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2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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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要走自己的路,没有说走你的路,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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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着眼泪挂上电话,从电话亭里出来。艾尔莎问我:“你不舒服吗?妈妈。”我回答说:“我很好,是外婆病了。”我在她和黛黛忧虑的目光注视下,继续抽泣。
在海边假期的余下时光,我不停地在哭,我说我很累,说天气太热了,我头疼,我让彼得罗和两个孩子去海边。我躺在床上,泪水打湿了枕头,我痛恨自己这种过分的脆弱,我从小都没有这样过。无论是我还是莉拉,我们都一直坚持不哭,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假如实在忍不住哭了,我们也会马上停下来:我们会压抑住抽泣,因为羞耻感太强了。但现在,我像《疯狂的罗兰》[4]里失恋的罗兰一样,眼泪汹涌而出,流个没完没了,即使是彼得罗、黛黛和艾尔莎快要回来了,我赶忙在水龙头下面把脸冲洗干净,我感觉自己的眼泪还是像喷泉一样,迫不及待地从眼睛里喷涌而出。尼诺并不是真的想要我,尼诺说得多,爱得少,他只是想睡我——是的,睡我,就像他睡其他女人那样。拥有我,永远地拥有我,和他妻子断绝关系,好吧,这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有可能还爱着莉拉,可能他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就像其他我认识的男人那样爱着莉拉。因为这个缘故,他会一直和埃利奥诺拉生活下去,这对于莉拉的爱会是一种屏障,这样任何女人——不管他多么为之神魂颠倒——也不会让他脆弱的婚姻陷入危机,我就更不用说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有时候正吃着午饭或晚饭时,我会忽然哭着离开桌子,去洗手间里失声痛哭。
彼得罗在我面前小心翼翼,他觉得,我随时都可能会爆发。刚开始,在和尼诺刚刚分手的几个小时后,我想告诉他一切。我几乎觉得,他不仅仅是一个丈夫,需要对他解释清楚,而且是一个聆听告解的神父。我感觉我有这个需要,尤其是在床上,他靠近我,我推开他的时候。我小声说:“不,孩子会醒来。”我常常忍不住想告诉他所有细节,但我总能及时闭嘴,没有告诉他尼诺的事儿。现在,我再也不给我爱的人打电话了,我感觉彻底失去他了,我对彼得罗说这些也没用。我最好要用一句明确的话来结束这个问题:我再也不能和你生活在一起。然而,我也没法做这个决定。在灰暗的卧室里,每次我想要说出我要离开他,我都会对他产生同情,我担心两个孩子的未来,我抚摸着他的肩膀、他的脸颊,小声说:“睡吧。”
假期的最后一天,事情发生了变化。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黛黛和艾尔莎已经睡了。我已经有十几天没给尼诺打电话了。我准备好了行李,我被忧伤、疲惫和炎热的天气折磨得筋疲力尽。我和彼得罗在阳台上,每个人躺在自己的躺椅上,都没说话。潮气很大,我的头发和衣服都很湿,海风带来树脂的味道。
彼得罗忽然问:
“你母亲怎么样了?”
“我母亲?”
“是的。”
“很好。”
“黛黛跟我说,她病了。”
“她好了。”
“我今天下午给她打电话了。你母亲身体一直都很好,没有得病。”
我什么都没说,这个男人多么不合时宜啊!现在,我的眼泪已经要流出来了。噢,我的天呐,我已经厌烦了,厌烦了。我听见他平静地说:
“你以为我是瞎子,我是聋子。你觉得我没有发现,在艾尔莎出生之前,你跟来我们家的那些蠢货卖弄风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心里清楚得很。”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谁呢?几年前,那些来家里吃过几次饭的人?我跟那些人卖弄风骚?你疯了吗?”
彼得罗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等了几秒钟,然后盯着阳台的铁栅栏,问我:
“你对那个鼓手没有卖弄风骚吗?”
他并没有让步。我变得警惕,叹了一口气说:
“是马里奥吗?”
“你看,你想起来了吧?”
