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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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汽车里,当我们回到城区时,她根本就没有提到这种感觉,她只是变得情绪很坏,很卑劣。当她丈夫情绪低沉地问我们玩得开不开心,她刚上车就开始说了,我没有说话,感觉有些晕,因为整个晚上我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很激动,也很快乐。她慢慢让我觉得很痛苦。她用方言说,她一辈子从来都没有那么腻味过。“当时我们去电影院就好了。”她对丈夫说她很后悔——这很不正常,好像是故意要伤害我,是想提醒我:你看,无论好坏,我还是有一个男人的,你看看你,什么都没有,还是处女,你知道一切知识,但是你不知道事实上是怎么样的——她抚摸了一下斯特凡诺放在换挡杆上的手。她说即使看一晚上电视,也比和那些烂人在一起度过一个晚上好。在那所房子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一幅画,是他们自己挣钱买的,家里的家具都是一百年前的。那栋房子至少是三百年前修建的,他们家有些书是倒是新的,但很多都是很老很老的书,书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不知道有多少年都没有人翻阅过了,是一些法律、历史、科学和政治方面的书籍。在那所房子里,他们读书学习,曾祖父、祖父还有父亲,祖祖辈辈,至少有一百年时间他们都从事律师、医生和教授的职业。因此他们都是那样说话的,因此他们都是那样穿衣服,那样吃东西,那样走路的。他们的生活是那样的,因为他们生来如此。但他们的脑子里没有任何一种思想是他们自己的,是他们自己动脑子想出来的。他们知道一切知识,但实际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吻了一下丈夫的脖子,然后用指尖梳理他的头发,“斯特!假如你在场的话,你会听到他们叽叽咕咕,鹦鹉学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相互之间也不理解对方说的话。你知道什么是养老保险基金,你知道什么是左派的开放吗?莱农,下次你别带我去啦,你要是带帕斯卡莱去,你就能看到,他会三下五除二把他们都搞定。他们都是在厕所撒尿拉屎的猴子,而不是在野地里,因此他们才那么趾高气扬,他们说自己知道中国应该怎么办,阿尔巴尼亚、法国和加丹加省(扎伊尔沙巴区)应该怎么办。莱农,你也一样,我得说你要小心一点,你也快变得和他们一样了,一样鹦鹉学舌。”她对着丈夫笑了起来,“你应该听听,”她对丈夫说,然后用很娇气的声音说,“叽叽咕咕。你让斯特凡诺听听,你跟那些人是怎么说话的?你和萨拉托雷的儿子一模一样。‘世界和平旅’,我们有能力,有手段,饥饿,战争。你在学校里那么辛苦地学习,就是为了说这些话?谁能解决世界和平的问题?厉害。你记不记得萨拉托雷的儿子是怎么解决难题的吗?你记得的,是的,你完全听他的吗?你也想像个布娃娃,扮演那个角色,和那些人来往?我情愿生活在我们狗屎一样的现实里,我自己头破血流,你们去叽叽咕咕吧!去他的饥饿、战争、和平、工人阶级!”
她就是这么恶毒!车子经过维托里奥·埃曼努埃莱大街,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我都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她那些刻毒的话,我原以为我人生中的一个重要时刻,在她嘴里瞬间就变成了一个虚伪可笑的笑话。我不想相信她说的,我觉得她是一个敌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能让好人也变得神经质,能在人心里激起一种毁灭的怒火。我觉得吉耀拉和皮诺奇娅说的有道理,那张照片是自己着魔烧起来的。我恨她,就连斯特凡诺都觉察出来了,他把车子停到我们家大门口,让我从他那边下车,他用一种抱歉的语气说:“再见,莱农,晚安,莉娜是开玩笑呢。”我也小声回了句“再见”就走了。汽车已经启动了,我听见莉拉朝我叫喊,她在模仿我在加利亚尼老师家里使用的声音:“再见,哦,再见。”
-37-
我们的关系第一次破裂了。从那天晚上起我们开始了长时间的分离,我经历了一段漫长痛苦的时光。
我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在那一刻之前,曾经有过上千个让我们关系破裂的理由:她的不愉快、她的任性和肆意妄为,但她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那样,公然侮辱我。我再也没有去肉食店找她,尽管她给我买了课本,尽管我们已经打赌了。我后来也没有去告诉她,我的升级考试两门是九分,其他都是八分。学校刚刚放假之后,我就开始工作了,在迈佐卡农内街上的一家书店里工作,我从我们的城区消失了,但我没有告诉她。那天晚上她对我的讥讽,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越来越清晰了,我对她的怨恨也越来越强烈,我无法原谅她。我永远都不会想到,就像之前在其他场合一样,她竟是通过侮辱我来化解她遭受的屈辱。
让我能洒脱离开她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我很快得知,在那场聚会中我给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一天,在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我在迈佐卡农内街上逛荡,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是阿尔曼多,他正要去考试。我发现他在上大学,考试非常难,但是在去圣多梅尼克·马奇奥区之前,他还是停下来跟我聊了几句,他又聊起了政治话题,而且恭维了我很多次。晚上他甚至跑到书店里来找我,他考试得了二十八分,他很高兴。他问我要了电话号码,他问我星期天能不能一起出去散步。我对他说星期天我要在家里帮我母亲干活。他又说起了拉丁美洲,他打算大学毕业以后马上去那里,说服那里的穷人拿起武器,对付那些压迫者。他的话题扯得那么远,我不得不在我的老板发火之前,让他走了。总之我很高兴,因为很明显,他喜欢我。我对他很客气,但我不会和他约会。无论如何,莉拉的话还是给我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我觉得我穿衣很糟糕,头发也梳得很难看,说话语调很虚伪,而且还很无知。学校放假后,没有加利亚尼老师的帮助,我阅读报纸的习惯也中断了,因为钱很有限,我觉得没必要自己掏钱买报纸。对我来说,那不勒斯、意大利还有整个世界重新又陷入了一片灰暗之中,我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对阿尔曼多说的话,我点头表示认可,但我基本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第二天,又是一场惊喜,我正在打扫书店地板时,尼诺和娜迪雅出现在我面前。阿尔曼多告诉了他们我工作的地方,他们特意过来跟我打招呼。他们建议星期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不得不用回答阿尔曼多的话来拒绝他们:我去不了,因为整个星期我都在外面工作,星期天我的父母亲希望我待在家里。
“你可以在城区里散步吗?”
