家里,那个晚上都是被孩子毁了。
那场由帕斯卡莱组织的会议,更加让人不安,他简直太积极了。莉拉去参加了,因为帕斯卡莱很在意她去,另外她也觉得,帕斯卡莱那么渴望深入探讨工人的处境,这是一件好事儿。那次会议是在那不勒斯的法院路举行的,那天晚上,他们是坐着帕斯卡莱的车子去的。他们后来爬上了一些虽然破旧,但是依然很壮观的台阶。那个地方很大,但出席的人很少。莉拉发现,她一眼就能把学生和工人区分开来,她还看到领导们很从容,普通群众结结巴巴。有一件事情让她很不愉快,她觉得那些学生很虚伪,他们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说着卖弄学问的话,但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向你们学习。他们想说的是向工人学习,但实际上,他们炫耀自己拥有的关于资本、剥削、社会民主党的背叛,还有阶级斗争的知识,可以说思想过于清晰。再加上她发现,在场的少数几个姑娘,通常都沉默不语,但这时候,她们在恩佐和帕斯卡莱面前都搔首弄姿,尤其是在帕斯卡莱面前,因为他要更健谈一点儿,女孩子对他都很热情。他虽然是个工人,但他选择把自己作为无产阶级的体验,带到一个革命性的大会上。那些学生之间总是你争我吵,但当他和恩佐发言时,他们都在一个劲儿点头。恩佐像往常一样话少而精,但帕斯卡莱一直在说,用一种夹杂着方言的意大利语,讲到了他在郊区政治工作的进程,然后责问学生都干了什么,批评他们的工作不够积极。最后,帕斯卡莱忽然间就提到了莉拉,他提到了她的姓名,说她是一位共产党员,在一家小食品工厂里工作,他说了很多她的好话。
莉拉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眯着眼睛,她不喜欢所有人都像看珍稀动物那样看着自己。帕斯卡莱说完之后,这时候有一个女孩发言——这是在场少有的几个女性中第一个发言的人,这让莉拉更加厌烦:首先因为她说话就像在念书;其次是,她好几次提到莉拉,称她为赛鲁罗同志;第三个原因是她认识这个女孩,她是娜迪雅——加利亚尼老师的女儿,尼诺当年的小女朋友,在伊斯基亚时给尼诺写过情书的那个女孩。
刚开始,她担心娜迪雅认出她来,但这个姑娘在说话时,一直都看着她,并没有认出她来的意思。再说,她怎么可能认出莉拉呢?谁知道她参加过多少次有钱人的聚会,她脑子里面一定全是人。但在几年前,莉拉只有唯一的那一次机会,那场聚会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清楚地记得:那所房子位于维托利奥·埃马努埃莱大街上,她看到了尼诺,还有那些出身良好家庭的年轻人,那些书籍、绘画,还有她感受到的痛苦,以及那时她糟糕的处境。娜迪雅还在说话,但莉拉实在受不了了,就站起身来,和詹纳罗出去了。她内心有一种痛楚,这让她胃里在翻滚,但找不到具体的宣泄办法。
过了一会儿,她又回到了大厅里,她决定说出自己的体验,而不是表现得自己无足轻重。现在是一个鬈发小伙子在谈论意大利冶金业和按劳计酬的问题,他说得很详尽。莉拉等他说完,她无视恩佐不安的眼神,要求发言。她谈了很久,是用标准的意大利语说的,这时候詹纳罗一直在她怀里折腾。她开始说得很慢,最后声音越来越大,在周围的寂静中,也许她的声音太大了。她开玩笑说,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什么是工人阶级,只认识她工作的地方的男女工人,她说在这些人身上,除了贫穷,绝对没有任何值得学习的地方。你们能想象吗?她问,每天八个小时,水一直漫到皮带那里,浸泡在煮大肉香肠的水里,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在去骨头时,手上全是伤口,你们能想象吗?在零下二十度的温度中进出冰库,每小时多挣十里拉——十里拉——作为冻伤补贴,你们可以想象吗?假如你们可以想象,从这些被迫这样生活的人身上,你们觉得能学到什么东西?