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校对)第1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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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乞丐能打仗么?”
  掌柜躬身道:“公子能带着营兵随从,必是营伍中人,何必明知故问。”
  刘民有道:“在下确实不知,闲着无事,掌柜可否说说。”
  “勤王兵马起行报数都是虚的,再说路上逃散,能到六七成就算好了,路上免不得一路抓人,到了好交差不说,也可以多要饷银,小人这里来来往往营兵多了,也是听热闹听来的,说错勿怪。”
  “原来如此。”刘民有心中有些失落,官军就如此样子,果然如同董渔所说,除了家丁没几个能打仗的。
  他食欲不高,请掌柜也坐了随意闲聊,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一阵喧哗,乞丐流民四散而逃,一群官军四面围住,拿着刀鞘棍子将一个个流民打翻,然后拿绳子捆起,几个看着是一家子的流民慌不择路,一男一女带着个几岁的孩子,怀中还抱着一个,跑进了店里,那小二拿着棍子使劲赶他们,跟着几个官军就冲进来,一顿乱拳将那男人打到在地,把刘民有的桌子也撞到一边。
  刘民有站起躲开,指着几个官军气愤道:“你们身为官军,光天化日居然强拉良民,你们把他拉走了,他一家妇孺又如何活得。”
  几个官军抬头看来,眼神凶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站起身走到刘民有面前,恶狠狠的道:“你又是干啥的,再啰嗦连你一起抓了。”说完伸手就来抓刘民有衣领。
  他手还没伸到,突然后领一紧,腾云驾雾一样被扔到旁边几个官军身上,几个人滚做一堆。
  傻和尚的声音传来:“俺家陈大人说了,吵架不用俺管,谁要是要打刘先生俺得跟他拼命,你们还拼命不?”
  那军官气得七窍生烟,站起来回头一看,是个肥头大耳的壮汉,一把抽出腰刀就要吓唬这壮汉,谁知那壮汉随手提起旁边一张桌子就扔过来,又将这军官砸翻在地上,然后也抽出一把腰刀,口中还道:“你先抽刀的,陈大人说可以杀人了。”
  军官听得心头发寒,这人力大无穷,又傻不愣登的,自己要是被他宰了,真是亏得慌,带着人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外面的官军都围过来,傻和尚铁塔一般站在门口,手上拿了把改良的戚刀,制作颇为精良,刀身寒芒闪耀,一帮官军面面相觑,无人敢上。旁边过来一个游击,看到傻和尚鞓带上的腰牌,问道:“哪个营头的。”
  “俺是文登营陈大人中军卫队第一……”
  “原来是陈大人营头的,咱是延绥镇的,就挨着你们大营,陈大人也经常过来走动,小小误会,不要伤了和气,此事就此作罢。”
  开始那军官听说是文登营,只得把刀收起来,这支登莱兵就在延绥镇旁边,每天早上大清早就开始跑操,口号震天,延绥兵虽是厌烦他们吵人清梦,私底下还是承认人家是强军风范,那陈游击和总兵吴自勉关系也不错,他只有干吃这个亏了。
  那些官军抓着一批乞丐流民走了,傻和尚又回来坐着大吃,刘民有拉起地上一家人,看他们还带着两个孩子,摸出一块十两的银锭,给到那男人手中,小两口连忙跪下感谢,刘民有也帮不了其他的,文登营出门打仗,不可能收容他们。等他两小心翼翼的藏好银子,刘民有看到那个几岁的孩子,便去饭桌边准备拿个蒸饼给他。
  等他转过来一看,傻和尚正在抹嘴巴,几个盘子空空如也。
  刘民有傻眼道:“你就吃完了?我还没吃呢。”
  “店家再来十个蒸饼,两盘烙饼!”
  ……
  刘民有吃过饭回到文登营营地,傻和尚拿腰牌领了他进去,里面许多士兵正在往马车上搬东西,看着象要准备开拔一样。
  刘民有急忙往中军过去,到了门口看到各级军官刚刚散会出来,海狗子通报了一声,刘民有进去后看到陈新沉着脸坐着,奇怪的问道:“一副死人脸,要去打仗了?”
