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校对)第1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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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莱虎山,积雪未消,山体上黑色的岩石和白雪形成黑白交错的色彩,山腰干枯的树枝上也覆盖着一层白色,密集的树枝遮蔽下,从山上也不能看清山下的情形。
  两千多文登营士兵静悄悄的隐藏在南坡下,一匹塘马绕过山脚来到陈新面前,他吐着白气道:“报大人,平山附近没有叛军哨马,前面派出的特勤队与咱们接上头了,今早叛军的哨马纷纷赶往北边,连马鞍山附近的都撤走了。”
  周世发低声道:“那登州城必定是已经破了,刚才的架梁马回报说能看到北方有烟升起,那些哨马肯定都是去抢东西了。”
  陈新嘴角泛起笑,这些叛军肯定是抢东西去了,这便是只为利益而作战的军队,他们又没有形成建奴那样的严格军律和分配体系,谁抢到就是谁的,这种关键时刻便可看出他们与职业军队的差距。
  陈新对周世发吩咐道:“叛军现在应当是很乱,你派你的人穿叛军的衣服,走小路混进去,到北城打听清楚消息,若是危及便放约定的焰火。”周世发点头答应。
  陈新有对副官道:“通知朱国斌,全军行至平山,哨马只能进至马鞍山,不得越过马鞍山山脊。”
  塘马抽马而去,片刻后前方旗号挥动,军官传令声音依次传来,士兵纷纷起立,队列开始继续往北方挺进。
  ……
  宁海至福山的官道上,长长的行军队列正在往西开进,各种兵器在队列上有规律的晃动,道路上的文登营都排成四列纵队,旁边则行走着辅兵和牛马车,两侧山头都有执绿色标旗的架梁马,周围的情况尽在他们掌握之中。
  周少儿也行走在队列中,他所在的第一千总部又是此次的先锋,他们一直驻扎在州城南门,比蛟山大营离登州更近,开拔命令传来后他们当先拔营,天亮前向福山县出发,一路经解家庄集、桂山、莱山集,急行军四十里,此时已经快接近福山县界。
  他虽然在身弥岛一战立有战功,但没有多余的位置空出来,所以他仍是杀手旗队长,中军部把他的功劳折算成了一个级别的提升,扩军后会优先提拔,他心中稍稍觉得有些遗憾。
  前方路边倒着一匹马和两个人的尸体,那两人的甲衣和棉衣已经被剥下,只剩了里衣,尸身上有一层薄薄的白霜,这是周少儿第三次看到叛军的哨马,同样都是死的,文登营的哨骑乘着他们夜间休息的时候提前开拔,堵住了官道上的要点,凡是企图走官道报信的哨骑都被杀死在路旁。
  甲衣和棉衣始终是需要收集的战利品,包括他们用的弓箭等兵器,所以他们被剥成这样并不让人惊奇,唯一让周少儿奇怪的是,这些哨骑的里衣都颇为豪华,不是绸就是缎,颜色还很漂亮,也不知是从哪个大户人家抢来的。
  周少儿走到队列外侧,边走边巡视自己的队伍,整个旗队没有掉队的人,也没看到体力不支的情况,老兵们神色自若,有些边走边啃着饼子,还有些人捧着雪在往嘴里送,那些新兵只是稍显紧张,但有这么多老兵当主心骨,他们的紧张其实已经缓解了许多。
  周少儿心中满意,这些新兵是身弥岛之后才补充的,他们之前由训练队完成了基本训练,个人技艺也有基础,使得战斗部队的战力恢复比以前快了很多。
  前方一阵马蹄声响,两名背着背旗的塘马一人双马急速奔来,周少儿赶紧贴近队列,让出左边的空档,两匹马带着风呼啸而过。
  陈瑛边走边对周少儿道:“是不是陈大人派来的塘马,他们的标记是中军轻骑。”
  周少儿摇摇头,“谁知道。”
  他回头看看后面,那两个塘马到卢传宗的千总旗停下,正拿出军令给卢传宗过目。
  “怕真是陈大人传来的。”周少儿低声自语了一句,那两个塘马很快离开,往后面继续赶路,应该是去给代正刚传令了。
  卢传宗的千总旗下奔出两个骑兵,往两头跑去,经过他们的局时,对百总大声道:“即刻加速行军,必须跟上引队旗,下一休整地点改至福山县东山脚下。”
