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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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书是梅丽娜的大儿子安东尼奥送给她的,他不想让母亲看到这本书。我拿过书,仔细地看了一眼。这本诗集的题目是《晴朗的证明》,封面是红色的,图案是山顶上有一枚光芒四射的太阳。看到诗集的封面上写着多纳托·萨拉托雷的名字,我非常激动。我打开书,大声读着上面的赠言:“送给激起我灵感的梅丽娜。多纳托,那不勒斯,一九五八年六月十二日。”我觉得很激动,脖子上有触电的感觉,那种感觉一直延伸到发梢。我说:“尼诺会有一辆汽车,比索拉拉兄弟的汽车还漂亮。”
莉拉用她特有的目光,注视着我手上的书。
“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很快会知道的。”她嘀咕了一句,“到目前为止,这些诗歌只带来了灾难。”
“为什么?”
“萨拉托雷没勇气亲自来找梅丽娜,他寄过来这本书。”
“这不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吗?”
“谁知道呢?现在梅丽娜在等着他,假如萨拉托雷不来,她比之前要更受罪。”
多精彩的分析啊!我看着她白皙的皮肤,脸上很光滑,一颗痘痘也没有。我看着她的嘴唇和耳朵精致的轮廓。是的。我想可能她变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她的表达方式也变了。我觉得——按照今天的话来说——她不仅能用一种我熟悉的语气把一件事情说清楚,比小时候还要清楚;现在她列举事实,很自然地加强了这些事实的分量,用短短几句话就能加强了事情的感染力。我同时很高兴地发现,在她表达观点时,我觉得自己也有能力那么说话。我试了一下,效果很好。我很高兴地想,这就是我和卡梅拉以及其他女生之间的差别:我会和她一起谈得热火朝天,会回应她。她的双手是多么有力啊!她的动作和目光是多么优美啊!
当莉拉和我谈论、分析爱情时,那种交谈的乐趣忽然中断了,因为我有了一个很丑陋的想法。忽然间我明白自己错了:泥瓦匠帕斯卡莱,那个共产党、杀人犯的儿子,他陪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是为了能有机会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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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忽然喘不过气来。两个小伙子从外面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帕斯卡莱笑着坦白说,他从工地出来时没告诉工头,他要马上回去干活儿。我注意到他还是一直盯着莉拉看,几乎有些不由自主。他这么说,也许是为了暗示她:我冒着被开除的风险,只是为了看到你。最后,他对里诺说:
“星期天,我们都去吉耀拉家,莱农奇娅也来。你们去不去?”
“星期天还远着呢,我们会考虑的。”里诺回答说。
帕斯卡莱又看了一眼莉拉,但莉拉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最后,他问都没有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走,就很快离开了。
我感觉很不舒服,也很焦虑。我不停用手指摸着发红的脸颊,但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强迫自己不要那么做。里诺从工作台下拿出一包东西,那是在我们到之前他们正在忙活的事情,他有些不安地研究着。我试着又和莉拉谈起书籍,还有爱情。
我们尽情地谈论着萨拉托雷,梅丽娜为爱疯狂,还有那本书的作用。现在会发生什么事呢?不看这本书的内容本身,只看它的封面、标题,还有上面的姓名,就能在那个女人的内心重新燃起多大的激情啊!我们谈论得那么热烈,以至于后来里诺失去了耐性,他对我们吼道:
“你们说够了没有?莉拉,我们看看这活儿怎么干?爸爸待会儿回来,我们什么都干不了了!”
