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校对)第1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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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香生一面诧异于他的底气,心想夏侯渝在齐国果真混得还不错,否则不会说这样的话,一面又觉得很感动。
“其实我原本并不打算在邵州久留,后来是因为……”
话未竟,碧霄走了进来:“娘子,五郎,饭菜都做好了,吃饭罢?”
她瞧着两人的脸色有些诧异,心想方才进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得僵凝起来,总不至于吵架了吧?
顾香生也没有再说下去:“走罢,去饭厅再说。”
“好啊!”夏侯渝也跟着起身,语调轻快,“许久都没吃诗情和碧霄亲手做的饭菜了,方才倒忘了点一道松鼠桂鱼!”
碧霄笑道:“有有,还有蜜汁莲藕,都是你喜欢吃的!”
顾香生故意道:“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怎么就做他喜欢的,却没有我的份?”
碧霄睨她一眼:“娘子还说呢,这些原就是您喜欢吃的,从前就常常照着自己的口味送去给夏侯五郎,久而久之,将五郎的口味也调、教得与您一样了!”
当年夏侯渝在魏国,乃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一个质子,住的地方大虽大,却无人打理,荒草丛生,更别说什么大厨,有得吃就不错了。加上用度时常被克扣,他平素吃的,比寻常百姓人家还要略逊三分。难得偶尔赴宴交际,才能吃上一点好东西,但那种场合常常还要忍受冷嘲暗讽,白眼讥笑,山珍海味也食之无味,所以顾香生隔三差五会让碧霄送点菜过去,那就是夏侯渝来之不易的福利了。
不过此刻被碧霄说起来,却似乎别有一番意味深长。
第102章
顾香生不意自己调侃不成,反被调侃,不由尴尬起来,忙错开话题:“再说下去,菜都要凉了,还是赶紧去吃罢!”
碧霄嘟囔:“还不让人家说实话……”
顾香生假装没听见。
夏侯渝笑眯眯跟在后面,明智地选择什么话也不说。
菜色果然很丰富,除了方才说的松鼠桂鱼和蜜汁莲藕之外,另有八宝鸭子,蟹米分汤包,竹荪上素卷等,夏侯渝看上去很开心:“一见这些菜,我就想起从前的味道了,今天估计能吃得下三碗饭!”
碧霄好笑:“五郎在齐国是金枝玉叶,吃的定然比这桌菜要好上百倍千倍,可别为了哄我们而特意这么说!”
夏侯渝淡淡一笑:“纵是珍馐美味,那也要看谁做的,有没有心意在里边,吃的人一尝就知道了,我自然更喜欢你们做的。”
诗情和碧霄果然被他哄得心花怒放,诗情还特意去拿了一坛梨花白过来:“今日重聚,五郎定要与娘子好好喝上几杯才是!您不晓得,这几年娘子总念着您,生怕您在齐国被欺负了,吃不饱穿不暖呢!”
“就你多嘴!”顾香生被她念叨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打断,“不是还有鸡汤么,快去看看好了没有!”
换作从前那个小小的夏侯渝,她当然不会觉得怎样,但现在……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男人身上,对着一个美男子说这些话,未免就过于暧昧了。
诗情捂着嘴笑,也不多言,顺带将碧霄给扯走。
她们这一走,顾香生却有点后悔起来。
没了她们在旁边调剂,怎么气氛反而好像更尴尬起来了?
夏侯渝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又举起自己的杯子:“香生姐姐,在魏国时,有赖于你多加照顾,记得有一回生病,你还为我请来大夫,亲自守了我几天,否则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能否活得下来,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谢谢你。”
顾香生饮下这杯酒:“其实是你命不该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正应了这句话。”
夏侯渝摇摇头:“不是的,是我一直记得你说的那句话。”
对上她有些疑惑的眼神,夏侯渝道:“那会儿我病得迷迷糊糊,你对我说,成大事者,会将苦难作为磨砺,只有失败的人,才只能将其作为逃避的借口,如果我当时就死了,就算传回齐国,也没有人会当回事。”
顾香生不太记得自己是不是说过这样一番话了:“是吗?”