  “现在还怕啥打仗,是调去滦州,明日就开拔。”陈新把手上一支毛笔猛地扔到地上,站起来骂道:“这他妈打什么仗,有石门驿这么好的进攻集结地,又有三屯营牵制,直攻遵化多简单的事,非把主力都调到滦州去,遵化这边留一支偏师,从南打到北又能围住几个。”
  刘民有不太懂这个,但这几日陈新和曹文诏一直在策划,收集遵化和北方边墙的情报,写好了一份新的塘报,总的方案还是从底部两侧突击,占据遵化和迁安,兵力足够的话,封闭喜峰口到冷口的边墙,将阿敏全歼于关内,正准备报去兵部和张凤翼。
  结果昨日张凤翼刚到蓟州,今天就收到兵部军令,调马世龙所部主力去滦州附近,与关宁军汇合,具听孙承宗指挥,陈新和曹文诏都在征调之列。看来兵部和孙承宗也是被马世龙和祖大寿闹得没法,干脆叫到身边一起。这样就放弃了最好的攻击线路。
  刘民有劝道:“军令已下,你再不甘心,也只有收拾行装跟马世龙去滦州,咱再想法弥补就是。”
  陈新叹气道:“那又得多费多少力了。这些将官数万军队,竟然怕遵化一两千建奴。”
  “你不是在京中结识了那许多大人,他们都帮不上忙?”
  陈新摇头道:“打仗的事如何帮忙,与建奴打仗就更不可能,这是与官帽挂钩的事情,梁廷栋圣眷正浓,必定不会冒这个险,他宁愿少杀建奴,只要稳稳当当的把阿敏赶出关去,这复地之功就够他用了,万一败了也是孙承宗的事情。”
  刘民有皱着眉道:“你们打仗到底是跟谁打,你不是在固安杀了几百鞑子吗,我咋觉得这些朝官还难对付一些。”
  此时屋中没有外人,陈新也不说那些官场话,直接道:“朝官各有打算,他们哪里是要杀多少建奴,他们要的是说着好听的东西,再说这些边军总兵参将,就是看谁家丁多,我看吴自勉他们的家丁倒是雄壮,可能与后金甲兵相当,但其他兵丁多是充数拿饷来的,吴自勉杨磷每日就设卡拉壮丁,他们下面那些兵到处坑蒙拐骗,监军和地方官都不敢管。”
  “为啥不敢管,还别说今天要不是傻和尚,没准我也被拉壮丁了。”
  陈新摇头笑道:“朝廷长期拖欠军饷,监军本就理亏,再加上上次山西镇兵溃,大家都怕出事,谁还敢去管。”
  “官军就是这模样,不是让灾区再遭灾么。”
  “不发军饷,谈何军纪,没有月饷制作保证,文登营一样会沦为抢劫的官军,这朝廷也实在太穷了,这是国战,居然能拿不出来军饷。也难怪以后会出左良玉那样的人。”
  刘民有疑惑的问道:“那京营十多万是干啥吃的?”
  “京营占役、空额、买闲无数,皆是京师权贵禁脔,营中所余皆是老弱,据温大人所说,就去年京师戒严十余天,京营老弱就冻死上百。李邦华整理京营,得罪了权贵,这次稍出点事就被群起攻之,京营衰败已是难以挽回。明初时候建京营要的是精锐,以此形成内重外轻之局,威慑各地有异志者,现今只有个名号,拿来有何用,所以皇帝可说是没有直接掌握的有效武力,不得不依靠这些军头,如果崇祯自己能有十万精锐,你看祖大寿敢跑。”
  刘民有对这些不太感兴趣,说了一会也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刚到门口就看到刘破军带着曹文诏来了,他已经见过这人两次,按陈新所说是敢打仗的将官,过去躬身施礼,曹文诏与他寒暄几句,就急匆匆的进了帐篷,刘民有在门口听到曹文诏大声道:“陈将军都知道了,咱两弄那方略可以烧了,某也不说啥了,诸位上官想如何打就如何打,老子以后再不说一个字。”
  只听陈新道:“曹将军勿要如此,各位大人所思,自与我等行伍之人不同,但必定是着眼更多,思虑更全,你我二人尽心做好本分便是,曹将军和左都司合作数次,这次定然还是全军前锋,还请加倍保重……”
  刘民有轻轻叹道:“累不累啊。”
第三十九章
四城之战(五)
  五月三日,一队文登营夜不收在滦州西面城墙外巡视,不断对城墙上的建奴挑衅。
  陈新在蓟州接到兵部军令后,跟着蓟州勤王军主力出发,马世龙以曹文诏和左良玉为先锋,经玉田丰润前往滦州。这两人二月已经多次配合,早不惧怕与建奴骑兵野战,过榛子镇后与建奴哨骑交锋数次,将建奴的侦察线连续往后压缩。