我们不说了。我看了一眼他手头上正在做的东西,那是一个木楦,周围乱七八糟地放着鞋底、条状的皮子、一块块的厚皮革,还有刀子、各种型号的锥子,以及其他工具。莉拉对我说,她和里诺正在试着做一双旅行用的男鞋。她哥哥很快就急了,让我以我妹妹埃莉莎的性命做担保,发誓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他们背着费尔南多干活,里诺通过一个在“卡萨诺瓦”皮革厂打零工的朋友搞到了一些皮子。他们利用一些零散的时间,今天五分钟明天十分钟来做这双鞋,因为他们没法说服父亲帮助他们。不仅如此,每次他们一提到这件事,费尔南多都会怒火中烧,让莉拉赶紧回家,说不想在铺子里看到她。他还威胁说要把里诺打死,说他已经十九岁了,还是那么不懂事,不把他父亲放在眼里。
我假装对他们的秘密行动很感兴趣,尽管兄妹俩都把我当成了知己,尽管这桩事我只能作为见证人,莉拉会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做出一些伟大的事情,实际上我后来懊悔了。尤其让我失落的是:我们那么热烈地谈论了诗歌和爱情之后,她把我送到门口,她会觉得一双鞋要比爱情更有意思吗?谈到萨拉托雷和梅丽娜时,我们的谈话是那么精彩。我不能相信的是:她谈到那堆皮子和工具时,马上就忘记了那个为爱遭受痛苦的女人,而我还念念不忘。做鞋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心里、眼睛里,还在体验着爱的激情,那种被打破的忠贞,还有写成书的爱之歌,那种感觉就像我和她在铺子里一起看了一本小说,周末在教会电影院里看了一部悲情电影。
这种不对应的情感让我感到痛苦,我不得不离开了。因为她更喜欢在鞋子上的这场冒险,而不是我们的谈话;因为她是独立的,而我需要她;因为她有一个可以投身的世界;因为帕斯卡莱——一个年龄比我们大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小男孩,他肯定已经找到了其他机会去看她,去挑逗她,想暗地里成为她的男朋友,和她接吻,抚摸她,就像其他男女朋友那样。总之,现在我觉得,对于她,我越来越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因此,几乎是为了驱赶我当时内心的不快,为了强调我的价值,以及我在她生活里不可取代的位置,我忽然对她说,我要去上高中了。我是在铺子门口告诉她的,当时我已经走到了路上。我告诉她,这个决定是奥利维耶罗老师强加给我父母的,她还说要为我搞到上学用的课本,以及一些不要钱的旧书。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想让她意识到:我是独一无二的,尽管她可能会和里诺一起做鞋子发财,但她永远都会离不开我,就像我永远都离不开她一样。
她很不安地看着我。
“什么是高中?”她问。
“就是上完初中后要上的学校。”
“你去高中干什么?”
“学习啊。”
“学什么?”
“拉丁语。”
“就学这个吗?”
“还学希腊语。”
“希腊语?”
“是的。”
她做出了一副很迷惘、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最后她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上个星期,我的月经来了。”
尽管里诺没叫她,她还是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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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也在流血,身体里秘密的运动,先是发生在我的身上,然后像地震波一样触及到她,会改变她,现在已经开始改变她了,而我想,帕斯卡莱比我更早发现了这一点。可能不仅仅是他,还有其他男生也发现了这一点。我要去上高中这件事情,很快就失去了光环。好几天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想着莉拉可能会发生的变化,她会不会变得像皮诺奇娅、吉耀拉,或者卡梅拉一样很漂亮?她会不会像我一样变丑?我回到家里,看着镜中的自己,我真的那么丑吗?她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开始打扮自己。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从大路走向小公园,穿着通常过节时穿的衣服:一套天蓝色裙子,领子很大,是方口的,戴着我母亲的银镯子。遇到莉拉时,我感觉到一种很隐秘的喜悦,她就像往常一样,凌乱的黑发,身上穿着一件破旧、掉色的衣服。她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还是那个神经质、消瘦的女孩。我觉得她长高了一些,她之前很矮小,现在几乎和我一样高了,可能只差一厘米。她的变化到底在哪里呢?我那时候胸已经很大了,已经长成成熟女人的样子。
我们一直走到小公园里,再往回走,然后又走到公园。那时候时间还早,还没有通常星期天的嘈杂声,那些卖炒花生、核桃,还有扁豆的贩子还没来。莉拉小心翼翼地问了我关于高中的事情,我知道的很少,就夸大其词地告诉她我所知道的一切。我希望能激起她的好奇心,让她渴望了解我在外面的生活,让她也介入我的体验,让她也感觉到,她正在失去我的一部分,就像我担心失去她一样。我走在靠路的一边,她走在另一边。我说话时,她听得很认真。
后来,索拉拉兄弟的“菲亚特1100”靠了过来,是米凯莱在开车,旁边坐着马尔切洛。马尔切洛开始对我们说风趣话,调笑我们。准确来说,不仅仅是对我说的,而是对我和莉拉说的。他用方言唱着这样的话:多漂亮的小姐啊!你们走来走去,不累吗?你们看!那不勒斯那么大,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像你们一样美丽。你们上来吧!过半个小时,我们会把你们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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