夏侯渝笑了一下:“所以后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最起码,不能那样就认输了。别人越希望你过得不好,你就越要活出个样子来。”
顾香生同样也选了一条不被世人认可,也很艰难的道路,可她自己并不觉得难过,听见夏侯渝这样说,却反而隐隐心疼起来。
因为夏侯渝过得比她还要艰难百倍,他能拥有今天,必然也是付出百倍于她的代价换来的。
她到席家村,有林泰柴旷等人帮忙,又有诗情碧霄作伴,在邵州,又遇上了徐澈,不说艰难,起码也不会是寂寞的。
然而夏侯渝身边,就只有一个张芹,张芹能耐有限,在齐国更是完全帮不上忙,他等于是自己披荆斩棘,生生辟出一条道路来。
顾香生注视他:“那你现在开心快活吗?”
夏侯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开心,也快活。因为我一直有个目标,那就是终有一日,还能与你相见。”
顾香生心头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从泥土中破开。
夏侯渝深深看着她:“小时候,你总护着我,现在我得变强,才能护着你。”
顾香生的眼睛落在离自己最近的那盘松鼠桂鱼上面,顺手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对方碗里,自己也夹了一块送入口中,慢慢咀嚼,任酸酸甜甜的味道夹杂着鱼肉的鲜美一道留在齿颊之间。
“阿渝,你待我的一番心意,我很明白,也很感动。但我并不想要在任何人的羽翼下生活,就连如今在邵州,虽说上头有徐澈,可他也是放开手脚,从未干涉过问我的作为。从前在顾家时,我无甚感觉,现在自由自在惯了,心反倒野了,不像再像从前那样被困在一个地方,往后,也许会入蜀,去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去走一走,看一看,方才不负大好光阴。”
这番似是而非的话,既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也算是对夏侯渝的一个回答。
以他的聪明,不可能听不明白。
顾香生不愿自作多情,可也不想造成什么误会或暧昧。
有些话,自然还是提前些说开才好。
听了这些话,夏侯渝的眼神先是略略黯淡了一瞬,随即又笑了起来:“香生姐姐,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束缚你,或者将你困在自己的羽翼下,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有用些,以后只要你需要我,我都能及时出现,能及时帮到你。”
顾香生心头微震,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夏侯渝点到即止,转而专心喝酒吃菜,不时问些邵州风物人情。
她暗暗松了口气。
抛开这些敏感或沉重的话题,两人久别重逢,还有不少离情可叙,夏侯渝又问起魏初的近况,顾香生道将乐王去世后,魏初在京城守孝并陪伴母亲整整一年,一年后才离京去找在地方上任官的夫婿,偶尔会有消息传来,据说夫妻俩琴瑟和鸣,感情很好,前年魏初还生了个儿子,如今也有两岁了,长得很像魏初,连霸道的性子都像了个十足。
两人还说起当年认识的几个朋友,顾家是绕不开的。
焦太夫人去世后,顾香生便没有刻意去打听顾家的消息,但不少事情依旧隐隐绰绰传入她的耳中。
譬如周瑞娶了顾香生的三姐姐顾眉生,听说两人感情也还不错,但成婚几年顾眉生无所出,万春公主便给周瑞纳了两房妾室,顾眉生性子温柔有余,利落不足,居然被妾室骑到头上去欺负,彼时顾香生“已死”,焦太夫人也去世了,顾家没落,在天子面前说不上什么话,自然也无力护着顾眉生。
万春公主当初同意让周瑞娶顾眉生,未尝不是看在顾香生嫁给魏临的缘故,本以为顾家可以更上一层楼,谁知道这座楼还没建成,就一夜之间坍塌了,没了顾香生和焦太夫人,剩下的大老爷们根本撑不起一个顾家。
