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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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海边游泳。”
“我不明白。”
“沙滩、阳光和海水。莱农!好像说一个女人如果去海边,她的体质就能增强,就能生出孩子。”
我们愉快地告别了,我们后来又见面了,总的来说相处还算愉快。
第二天她又出现了,对我很热情,对她丈夫很不耐烦。斯特凡诺想在托雷安农奇亚塔海边租一套房子,让莉拉和农齐亚,还有皮诺奇娅整个七月和八月都待在那里,皮诺奇娅也想增强体质,虽然她并不需要。他们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安排商店的事情。一直到开学之前,阿方索会和吉耀拉一起打理马尔蒂里广场的店铺,玛丽亚会替代莉拉在新肉食店工作。莉拉沮丧地对我说:
“如果我和我母亲还有皮诺奇娅一起待两个月,我会自杀的。”
“但你可以游泳,可以晒太阳。”
“我不喜欢游泳,也不喜欢晒太阳。”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去增强体质,我明天去都愿意。”
她满脸好奇地看着我,慢慢说:
“那你就跟我去。”
“我得在迈佐卡农内大街上班。”
她变得兴致勃勃,她说她会雇佣我,绝不是开玩笑:“你辞职吧!”她开始给我施压,“书店老板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她后来一直坚持,说假如我答应去的话,那一切都会变得可以接受,甚至包括皮诺奇娅,她现在挺着大肚子,怀孕已经很明显了。我很有分寸地拒绝了她的邀请。在那两个月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想象,在那个海边的房子里:她会和农齐亚吵架,会痛哭,在斯特凡诺星期六晚上到那里时,他们也会吵架,她会和里诺吵架,因为里诺会和他妹夫一起过来和皮诺奇娅团聚,尤其是她会和皮诺奇娅吵架,不断地吵架,无论是小冲突还是大声嚷嚷,都会骂出非常恶毒难听的话。
“我不能去!”最后我非常坚定地说,“我母亲不会让我去的。”
她生气地走了,我们之间的美好时光非常短暂。让我惊异的是,第二天早上尼诺出现在了书店里,他脸色苍白,整个人很消瘦。这些日子,他一门接一门地考试,考了四科。我对大学象牙塔里发生的事情想入非非,我以为那里都是些非常优秀的学生,还有充满智慧的老教授,他们在一起每天谈论柏拉图,谈论开普勒。我非常入迷地听他说话,只是说:“你真厉害啊。”一有说话的机会,我就用很多空泛的话赞美他发表在《南方新闻》上的文章。他表情严肃地听我说话,一直没有打断我,最后我不知道再说什么才能向他证明:我对那篇文章非常了解。他看起来很高兴,感叹说,即使是加利亚尼、阿尔曼多甚至是娜迪雅也没那么仔细地读那篇文章。他开始跟我说他正在构思的关于这个主题的文章,他希望能发表那些文章。我在书店门槛那里听他说话,假装没听到书店老板在叫我。书店老板的叫声越来越大,尼诺嘀咕说,那个混蛋想要什么?他带着那种非常无所谓的神情,又继续待了一会儿,他对我说过几天他会动身去伊斯基亚岛,他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我握了一下他的手——他的手很纤细,皮肤细嫩,他很快把我拉到他跟前,低下头吻了一下我的嘴唇,非常轻盈。那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用手指抚摸了一下我的嘴唇,然后向雷蒂费洛区走去。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开,一直没有掉过头去,他走路的样子,就像一个满不在乎的军队司令,他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无所畏惧,仿佛整个世界都得向他致敬。
我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很早,我跑到了新肉食店,卡门还没有到,我看到莉拉正在拉开卷帘门准备开始营业。我没有告诉她尼诺的事情,我只是说——用一种明知不可能,但还是要提出来的语气说:
“假如你去伊斯基亚岛,而不是去托雷安农奇亚塔,我就辞职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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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七月的第二个星期上了伊斯基亚岛,斯特凡诺和莉拉,里诺和皮诺奇娅,农齐亚还有我。两个男人扛着行李,像两个古代的英雄出现在陌生的地方,他们非常警惕,让他们觉得不方便的是他们在这里没有汽车,让他们不高兴的是他们不得不早早起床,不得不放弃周末睡懒觉的习惯。他们的妻子都穿得像过节一样,但都在因为不同的原因生气:皮诺奇娅生气是因为里诺把所有行李都自己扛着,没有对她表示足够的关心;莉拉很生气是因为斯特凡诺假装知道事情该怎么办,路怎么走,但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农齐亚呢,她看起来好像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让其他人觉得碍眼,所以她说话做事非常小心,免得让几个年轻人讨厌。唯一真正高兴的人是我,我的肩上背着一个包,里面放着我的东西,伊斯基亚岛的味道、声音和颜色马上让我很激动,我一下船就感觉几年前的假期记忆全部向我涌来。
我们几个人挤上了两辆机动三轮车,大家都带着行李,大汗淋漓。那个房子是匆匆忙忙租到的,是肉食店的香肠供货商——一个伊斯基亚岛人帮忙找的,房子位于一条通往古奥托的大路边上,是一栋简陋的房子,是那个香肠供应商的表姐的房子。房东是一个非常消瘦的女人,已经六十多岁了,没有结过婚,她很简洁也很有效率地接待了我们。斯特凡诺和里诺拖着行李,走上一道非常窄的楼梯,他们开着玩笑,咒骂着自己的苦差事。房东把我们引入了一个非常晦暗的房间,里面满是圣像和小灯。当她打开窗子时,我们看到在大路的另一边是一片松林,在棕榈树和松林的后面是一片海滩。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皮诺奇娅和莉拉的卧室是面朝大海的,她们争执了一阵子,一个说你的房间大些,另一个说你的才大呢。分给农齐亚的房间顶上有一个小圆窗,基本什么也看不到。分给我的房间非常非常小,放一张床都困难,对着一个鸡圈,还有一片僻静的小竹林。
那里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在房东的指点下,我们来到了一个黑黢黢的饭馆,里面除了我们,一个顾客也没有。我们有些忐忑地坐了下来,但实际上,就连农齐亚也觉得那里的食物很好吃,她后来甚至想打包一些吃的,准备晚上吃,她可是向来除了自家厨房,对其他地方的食物都持怀疑态度的。吃完之后,斯特凡诺根本没有要付账的意思,磨蹭了一段时间之后,里诺去把钱给了。这时候,我们几个女孩子都建议去海滩,但两个男人都不愿意去,他们打着哈欠说很累。我们几个女孩都在坚持,尤其是莉拉,她说:“我们吃得太多了,走一走对我们有好处,沙滩就在下面,妈妈,你能走吗?”农齐亚和两个男性想法一致,于是我们大家都回家了。
斯特凡诺和里诺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之后,都很不耐烦,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他们想睡一会儿。他们笑着,咬了一会儿耳朵,然后又笑了,他们向各自的妻子示意,她们俩很不情愿地进了房间。农齐亚和我单独待了大约两个小时。我们看了一下厨房的情况,我们觉得厨房挺脏的,农齐亚非常勤快地刷洗起来,她很仔细地把所有东西洗了一遍:盘子、杯子、刀叉和锅,我也不得不在旁边帮助她。她让我记住需要马上向房东提的要求,说缺一些需要的东西,她说怕自己扭头就忘了,让我好好记着,她感叹地说:“这就是为什么你在学校学得那么好。”
那两对夫妻又一次出现了,先是斯特凡诺和莉拉,然后是里诺和皮诺奇娅。我又一次建议大家去海边,但大家都在喝咖啡,开玩笑,聊天,没人理会。农齐亚开始做饭,皮诺奇娅紧紧贴着里诺,一会儿让他听她肚子的胎音,一会儿小声说,你明早再走吧,时间就这样溜走了,大家还是没能去海边。最后两个男人非常着急,他们担心会错过最后一趟船,就抱怨说没有开车来,他们跑去找人把他们拉到海港,没打招呼就走了,皮诺奇娅的眼泪都冒出来了。
我们几个女孩子默默把东西从行李里拿出来,各自收拾着,这时候,农齐亚则在起劲儿地打扫着卫生间。我们确信两个男人没有错过最后一趟船,没有折返,我们才放下心来,开始开玩笑。整整一个星期,我们除了照顾好自己,不用承担别的什么责任。皮诺奇娅说她害怕,“房间里有一幅圣母画像,她满脸痛苦,心上有好几把匕首,在一盏小灯下面,这些匕首闪闪发光。”她不愿意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跑去和莉拉睡了。我把自己关在那个小房间里,享受着内心的秘密:尼诺在弗里奥,距离这里不是很远,可能明天我就会在沙滩上遇到他。我觉得自己很疯狂,很冒失,但我很喜欢那种状态。我的一部分自我对总是循规蹈矩的人感到厌烦。