那些女工被工头或者其他同事摸屁股,她们也不敢吭气。假如老板的儿子有需求,你就得跟他去储藏室,这是他父亲,或者是爷爷已经开始干的,就是在上你之前,老板的儿子还会跟你发表一段激昂的演说,说香肠的味道让他有多兴奋。在工厂里,男人和女人都会被搜身,在出口的地方有个“探测器”,假如是红灯而不是绿灯亮了,意思是你身上有香肠或者肥肉肠。这个“探测器”是门卫控制的,他是老板的心腹,有时候红灯亮了,并不是因为有人偷东西,而是因为有一个漂亮腼腆的姑娘经过,门卫想骚扰一下她。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的情况,工会的人从来没能进到里面,这些工人只是一些可怜人,在老板的挟持和压迫之下卖命,老板的法律就是:我付钱给你,因此我拥有你,我拥有你的生命、你的家庭和围绕着你的一切,假如你不按照我说的做,我就会毁掉你。
刚开始,没有人吭气。最后其他几个人的发言,一直引用莉拉说的话。最后娜迪雅过来拥抱了她,说了很多恭维的话:你真美!你真棒!你说得真好!她对莉拉表示感谢,并很严肃地说:“你让我了解到,我们还有多少工作要做。”尽管娜迪雅的调子很高,语气很庄重,但莉拉觉得,她还是多年之前见到的那个小女孩,那个和尼诺在一起的女孩,甚至比当时还幼稚。她和萨拉托雷的儿子当时在做什么呢?他们跳舞,聊天,相互磨蹭,接吻吗?她无法想象。当然,娜迪雅当时很漂亮,让人过目难忘。现在她的样子,好像要比当时还要清纯,那么单纯、脆弱,那么能为别人的痛苦着想,好像能够切身感受到工人的痛苦,这种感同身受,似乎令她无法承受。
“你还来吗?”
“我有孩子呢。”
“你要继续来参加活动,我们需要你。”
但莉拉很不自在地摇了摇头,她对娜迪雅重复说:“我有孩子。”她用手把詹纳罗指给娜迪雅看,并对詹纳罗说:“你向这位小姐问个好,告诉她,你会读书写字,你让她听听,你说话说得多好。”詹纳罗抱着莉拉的脖子,挡着了她的脸,娜迪雅在点头微笑,但莉拉并没有看到。她对娜迪雅说:“我有孩子,我每天工作八个小时,还不算加班的时间,像我这种处境的人,每天一下班就想着睡觉。”最后她有些精疲力竭,她觉得她在外人面前过于暴露自己了。是的,这些都是好人,他们虽然非常了解那些抽象的东西,但可能对具体的情况并不了解。我知道——莉拉脑子里这样想着,但并没有说出来——我知道,过着富裕的生活,充满了好的意愿是怎么回事儿,而你都没法想象真正的贫穷是什么样子的。
来到街上,她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他们走向汽车时,她感到帕斯卡莱和恩佐都有些闷闷不乐,她感到自己的发言伤到他们了。帕斯卡莱很轻柔地拉着她的一只胳膊,那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举动,他是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他问:
“你真的在那种条件下工作?”
这种身体接触让她很烦,她甩开了他的手,反问了一句:
“你是怎么工作的,你们俩是怎么工作的?”
他们没有回答,他们干活很累,这大家都心知肚明。至少恩佐会亲眼看到,在工厂里,有些女工被辛苦的工作折磨,还要遭受凌辱、承担家务,她们并不比莉拉轻松。然而现在两个男人,都为她的工作处境而阴沉着脸,他们没办法容忍这一点。对这些男人,真需要隐瞒一切。他们更希望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更愿意假装在厂子里的那些老板做的事情,会奇迹般地,不会发生在自己在意的女人身上——这就是他们从小都有的思想——他们应该保护自己的女人,那是即使被杀,也不能逃避的责任。他们的沉默,让莉拉更加气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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