“这个可以。”
“那我们星期天来找你。”
这时候,书店老板用一种很不耐烦的语气在叫我——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脸上的皮肤看起来脏兮兮的,他目光猥亵,也很易怒,他们马上走了。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天早上,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听见院子里有人叫我,我听出是尼诺的声音。我探出头去,看到他是一个人来的。在短短的几分钟里,我就把自己收拾得可以出去见人了,我没有告诉我母亲我要去哪儿就跑了下去,我非常幸福,也非常不安。当我面对他的时候,我简直喘不过气来。“我只有十分钟时间。”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没出去在大路上散步,而是围着小区里的楼走着。为什么娜迪雅没有来?为什么她不能来,但他还是照样提出了那个建议?我没有问他,但他还是说了。娜迪雅父亲家的亲戚来了,她不得不待在家里。尼诺坚持自己来了,一来是为了再看看这个城区,另外是给我带些阅读的东西,是《南方新闻》杂志的最新一期。他把那本杂志递给我,但不是很痛快,我对他表示感谢。他说了些这本杂志的坏话,我想他既然那么说,那为什么还要把杂志送给我。“有些教条,”他笑着补充说,“就像加利亚尼老师,像阿尔曼多。”然后他变得严肃起来,用一种老人似的语气对我说,他觉得自己欠老师的太多,如果不是她的话,他的整个高中阶段就是在浪费时间,但需要小心她,防备她,她最大的缺点——他强调说——就是不允许别人和她的想法不一致。你可以从她那里获取她给你的,但后面的路你要自己走。最后他的话题又回到了杂志上,他说加利亚尼也在这个杂志上写东西。他忽然转变了话题,提到了莉拉:“你如果有机会,可以让她读一下。”我没有告诉他,莉拉现在什么也不看,她现在是卡拉奇太太,和她小时候相比,她身上唯一保留下来的就是她的坏。我回避了莉拉的话题,问起了娜迪雅。他告诉我,她这个暑假会和家人一起出去旅行,开车一直到挪威,然后在阿纳卡布里度过剩下的时间,她爸爸在那里有一套房子。
“你会去找她吗?”
“我会去一两次,我得学习。”
“你母亲还好吗?”
“非常好。今年她会去巴拉诺,她和房东已经和好了。”
“你和你家人一起度假吗?”
“我?和我父亲?我才不会。我在伊斯基亚岛,但是我自己去。”
“你去哪儿?”
“我有一个朋友,他在弗里奥有一套房子。父母让他整个夏天都待在那里,我们会在那里一起学习。你呢?”
“我在迈佐卡农内的书店工作,一直要到九月。”
“包括八月十五,圣母升天日?”
“不,八月十五我不上班。”
他微笑了:
“那你来弗里奥吧,房子很大,也许娜迪雅也会来待两三天。”
我很激动地微笑了。弗里奥?伊斯基亚岛?在一套没有大人的房子里?他还记得玛隆蒂海滩吗?他还记得我们在那里接吻过吗?我说我要回去了。“我会再来的。”他许诺说,“我想知道你对这本杂志的看法。”他低声补充了一句,手插在口袋里:“我喜欢和你说话。”
实际上,他一直在说话。我忽然变得很骄傲,也很感动,因为他在我面前很自在,尽管我几乎什么都没有说。我轻声说:“我也喜欢和你说话。”我正要从大门里进去,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们俩都很不安。那是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打破了周日院子里的寂静,我看到梅丽娜从窗口探出头来,她张开双臂想要引起我们的注意。这时候尼诺也很不安,他转身去看,梅丽娜叫喊得更加厉害了,用一种夹杂着欢欣和焦虑的声音喊道:“多纳托。”
“这是谁?”尼诺问。
“梅丽娜。”我说,“你记得吗?”
他做出一个很不自在的表情。
“她在喊我吗?”
“我不知道。”
“她喊多纳托。”
“是的。”
他又一次转过身去看梅丽娜的窗口,那个寡妇还是在继续呼喊那个名字。
“你觉得我长得像我父亲吗?”
“不像。”
“你确信?”
“是的。”
他有些心神不安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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