  百总接令后,站到队列旁边大吼道:“加速前进,跟上前军。”
  官道上的步点变得更密集,全军速度一快,在前队军旗引领下滚滚前进。
  ……
  登州钟楼下,耿仲明仍在激动中,那盐商家中地窖里成堆的白银彻底震撼了这群土老帽士兵,耿仲明多年喝兵血吃空饷,只存下千两银子,从没想到过有人家里会有如此多钱财,以他不专业的眼光估计,那地窖中不下五万两现银,这还不包括其他的金锭和珠宝。
  所以他现在也处于一种亢奋状态,他眼前的钟楼是城内制高点之一,登州的布局不是一般城市的十字街,钟楼和鼓楼也是分开的,鼓楼在书桥西侧,钟楼的位置则大概在城中心,它下面用四根粗大的柱子支撑,没有墙壁,行人从楼下直接通过,往南是登州南门朝天门,往西走百步左右再往北,便是镇海门大街。
  他留下了一些家丁占据那个宅院,打算连带那商人的妻妾、丫鬟和院子一起接收,作为自己以后的住所,幸福生活就在不远处招手,他原本是因为不甘手弟弟耿仲裕之事牵连而作乱,现在仅仅一天,他便发觉了造反的好处,若是老老实实效忠朝廷,何时才能有如此好的日子,不禁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耿仲明想到商人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妾,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刚走出钟楼下,忽见前方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上百名士兵在街道上砍杀,地上血流满地,已倒下七八人,周围则散落着不少银锭珠宝。
  这些人全都是明军衣服,耿仲明也分不清楚是谁在打谁,他顾不得去草桥,连忙吩咐家丁戒备,场中激战正酣,双方都是打红了眼,他不敢贸然插进去,那样会把自己宝贵的家丁损失不少。
  他派出一名家丁隔着十多步大声喊着,“都是东江的兄弟,都不许打了,中营的耿参将在这里,领头的过来说话。”
  那些拼杀的士兵充耳不闻,那家丁喊得口干舌燥却无一人响应,耿仲明抓过一把三眼铳,让家丁取过火绳,对着旁边的砖墙点燃。
  裹着尖锐铁刺的三眼铳嘭嘭嘭三声响,那些乱兵受此刺激,几个带头的循声看到有骑马的将官,大声约束自己的手下,交战的双方才缓缓脱离接触,各自退到了街道两侧。
  耿仲明这才跑过来大声质问道:“都是东江来的兄弟,城里南兵都没剿完,为何要自相残杀。”
  左边的一名军官捂着手臂大声道:“耿大人,小人是陈都司手下把总,这些人都是孔大人左营的,我几个兄弟在附近发财,碰到他们的几个人,那几人非要咱们让出好处,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我五个兄弟只跑出来两个,老子自然要找他们报仇。”
  对面一个军官破口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子的人才是被你们杀了几个,你倒恶人先告状,耿大人,要不是他们杀人在先,我吃饱了撑得,有财不去发,跟他们拼命干啥,实在他们欺人太甚。”
  耿仲明跳下马来,叫过两个军官,突然挥起手,给两人一人一个耳光,“你妈的都是傻子咋地,咱们东江的人多难才活到登州,眼看有福了你们不知道去抢那些大户,在这里跟自己人拼命,信不信老子砍了你们。”
  两名军官被打得一呆,盯着耿仲明看了一会,终于还是退缩回来,两人恶狠狠的互相瞪了几眼,骂骂咧咧的回去自己那一伙。
  有耿仲明在,打也打不成了,两人正要带人离开,左营这边一个投靠的青皮突然跑到路中间,把地上遗落的一袋珠宝拿起装进怀中,又迅速退回了左营这边。
  陈光福所部的人齐声大骂,举起刀枪就要冲过去,那把总大声吼道:“那是老子抢的,给老子还来。”
