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校对)第1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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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懿肃然道:“天子所在,社稷所在,强敌来犯,不思抵抗,反思弃城,此非天子所为,值此生死存亡之秋,陛下更应坚守长安,如此军心士气方能稳固如山,否则军民见陛下弃城而逃,还何来抵抗之说?自然更是一溃千里了!”
  嘉祐帝的脸色有些难看。
  其实他听到李宽的建议时,是有几分心动的,但弃城南迁,这名声毕竟不好听,而且范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大敌当前,还没打,天子就跑,那其他人会如何想?
  紧握负手的动作显示出嘉祐帝内心的挣扎迟疑,他并未明确回应范懿或李宽的提议,反是道:“突厥人来势汹汹,举朝上下,眼看竟无一人能敌……”
  “陛下,臣愿往!”贺秀高声道。
  嘉祐帝想也不想就摇头:“你不能离开朕身边,此事不必多言!”
  有太子的前车之鉴,现在他自然不肯再放一个儿子去冒险。
  贺秀有些失望,正待再说,却见李宽朝他隐蔽地摇摇头,亦是不赞同的眼神,只得将后话强自吞下。
  嘉祐帝续道:“陈巍毕竟是沙场宿将,少有败绩,朕想调陈巍去晋州抵挡突厥人,众卿以为如何?”
  范懿皱眉:“陛下,陈巍一走,甘州便无人镇守,萧豫对甘州早已虎视眈眈,只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宽缓缓道:“臣倒以为可行,萧豫虽然也是敌人,可跟突厥人一比,毕竟也是小患与大患的区别,甘州十万兵力,可让陈巍带走一半,再从京畿拨五万给他,凑足十万,让他在晋州设卡拦截突厥人。以陈巍的能耐,十万兵力足以让他拥有胜算。”
  范懿不赞同道:“那甘州谁人留守?”
  李宽道:“陈巍身边有一跟随多年的副将参谋,名嬴子瑜,当年还曾与范尚书一道出征过,您想必也是熟悉的,有他在,萧豫不会轻易得逞的。”
  范懿:“可那样一来,甘州就剩五万兵力了,任是嬴子瑜再厉害,五万人也未必能守住甘州吧!”
  李宽沉吟道:“那就让灵州驰援,据说安王在灵州囤兵十万,也该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范懿还想说什么,却听李宽道:“难不成范尚书还有更好的建议?”
  “天子万金之躯,既为社稷之基,亦是臣民之天,无论如何,不可轻易弃城南逃,否则,人心必败。”范懿心头沉沉一叹,语重心长道。
  李宽道:“虽然如此,但准备还是要先准备着,以防不测,否则万一连陈巍也拦不住突厥人,难道要陛下留在长安,坐等突厥人上门吗?”
  嘉祐帝心思烦乱地摆摆手:“那就这样吧,调陈巍去晋州,迎战突厥人,命北衙统领陈谦领五万兵力驰援陈巍,听其调遣;命甘州刺史陶暄并嬴子瑜死守甘州,不得后退一步;再发一道手谕给安王,让灵州注意甘州动向,以便随时驰援。还有,范尚书说得有理,朕乃天子,当为万民典范,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能轻易弃城,高祖皇帝定都于此,朕若轻易逃走,岂非成了不肖子孙?”
  “陛下英明!”众臣应声。
  这声音倒还齐整,只是其中夹杂多少不同的心思,就只有各人心中才知晓了。
  议事完毕,虽然暂时有了统一的结果,但嘉祐帝的头疼病非但没有因此减缓,反倒越发严重起来,他没有回后殿歇息,反倒让人将他抬去皇后那儿。
  虽然后宫之中,嘉祐帝最宠爱者,乃是李氏,但每逢遇见大事与难题,他依旧会到皇后这里来,哪怕听对方说上两句,也能稍稍平复混乱的心情。
  裴皇后如今肚子一日日显怀,行动有些不便,身体也变得容易困倦,但朝堂内外的动荡依旧让她悬着心留意外面动静,肃霜担心她的身体,有时候不肯多说,她却对肃霜说,你现在不告诉我,将来反而是害了我,我幼时丧母,未出阁则丧父,并没有你想得那样脆弱。
  是以当看到嘉祐帝揉着额头被人抬进来时,裴皇后几乎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朝议的结果必是让皇帝不顺心了。
  她迎上去见礼,嘉祐帝握住她的手苦笑:“咱们俩,朕生病,你怀孕,可算是一对患难夫妻了!”