天气很热,我打开了窗子。我听见母鸡咕咕地叫,还有芦苇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来我发现有蚊子,便赶紧关上了窗户,我用了至少一个小时时间,用一本加利亚尼老师借给我的书把那些蚊子拍死。那是一本关于戏剧的书,是一个名叫贝克特的作家写的。我不想尼诺在沙滩上看到我满脸是包,浑身都是蚊子叮的包,我也不愿意他看到我在看一本关于戏剧的书,那其实是我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领域。我把贝克特放在了一边,书上全是蚊子黑色的尸体和红的血,我开始读一本关于国家观念的书,那本书很难懂,我很快就睡着了。
-42-
早上,农齐亚感觉她有义务要照顾我们,就找商店买吃的去了,而我们去海滩了,是琪塔拉海滩,但那个漫长的假期,我们一直以为那个地方叫“切塔拉”。
莉拉和皮诺奇娅脱去日光浴衣,她们的泳衣可真漂亮啊,泳衣都是连体的。没有结婚的时候,作为男朋友,斯特凡诺是允许莉拉穿三点式的,但是结婚后,这两位丈夫不约而同地反对三点式。但是她们身上的连体泳衣,新布料的颜色非常鲜艳,胸口和腰部的裁剪紧贴着皮肤,非常优雅时尚。而我的天蓝色长袖旧裙子下面,穿的还是那件掉色的游泳衣,已经变得松松垮垮,那是几年前在巴拉诺,房东内拉给我缝制的,我有些不情愿地脱掉了裙子。
我们在太阳底下走了很长时间,一直走到一个冒热水的地方,然后我们往回走。我和皮诺奇娅下水游了好多次,莉拉没下水,虽然她是专门来游泳的。尼诺没有出现,我当然觉得很难过,但我确信他一定会像奇迹一样出现在我眼前。她们俩回家后,我一个人留在了沙滩上,我沿着海滨向弗里奥方向走去。晚上,我浑身被晒得发烫,感觉像发高烧一样,肩膀上已经起了水泡。接下来的几天我不得不待在家里,我勤快地打扫卫生,做饭,读书,让农齐亚很感动,她不停地表扬我。每天晚上我都借口说,为了躲太阳,白天我在家里待了一天,我让莉拉和皮诺奇娅陪我步行到弗里奥。那是很长的一段路。我们在镇子中心转悠,吃冰激凌。这里真是美啊!我们住的地方跟坟墓一样无聊,皮诺奇娅抱怨说。但对于我来说,弗里奥也是一个坟墓,我还是没有看到尼诺。
第一个星期快要结束时,我建议莉拉去参观巴拉诺和玛隆蒂海滩。莉拉充满热情地接受了,皮诺奇娅不愿意一个人和农齐亚在家里闷着,也要跟我们去。我们出发得很早,我们在衣服下面已经穿好了游泳衣。我还带了一个包,里面放着所有人的毛巾、三明治和一瓶水。我的建议,表面上是借这趟出行去向内拉打个招呼,也就是我上次在伊斯基亚岛期间接待我的奥利维耶罗老师的表姐,但我暗地里其实是希望遇到萨拉托雷一家人,从玛丽莎那里搞到尼诺在弗里奥的住址。我当然担心遇到尼诺的父亲多纳托,但我希望他凑巧在上班,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为了看到他的儿子,我已经做好准备面对他那些猥亵话。
当内拉打开门,我像幽灵一样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下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睛里面充满了泪水。
“这是高兴的泪水。”她解释说。
不仅如此,我让她想起了她的表妹,她对我说奥利维耶罗老师在波坦察过得很不好,所以身体一直也不能痊愈。她把我们带到了阳台上,拿了各种东西招待我们,尤其关照了皮诺奇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安排皮诺奇娅坐下来,想摸一摸她的肚子。我带着莉拉参观了那里,就像朝拜一样给她展示了阳台的一个角落,我在那里晒了很长时间太阳,还有我在餐桌上坐的地方,晚上我在厨房睡觉的地方。一刹那间,我想起了多纳托弯下身子,把他的一只手伸到我的床单下摸我的情景。我感觉到很恶心,但这没有阻止我很自然地问内拉:
“萨拉托雷一家呢?”
“他们在海滩上。”
“今年怎么样?”
“说不上来。”
“他们要求太高了?”
“当他不怎么做火车乘务员,而是当记者的时候,就要求高些。”
“他在这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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