  耿仲明连忙让家丁到中间隔开,亲自拖过那个青皮,轮圆了马鞭一顿乱抽,那青皮被打得受不过,赶紧把珠宝扔出来,耿仲明一把提起布袋扔回原主,双方才又安静下来。
  耿仲明刚松一口气,前面大呼小叫跑来两名乱兵,他们一边跑一边喊,“书桥桥头打起来了,左营的兄弟快去帮忙,右营和陈光福的人杀了咱们兄弟。”
  对峙的双方又如同炸窝的马蜂,一边互相防备着,一边飞快往书桥赶去。
  “你娘的,都是些不开眼的东西。”耿仲明骂了一句,他早把去寻王秉忠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连忙跟着往书桥赶,跑过几十步后,他的家丁头子突然一指左侧,几名士兵刚刚破开一个宅门冲进去,对耿仲明道:“大人,那几人不是你派出往宁海和栖霞的哨马么?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耿仲明到门口一看,果然是派出的哨马其中几人,他当时看着这些人出城的,不用说他们就没走远,多半是在城外绕了一圈,直接从南门跑了回来抢东西。
  他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前面一通三眼铳和鸟铳爆响,耿仲明顾不得其他,策马赶往书桥,一边对家丁头子道:“这些小事别管了,文登营最近都在宁海州,这冰天雪地的,老子不信他们一天能赶来,先去书桥。”
  ……
  草桥南桥头,吴荣从一道小巷中窜出,后面跟着几个行动队的人,全都穿着明军的服装,其中有一人受了刀伤,吴荣匆匆走到桥中间。那里用木头、砖块和条石搭起一个街垒,由三十名战兵守护着,还有二十名战兵在北边桥头两侧,戒备从河面过来的人。
  吴荣对守在那里的李涛道:“有人受伤,你帮忙送去北门。”
  李涛让两名士兵接过伤员,对吴荣低声问道:“干得如何?”
  “张东这法子好,老子分了几组人,到处冒充各部的人动手,他们自己打起来了,现在局势很乱,他们一时顾不得北门了,若是有人来,你就说王秉忠不知跑哪去了,谁也不许过,反正装像一点。”
  李涛嘿嘿笑道:“你放心吧,你抢到东西没有?”
  吴荣靠近一点,从怀里摸出一把珠宝塞给李涛,“抢了些,你给兄弟们分点。”
  李涛犹豫了一下,推开道:“别给我,这里都是战兵,不是你们情报局,战兵私分缴获,军法官知道了要杀头的。”
  吴荣撇撇嘴,收起珠宝一挥手,带着几名手下又消失在巷道中。
  李涛抬头看看天色自语道:“都午时过了,怎地大军还没到。”
第九十九章
接战
  登州的午后,城中烟头四起,街巷中无数的乱兵和百姓四处流窜,城中的青皮游手纷纷登场,充当乱兵的带路党,那些平日老实巴交的辽民也变成了凶狠的暴徒,多年遭受欺压的怨气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通道,让这些曾经温顺的绵羊变成了野兽,他们自发的纠集起来,拿着棍棒菜刀,成群结队的冲入街巷民居中烧杀抢掠。
  吴荣带着三个行动队队员穿梭在州衙西侧的街巷中,路边几个跑不动的百姓一见他们的军服,吓得跪地求饶,用额头在石板上磕得咚咚直响。
  几人没工夫理会这些人,他们需要找一些容易着火的草屋制造混乱,转入一条东西向的巷道时,一群本地的百姓扶老携幼的从西面巷口过来,看到这边几个明军装扮的队员,齐齐惊叫一声转身往后逃窜,他们刚奔出巷口,便被一群暴民围住,暴民用辽东口音大声呼喊,手执棍棒菜刀乱打乱砍,百姓中的男子与那些暴乱的辽民搏斗起来,巷口地上顿时滚满了人。
  吴荣不愿去参加这种乱斗,看到旁边一户人家的门半开着,正是个草屋,跑上去一脚蹬开,里面倒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他径直找到堆积柴火的地方,打开自己背着的椰瓢,倒上一些桐油,后面一名队员上来用火折子点燃,另外一人拾起几支燃烧的柴枝扔上屋顶,吴荣见到屋顶火头冒起,一挥手让众人撤离,当先走出门外。