  裴皇后温声道:“陛下不过是着急上火而已,区区蛮夷,一时嚣张,却妄想占据大好河山与百姓,别说天命非属,民心也不会归顺于他,陛下还须振作才好!”
  她刻意不提太子,嘉祐帝却还是想到了,眼眶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
  裴皇后挥退宫侍。
  “……这些天,朕常常在想,若当时不让太子出京,现在一切,会不会截然不同?”嘉祐帝有些哽咽,也只在裴皇后面前表露出这种脆弱。
  裴皇后道:“听说安王来信中,提及伏念很可能就是冲着太子而去的,他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会不会……朝中有人在为突厥人通风报信?”
  嘉祐帝叹了口气:“此事朕也想到了,正委派李相在彻查,按理说不大可能,谁会引狼入室,干这种勾当?除非……”
  裴皇后接下他的话:“除非有天大的利益。”
  “不错,除非太子一死,对他有莫大的好处,说不定太子之位……”嘉祐帝一凛,心头跟着一颤,望向裴皇后。
  裴皇后默默无言,二人对视,一时寂然。
  “难道会是二郎?可他一直要求出战的,今日又是主动请战,说要亲赴甘州,与萧豫打仗……又或者,是三郎?”嘉祐帝喃喃道,“朕对三郎,一直有失偏颇,请封灵州这件事,朕的确是亏待于他的,也许他一直心怀不满,所以……”
  “就算他心怀不满,也不会谋害太子!陛下劳累过甚,又忧愤成疾,还是多歇息吧!”裴皇后没让他说下去。
  嘉祐帝被打断,扶着额头苦笑:“朕也是昏了头了,等李相那边看看调查得如何再说吧。”
  裴皇后道:“我有一句话,只怕陛下听了不高兴。”
  这一天下来,嘉祐帝心神不宁,听了这话就老大不高兴。
  “你们怎么个个都来这一套,你我夫妻,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裴皇后沉吟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本不应该无凭无据妄自揣测,但陛下既然说到通风报信的事……既然纪王与安王都有嫌疑,那么李相与张相他们也应该有嫌疑才是。”
  嘉祐帝愕然地看着她,好半晌,才找回声音。
  “李相与张相乃朕股肱之臣,李相曾救驾于危难,张相更是忠心耿耿,皇后何出此言?”
  裴皇后叹了口气:“我也只是顺着陛下的思路说,听说李家祖上是前朝公主的血脉,张相则出身高门,而太子则一向爱用寒门子弟,论起动机,不唯独纪王与安王有嫌疑,李相与张相他们,也脱不开干系。陛下不如将此事也交给张相一道去查,李相与张相,本就互相牵制,就算查出什么,也不至于瞒着陛下。”
  嘉祐帝蹙眉道:“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君臣本应同心,朕这样做,只怕会寒了李相的心。”
  裴皇后也觉得有理,就道:“那不如这样,我私下也派人查一查吧,此事一时半会儿,未必有结果,但若朝中真有人与突厥人暗中勾连,迟早会酿成大祸,小心无大错。”
  嘉祐帝点头,说也好,那此事就有劳皇后费心留意了。
  裴皇后温和一笑,亲自为嘉祐帝揉起额头。
  心神稍稍放松,嘉祐帝忍不住对妻子说出心底话。
  “朕自打登基以来,也不知怎么的,内外就没个太平的,这些日子朕常想,是不是早知如此,不要当这个皇帝,反倒是好事?”