  建奴入口到现在已经整整半年,大明众军云集,各军的家丁数量都比建奴多,滦州的一千多建奴虽然派出很多游骑骚扰,但无法弥补如此巨大的数量差距。
  陈新随张凤翼的标兵营为中军,因为前面有了曹文诏和左良玉,加上延绥、陕西、临洮等地的各总兵家丁,中军几乎没有受到骚扰,在丰润略作停留后,顺利逼近滦州城下,陈新总算在这些家丁身上看到了明军的彪悍。
  关宁军大部从抚宁县出发,经昌黎逼近滦州,建奴不得不全部收缩回城里,他们派出哨马向呆在迁安的阿敏告急。但阿敏几乎同时收到了遵化、永平、滦州发来的军情,迁安附近也出现了一支明军,他们小心翼翼的正在靠近迁安,阿敏一时间也分不清明军到底要攻打哪座城池,暂时没有派出援军。
  陈新到滦州后就近驻扎在西门,马世龙让他顶在最前面,陈新问了一下先到的曹文诏,确定滦州城头没有红夷炮,便离城两里下了一个坚固的营盘,周围挖了两道深深的壕沟,里面布满尖木,挖出的土在壕沟后垒起一道土墙,土墙之下布设拒马、成串的铁蒺藜和鬼箭,每隔一段设虎蹲炮一门,四面各设门一座,大门两侧各建了一个木制望楼,望楼和大门皆以树干做成,门口同样挖有壕沟,上面搭了木板通行,夜间撤去后便不怕偷袭。
  此时滦州西面城门打开,出来一股上百人的骑兵,周围分出许多游骑,他们直往陈新营地而来,大概是打算来骚扰和侦察,文登营的夜不收正在撤退,望楼上的陈新对着下面一挥手,朱国斌带着文登营的其他骑兵越壕而出,陈新给他的命令是多与后金兵面对面,即便只是对峙一下,对士兵也是一种锻炼。同时这种小规模交锋可以保持军队士气。
  右边马蹄声响起,一丈二尺长的红色参将认旗迎风招展,曹文诏亲自领着三百多骑兵迎面而去。曹文诏还是照例见敌即击,他对后金军丝毫不惧,他个人武功十分强横,陈新看过他射箭,又准又快,怕是比巴牙喇还厉害,所带的骑兵也颇为彪悍,虽然只有不到一千,但每次一见后金军就敢于主动进攻,经常跟他搭档的左良玉也不弱,左右手都能开弓,可以一次连续射二十多箭。
  曹文诏所部基本都是冷兵器,主要是马槊、镗钯、刀棍、快抢,这时慢慢展开,大概前后五六排,阵线大致平直,往建奴压过去,朱国斌见状带着文登营骑兵往北兜过去,准备合围后金军,那股建奴一见曹文诏的气势,转头就跑,一溜烟跑回城下,靠城上的弓箭掩护着,曹文诏和朱国斌一南一北停在城墙两百步外,互相对峙了一会,那后金兵将领见无机可乘,又回了瓮城。两部骑兵大声怪叫,士气高昂。
  陈新此时也骑马赶到曹文诏那处,与曹文昭一起观察西城上的防御,城楼上有许多后金兵和百姓的身影,但是没有看到撞杆、狼牙拍和夜叉檑之类的守城工具。
  陈新对曹文诏道:“曹将军,建奴看来不懂守城,大概只备了檑木大石。”
  曹文诏笑道:“那建奴从未守城,每与我大明战,都是野地获胜,这些山野之蛮夷,怕也是从未研究过城池防御。”
  陈新有些心虚,其实他也从未研究过攻城术,文登周围没有强敌,他所准备的都是野战,还好曹文诏自己说道:“马总理没给陈将军分配打造器械的活,其他勤王军都在到处砍伐树木,做壕桥、轒辒车、云梯,器械堆积如山,只等红夷炮一到,就是建奴授首之时。”
  曹文诏身后一个年轻军官对曹文诏道:“将军,有传令兵来。”
  曹文诏和陈新回头一看,两名插着背旗的传令骑兵正在跑来。
  ……
  陈新和曹文诏在军营之间穿行,孙承宗已到城南,今日大集诸将,他们两人先去了马世龙的大营,等齐了人后,从城西赶去城南参加会议,沿途经过河南、延绥、宁夏、山西、临洮的军营,里面皆在热火朝天的打造器械,最显眼的是各种高大的云梯。
  他们绕出临洮军营后,已经看到南边的大营,南边已成旌旗和军营的海洋,更南边的地方,黑压压的人海正在靠近,锣鼓喧天,各种欢呼声不绝于耳,马世龙对众将道:“这是滦州永平的义民,自带行粮兵器,来为家人报仇的,据说有两三万人。”
  陈新大声应道:“建奴坏事干多了,报仇的人当然多。”
  众人策马继续往中军而去,南边一路都是关宁军营地,同样在打造器械,到了孙承宗大营,众人进去到了中军大帐外面,门口大旗上写着中极殿大学士太子太师兼行边兵部尚书孙,陈新暗暗咂舌,这么长的官名。
