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校对)第1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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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也有不少人乐意为顾香生说话,这其中就包括齐国的文人。因为齐魏两国多年对立且冤家对头的关系,本着“敌人反对的我就要赞成”的原则,不少人出于政治目的,跟魏国文人唱反调,甚至有人写下《淮南王妃别传》这样的野史笔记,将顾香生描绘为天上有地下无的人间绝色,又写她曾与魏帝立下海誓山盟,魏帝却因富贵而抛弃发妻,甚至下毒残害,顾氏千辛百苦九死一生方才逃了出来,结果在邵州遇见故人徐刺史,二人再续前缘谱写一段乱世恋曲,徐澈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惜帮顾香生出头,为她请封邵州长史云云。
虽说其中诸多杜撰,但这种狗血奇情却广受市井坊间欢迎,甫一面世便被抢购一空,更有不少人因为这本书而知道顾香生此人,加诸在她身上的光环与非议越来越多,毁誉参半,好坏皆有,就连女性,有骂她不守妇道,荒诞不经的,自然也有暗地里偷偷羡慕的,觉得顾香生做了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私心下将她奉为榜样的。
不过无论世人如何揣测议论,一个能够毅然放弃魏国的荣华富贵出走它国,又在邵州立下自己的功绩,使得旁人提起邵州,藏书楼,修史,甚至是火弹时,都不能避开顾香生的名字,这本身就是一桩传奇了。
夏侯沪也是看过那本《淮南王妃别传》的,心里自然有些想法,生性多情的恭王殿下早将顾香生描绘为一个才情出众的绝代佳人,今日一见面,眼看对方一系素色衣裳,没有过分修饰,甚至连头发也如同男子一般挽作发髻,用白玉簪子固定,简单清丽的装扮越发衬得对方肤白发黑,美貌异常,已令夏侯沪十分惊艳,时不时看一眼。
为免唐突佳人,他勉强按捺下跟顾香生说话的欲望,直到徐澈此时开口,他心头一喜,顺理成章将话题转移。
“顾娘子的大名,在齐国也早就如雷贯耳,我倾慕已久,如今得见真人,方知传言不虚,正所谓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像顾娘子这样的神仙人物,此生能见上一个,便算是不枉来世间走一遭了!”
他说起情话比喝水还溜,想来是平日里说惯了的,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他忘了自己现在面上还带伤,尊容不雅,跟说话内容风格完全不相符,看得别人忍不住又想笑。
顾香生很艰难地忍住了笑:“平庸之姿,当不起恭王夸赞。诚如殿下所言,齐国人才济济,藏书丰富,将复始楼与修史迁往齐都,的确是个更为合适的选择,然则复始楼建立初衷,乃是为了让天下看不起书的读书人都能一睹典籍,而非令藏书楼辟为一家一姓之书楼,若将复始楼藏书迁往齐都,殿下能否保证这些藏书依旧会对天下人一视同仁,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幼,只要能通过书楼考验,便能阅览内中藏书,而非只有权贵高官才能进入?”
夏侯沪连连点头:“自然可以,此为千秋功德,陛下胸怀天下百姓,自然乐意如此做,顾娘子还请放心。”
说罢又问:“顾娘子可会作诗,可有诗作?”
顾香生一愣,摇摇头:“我不会作诗,也不曾有诗作。”
夏侯沪不死心:“那文作呢,辞赋也可以,令尊乃‘北齐南顾’之一,想必顾娘子同样文采斐然,遣词造句不流凡俗才是!”
顾香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一个活的顾经脑残米分,囧囧有神之余,只能实话实说:“要说文理,我从前家中兄妹,没有一个及得上父亲,我虽不至于不同文墨,可也写不出辞赋,昔年闺中诗会,我素来也是不参加的。”
夏侯沪大失所望,对佳人的兴趣也没那么浓厚了:“那你参与修史,总该有擅长的文章罢,可能与我一阅?”