  他到屋门一看,巷口的打斗越发激烈,周围的暴民在同伙召唤下越聚越多,围着那些百姓死命殴打,舞动的粗大棍棒砸在那些反抗的男子身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响,连已经倒地的人也不放过,棍棒带着风声重重落下,地上几名百姓面朝下倒着,在挥打下已经没有了反应。
  最后一个强壮的百姓男子挥动着一根扁担抵抗着,往吴荣的方向退来。狭窄的巷子让暴民的人数优势发挥不出来,反倒被那汉子打倒两人,那男子得了空隙,转身便逃,一个暴民看到后面有士兵,连忙大声喊道:“抓住他。”
  吴荣出身于亲卫队,又是青州人,亲卫队的要求一贯是纯粹的职业军人,他虽然到了情报局一年,虽然执行了几次清除任务,但并不愿意杀普通的百姓。
  那逃来的百姓面目扭曲,双眼圆睁的猛冲过来,吴荣下意识的抽出短倭刀,心中仍在犹豫,那男子见有明军挡路,口中大呼一声把扁担高举。
  吴荣每日练武形成的本能带动着他的身体敏捷的跨前,往左虚晃一步,那男子搏斗之后处于迷乱状态,所依靠的只是一身蛮力,他借着奔跑的势头,手中扁担呼一声往左侧砸下,吴荣没有多余时间思考,轻巧的让开扁担,手中短倭刀噗一声杀入那男子小腹。
  壮汉发红的眼睛慢慢变得无神,吴荣一把将他推开,后面跟来的两个乱民冲上来用砖块猛击那壮汉的脑袋,直打得血浆四溅,直到那壮汉没有反应,几个乱民抬头看看站在原地的吴荣,其中一人赔笑道:“兵爷……”
  吴荣盯一眼那壮汉血肉模糊的脸,淡淡道:“你们的。”
  几个乱民马上转头在那死去的壮汉身上搜索起来,摸出的杂粮饼等都扔到了一边,后面其他的乱民则陆续涌进巷子,将路边几名跪地求饶的人乱棍打死,接着便撞开一扇扇院门冲了进去。
  吴荣身后的一个队员轻轻捅一下他,吴荣反应过来,此地带着几人向另外的巷道跑去。
  ……
  一群骑兵奔驰在登州东西大街上,街上追逐的乱兵和青皮纷纷躲到街旁屋檐下,李九成漠然的打量着满是尸体的大街,这是他的城市,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在他心头涌起。
  他亲自带兵清扫南门,直忙活了半天的时间,残存的南兵才尽数投降,西边迎恩门的城头也升起了陈光福的将旗,登州四门除了镇海门外都已在东江兵控制之下。
  李九成匆忙布置了南边一个瓮城和两个水门的防守,让孔有德亲自守在城梯口,不许那些士兵逃去抢劫,自己往西门赶去。西城分布着登州府大部分的政府机构,府库和巡抚衙门都在那处,他需要尽快缴获库存,那些物资对于叛军后续的计划有重要作用,也是他巩固地位的筹码,他必须控制在自己手上。
  过钟楼之后路上出现一些士兵的尸体,李九成的脸色有些阴沉,城内到处都是打砸抢,辽兵之间的争斗在南城也爆发多起,各支部队散得到处都是,连家丁派出去都不见了人影,城内完全在失控的状态,所以他现在也不敢再分散兵力,只得吩咐孔有德和李应元尽力收拢部下,又亲自领着百余名心腹赶去西城。
  走到镇海门大街的街口时,他下意识的向北面看去,镇海门大街上多处房屋吐着火舌,整个街道烟雾弥漫,根本看不清北门的情况。李九成在心底骂了一句,这些丘八难道不知道放火可能引起火势蔓延,到时拿来一个空城何用,不过他眼下也没有功夫救火,径自驱马赶往迎恩门,走到书桥桥头时见到街道上近百的士兵尸体和伤员,一时也无人理会。
  李九成跳下马来抓起一名受伤的管队,他凶狠的盯着那管队问道:“你是哪个营头的,这里为何死这许多人?”
  管队抹一下脸上的血迹回道:“你他娘的是谁,也配来问老子。”
  李九成愣一下,脸上随即露出点残忍的微笑,一把将管队推倒在地,倭刀呛一声出鞘,划过一道弧线将那管队人头齐齐斩下,那管队连惊叫的声音都不及发出,刚刚露出惊慌表情的人头翻滚了几圈停在满是血迹的青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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