  这时才敲第一通鼓,马世龙隔得远,倒是最先到的,陈新看看周围,都是蓟州过来的勤王军将官,有延绥、河南、宁夏、陕西、山西、临洮、湖广等地兵马。大家一时也不进去,就在门口谈笑。
  第二通鼓之后,陆续有其他军官到达,因为关宁军就在附近,先来的一批都是曹文诏认识的,曹文诏虽然是关宁军的人,但这次没有跟祖大寿一起逃走,便归在马世龙属下暂时指挥,他们许久不见,在一起谈笑一阵,陈新看得出来那些人与曹文诏有些隔膜,或许就是因为曹文诏当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
  接着曹文诏就给他们介绍陈新,那些人听说是固安大捷的将领,都有些嫉妒,关宁军拿的钱最多,却比不过从未听过的文登营,当然不是味道。
  他们表面上佩服,实际却是有些冷淡,陈新也是不亢不卑的应付着,这次之后关宁军探得了朝廷的底线,只要他们兵强马壮,皇帝也拿他们无法,可以想见军阀化倾向会更加严重。这帮人只看实利,不是几句话可以交结的。
  稍稍谈论一会,陈新就回到马世龙这边,大家一起进大帐去,里面十分宽敞,上首摆了几张椅子,椅子后是一面屏风。堂下留出中间的通路,两侧也是一些椅子。
  几个孙承宗的标营兵领着各位总兵坐了,马世龙坐的是右侧上首,过了一会关宁军众人也进来坐下,却是在左侧,一个穿山文甲的彪形大汉过来和马世龙打着哈哈见面,两人亲热的寒暄一阵,然后那大汉跟其他几位总兵见过礼,回到左侧上首坐了,不用说就是祖大寿,这位关宁军阀的核心人物。他坐下后一群关宁参将游击都去围着奉承,还有几个人对着陈新指点,祖大寿顺着他们手指看过来,微微点点头,陈新也微笑着抱拳躬身,同时也在仔细打量这个祖大寿。
  这次祖大寿从京师城下逃走,一路奔回锦州,陈新认为他可能有见势不妙就投降的打算,但崇祯没治他的罪,还派出孙承宗好言相劝,保证不处罚他,又拿去袁崇焕手书,祖大寿自己上了个条陈,说是他本来不想跑的,那晚上是准备去夜袭建奴南海子大营,结果走着走着那些兵不知怎地就逃了,害得他也被挟裹着走了,耽误了他为皇上效力,这东西交上去,崇祯捏着鼻子认了,还给他升了太子太保,也难为这位少年天子,现在终于见识到这些老丘八的能耐。
  关宁军这些人总算还要卖孙承宗的面子,毕竟是他们老领导,又是帝师,马世龙也是孙承宗老部下,还有死了的满桂,下狱的袁崇焕,都是孙承宗当年提拔起来,所以由他来带领所有勤王军,是最合适的。
  除了关宁军,又陆续进来一些,那些标兵把他们引到各自位置坐好,这些人似乎既不是蓟州来的,也不属于关宁兵,陈新估计是刚刚赶到的勤王兵马,人基本到齐后,都等待着孙大人到来。
  第三通鼓敲毕,孙承宗从屏风后大步走出,身后还跟着张凤翼和胡福弘,身后还跟着两个亲兵,其中一人抱着一把尚方剑,两排标营兵也从大门进来,站到众武官之后。
  陈新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人,孙承宗穿一件带仙鹤补子的一品文官服,头上戴的也是一般的乌纱帽,他身形和脸颊都很清瘦,虽然已经六十多虽,一双眼睛却非常清亮有神。
  他一进来,在场所有武官齐齐站起,等孙承宗三人在正位坐好,全部一起跪下大声道:“参见孙阁部!”
  孙承宗容色平静,右手轻轻一抬道:“诸位将士辛苦,请起。”
  陈新跟着大家一起站起,孙承宗清清嗓子,还没说话,就有一人急匆匆跑进来,站到右侧末尾,孙承宗冷冷看一眼那人道:“宋三畏出来。”
  刚进来那人畏畏缩缩的出来,声音有点颤抖的道:“孙阁部,小人去巡营去了,消息知晓得晚……”
  孙承宗也不听他解释,手一挥淡淡道:“标营拿下,捆打五十。”
  那人也不再争辩,几个标营兵将他捆起抓走,就在大帐外打军棍,听着外面的军棍声,大帐内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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