  他生性软弱,从来不是坚毅之辈,只因机缘巧合,先帝膝下剩余三子,矮个子里拔将军,最终脱颖而出,若是可以越过儿子立孙子,只怕现在帝位的确也轮不到他,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裴皇后还未睿智到可以去解读天机,听见这话,自然也只能安慰他。
  “陛下天命所归,如今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为了臣民也好,为了我与孩子们也罢,还请陛下振作起来,早日驱除鞑虏,收复河山。”
  ……
  贺融端坐主位之上,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已有小半个时辰。
  高长宁自进来之后,便未听见他发出只言片语,不由面露忧色,又不敢出声惊扰,只得望向真定公主求助。
  真定公主轻咳一声,打乱这满室的安静。
  “眼下并非你可以神游物外的时候,伏念没有以太子为质,反倒直接把人杀了,已经表明伏念的野心,已经不仅仅是我们过去所以为的那样。伏念,意在中原。”
  很多人对突厥有一种固有的偏见,既畏惧突厥铁骑的战斗力,又觉得突厥人只是蛮夷,他们入侵中原,仅仅是为了抢掠财物和奴隶,就连真定公主和贺融,也难免被这种固有印象所引导,在判断敌情时失了警惕,但话说回来,谁又能料到伏念竟然二话不说就把太子杀了?
  贺融终于动了一下,平静的面具出现裂痕。
  这些天,他的内心未尝没有煎熬后悔,觉得自己要是竭力劝阻太子出征,又或者早一些看穿伏念的意图,让朝廷增兵,也许太子不必死,云州也不会丢。
  他总习惯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而薛潭等人却深知他这一点,在太子身死的消息传来之后,也时时劝慰他,生怕贺融因此一蹶不振。
  但贺融怎敢放任自己的情绪,他深知突厥人的威胁,更明白许多事情不能指望朝廷,当日他会来灵州,其实已对今日局面有所预料,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贺融沉默片刻,将刚刚收到的手谕递给真定公主等人。
  薛潭从真定公主那里接过手谕,看毕皱眉道:“甘州要防着萧豫,不可能让陈巍把兵马带走,陈巍哪来的人手去抵挡突厥人?”
  张泽道:“应该是用京畿守军吧。”
  薛潭毫不犹豫道:“那就更是胡闹了!禁军守卫京畿,其中有多少没上过战场,被杀伐血气淬炼过,贸然跟着陈巍去打突厥人,听不听指挥是一回事,突然之间见了杀人不眨眼的突厥人,那还不吓破胆,陈巍就是武曲星再世,也无力回天吧?”
  张泽一听就急了,忙望向贺融。
  “殿下,要不我回京一趟,劝谏陛下吧?”
  “没用了。”
  贺融摇摇头,将传回他手中的谕令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回。
  “陛下的旨意肯定是与我这道手谕一起出发的,现在应该差不多快发到陈巍手中,你赶回去也来不及,而且除此之外,的确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我猜朝廷可能还准备了后路,以防不测。”
  张泽愣愣问:“什么后路?”
  “迁都。”回答他的是薛潭。
  张泽张口结舌,心说怎么就到这等田地了?
  可再一想,太子带着数万禁军去云州,结果全军覆没,现在禁军又分出一些给陈巍,如果晋州再失守,那长安就首当其冲,再无人可拦住突厥铁骑了。
  社稷将倾,岂非就在眼前了?
  张泽越想,越是惊心动魄,坐立不安。
  “殿下……”
  “还是要回一趟京城。”贺融对他道,“伏念能那么快察知太子去了云州,也许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我只怕此人成了隐患,日后为祸不浅。你去京城之后,通过文姜找裴皇后,让她留心一些,然后跟文姜说,若万一,长安保不住了,让她立马动身就走,不要犹豫,也不必顾念安王府那些身外之物,性命得保,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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