夏侯渝接口道:“这我倒是知道,顾娘子受孔老夫子所托,撰写《梁史》中的奇女子列传,如刘宗怡之妻谢氏等。”
夏侯沪只爱辞藻华丽的诗词歌赋,对传记一类的却没什么兴趣,闻言便没了兴头,觉得自己那颗断牙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不由捂了嘴巴:“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去车上歇一歇,有劳五兄代我招呼二位,若是有什么难以定夺的,再报我知晓。”
第116章
眼下天气又冷,山风四来,呼呼地刮在面上,这隐龙亭会面听着优雅,坐久了也实在难熬,徐澈等人尚且受得住,夏侯沪却有些受不了了,当即就躲到车上去取暖。
但若是因此以为他万事不管,当甩手掌柜,那就大错特错了。
此行会面,夏侯沪本来就是正使,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只要会谈顺利,首功就还是他的,这是谁也抢不走的功劳,所以他很放心地将差事丢给夏侯渝,自己则溜之大吉。
但他一走,现场氛围反而越发缓和下来。
夏侯渝虽然是齐国皇子,但对徐澈和顾香生而言都不陌生,只见他朝二人露齿一笑,开门见山道:“这趟差事我是副使,六郎方才在,我不好越俎代庖多说什么,不过咱们是老交情了,我不妨将话敞开了说,陛下那边的确想要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南平,而邵州则是拿下南平的最后一道障碍,所以夏侯淳才会被撤换,改换夏侯沪过来。他的脾性,你们也略知一二了,喜好风雅,不似夏侯淳那般暴躁,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至于让邵州重蹈易州等地的覆辙。”
徐澈沉声问:“如果我们不肯和谈,抵抗到底,会如何?”
夏侯渝:“不如何,齐君虽爱才惜才,可归根结底,依旧是个杀伐果断的帝王,若是邵州不肯投降,那下一步他就会将齐国宿将调过来攻城,藏没了虽然可惜,但于齐国来说,也不是损失不起的。”
这番话虽然冷酷,可也是大实话。
徐澈和顾香生相望一眼,前者叹了口气:“我们只希望邵州军民能够得到妥善安置,不能让夏侯淳那种嗜杀之人来掌政。”
气节固然重要,却不能让全城人陪着他们一块儿死,再说南平那个昏庸的朝廷早就撑不住了,邵州独木难支,就算顽抗到底也无用。一个国家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当臣子的有骨气,当皇帝的却是软骨头。南平国小势弱,立国至今,能够在强国的缝隙中存活几十年,也算是够本了,总归一句话,气数已尽,回天乏术。
邵州实力再强,也扛不住齐国大军,这次能够两战连胜,还是占了“万人敌”的便宜,以一城之力对抗一个国家,这本来就不是明智之举,徐澈他们所能做的,仅仅是借着这两场胜利,为邵州军民争取更加优厚的条件。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吴越与南平注定成为被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碾压而过的小石子。
夏侯渝点点头:“这是自然的,不消你们说,陛下也不可能让夏侯淳来管民政,他那样的人,注定只适合当一把尖刀。”
顾香生:“复始楼与修史一事,齐君若执意要迁至齐都,我们也无可奈何,但修史耗时至今四年,已经完成十之二三,虽则距离付梓为时尚早,但这毕竟是我们的心血所在,也是孔道周袁臻等诸位先生的心血所在,希望迁至齐都之后,一切能够原样不变,如此也不枉我们四年来的战战兢兢。”
夏侯渝温声道:“这些话,我都会逐一转达,并尽力帮忙的,二位对自己可有什么要求么?邵州归顺,二位深明大义,到了齐国必有封赏,若有什么要求,譬如爵位或宅第之类的,都可以提出。”
徐澈苦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里有鱼肉不知好歹提要求的道理?”
夏侯渝摇摇头:“春阳兄不必妄自菲薄,邵州地位特殊,异于易州等地,如今你等肯主动归附,陛下龙心大悦,定然会给你们一个合适的结果。”
他在顾香生面前,素来是嬉笑打闹撒娇卖萌惯了,顾香生从未见过对方如今严肃正经的模样,心下颇有些不适应,她原本还担心夏侯渝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但现在看来,那个柔柔弱弱只会躲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袖子怯生生探看的阿渝,果然已经彻底长大,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了。
既然达成共识,也就不必再坐在亭子里吃风了,双方约定了十日之后交接,届时齐人入城,徐澈带人相迎,并将官印文书等一干物事奉上,随夏侯沪等人一齐回齐都上京。
夏侯沪躲在车厢里,抱着个小手炉昏昏欲睡,冷不防车帘子掀开,一股冷风倒灌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摆子,眼睛都没睁开就怒斥:“不会先在外头禀报吗!”
耳边一声轻笑响起:“六郎这起床气也忒大了罢!”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看见对方的面孔,不由讪讪一笑,有点尴尬:“是五兄啊,我方才没留意,以为是外头的随从呢!”
夏侯渝笑了笑,并不在意:“我是来告诉你一声,已经谈好了,可以回去了。”
夏侯沪啊了一声,抬头看看外头的天色:“这么快?”
夏侯渝:“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邵州早有归顺之心,只是要找个皆大欢喜的台阶来下。”
夏侯沪嘟囔:“早知如此,还端什么架子,打什么仗,一开始降了不就好了?”