女子出嫁之后,看的就是娘家得不得力,顾眉生既无娘家可靠,又无所出,万春公主自然会不满意,周瑞头顶上有个强势的母亲,所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强势到哪里去,矛盾由此而生。
而顾画生,当年端午宴之后,她就被送入庵里去吃长斋了,外头的人都知道顾家二娘子一心向佛,身体又不好,这辈子怕是不可能出来了。就在焦太夫人去世之后不久,吕家就提出和离。彼时吕诵作为严家的死党,又在前面的战事立下大功,已经一跃成为新贵,顾经不愿意得罪吕家,许氏则懦弱,偌大一个顾家,竟然找不出一个能够为自家找回颜面的人。
反倒是顾琴生出面与吕家交涉,最后将顾画生的嫁妆,连同吕家给予的一些补偿拿了回来,又在京中买下一栋不大的宅子,将妹妹从庵堂里接出来,安置在那里。
这些事情,听得顾香生唏嘘不已。
顾家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家,三代富贵,锦衣玉食,然而灰飞烟灭,却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唯一与贾家不同的是,顾家总算还有些家底,没有掏空银子,也没有站错队得罪皇帝,所以就算大不如前,总算还能维持中流以上的生活水准。
夏侯渝知道的则比顾香生还要更多一些。
他听说顾家将没落的原因都归结到顾香生身上,尤其是顾经顾国那些人,都觉得如果没有顾香生的出走,皇帝也就不会对顾家冷冷淡淡,如今后族变成了严家,单看皇帝对皇后如何爱重,如何爱屋及乌,对后族恩赏不断,他们仿佛便看见顾家错失的一切。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顾香生的任性妄为。
除了小焦氏,只怕整个顾家,没有人会关心顾香生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然而单凭小焦氏一人,又能改变什么?
顾香生不回去是对的,那样的地方,本也没什么好留恋。
但这些话,夏侯渝不会说出来,免得徒惹她伤感。
她现在在邵州,过得未必就不好,主持建复始楼,首倡修前朝史,协助练兵,制造军火,筑医护所,赈济灾民,规范商业,一点一滴,邵州百姓都记得她的功德,也让焦芫这个名字逐渐传了开去,世人都道女子为官惊世骇俗,可这也更加助长了她的名声。
夏侯渝的父亲,那位齐国皇帝,就曾说过,将来若是将南平并入版图,其他人都可以不管,但有两个人是必须保全的,一是徐澈,此人仁厚,可为宰辅,调理阴阳,上应中枢,下安百姓;一是顾香生,此女巾帼不让须眉,胸怀大气,可为翰林,可为一州长官,即便女子不能为官,也可入内宫,为良佐嘉偶。
这话当时是在提起南平局势的时候说的,齐君随口点评,转头也就忘了,夏侯渝正好在旁边,便听了一耳朵。
这番评价拔高与否,暂且不论。夏侯渝也不觉得顾香生稀罕当他爹的什么内宫良佐,但这些话却可以反映出一个信息:那就是顾香生的名声,连齐国皇帝都听闻,身在魏国的魏临,又怎么会没听说?
邵州的变化有目共睹,来到这里的人,将其称之为南平之珠,流连忘返,往来商旅,日夜不停,又有重兵防守,不扰民,不犯民,不可不令人惊叹,就连他那个经常跟回鹘人作战的大兄夏侯淳,也觉得邵州是块难啃的骨头,说日后约莫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假若顾香生是男人,或许还不会那样出名,但正因为她是女子,这一切反而显得那么富有传奇色彩。
如果魏临知道焦芫就是顾香生,会不会后悔当初轻易放弃,没有将人找回去?
如果顾家知道焦芫就是顾香生,会不会吃惊之余,大骂她离经叛道?
夏侯渝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她。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了些醉意,夏侯渝不擅喝酒,这么多年好像从没变过,一杯接一杯,很快就有了五六分醉意。
热气从丹田往上涌,连眼睛都烧得微微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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