“我当然想起来了,为什么我不应该想起来呢?在七年的婚姻里,他是你带回家的为数不多的有意思的人之一。”
“你觉得他很有意思?”
“是的,又能怎样?你今天晚上怎么了?”
“我想知道,难道我不应该知道吗?”
“你想知道什么?我所知道的,你也知道。我们上次和那人见面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现在才想起了这些无聊事儿?”
他不再看着铁栅栏,而是非常严肃地转过脸来,看着我。
“那我们谈谈最近的事儿。你和尼诺之间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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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所料不及的致命一击,他想知道,我和尼诺之间发生了什么。单单这个问题、这个名字,就使我眼睛里的喷泉打开了,我感到眼前一阵模糊。我忘记了我们在户外,晒了一天太阳,泡了一天海水浴的人们在睡觉,我很失控地对他喊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你应该把这个问题埋在心里,现在你把一切都毁掉了,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只要你能保持沉默,我们还可以继续,但你问到了这个问题,现在我不得不走了,我别无选择。”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许他真的以为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现在因为一些未知的原因,他彻底毁掉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要么他就是忽然间看到了一个粗鲁、不可理喻的女人,正在撕破脸撒泼。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于他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一幕,他站了起来进屋去了。但我跟着他进去了,继续对着他大喊大叫:我对尼诺的爱是从小开始的,他现在给我揭示出新生活的可能,我内心没有得到释放的能量,还有彼得罗使我这些年陷入的黯淡生活,那些责任让我没办法充分生活。
当我的力气用尽了,我颓然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我看到他坐在我的对面,脸颊深陷,两个深紫色的黑眼圈,嘴唇苍白,太阳晒过的黝黑皮肤,现在看起来像一层泥灰。只有在这时候,我才察觉到,这对他是一个致命打击,他问我的问题,并不允许我做出诸如此类肯定的回答:“是的,我和那个打击乐手眉来眼去。不仅如此,是的,我和尼诺是情人。”彼得罗问我这个问题,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否定答案,是为了推翻他产生的疑问,是为了安心去睡觉。但是,我现在让他陷入一场噩梦里出不来了。他还在寻找出路,几乎像是一句梦呓,他问:
“你们做爱了吗?”
我又一次对他产生了同情。假如我又一次做出肯定的回答,我会叫喊着说:“是的,第一次是你睡着的时候,第二次是在汽车里,第三次是在佛罗伦萨,我们的床上。”我应该带着那种贪婪的愉悦说出这些,但我最后却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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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了佛罗伦萨,我们的交流仅限于一些最基本的日常对话。两个女儿在场时,我们会采用一种友好的语气。彼得罗在他的书房睡觉,就像黛黛刚出生时晚上不睡觉的那个阶段,我则睡在我们的婚床上。我苦思冥想自己该怎么办。莉拉和斯特凡诺婚姻结束的方式对我没有任何借鉴意义,因为那是另一个年代的事情,而且他们也没有通过法律解决。我期望用一种文明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通过法律的途径,按照符合这个时代和我们的处境的方式。但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因此我没采取任何行动。再加上,我一回到佛罗伦萨,马丽娅罗莎就打电话给我,说那本小册子的法语版本已经弄好了,她会很快把稿子发给我。这时候,出版社那个严肃的、吹毛求疵的编辑,也通知我修订书里的一些段落。我当时挺高兴的,试着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但我发现自己做不到。我感觉,我的文章问题很严重,不仅仅是几个句子阐释有误,或者一些段落不通畅的问题。
后来有一天早上,电话响了,是彼得罗去接的。他说,喂,那边就挂了。我的心开始狂跳,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我丈夫接电话之前冲过去,但电话再也不响了。我尽量想分散注意力,我在拼命看自己写的东西,那不是一个好主意,我感觉我写的全是蠢话。过了好几个小时,我筋疲力尽,一头趴在桌子上,但这时候,电话又响了,还是我丈夫接的电话。他大声叫喊着:“喂!”这吓到了黛黛,然后他扔下听筒,就好像要把电话摔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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