夏侯渝挑眉:“若是邵州一开始就降了,如今焉有你的功劳?”
夏侯沪自知失言,摸摸鼻子笑道:“此番多亏了五兄,回去之后我定会上奏陛下,为你表功的。”
夏侯渝摇摇头:“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客气,能将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好最是要紧。”
夏侯沪平日与夏侯渝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对这个半道从魏国回来的质子哥哥不是很了解,从前只觉得他为人做事很低调,在兄弟中几乎不起眼,更因出身不显,年纪小小便被送往魏国为质,所以都没怎么将他放在心上,直到这两年夏侯渝接连办成几桩差事,远王的名头,这才渐渐进入旁人的注意范围,但即使如此,跟别的兄弟比起来,既无母家可依靠,又没有得到皇帝的特别青睐,众人都认为皇帝选谁也不可能选他当太子。
这个哥哥虽然出身太低,也没有存在感,但胜在办事靠谱,也不抢功,在一帮如狼似虎的兄弟里边,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夏侯沪心头一动,便半开玩笑:“五兄这番脚踏实地勤勤恳恳的作风,倒与七郎有些相似,难怪你们会玩到一块儿去,不过七郎那人是个闷葫芦,一竿子也打不出个屁来,五兄与他交往,难道不觉得无趣么?咱们兄弟难得一块出来办差,这是缘分,往后还得多多亲近才是啊!”
夏侯渝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也知道我是什么出身,我母亲至死,连个妃位都没有,仅仅是个嫔,我在魏国多年,什么人情冷暖都看过,如今侥幸能回国,又得陛下授封爵位,已经是感激涕零,只求尽心办事,低调做人罢了,万万不敢奢望其它。”
若是顾香生在这里,看见他这一副模样,定会嘴角抽搐,只因夏侯渝压根就不是那等轻易认命之人,更不要说露出这种灰心丧气,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了。
可惜夏侯沪对他了解不多,听他这样说,难免撇撇嘴,暗道一声胆小无趣,便不再提及此事。
却说徐澈与顾香生回去的路上,不同于夏侯沪的意气风发,二人的心情都称不上好。
徐澈当初之所以到邵州,是因为朝廷的任命,不仅别人觉得这是一份苦差事,他自己也没有对此抱太大的希望。
顾香生当初之所以到邵州,是因为想帮席家村的村民谋一条出路,而且想要去蜀中,也得从这里经过。
谁也没有想到,一晃眼就是四年多过去。
这几年当中,邵州从城防松弛到兵强马壮,从商业凋敝到百业兴亡,从世人眼中的苦寒之地,到如今繁华如织,车水马龙,一点一滴,都离不开徐澈他们的心血。
或许一开始大家都抱着不得已,得过且过的心情,但看着邵州经由自己的手,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慢慢变成现在这样,谁能无动于衷?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早已将感情倾注到这座城池之中,在他们心目中,邵州不仅仅是南平的一个州府,更是徐澈顾香生等人辛苦经营出来的成果,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对徐澈,顾香生,宋暝,于蒙,乃至其他为邵州出过心力的人来说,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但现在,他们却很快就不得不将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了。
谁也没有说话,谁都希望回去这段路永远也走不完。
两人骑着马走在前面,步履缓慢,一众随从则跟在后面,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徐澈忽然苦笑:“也不知今日之后,我徐春阳将来会不会成为邵州城的千古罪人?”
顾香生安慰他:“不会的,保全了百姓,保全了城中藏书,甚至没有伤筋动骨,现在已经是对邵州城最好的选择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赫然发现自己也难受得很,浑然没有想象中那么豁达,就像把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拱手送人。
徐澈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回到邵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成黑了下来。
然而一进城门,徐澈和顾香生就都愣住了。
只见从眼前蜿蜒开去,一直延伸到街道那边的尽头,两旁密密麻麻俱是百姓。
几乎人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笼,在夜色中就像星光,无数星光聚集在一起,变成一条蔚为可观的“星河”。
徐澈和顾香生不知不觉勒住缰绳,有点不知如何反应了。
忽然,离他们最近的百姓慢慢地跪伏下去,紧接着,后面的人也纷纷跟上,那些星光仿佛霎时间下降,整条星河都落到了地上。
“请使君自立罢,我们誓死追随!”
“请使君自立为邵州之主罢!”
“有您和焦长史,宋司马他们在,咱们不怕齐人!”
“我们不愿让齐人统治,我们只想跟着使君!”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黑夜中逐渐响成一片,即使他们的内容并不统一,但在此刻,却显得分外和谐。
徐澈的眼眶蓦地湿润了。
顾香生则微微转头,飞快眨眼,企图眨掉眼里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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